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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马戍梁州

40-50

第041章丹心

第一个问题算是问完了。

秦佑道:“怎么样, 侯爷觉得我答得如何?”

“还?成吧。”赵瑾拿食指轻轻点了两下桌案,继续问:“那?谦王谋反一事呢?”

“你好会问啊, 这件事我?还?真的知道点东西。”秦佑笑眯眯地看着她,鼓了鼓掌。

幺伏端了茶水进来,秦佑沏着茶,让他先下去?,然后对赵瑾说:“今天?的故事怕是会很长,有劳侯爷陪本王喝几杯了。”

赵瑾皮笑?肉不笑?,“能得殿下青睐,倒是我?的福气了。”

两人客套完,又恢复成寻常的样子, 秦佑先道:“从哪里说起呢?就从东寰猎场的御前行刺开始说吧。你不觉得奇怪吗?那?群人既然要对父皇下手,为何要先杀太子?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若是没有沈盏的告知,赵瑾的确会觉得这里很蹊跷。

秦佑道:“我?后来查证过,那?群人与谦王无关。所以我?姑且猜测,大皇兄是临时起意。他不过是看着场面乱, 想做一回黄雀, 赌一把罢了。”

赵瑾不知道他查到了什么程度, 试探问道:“那?殿下知道那?群人的底细吗?”

秦佑摊了摊手, 表示并不知道,他揶揄说:“案子已经移交到大理寺了,你不如请你那?位老表吃个酒, 趁机套话。”

赵瑾给?了个白眼,“我?凭白蹚这趟浑水做什么,嫌命长吗?”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秦佑耸肩, “不是你先问的吗?早已是局中人了,这浑水你不想沾也得沾。”

赵瑾摆摆手, 懒得再?说,“算了算了,说来说去?都是你们?天?家的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敢过问,也不想过问。”

秦佑笑?笑?,“你忘了,你也是半个天?家人。”

提起这个,赵瑾就是一肚子怨言,她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是有得选,宁愿不要。”

秦佑道:“那?我?就比较惨了,出身也不是我?能选的。这京中诡谲云涌,我?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凡事都不是偶然,大皇兄即便此次是临时起意谋反,但在此之?前若是没有缜密的部署,傅玄柄如何能攻到三秋潭?所以这世上,最?怕的不是晴天?霹雳,而是蓄谋已久。”

赵瑾微一挑眉,“比如?”

秦佑看着她,声音铿锵,“比如这次的春闱泄题,我?就觉得不是偶然。”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赵瑾收了懒散,道:“此次春闱之?事,我?也觉得蹊跷,听?说建和十四年也出过一起春闱案,殿下可知道其中的明细?”

宗政开一案已经彻底落幕,彭芒章整理完卷宗,按顺序将?其归放于库内。这一列是为建和三十八年而留,此时空空荡荡,只有他刚刚放上去?的一摞卷宗。

柳江隔着几个书架在找着什么,彭芒章经过时见了,顺口问道:“大夫寻什么卷宗?可要我?帮忙?”

“也好。”柳江揉了揉眼,“人老了,眼神也不行了。”

“大夫要寻什么?”彭芒章问道。

“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柳江嘴里说着,手里又拿起了一摞卷宗,他定睛一看,那?卷宗的封皮上正?写着“春闱”两个字。

“哎,找着了。”他握着卷宗,对彭芒章微一颔首,“行了,你忙去?吧。”

“大夫!”彭芒章赶紧跟上去?,问道:“大夫可是觉得此次的春闱案与建和十四年的那?一次很是相似?”

柳江慢下两步,问他:“你知道?”

彭芒章道:“略略听?过,家师从前也对我?讲过一些,只是不多。大夫是两朝老臣,定然清楚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还?请大夫告知一二。”

柳江把卷宗递给?彭芒章,幽幽地叹气,“范致远,唉……可惜了。”

彭芒章问:“听?说范氏一族,全都没了?”

柳江道:“除了最?小的四公子,范家都死绝了。”

彭芒章看他一眼,“四公子?怎么不曾听?老师提过?”

柳江指了指卷宗,道:“范致远有四子,当年案发时,只有幼子范棨尚未及冠,太后念他年幼,又有老梁渊侯求情,便饶了他一命,将?人流放去?了梁州。你老师与范致远是旧识,想来也是想保范家一点血脉,不愿节外?生枝,所以对外?只字不提范家还?有后人。”

彭芒章愣了愣,约莫想到了什么,便不再?问了。他翻了几页卷宗,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案子的起始经过,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看向柳江,“这个商汉,后来怎样了?”

柳江反问他:“你觉得他能活过几时?”

彭芒章遂合上卷宗,直白道:“我?猜这桩旧案并非纸上陈述的这般简单,大夫放心,此案的真相我?绝不外?透,还?请大夫详细告知。”

柳江道:“你都已经猜到了,还?问什么?”

彭芒章突然跪下,恳恳求他:“我?知大夫在担心什么,大夫难道忘了我?师从何人吗?入朝之?前,老师问过我?想去?何处,我?说想去?大理寺,这样就能经手很多案件,不会造成冤假错漏。”

柳江微愣,“你……”

彭芒章又道:“老师说,那?不如去?御史台。虽然外?巡很是辛劳,还?得应付各式各样的外?官,但是多数案子都是起之?于官。若为监察御史,或许能从根上阻断一些案子的发生。”

“大夫,范相……致远先生是家师旧友。就冲着这一点,我?便不会外?露一点风声。”他坚持道,“广文堂的那?些学生,说不准哪一位日后就能名垂千古,两闱之?试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公正?的入仕之?途了。案子若不查清,那?么科举岂非形同虚设?我?们?这些监察史,在其位,就要司其职。”

柳江看他半晌,叹气之?后扶他起来,慢慢地开口:“致远当年,也有门生。”

彭芒章问:“莫非这个商汉,就是致远先生的门生?”

柳江摇头,“不是。商汉只是广文堂里众多寒门学子中的一员,他原本也想拜在致远门下,可致远觉得他不够伶俐,有时候又有些迂,婉拒之?后,建议他在广文堂再?修几年,或者在读书之?余,去?衙门里做个胥吏,就当是一番历练。这建议其实没什么错,衙门里最?能学到的就是人情世故。”

商汉出身清贫,亦非邑京人士,他为人要强,一心只想出人头地,觉得做胥吏委屈了。因此在拜访过范茹后,他没有接受那?封入衙门的举荐信,而是一头扎入了春闱的备考中。

然而放榜之?后,他并未入围。

彼时京中学子化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高中榜单,喝酒欢庆的。另一派是名落孙山,唉声叹气的。

商汉寻了个酒馆借酒消愁,他平日里从不饮酒,因此三杯之?后,脚下便有些飘了。这是他第四次参加春闱,却?依然不中,家里的老母还?在坐等着消息,他实在是无颜面对。

正?愣愣地出着神,他忽然听?到隔壁的雅间里传来斗酒的喝彩声。

一人喝酒如泥牛饮水,他放下酒碗时,左右皆在起哄:“程兄厉害!”

姓程的公子抹抹嘴,打了个酒嗝,说道:“都喝啊!今日全算在我?的账上!再?来——”

有人拍他的马屁,“程兄真乃天?降奇才,只用一夜便中了榜,真是文曲星转世!”

其他人也跟着胡吹起来,程公子听?了赞扬,整个人飘了又飘,大声道:“我?吧,其实命不太好。若照以前,我?也能恩荫入仕的,可朝廷非是改了祖上的恩荫制,我?难啊,只得自己考。”

“可程兄厉害啊,仅用一夜就中了榜,非朝廷英才不可为,定能名留青史!”

“哎——”程公子摆摆手,他方才连喝几碗,都是又猛又急,现在酒气上来了,整张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醉得很了。

“我?拿各位当兄弟,是兄弟,就不藏着掖着。”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追着问道:“程兄莫非真有什么灵丹妙药?”

程公子喝多了顾不上仪态,一脚就蹬上了桌案,晃得桌脚都“吱吱”作响。他说:“灵!可比太上老君的金丹都灵!”

一帮人张大了耳朵去?听?,只闻他说:“诸位知道李攸之?吗?”

“是广文堂的那?个李攸之??”

“那?不是范相的得意门生吗?”

“我?特地看了,他此次虽然上了榜,但名次不及程兄你啊。”

“程兄你提他做什么?”

“听?我?说完。”程公子叫停他们?,又道:“我?一直景仰范相的学识,可又难入他老人家的贵眼,无奈之?下,只好结交他的门生,算是能够当个外?徒。李攸之?人善心好,我?与他一见如故,他……嗝,他想助我?中举,那?日有意引我?面见范相,想请范相为我?讲学几句。”

立刻有人插嘴:“程兄是说,范相那?日就告知你考题了?”

隔壁的商汉本无意偷听?,他昏昏沉沉,只将?这群人的话当个闲言闲语,可这一句之?后,他骤然一激,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忽地清醒过来。

那?边马上又传来程公子的声音:“没有的事。”

可商汉彻底震惊,心头已是一片火热,像是被酒烧着了肺腑,完全没有听?到这四个字。后来隔壁再?说了什么,他浑浑噩噩,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满脑子只有“泄题”二字。

他寒窗苦读十多年,日日子时歇,寅时起,下了十足的工夫,可到头来,竟然不如结交主?考官的门生来得快。

此时他再?回想被范茹拒绝的情景,只觉得对方是在轻视他,觉得他那?单薄的门第不配做首相的学生,还?唆使他去?衙门里做胥吏,变着法地羞辱他。

说什么广文堂是为天?下寒门学子而设,说什么科举公正?无二,如此包庇世家子弟,无异于助纣为虐,那?么提出设立广文堂的范茹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样一个世家出身的人怎么能真正?体会到寒门的不易与艰难?他一手创立广文堂,冠冕堂皇地说要给?寒门学子们?入仕的机会,又一手将?试题外?泄给?世家子弟,让他们?高中两榜。

好一个两面三刀的无耻小人。

商汉心里的这口气再?也咽不下去?了,他借着酒劲驱使,跑到府尹堂前敲响了巨鼓,大声状告春闱出题官范茹泄题。

他说出了酒馆的名字,又将?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陈述了出来。案涉首相重臣,府尹不敢马虎,先传人将?酒馆里的程公子等人带了过来,一面又将?此事上述御前。

程公子听?到府尹传话,吓得酒全醒了,哭喊道:“冤枉啊府尹!我?不曾买题,范相也不曾透露任何与试题相关的字眼。”

“住口!”府尹一拍惊堂木,呵斥一声后又看向其他人,“程宜可曾对你们?说过春闱一事?”

这些人多以世家贵子为主?,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见到官差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吓得连连点头:“说过说过。”

其中一人生怕受刑,将?商汉没有听?到的后半截说了出来:“程兄……啊不,程宜说,他是想去?见范相不假,想请范相单独授教也不假,但是范相那?日不得空,所以他并没有见到。就在要离开时,他碰到了服侍范相书墨的童子,便以钱财为引,问那?童子可否知晓此次春闱的试题,倘若一举高中,日后还?有后赏。”

眼看就要说到要害,程宜又是一呼:“明鉴啊府尹!我?真的没有!那?不过是我?酒后胡言,随口说着闹的玩的,不可当真!”

府尹嫌他太吵,命人堵住他的嘴,对这人道:“你继续说。”

“范相的童子竟然还?真的知晓试题,说是见到过范相写字,可以根据运笔的笔杆走势猜出所写的字,十有八九就是春闱的备选试题。”这人哆哆嗦嗦说到这里,小心地看了一眼被堵住嘴的程宜,对府尹道:“程宜还?……还?说,若是不信,一问那?童子便知他有没有说谎。”

堂外?听?审的百姓议论?纷纷,几乎都要挤进来。事情已经闹大了,不能以私了之?,府尹想了想,命人去?范府引范茹的书墨童子前来问话。

柳江讲到这里,彭芒章忍不住插了一嘴:“我?信致远先生的为人,此案是他的书墨童子引起,最?多只能算个看管不当,怎么会弄得……”

他说着,倒像是自己点醒了自己,愣了愣方说:“有人小题大做,故意用此案来栽赃致远先生。”

话说完,他当即也明白始作俑者是谁了。

柳江知他所想,也不拆穿,道:“当年是谁小题大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是个拉他下水的难得时机。”

彭芒章沉默片刻,问道:“那?当年,在府尹堂前陈说这些的,是谁?”

柳江叹了口气,说了一个名字:“唐闻许。也就是现在的户部员外?郎。”

彭芒章这些年游走在淮安道一带,不在邑京,对这个名字自然不熟悉,但此人姓唐,倒是让他立刻想到了当夜在船宴上失态的唐潜。

“敢问大夫,这位员外?郎,是否有一子唤作唐潜?”彭芒章问。

“不错。”柳江点头。

彭芒章好似明白了唐潜那?日突如其来的不自然。他目光一垂,又看到了手里的卷宗。

这里面不知道包含了多少冤死的人命,短短几册纸,却?重若千金。

他隔着寥寥的言语,仿佛看到了二十四年前的一切。

建和十四年的春闱考卷就此全部作废,刑部官差带着御旨前来范府拿人。

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

李攸之?的那?副字还?静静地悬挂在书室的墙上,范茹最?后看了一眼,他枯皱的眼皮下目光清明,两鬓斑白如雪。

短暂的停步后,他哽着声音对来人说:“走吧。”

这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042章盟谈

赵瑾与秦佑已经喝到了第五壶茶。

她轻轻放下茶盏, 道:“殿下当真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混吃等死的背后, 竟然是暗查旧案。”

秦佑道:“这案子不难查,有?钱就行。不过你的先生,当真不知道自己为何家破人亡,被迫远走他?乡?”

“先生当年才十六,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瑾说着,嘲讽似的笑了笑,“可即便知道又如何??有?人坚持声称范相当年是故意指使书墨童子透题,而且卷宗里也写了,书?墨童子指证这一切都?是得到?了范相的授意。先生即便有舌战群儒之能, 又如何?以一人之力来翻案平反?殿下身在皇都?,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人为了活下去,都?是如何?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秦佑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淡淡一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谭子若。”赵瑾道, “这个人, 殿下是怎么?找到?的?他?对我的那些说辞, 都?是殿下授意的?”

“一个多次没有?中第?的穷书?生而已, 碰巧让我捡着了,觉得可用?,就一路把他?送到?了宗政开?的身边。”秦佑道。

“那这次的春闱案呢?殿下怎么?看?”赵瑾又问。

“蹊跷。”秦佑只说了两个字。

赵瑾问:“今日早朝时?, 是怎么?说的?”

秦佑道:“父皇并?未细说,只是先移交大理寺处理。当日对詹沐霖几人透露消息的举子早就不知去到?了何?处,于忠敬那边又抵死不认, 非说是吃多了酒误言,还有?几位主考副考, 都?不承认泄露过考题。这案子难办啊,该从何?处下手都?不清楚。”

赵瑾道:“最可疑的还是那名透露消息的举子。”

秦佑两手一摊,“但现在人都?没了影儿。”

赵瑾托腮看着茶盏里平静的茶面?,思虑片刻后,说道:“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声东击西之策?”

秦佑看着她,忽地一笑,“我说赵侯,你是仗打得太?多了吗?什么?都?能往兵法上靠?对了,我听说,你这次预备亲自押粮回梁州?”

赵瑾白了他?一眼,“别?提这个,提了就心烦。”

“我猜猜。”秦佑道,“户部有?人给侯爷脸色看了?”

赵瑾不置可否,秦佑又道:“早就跟你说过了,在这邑京之中,若是没有?背景靠山,做什么?都?难。”

他?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接着说:“你上拟的那份军饷总额,我听说了一些内容。户部的那些人,个个都?圆滑得很,别?说你剑西的军饷,就连禁军的补给,工部要结算的差钱,他?们都?是能拖就拖。你不知道,有?人拿着国库的钱,悄悄在外面?放贷,这利滚利地一来,还不能空手套白狼了?”

赵瑾属实没想到?户部之中还有?人如此胆大,当下惊讶:“殿下连这也知道?”

秦佑冷笑道:“这京中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不过区区一个户部而已,其他?的我若是一一讲给你听,只怕会让你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从前我还不知道这些时?,不大能理解范相为何?要发动变革。这些年我逐一暗查朝廷各部,才发现大楚的根早就烂透了,因此也能明白范相当初的良苦用?心。”

“邑京尚是如此,外面?的州郡就更不用?说了。你看淮安道这些年在宗政开?手下都?成什么?样子了?”秦佑越说越是愤懑,忍不住一拳锤在茶案上,“倘若继续这么?下去,不需要外族强攻,大楚自己就能将自己瓦解。”

两人对坐着陷入了沉默,秦佑给自己灌了一杯茶后才逐渐消了方?才的气焰,平静道:“这些证据,我多少都?搜集了一点,只是如今朝野上下几乎都?是宁党,实在是难以找到?一片清静之地。”

况且他?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虽然担着亲王的名头,手中却无半点实权,如果不靠花天酒地来接近赵瑾,他?早就成了秦潇眼中的一根刺。

秦佑见对面?这人半天不说话,又道:“你知道鞑合世子此次为何?来邑京吗?”

赵瑾猜道:“难不成是为了求娶仪安公主?”

秦佑打了个响指,“原本就是如此,可我大楚泱泱大国,哪能用?帝女来笼络外族?再说父皇与皇后也不愿意,所以这事还没提出来,就直接被掐灭了。后来我打听到?,公策迪要将他?的王妹许给大楚,就是不知道,要许给大楚的哪位好汉。”

赵瑾道:“这么?个笼络鞑合的好机会,宁相没揽在自己人身上?”

秦佑道:“他?倒是想,可他?儿子这辈中,有?谁能堪当大任?而且,即便他?是首相,论身份,还是与皇室宗亲比不了。能娶鞑合公主的,至少得是个郡王。可说到?这个,我总觉得他?会向父皇举荐阿澈。”

他?说的阿澈,正是英王才十六岁的长子秦澈。

赵瑾闻言就笑,“那小?孩,毛都?还没长齐吧。”

秦佑道:“毛有?没有?长齐我不知道,但目前来说,阿澈是最好的人选了。”

赵瑾问:“宁相就没有?考虑过兴王殿下?”

秦佑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这位舅舅啊,对四哥总是防备那么?一二的。世人皆说我四哥是个不谙世事的神仙,可他?终归也是父皇的儿子,这么?与阿澈一比,自然还是阿澈更让人放心些。”

赵瑾又问:“这事已经定了?”

秦佑道:“事关两国国事,自然没有?那么?快。公策迪前日离京回了鞑合,若是没什么?意外,下次他?再来邑京,就是送嫁了。”

赵瑾道:“他?原本是为了求亲才来,如今主动搭上自己的亲妹,他?能甘心?”

秦佑道:“左右不过是再从宗室中挑一位郡主出嫁,公策迪这人好色成性,只要送个貌美的女子给他?,是谁都?一样。不过嘛——”

赵瑾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秦佑笑道:“莫说是宗室,只怕整个邑京,都?没有?比阿珩更标致的姑娘了。我说赵侯,你好福气啊。”

赵瑾脸上青白一阵,有?些憋闷道:“殿下赶紧笑,笑完了,就请继续。”

秦佑毫不客气地又笑了两声,才说:“你问你问,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全问了。”

赵瑾道:“昨日船宴上的那些人,殿下对他?们都?有?什么?目的?”

秦佑道:“目的?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他?们日后指不定如何?巴缠着我。”

赵瑾一手撑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殿下还真是胸有?成竹。林邦友、唐潜就不用?多解释了,可殿下拉拢我表兄是何?缘故?还有?彭芒章,你想在御史台也插人?可我听说这位彭御史一心为公,怕是轻易收买不了。还有?其他?人呢?殿下在他?们身上打算如何??”

秦佑道:“大楚开?国至今,曾经襄助高祖夺取这天下的,如今也就只剩宁、唐、崔、徐、杜这五家了。”他?说完,停顿片刻后又道,“原本还应该有?个傅家,可傅玄柄偏要自寻死路,如今反倒连累了整个傅家。”

赵瑾想到?还处于牢狱之中的傅玄化?,脸上的轻松顿时?消失。

秦佑没多注意她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昨日的河宴上,那个领着集贤殿编修的杜知,就是杜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嫡子。他?祖父杜老太?爷原本官至四品两馆知院事,可后来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非是迷上了求仙问道,整日将自己关在炼丹房里不出来。做老子的一心想着得道成仙,做儿子的又能好到?哪儿去?杜旗山,就是杜知他?爹,整日里也是不务正业,靠着祖上的那点恩荫,每日到?崇文馆混日子了事。”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又道:“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杜知倒是跟他?老子、还有?他?那些庶出的兄弟不同,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去了集贤殿。他?如今虽只是个七品编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家好歹名声在外,在杜老太?爷之前,杜家也出过几任帝师。如今有?了杜知这样的后生,我倒是不担心杜家会式微。”

赵瑾道:“殿下趁着杜家没落时?示好,杜知不论如何?也会承你这份情。”

秦佑慢慢地吐出两个字:“然也。”

赵瑾有?模有?样地给他?鼓掌,“若说工于心计,殿下可谓是人中龙凤。”

“过奖。”秦佑倒是很受用?,又说:“至于唐家……我为什么?拉扯着唐家,就不用?多说了吧。”

工部尚书?正是唐家唐渠,唐渠之弟唐集乃兵部司郎中,户部员外郎唐闻许矮他?们一辈,虽不是嫡出,却是唐家不容忽视的关键。当朝六部,唐家在工部、兵部及户部各有?一席之地,此等盛况,非一般世家所不能及。

赵瑾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问道:“那彭芒章呢?彭家是令宜年间才起来的吧?殿下拉拢他?是为何??”

秦佑道:“因为他?是颜老先生最看重的学生。”

颜清染出身沧州颜氏,历经三朝,亦辅佐过三代帝王,如今的朝堂之中,称他?一声“老师”的不在少数,即便是宁澄焕也不例外。纵然他?年事已高,早就返乡沧州故居,可一旦他?重入朝堂,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就连楚帝也要礼待三分。

“还有?,”秦佑又道,“彭芒章的品性和能力,我信得过。”

“那我表兄呢?殿下看中了樊家的什么??”赵瑾问他?。

秦佑懒散笑道:“我没看中他?什么?,只不过是怕你不去赴宴,所以才邀他?而已。”

赵瑾无言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问道:“昨日宴上的那个徐然宥,是徐家的哪位公子?我听闻康乐长公主下降徐驸马后,只生了一个女儿静平郡主。”

秦佑道:“你能想到?徐驸马,怎么?想不到?徐驸马的侄儿?”

赵瑾立刻便想到?户部尚书?徐荻,秦佑马上又说:“不过,徐然宥是徐家偏房出身,并?不是徐荻的儿子。你久不在邑京,不知道这个也正常。”

“这么?听来,徐家并?不像其他?几家那么?容易?”赵瑾道,“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徐荻虽然有?本事让自己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可没有?本事教导自己的儿子。他?膝下有?二子,徐然贺是长子,可偏偏自小?就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就好往外面?跑,说要做个游山玩水的剑客,行侠四方?。次子徐然茂自小?体弱,只能娇养在高门?大户里,后来年岁长了,身子虽然略有?好转,心却被养懒了,日日不务正业,还常去秦楼楚馆里鬼混,后来染上了花柳病。他?底子本来就不太?好,这病一染上身,没熬过一个月人就没了。”

秦佑叹了口气,“这事不风光,徐然茂也是草草下葬了事。长子不成器,次子早亡,徐荻已经年过半百,就算是想再生个儿子,也是难了。”

赵瑾问:“所以他?从偏房中选了徐然宥?”

秦佑道:“我与徐然宥的交涉并?不多,只是约莫知道,徐荻很看重这个侄儿。”

赵瑾又问:“他?没领什么?差事?”

秦佑道:“徐荻有?心打磨他?,把他?扔到?衙门?里从胥吏做起。徐然宥也是不卑不亢,交给他?的事情都?做得极好。建和三十五年,他?高中榜上第?八,被分派到?了集贤院做修撰。去年吏部铨选,宁相有?意拉拢徐荻,于是保举徐然宥做了工科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位居六品,阶品虽然算不得太?高,但能随时?面?圣,侍从左右,还能驳回政事堂商榷之事,核查三司已判决的案件。

“工科给事中?”赵瑾细细一品,摇头笑道:“宁相这个人情可谓是真大,但能做到?给事中这个高度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徐然宥纵然在下面?呆了这么?多年,可论起经历,还只是一介新人,如今被推到?了这里,也不知他?能不能消受得了。”

秦佑道:“慢慢熬,总有?新人变成老人的那一天。”

赵瑾问:“那崔家呢?昨晚不见有?崔家子弟?”

秦佑简单地解释:“崔家中规中矩,没什么?值得我拉拢的,而且他?们家的人都?不拔尖。”

赵瑾揶揄笑道:“殿下刚刚还说,你没什么?目的。”

秦佑道:“那我收回之前的话,这总可以吧?”

“话说回来,”赵瑾道,“此次的春闱案蹊跷,殿下觉得,崔家会像当年的范家一样吗?”

“那就要看这背后之人的意图了。”秦佑撑着下颌想了想,道:“我总有?直觉,这背后之人的意图并?不在此,但具体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

赵瑾道:“先生之前对我说过,若要摸清一件事的明细,就要看经过这件事之后,受益的会是哪些人。”

“这话对,但也不对。”秦佑打量着她,“该说的都?说完了,赵侯觉得本王今日的诚意如何??”

赵瑾道:“尚可。”

秦佑伸出一掌示于她身前,“击掌为盟?”

赵瑾并?未马上照做,她还不能将夜鸽的事情告诉秦佑,因此故意多问一句:“我恐怕不日就要离开?邑京,殿下确定要找我这样的盟友?”

秦佑笑道:“你现在可是块香饽饽,谁不想要?远离邑京不要紧,我自有?我的法子。”

“行。”赵瑾遂在他?掌上用?力一拍。

离开?时?,赵瑾在马车遮掩的一个转角跳下了车。她稍稍顿足,转身对秦佑道:“殿下,日后便请多加关照了。”

秦佑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倚在车厢上懒懒笑着,“赵侯慢走,欢迎再来叨扰。”

第043章奈何

赵瑾先往侯府里去。

谭子若身上的谜虽然已经解了, 但有关宗政康的事,她还要再?问清楚。

门房开?门时一见?是她, 立刻如见?了救星一般,“侯爷,你可算是回来了。方才宫里传旨,圣上宣你进宫呢。”

“知道了。”赵瑾约莫猜出楚帝宣她是为何事,冷静地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后,匆匆入宫。

此次面?圣并未在海晏殿,赵瑾由宫人领着,一路来了朝阳宫。

与专理?政事的海晏殿不同,朝阳宫是楚帝的起居之所。

赵瑾正在心中诧异今日为何宣她来了这里, 便被一旁的宫人提醒道:“侯爷进去吧,圣上等着呢。”

入内时,便有一股淡淡的刺鼻味道扑来,赵瑾不及细想,只看到面?前的人, 便请安跪下, “臣见?过圣上。”

楚帝道:“起来起来, 这里没什么外人, 你不必如此。”

一个身着绯袍的内官正点着炉子里的熏香,香气一起,那?股奇怪的味道便被遮掩了一半。赵瑾看了这内官一会儿, 记起来当日在猎场时,正是这名绯袍内官一直不要命地护在楚帝身前。

内官燃好熏香之后,些微往楚帝身后的柱角靠了靠, 就这么静静地守着。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楚帝坐在桌案后方, 也没有开?口让他退下。

赵瑾没想到楚帝对这位绯袍内官如此信任,当下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

“今日没别人,咱们翁婿俩说说话。”楚帝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赵瑾从绯袍内官身上收回目光,谢过之后坐下,问楚帝道:“圣上宣臣,所为何事?”

楚帝点了点手边的一封奏疏,“这个。”

赵瑾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之前上书的军饷和粮草的开?销,心道果真?没有猜错。

“朕想了许久,剑西今年的粮草,就从渚州拨。”楚帝看着她,轻轻地叹气,“你也知道,淮安道如今闹得人仰马翻。”

“是。”赵瑾敛下眼,平静地回答。

“还有一件事,朕也一并跟你说了。”

“圣上但说无妨。”

赵瑾等了一会儿,却不闻楚帝开?口,她悄悄地抬起眼去看,这时才听到楚帝有些疲累道:“算了,这事让朕再?想想。”

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虽然让赵瑾觉得奇怪,但除了点头道是,她也不能多问。

“再?过几月,是不是又到了你祖父的冥寿?”楚帝问。

赵瑾起身一揖,“是,劳圣上惦记。”

这句话之后,室内又是半晌沉默。

赵瑾在心中掂量须臾,正要开?口告退,忽然听到楚帝叫她:“怀玉。”

“臣在。”赵瑾立刻低着头应声。

楚帝招手,“站过来些,把头抬起来。”

赵瑾照做,心里却惴惴不安。

楚帝看了她良久,数次蠕动?嘴唇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说。

“行了,你跪安吧。”

一句话赶走赵瑾后,楚帝闭上眼捏了捏鼻骨,说道:“我对不住这孩子,也对不住灵浚和老师。”

后肩搭上了一双手,绯袍内官轻轻给他揉着酸痛的肩,道:“先生心怀天下,会懂你的无奈,灵浚也是。至于怀玉,我信他往后能理?解的。”

楚帝抓住他的双手握在掌心,上半身微微偏靠,就这么倚在了他的怀中。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你最懂我。”

赵瑾走出内室,看到屈十九正在廊下候着。

他对赵瑾行了一礼,“侯爷慢走。”

赵瑾有些好奇那?名绯袍内官,于是问他:“敢问屈公公,里头伴着圣上的那?位是谁?”

屈十九道:“那?位是内侍省的谢常侍。”

赵瑾本想再?多问一二,但一想到屈十九那?副看不起人的嘴脸,便把话都咽了回去。

“侯爷慢走。”屈十九在她身后又是一喊,等到彻底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才悄悄地佝着背出了朝阳宫的侧门。

宁皇后在宫内调着蔻丹水,听到宫人来报:“禀皇后殿下,屈十九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她微微颔首,宫人便小步去了,再?回来时,屈十九也跟在后面?,请安道:“臣请皇后殿下安。”

“嗯。”宁皇后看着自己大拇指上刚涂好的蔻丹,问他:“什么事?”

屈十九道:“圣上今日传了梁渊侯进宫。”

宁皇后还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也不看他,问道:“还有呢?”

屈十九道:“梁渊侯待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走了。”

宁皇后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才顿了一下,微微瞥了些目光过来,“你是说,圣上还没有对他提及那?件事?”

屈十九忙压低了头,道:“圣上将人都遣了,臣站在院子里,没听到里边说了什么,但臣看梁渊侯的神情,好似并不知晓。”

“就算现?在不知道,过几日也是要知道的。圣上现?在不说,就是希望能有个折中的法子,又或者说,他想要个不让赵瑾觉得心寒的说辞。”宁皇后淡淡一笑,话语中带了些嘲讽,“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这世上哪有这么体面?的事。”

屈十九听出她的意思,但是没敢贸然开?口,而是稍稍佝着背等着。

但宁皇后并没有对他吩咐什么,只是手一挥,让他先走。

“殿下莫不是想先将这件事传出去?”屈十九走后,宁皇后的心腹姑姑俞恩问道。

“大好的机会都送到面?前了,为什么不用?”宁皇后抬起手来,迎着光又看了看自己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心情似乎格外愉悦,“他不是想偏宠赵瑾吗?我倒要看看,等这道消息落入赵瑾耳中后,这位由他千挑万选的驸马爷,会不会心中不快。”

赵瑾从宫里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出了这高墙深院,她才觉得积压在肩头的力?稍有减弱。淮安道正是灾时,需要粮食不假,所以就近从沧州调粮,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从军者,需以百姓为首要。

这道理?她再?明白不过了,可当抛弃了理?智与责任后,她私心觉得朝廷对剑西不公。军饷放得迟、军粮多为陈粮,这些她都能忍了,可她不甘心的是,朝廷始终对剑西不重视,就好像这块土地早就不是大楚的一界。

那?些妄图拉拢她的,都是为了她手中的兵权,没有一个人想的是剑西三州的枯竭之地。

返行路上,赵瑾浑浑噩噩,等到她回过神,已经不知何时回到了公主府的含章院。

有些事情,即便是她成了驸马,也是无从改变。

赵瑾满腹怨闷没处撒,干脆提了枪练晚课,将这一身没处去的气焰全都使在了长枪破空的啸杀声中。

天际蔓延,湛蓝的穹顶透着黄昏的暮色,远处渐渐带上了夜幕的阴影,已缀星斑一二。

一套枪法舞毕,赵瑾的余光朝院门方向?扫了一眼,道:“公主既然想看,为何不堂堂正正地看?”

她话音才落,半开?的院门就变成了全开?。

秦惜珩问:“练晚课?”

“嗯。”赵瑾把手中的枪插回兵器支架之中,问她:“公主找臣有事?”

“这么舞刀弄枪的,手上的伤好全了?”秦惜珩盯着她还缠着绷带的左手,眉头微锁。

“已经在结痂了,而且臣这只手没怎么出力?。”赵瑾借着舞枪撒尽了气,此时心中平复不少,对她笑笑,“公主怎么来了,有事找臣?”

“没事就不能来?”秦惜珩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擦。”

“臣这里有,就不弄脏公主的了。”赵瑾并没有接,而是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帕子拭汗。

秦惜珩把手中的帕子塞给她,“我拿出手的东西从不收回,给你你就拿着。”

赵瑾讪讪一笑,只得将帕子折叠整齐后收入怀中。

秦惜珩问:“父皇今日叫你进宫了?”

赵瑾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又被拽了起来。

秦惜珩猜道:“是为了军饷和粮草?”

赵瑾不想将心底的情绪转移到她身上,只是淡淡道:“多谢公主关心,但这事已有圣上定夺。”

“唉。”秦惜珩叹了口气,有些为她不平,嗔道:“难道除了沧州,就不能从其他地方调粮去淮安道吗?父皇也是,一点都不看重你的身份。”

赵瑾原本以为她会想方设法来劝自己接受这一切,却没想到她竟然是站在己侧,心中顿时充了些暖意。

秦惜珩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会站在父皇那?边,觉得他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

赵瑾被点破心思,有些难为情道:“臣确实?,没想到。”

秦惜珩又叹了声气,“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诚意。”

赵瑾忙说:“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

“行啦。”秦惜珩莞尔,又问:“我听说你没用晚膳?正好我方才也没怎么吃,你陪我去吃点东西?”

赵瑾听出她话语中的好意,可自己又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她想了想,主动?道:“梁州毗邻羌和,时日一久,便跟着羌和学?了不少新鲜的糕点,有一道糕点叫做乳糕,公主想尝尝吗?”

秦惜珩问:“你会做?”

赵瑾道:“做得还成。一应的原料,臣这里的小厨房都有,公主要不要试试?”

秦惜珩心生好奇,点头,“好啊。”

赵瑾进了厨房先净手,然后开?始准备材料。

秦惜珩担心她手上不便,道:“我帮你吧。”

“不用了。”赵瑾连打三个鸡蛋在碗中,打散之后从水囊中倒入白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秦惜珩问。

“牛乳。”赵瑾将碗中的液体搅匀,加入面?粉相拌时又说,“时间恐怕有点久,公主要不要先回去?臣做好了送过去就行。”

“左右我也是无事,还是在这里看着你做吧。”秦惜珩见?她抓了一把淡黄色的粉末放入,隐隐间还能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猜问:“这是桂花?”

赵瑾点点头,“去年秋天特地收的,研成粉做点心正好。臣很喜欢桂花作辅料制成的点心,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

桂花和牛乳。

秦惜珩看着那?已经被揉进面?糊里的淡色粉末,悄悄地将目光往上移,逐而定格在赵瑾脸上。

这人认真?于某件事时,眼神很是专注。厨房内的烛火不算明亮,但落在她脸上时,光影明暗有度,清晰地勾勒出她侧颌处柔和的弧度,那?脖颈的线条明朗显目地往下延伸着,余下的部分?尽数藏于衣领之中。

秦惜珩突然想到上元那?晚,赵瑾游走在花灯的光亮之中时,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侧容,那?双眸子里只余温柔和静好。

是一副芝兰玉树的好模样。

秦惜珩看她看得出了神,直至听到一阵响亮的碗筷敲击之声才蓦然回神清醒。

“这是什么?”她看着碗中尚且透明的液体,好奇又问。

“蛋清。”赵瑾说着,手上的动?作愈发加快。

碗筷相触的碰击声更甚,碗中的蛋清逐渐泛白,起了密密麻麻的泡沫。赵瑾手上放缓,慢慢往碗中倒入乳白的牛乳和熬好的糖水。

秦惜珩问:“你喜欢饮牛乳?”

赵瑾道:“谈不上喜欢,只是自小就喝,算是习惯了。”

秦惜珩又问:“那?你现?在做的这个是什么?”

赵瑾道:“这是奶乳,要加在乳糕里面?的。”

碗中的混合物已经变成了能够成形的固态,赵瑾放下这些,生好灶中的火之后,在锅里架上了一块光滑的平底模具。

她用勺子舀了些之前拌好的面?糊铺在模具上,让面?糊均匀散开?,借着锅面?传来的热度将面?糊烘熟,然后小心地盛放在盘中。

秦惜珩盯着这状若宣纸一般的薄薄面?饼,问道:“一定要做这么薄吗?”

“嗯。”赵瑾看着模具不敢分?神,简短道:“越薄越好。”

桂花混杂牛乳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厨房,秦惜珩闻着这香甜的气息,看到盛放出来的面?饼累积着慢慢变厚。

“还要做多少?”秦惜珩瞥了一眼装着面?糊的碗,问道:“这些都要做完吗?”

赵瑾轻轻点头,抽空看她一眼,“公主若是觉得无趣,要不先回去?”

秦惜珩听她这话说了两?遍,有些不悦道:“怎么,我还不能偷师了?”

赵瑾顿时忍俊不禁,又看了她一下,道:“其实?也不难,只是有些繁琐,要些工夫罢了。”

秦惜珩看到她嘴角的这抹笑,方才的那?点气性?瞬间就散了。

“公主如果想学?,看这一遍也就会了。”

面?糊用尽时,赵瑾熄了灶中的火,又将奶乳搅拌片刻后,才慢慢地涂抹在面?饼与面?饼之间。

秦惜珩看着她这一道道繁琐的工序下才做出的乳糕,忍不住问:“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做简单一些的点心?”

赵瑾还在忙着手中的活,头也不抬道:“臣只会做这一种?点心。”

秦惜珩愣住,蓦然想起赵瑾上次道歉时,托人送去的那?一碟糕点。当时下人只说这是赵瑾亲手做了送来赔礼的糕点,而她也并不知道一份乳糕做起来竟然如此复杂,便直接叫人扔出去喂狗。

“可以了。”赵瑾忽然开?口,然后递了勺子来,“公主尝尝。”

第044章交心

秦惜珩接过?勺子, 却并没有?马上尝试,而是问她:“既然这么繁琐, 为什么不学点简单易做的糕点?”

赵瑾道:“越是繁琐的事,才越要花心?思去做,这乳糕也是一样。臣只会这一道糕点,是因为只想把心?思单独留着做这一道,不想再为旁的糕点分心。公主?这样?帮臣,臣没什么能给?公主?的,也只有尽心尽力做好这道乳糕,送给?公主?品尝。”

秦惜珩看着眼前的这道乳糕,久久没说出话来。

这个人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过歉, 那样?明晰的一颗赤忱之心?,她曾弃若敝屣。

“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秦惜珩冷不防地问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赵瑾并未多想,道:“自然。”

秦惜珩听?到这两个字,一瞬间不知为何丧失了抬头去看赵瑾的勇气, 她的眼睛有?些泛糊, 鼻腔里涌着一股酸意。

“公主??”赵瑾轻轻叫她,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合的。”秦惜珩小声呢喃一句, 舀下一勺尝过?后,抬起头来微笑道:“很好吃,我很喜欢。”

乳糕软软糯糯, 带着一股浓郁的牛乳味,还有?甘甜的桂花芬芳。

赵瑾也是一笑,“公主?喜欢就好。这些带回去明日再吃吧, 不早了,臣送公主?回去。”

秦惜珩却不愿意, “我吃完再走。”

赵瑾道:“这东西偏甜了,夜里吃多了也容易积食,伤胃不说,还扰眠。反正这些都是公主?的,明日再吃也是一样?的。”

秦惜珩咽下这一口,说道:“不一样?。”

她错失过?的那些,她要全部找回来。

赵瑾以为她说的“不一样?”是指留到明日再吃就不新?鲜了,于是道:“那臣明日早些再做一份给?公主?送去,如何?”

眼前这一份就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秦惜珩哪里忍心?让她明天再在这件事上蹉跎时?间,仍是摇头,“不用。”

“公主?。”赵瑾看着这只剩一半的乳糕,担心?她晚上会积食难寝,按住她的手腕道:“公主?喜欢,臣很高兴。但是公主?,凡事都得有?节制,吃多了会难受的。”

秦惜珩舔了舔嘴边的奶乳,赵瑾见状,顺手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帕子,可?刚拿出来便记起来,她之前用这帕子擦过?汗。

这只手在半空僵持须臾,正要收回,便被秦惜珩拿走了指尖夹着的帕子。

“公主?!”赵瑾喊住她,又从怀中掏出另一方帕子递过?去,“用这个吧。那个……臣用过?,有?些脏了。”

秦惜珩认出她现在拿的帕子正是自己之前给?的,当下毫不犹豫地用已经捏在手心?的帕子擦了嘴。

赵瑾愣住。

秦惜珩擦完嘴才说:“不就是擦过?汗?”

赵瑾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惜珩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用得,我就用不得了?”

赵瑾立刻避开了目光,轻轻咳嗽几声给?自己解围,转而看向剩下的乳糕,道:“余下的这些,臣用食盒给?公主?装吧。”

秦惜珩不说话,赵瑾就当她是默认了,快速收拾之后,提起食盒又打了灯笼,“臣送公主?回去。”

今夜晴朗云稀,星子明月一览无余。两人并肩而行,身披月光,在地上遗了一双瘦长的落影。

这个时?节的夜风已经不再寒凉,吹在身上倒有?种难得的怡然舒适。风里掺杂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气息,秦惜珩迎着这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那边的桃花在月下开得极好,反射着的光芒格外?显眼。

“之前没注意,这花竟然已经开了。”她往花树下走,赵瑾也提着灯笼跟上去。

花树排布成林,每一株的枝杈上都生着密密簇拥在一起的粉色花朵。秦惜珩抬手摘了最低的一根花枝,这一刻忽然记起上一次在谷府的梅园,赵瑾要送她的那根梅枝。

“问你一件事,你要说实话。”秦惜珩道。

赵瑾问:“什么事?”

秦惜珩道:“我的脾气真的让人难以接受吗?”

赵瑾迟疑一瞬,秦惜珩又道:“别说假话搪塞我,我想听?真话。”

“分人。”赵瑾道,“真心?爱慕公主?的人,自然是什么都能接受的。”

秦惜珩轻轻一笑,“这话说了等同没说,让你别搪塞我。”

赵瑾为难笑道:“那就请公主?别为难臣。”

秦惜珩看着她,嘴边的笑已经淡了,“你这句话就已经给?了我回答。”

赵瑾垂下眼,听?到她叹了口气,然后说:“走吧。”

两人踩着月光往清漪院走,一路都是无话,至院门口时?,赵瑾将食盒递过?去,这才再次开口,“公主?早些休息,臣走了。”

她脚下才要转步,手腕却被秦惜珩拉住,“等等。”

赵瑾问:“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秦惜珩解下腰封上垂挂的玉佩放在她掌心?,“这个,送你。”

赵瑾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送自己一块玉,但理智觉得并不能要,推还回去时?说道:“公主?的玉是极品,臣不能收。”

秦惜珩看着她道:“我说了,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无功不受禄,臣……”

“你何来无功之说,若不是有?你,我不可?能站在这里。”

秦惜珩的眼中透露着郑重和执着,赵瑾看得微微愣住。须臾之后,她低头看向掌心?里的这块玉,犹豫之下还是点头,“好,臣先替公主?收着。”

玉石掺着几缕天水色的青斑,光洁无暇,迎着月色闪着细微的幽芒。

“还有?这个,摘都摘了,扔了怪可?惜的。”秦惜珩把方才摘的那根桃花花枝也放在她的掌心?,然后合上她的手指,将这两样?东西包裹于其中,莞尔道:“给?你了就是给?你了,不是什么暂收,你好好拿着。”

赵瑾忽然觉得她今夜有?些不同寻常,可?不及细思,秦惜珩便转身跨入了清漪院。

大门被缓缓地关上,里侧的那道脚步声轻如风沙扫地,不多时?,周围一片寂静,只余夜虫嘶鸣。

玉和花枝静静地躺在赵瑾的手心?,她展开五指,凝神看了须臾,这一刻忽觉心?境大开。

至少在这醉生梦死的富贵温柔乡中,有?一个人能真正地体?谅她。

月影婆娑,虫鸣阵阵,她回身望了那紧闭的院门一眼,然后将玉收入怀中,握着花枝浅笑离开。

与秦佑开诚布公后,赵瑾深思一宿,次日一早就去了揽芳楼。

她见了沈盏就问:“前日我来的时?候,听?说竹笙病了?他是真病了,还是你有?事外?出了?”

沈盏笑道:“少主?真是敏锐。”

赵瑾问:“出什么事了?”

“少主?先坐。”沈盏给?她倒了一杯水,“那日有?人声称春闱泄题,这事与范家当年的案子太过?相似,属下便去查了查事情的始末。”

这正是赵瑾想不通也急于知晓的事情,她问:“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名举子找到了吗?”

沈盏道:“人找到了,但已经死了,具体?是什么身份,我们的人还在查。”

赵瑾又问:“夜先生对这事怎么看?”

沈盏道:“多半是宁党所为。”

“为何?”赵瑾不解,“朝局如今大半都被他们把控着,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故技重施,难道崔家有?什么人得罪他们了?”

沈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么说,少主?已经知道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始末了?”

赵瑾承认,“是。”

她将昨日与秦佑谈话的内容都说了,沈盏听?完长长地叹气,“这就是关键所在。”

赵瑾越发?不懂,“什么意思?难不成宁相知道燕王一直在伪装作戏?”

“不是燕王。”沈盏摇头,“这次的事情与二十四年前的太像了,少主?当年还未出世,所以不知道当时?的范家都经历了什么。宁党造了这么一出戏,就是要让少主?知晓旧案的全部。燕王也好,旁人也罢,只要这案子再现,当年的明细就一定会落入少主?耳中。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要让我知道?”赵瑾更加想不通,“我当然知道先生一家没落至此源自于当年的春闱案,可?即便我知晓了旧案的全部,那又能怎样??”

沈盏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深沉,“如果圣上当年能强硬一些,范家或许可?以保住,老?侯爷不至于为了求情而辞官,世子更不会在战场上逢难,而少主?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守梁州,与敦华夫人骨肉分离,天各一方。”

赵瑾听?得有?些呆滞住,过?了一会儿?苦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妄图用一件旧案来离间我和圣上,只怕不能吧。”

沈盏道:“倘若圣上要将剑西的军饷先划出三成来拨给?朔北呢?”

赵瑾只觉得脑中一炸,以为听?错了,茫然道:“什么?”

沈盏闭了闭眼,怅然道:“朔方开战在即,但国库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

赵瑾听?着他这话,突然想到了昨日面?见楚帝时?,对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消息确切吗?”她问。

“圣上虽然还在犹豫,但最终如何,也说不准。”沈盏道。

“那岭鞍呢?”赵瑾不死心?地又问,“北疆危急,岭鞍的军饷也要拿出一部分用来支援吗?”

“少主?忘了,岭鞍的军饷年前就已经拨了。”沈盏说着又叹气,“有?了周茗,岭南守备军如今等同于宁家的自家军,宁澄焕怎么可?能会让自己人饿肚子。”

赵瑾久久难以平静,她心?里蓦然涌起一团火,可?却没处撒。

沈盏如何看不出她的愤懑,忙说:“少主?冷静,你若是就此表现出来,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一件陈年旧案或许并不能挑起赵瑾对楚帝的不满,可?若是再加上军饷的事,赵瑾只怕很难释怀。

她握紧的拳慢慢松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哑,“我昨日进宫,圣上尚且犹豫,多半是还没决定,现在你既然已经对我提起,想必有?人动作更快,已经先于圣口将事情传了出去。三人成虎,只怕容不得圣上再行斟酌了。他们真是……好狠的心?。”

赵瑾的眉眼里虽然还写着不甘,可?情绪已经稳和了许多,沈盏看着她,稍有?松气,“少主?能明白?这点就好,无论如何,一定不能中了旁人的套。”

“我知道了。”赵瑾略一点头,站起身来,“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对了少主?。”沈盏在身后叫住她。

赵瑾回转身,“还有?什么?”

沈盏道:“圣上身边有?一位谢常侍,叫做谢昕,是内侍省的首官,少主?记得离他远一点。”

昨日时?,赵瑾就对谢昕有?几分好奇,现在沈盏又特?地提起,她便问道:“这人究竟是谁?我看圣上好似很信任他。”

沈盏道:“他从前是侍奉夜先生的陪读,时?常跟着出入宫廷。范家没落后,圣上念着旧情,将他调入了宫中。”

赵瑾重新?坐下,问道:“圣上念他是范家的旧人,就这么带在身边倒也没有?什么不妥,这人究竟怎么了,为何让我不要靠近?”

沈盏轻声一叹,“少主?不知,这人正常时?还好,可?一旦偏执起来,就会像个疯子。夜先生上次嘱咐属下传话,让少主?不要与他有?什么交涉,省得一不留神被他拿捏住。”

赵瑾不免觉疑,“他是天子近臣,还能容得了他发?疯?”

沈盏道:“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再容易不过?了。他只要哄好了圣上,不犯什么大错,就没人敢对他怎样?。况且……”

他稍稍一停,赵瑾不由得更加好奇,“况且什么?”

沈盏想了个文雅点的说法,“他与圣上有?床笫之礼。”

赵瑾愣了半晌方回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昨日去朝阳宫时?,闻到的那股淡淡的刺鼻味道是什么。

那是温柔帐暖欢愉过?后还没来得及散开的合欢爱意。

“圣上是真喜欢他吗?”赵瑾过?了许久才问。

“是。”沈盏道,“所以即便他偶有?小错,一阵枕头风风流快活后,圣上也不会对他有?半分追究。”

难怪自仪安公主?之后,宫中妃嫔再无人有?所出,原来是这样?。

赵瑾问:“宫里的那些近侍都知道这事吗?”

“知不知道又如何?他们还敢评头论足不成?”沈盏笑得带了几分勉强,“堂堂天子,放着后宫佳丽不管,却独独宠幸一个内官,若让朝臣们知道了,上谏的折子只怕直接能将宫城埋了。”

赵瑾一想也是,便在心?里默默记住,对沈盏微一颔首,“知道了。”她说完,又意识到一件事,问道:“既然圣上还惦念着范家,连夜先生从前的陪读都这样?看重,那夜先生这些年可?曾见过?圣上?”

沈盏摇头,“旧情是旧情,但夜先生若是藏匿不住身影,又如何让夜鸽给?梁州传信?”

赵瑾默然,再问:“在我回梁州之前,真的不能见夜先生一面?吗?”

沈盏道:“夜先生只要知道少主?平安就好,其他的就不必了,省得节外?生枝。”

赵瑾再次起身,“既然如此,那就代我问夜先生好。”

她走过?长长的密道,在再次见着外?间明媚的阳光时?,眼睛不适地眯了眯。人间三月天,邑京阳光正好,她抬手,想遮挡几分,但即便是春日的太阳,耀眼的光芒也能穿透指缝。

在这纸醉金迷的皇城温柔乡,她的一切奢望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渴望。她连阳光都遮挡不住,更何论剑西的将来。

她手足被缚,她无能为力。

赵瑾一跃跨上马背,眸中的气焰已经被现实冲洗得干干净净。高喝一声后,她勒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奔入了未知的前方。

第045章情窦

昨夜的事在秦惜珩今日睡醒时, 令她?恍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望着头顶的床帏看了许久,转过目光看到临睡前搁置在桌上的食盒, 才确认自?己没有做梦。

凝香闻听声响进来,见她?醒了,笑道:“今天的太阳正好,外面?的花也开得好,公主今日可要赏花?”

秦惜珩起身,边穿衣边说:“去跟怀玉说,我叫他中午陪我用膳。”

凝香道:“侯爷似是一大早就出府了。”

“出去了?”秦惜珩略略一想,问她?:“回侯府了?”

“不知。”凝香摇头。

“着人去问问。”秦惜珩梳洗装扮完,见福寿已经候在门口了, 便问:“怀玉在侯府吗?”

福寿低着头不敢抬,只是说:“回公主,侯爷不在侯府。”

秦惜珩纳闷一会儿,又问:“那他去哪里?了?”

福寿支支吾吾道:“侯爷……去了揽芳楼。”

秦惜珩的脸色顿时就暗了下来,福寿悄悄地给凝香递了个眼?神, 凝香只好硬着头皮道:“公主, 侯爷说不定是架不住燕王殿下的劝, 所以才去作陪的。”

这个时辰, 早朝还没散,凝香说完之后便意识到不对,可又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更改, 只好同福寿一样?低下了头,不敢再开口。

秦惜珩挥挥手,让福寿先下去。

凝香见她?静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脸上依然?阴沉着,试探一喊:“公主?”

秦惜珩道:“备车。”

赵瑾在皇城外围跑了一圈马, 方?觉浮躁的心沉静了许多?。三月里?春光明媚,摊贩摆满了街道两?侧,赵瑾下马牵行?,在人群里?缓慢行?进。

“珩姑父——”

有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随即她?的衣摆便被什么给勾住了。

赵瑾低头一看,有个身量才及她?膝盖的小儿正拽着她?的衣袍,仰着头咧嘴又喊:“抱——”

“逸儿!”一名女子从后侧小跑过来,“街上人多?,你别乱跑,也别随便扯人家的衣……”

女子说话时慢慢抬头,当?看清赵瑾的面?容时,她?自?己都是一愣。

赵瑾微一颔首,脸上没有太多?神情,只是淡淡道:“原来是二姑奶奶。”

她?不是什么圣人,若说没有一点迁怒,只怕是她?自?己都不信。

宁春笙把宁逸抱起,对她?福了福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侯爷。”

赵瑾道:“街上人多?,二姑奶奶可得把小少?爷看好了。”

宁逸张开手臂,对赵瑾仍是重复那个字:“抱——”

“好了,逸儿乖,别胡闹。”宁春笙把儿子按在怀中不让动,面?露几分尴尬道,“侯爷勿怪,这孩子有些念父才会如此?。”

赵瑾看着她?诚恳的目光,心想她?不过是个生?在了宁家的可怜人,自?己这样?无故迁怒实在是不妥,当?下便对这对母子生?了几分怜悯。她?朝宁逸伸手,对宁春笙点点头,“我替二姑奶奶抱一下也无妨。”

宁逸一到赵瑾怀中,便如入了水的鱼,攀着她?的脖子问:“珩姑父,你也要去见菩萨吗?”

赵瑾猜测他说的是去寺中上香,笑了笑说:“我不够虔诚,不配见菩萨。”

宁逸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不解地问:“虔诚是什么?”

赵瑾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虔诚是什么了。”

宁逸歪着头看了宁春笙一眼?,道:“爹娘以前经常带着逸儿上街。”

他靠在赵瑾的颈下,奶声奶气道:“珩姑父,逸儿喜欢你,你做逸儿的爹爹好不好?”

宁春笙听到这话,顿时心惊胆战,正要开口,有个声音就插了进来:“二表姐爱慕怀玉,与我直说便是,何必要借孩子的口?”

秦惜珩着一身男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赵瑾有几分惊讶,小声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宁春笙面?红耳赤,赶紧将宁逸从赵瑾怀中接了过来,解释道:“阿珩,你别误会,小孩子不懂事,随口瞎说的。我还要去潜静寺上香,就不多?留了。”

她?走后,秦惜珩脸上的不快才淡了些许,赵瑾奇怪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这副装扮?”

秦惜珩反问她?:“你不是一向?警觉吗?为何连我在身后都不知道?”

赵瑾又回了回头,这才注意到福寿还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这马车过于寻常,想来是秦惜珩不想太过招摇。

“臣……”赵瑾想找个借口,可临了却什么都想不出来,秦惜珩蹙眉,道:“从东市头起,我跟着你走了一路,脚都疼了。”

赵瑾有几分无奈,“公主跟着臣做什么?”

秦惜珩道:“我若是不跟着你,你是不是要跟着二表姐去潜静寺?”

“怎会?”赵瑾苦笑,“公主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之前不是约法三章,表面?上要相?敬如宾吗?既然?这样?,那臣就不会让公主失了脸面?。”

提起约法三章,秦惜珩就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荒谬,小声道:“以后没有什么表面?上的相?敬如宾。”

周围太吵,赵瑾没听清,问道:“什么?”

“我说——”秦惜珩凑近来说,“我脚疼,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赵瑾侧过头看了马车一眼?,正要说话,她?又道:“车里?闷,我不想坐。而且这路上人多?,马车走走停停的,我坐着难受。”

行?吧。

赵瑾看出她?就是要这么闹自?己一下,于是不再多?言,身体往下蹲了蹲,道:“那请公主上来。”

秦惜珩不带任何犹豫就搂着她?的脖子上了背,马车上的福寿见状,赶紧替赵瑾将飞琼牵到一旁,远远地避开二人。

赵瑾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故意道:“公主这个时候都不问臣的这只手是不是方?便。”

秦惜珩险些忘了这事,忙问道:“要紧吗?”

赵瑾淡淡笑道:“不要紧,已经结痂了。臣逗公主玩的。”

秦惜珩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又将头挨近了些,轻轻去嗅她?的后颈。

没有那些胭脂俗粉的味道。

赵瑾察觉颈旁有一丝凉凉的气,当?即侧首,“公主?”

秦惜珩问:“这个时候又这么警觉了?怎么,还怕我会在你背后捅刀子?”

赵瑾哭笑不得,告诉她?:“公主,万幸臣知道你没有恶意,否则按照臣一贯的做法,你已经摔下去了。”

秦惜珩带着几分傲性道:“你当?谁都能背我的?”

赵瑾忍不住低声一笑,问她?:“公主今天怎么这副装扮?原本?要去哪里??”

秦惜珩道:“不是你说的吗?”

赵瑾问:“臣说什么了?”

秦惜珩扯了一下她?的耳朵,道:“你说,我若是不高兴,大可换了装束来找你解闷,只要你还在邑京,就一定奉陪到底。”

赵瑾问她?:“公主为什么不高兴?”

这人一大早去了勾栏院不说,还给宁春笙抱孩子。秦惜珩想到这些就气,说话时语气有些不善,“你管我为什么不高兴。”

赵瑾只好默然?地闭嘴不再问。

周遭都是人声,显得她?们二人之间格外沉寂。秦惜珩说完就有些失悔自?己的态度,又带了点讨好的语意道:“你别多?心,我刚刚……不是冲你发火。”

赵瑾道:“是臣多?言了,公主别怪罪才是。”

秦惜珩从这一句话中看到了过往,突然?意识到赵瑾对她?一直是小心翼翼,说话做事全是如履薄冰,生?怕哪里?惹她?不快。

“我怪罪你什么?”她?问,“怪你关?心我?”

“臣……”

“你让我觉得你一直很畏惧我。怀玉,你我既然?达成一致,那你就不要对我藏着你的真性情。”

赵瑾沉默着走了几步,才轻轻地“嗯”了一下。

秦惜珩笑了两?声,明知故问:“那你今天一大早去哪里?了?”

赵瑾回答得极快,“也没去哪儿,就带着飞琼出去转了一圈。”

秦惜珩没有戳穿,问道:“现在去哪?”

赵瑾问:“公主想去哪?”

秦惜珩故意道:“清、风、明、月、馆。”

赵瑾险些被喉咙里?的唾沫呛着,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两?下,“公主,臣问正经的。”

秦惜珩又攀紧了些,伏到她?耳边道:“我说的也是正经的。”

赵瑾偏了偏头,余光看着她?,无奈道:“若是让圣上和皇后知道了,只怕要扒了臣的皮。”

秦惜珩道:“有我护着你,怕什么。你能跟着五哥去秦楼楚馆,就不能跟着我去清风明月馆?”

赵瑾道:“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公主还是放过臣吧。”

秦惜珩逗了她?这么几句,也知足了,道:“那就回府吧。”

赵瑾如释重负,秦惜珩闹了她?这么久,笑道:“好啦,上车吧。”

“臣还是骑马吧。”赵瑾还不适应与她?同处在一个密闭的车厢里?。

“你骑马我坐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对你不好。”秦惜珩道,“到底是在外面?,不给我这个面?子?”

赵瑾只得勉为其难地进了马车,坐下后,又被秦惜珩一直盯着,直到她?心里?有些发毛,才惴惴不安问道:“公主一直看着臣做什么?臣脸上沾上什么了吗?”

秦惜珩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赵瑾上一次说这话时,还遭到她?好大的嘲讽。

“怎么会呢?”赵瑾讪讪笑道,“揽芳楼那次,不是公主第一次见到臣吗?”

秦惜珩淡淡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自?此?一路无话,直到马车抵达了公主府,她?才又说:“午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先备下。”

赵瑾这一路都在想着剑西的军饷,听到秦惜珩说话,想也不想就道:“都行?。”

她?说完,骤地回过神问秦惜珩:“公主刚刚是在跟臣说话?”

秦惜珩反问:“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赵瑾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道:“臣随意吃点什么就行?,公主不必大费周章。”

秦惜珩看着她?道:“你来就行?,我不会太过铺张的。”

话是如此?,但当?赵瑾踏足清漪院时,还是被这一桌丰盛的菜肴看呆了眼?。

秦惜珩微笑对她?招手,“过来。”

这一桌菜并不亚于宫宴,赵瑾心中忐忑,不知道这顿饭背后藏了什么不便言说的事情。

“公主,”她?决定还是先问个清楚,“有什么事需要臣出手的,公主直说就好,能办到的,臣一定尽力去做。”

秦惜珩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脸上的笑意虽然?淡了几分,但原本?的好情绪并未退却。她?给赵瑾夹了一块鱼肉,道:“有啊。”

赵瑾坐得端正,洗耳恭听,“公主请说。”

秦惜珩道:“你要好好的。”

军饷的事想来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赵瑾以为她?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事而心中不平,这顿饭正是一种无声的暗示,便笑道:“公主放心,臣很惜命的。”

秦惜珩“嗯”了一声,又给她?夹菜,“尝尝看。”

赵瑾为了表示自?己绝无愤懑之心,尽可能放开了肚子去吃。秦惜珩看在眼?里?,只当?梁州贫后,素日里?只能吃些粗食果腹,一时越发心疼她?。

“喜欢这道鸡汤?”秦惜珩见她?喝了两?碗,干脆又拿了一个空碗给她?盛了第三碗,“你慢慢喝,厨房还有呢。”

赵瑾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但还是接过来勉强喝完,道:“臣看公主没怎么吃。”

秦惜珩道:“我不怎么饿,看你吃就行?了。”

这话明显地含着几分暧昧,但赵瑾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还当?秦惜珩是在试探她?,于是淡淡一笑,没有再说。

“什么时候回梁州?”秦惜珩问。

既然?军饷与粮草都已成定局,那么在邑京继续停留也就没了意义。赵瑾略作思索,一时还想到了身处牢狱的傅玄化,迟疑道:“最多?再停留半月。”

“好。”秦惜珩点头,“你缺什么,尽管跟我说就是。”

“公主好意,臣心领了。”赵瑾婉言拒绝,起身来,“多?谢公主款待,臣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秦惜珩问:“你现在远离梁州,还能有什么事情?”

赵瑾道:“去年秋末,孜州新征了两?千人固守孜定口,可兵部似乎还未给新兵登名造册,臣要去一趟兵部问问此?事。”

秦惜珩一听是公事,也不多?留,道:“那你早去早回。”

赵瑾对她?一揖,走之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一盏灯。

正是上元那晚,她?送给秦惜珩的那盏流苏合欢灯。当?时送这灯时,还借口说是给仪安公主出降的贺礼,却不想命运兜转,尚娶仪安公主的竟然?是她?自?己。

“公主还留着这灯啊。”赵瑾笑说。

说起来,这灯在上元当?夜就被秦惜珩扔给了下人,下人不敢扔,便草草地搁在了仓房,直至前几日得了公主的指令,才又去仓房寻了出来。

秦惜珩有些心虚,简略道:“这灯这么好看,自?然?要留着。”

赵瑾还紧着手上的事去做,匆匆便从合欢灯上移了眼?,侧身又对秦惜珩道:“公主留步,臣先走了。”

第046章述白

赵瑾确实有事来兵部, 却不全是?为了孜州新兵的登名造册。

当朝兵部尚书正是?贺朝运,沈盏之前对她提过不少。此人出身白衣, 最?懂寒门士子的辛苦,他曾在岭南待过多年,一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熬过来,年近花甲才被楚帝提到中书门下,虽为同?平章事,又兼领侍中和兵部尚书之职,可他在话语权上却远不及宁澄焕这?位首相。

纵然如此?,但涉及兵部,宁澄焕即便位高权重, 也?不便干预太多。赵瑾今日来兵部,恰逢贺朝运当值,她一见着这?位老尚书,心中顿时平稳了七八分。

“侯爷怎么来了。”贺朝运看到赵瑾,笑呵呵地起身过来, 又着人道:“快, 给侯爷看茶。”

“贺尚书客气。”赵瑾微笑, 接过胥吏端来的茶水啜了一口, 便被贺朝运带到了一旁。

赵瑾干脆开门见山,“贺尚书似乎早就等着我了?”

贺朝运道:“孜州新?兵之事,非是?兵部不给批, 而是?那新?兵的名册,现今还压在政事堂未出?。”

赵瑾问:“那么依尚书看,这?名册要何日才能批下来?”

贺朝运叹了口气, “臣知道侯爷心急,但臣会催促政事堂的。侯爷勿慌, 宁相那边,自有臣去说,一应的军饷粮草,也?都?会放给剑西的。”

赵瑾郑重一揖,“那就有劳尚书费心了。”

贺朝运赶紧还礼,道:“侯爷多礼了,臣也?是?守过疆域的人,最?清楚边关的苦寒。”

赵瑾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请尚书帮忙。”

贺朝运道:“侯爷但说无妨。”

赵瑾道:“我想请尚书帮忙调出?傅玄化的军记。”

贺朝运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图,却不大同?意,劝道:“侯爷,傅家那是?诛九族的死罪,即便是?有军功,只怕也?很难说服朝臣。”

赵瑾对他又是?一礼,恳切道:“檀英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次若不能帮他一二,怀玉此?生都?会愧悔难安,望尚书成全。”

同?袍之谊,贺朝运最?能感同?身受,他便答应下来,“此?事于臣而言倒是?不难,只是?侯爷即便上书求情,怕是?也?难救他。”

赵瑾道:“难或不难,姑且容我先试试吧。”

从兵部出?来时,赵瑾抬手遮了遮略西的日头,加紧往侯府快马而驰。

傅玄化最?大的军功便是?在凰叶原的那次解围,旁人不清楚那一战的危险,可赵瑾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她当年真的被困死在凰叶原,梁州便等同?于对车宛打开了大门,一旦这?最?西境的一州落于他人之手,那么余下的河、孜二州也?会被打得措手不及,最?终鹿死谁手难以言说。

赵瑾很快就在书房写好了求情的奏请,才盖上自己的落印,便听到外?间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就见樊芜站在了屏风旁。

“这?就要回梁州了?”樊芜看到她手下的奏折,还以为是?要呈给楚帝的离京辞请。

赵瑾心里?一紧,生怕樊芜担心过甚会作阻拦,但她脑中转得极快,面上一笑,装作极其自然的模样合上奏折,道:“这?折子递上去之后,多半还要三五日才能批下来。我这?次离开梁州已经够久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前不久的那出?“梁渊侯醉酒戏公主”传得极盛,樊芜知晓后只是?暗自落泪,从不敢当着赵瑾的面多说,此?时她犹豫再三,悄悄问道:“你实话对娘说,是?不是?公主又无理取闹了?”

“与公主无关。”她们?关系缓和的事,赵瑾还没对樊芜提过,现在樊芜既然问了,她索性就说了,“公主前几日与我开诚布公谈过,她说,剑西三州事关重大,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会替我留意朝局动向。”

樊芜蹙着的眉微微舒展,“若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瑾笑道:“娘放心,公主通情达理,并不似传闻那样。上次……上次是?我有意作戏,所以惹她不快。”

樊芜问:“你这?次回梁州,公主也?一起去吗?”

赵瑾道:“她若是?非要跟去,我怕是?也?拦不住。”

樊芜越发忧心,“那你这?身子,万一……”

“娘。”赵瑾按住她的手,“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注意的,您就放心吧。”

“你自己拿住主意就好。”樊芜拍拍她的手背,问道:“晚膳想吃什么?”

赵瑾午时吃得太多,现在还没有半分饿意,况且她答应了秦惜珩要早些?回公主府,只能先拒绝,“公主府还有些?事情,我今天就不留了。”

“既然这?样,就早些?回去吧。”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迎面有下人来说:“夫人,云霓堂的杜掌柜来了,带了几种时兴的花样供夫人挑选。”

樊芜轻轻点头,回头又对赵瑾道:“就是?我上次给你提过的云霓堂掌柜。”

赵瑾问:“这?位杜掌柜经常来府上给娘推花样吗?”

樊芜道:“是?啊,每一季都?要来一次,他家手艺好,甚至不比宫里?的差。”

赵瑾跟在后面,远远地看到候在大厅的人时,对方往这?边迎了几步,“小人杜琛,见过敦华夫人,见过梁渊侯。”

“杜掌柜多礼了。”赵瑾对他颔首,又朝樊芜道:“娘,我先走了。”

“路上慢些?。”

樊芜目送她离开,回过身时,见杜琛也?在看赵瑾的背影。她轻轻咳嗽,杜琛迅速反应过来,笑道:“侯爷常驻边塞,身姿英武,小人没见过。”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谈不上英武。”樊芜谦虚道。

“侯爷掌兵多年,如今又尚了公主,哪里?还算是?孩子,夫人太过谦逊了。”杜琛道。

樊芜淡淡一笑,没有再往下说,问道:“这?次有些?什么新?花样?”

杜琛拿了一叠画纸出?来,对她道:“夫人先看这?个?,这?一板叫做‘微雨弄新?荷,荷立不予摇’。”

赵瑾着人将奏折送进宫后便回了公主府,进门没多久,便看到前面那排桃树下站着两个?小儿在耍着落地的花瓣。

她才办了一件大事,此?时心境大好,便走过去问俩小儿:“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两个?小孩没见过她,单看衣着,以为她是?公主府的某个?门客,其中一个?道:“桃花雨呀,就像这?样。”

这?小儿说着,双掌并在一起,从地上捧了满满的粉色花瓣,随后对着头顶一抛,花瓣便如雨点一般撒了下来。

他们?被浇了一身的花瓣,赵瑾笑着替他们?理了理,却见他们?像是?瞧见了什么,忽然都?呆立着不动。

赵瑾跟随着小儿的目光看去,只见秦惜珩站在花树与廊檐的交界下,正看着这?边。

小儿们?好像格外?畏惧这?位主子,话都?不敢多说就跑了,独留赵瑾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云。

秦惜珩脸上淡淡的,走过来问道:“事情办完了?”

赵瑾应话:“办完了。”

秦惜珩看着这?一地的落英,问她:“你很喜欢小孩子?”

赵瑾道:“谈不上多喜欢,只是?逗着好玩罢了。”

秦惜珩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之前的雀跃与灵动,赵瑾不知道她怎么了,问道:“公主不开心啊?”

她瞥到地上的落花,有了个?主意,“那臣给公主变个?戏法吧。”

赵瑾说完也?不等秦惜珩说话,率先将自己双手的手掌手背展示了一遍,道:“公主你看,臣现在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秦惜珩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赵瑾故作神?秘地在她面前翻弄着双手,嘴里?慢慢道:“一、二、三——”

一朵粉白的桃花从她掌心跳了出?来。

秦惜珩还真被她这?一手吸引了注意,眼中有些?惊讶,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变出?来的?”

赵瑾笑道:“戏法嘛,本来就只是?玩玩而已,若是?真搞明白其中的玄机,就没什么意思了。”

秦惜珩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赵瑾以为自己的做法唐突了,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讪讪地一收手,自己给自己搭了个?台阶解释:“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哪知秦惜珩竟然掰开她的手指,“这?花不送给我吗?”

“啊?”赵瑾看着掌心这?朵有点受损的花,很是?诧异道:“公主喜欢桃花?”

秦惜珩把花拿过去,轻轻点头,“喜欢。”她说完,突然一抬手,替赵瑾把鬓边的一缕散发别到了耳后。

赵瑾愣住,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别扭地斜过了身子。

秦惜珩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赵瑾也?想不到什么所以然,当下一个?理由?脱口而出?:“做哥哥嘛,应该的。”说完,她又觉得不太合适,立刻解释:“臣失言。臣的意思是?说,臣痴长公主几岁,照顾公主也?是?应该的。况且,公主帮过臣,臣投桃报李,也?是?应当。”

秦惜珩又问:“只是?这?样?”

赵瑾点头,“只是?这?样。”

秦惜珩忽然道:“我听说你在梁州有一个?偏房。”

赵瑾承认:“是?。”

秦惜珩问:“你很喜欢她吗?”

赵瑾犹豫一瞬,仍是?答道:“是?。”

秦惜珩又问:“什么时候纳的?”

赵瑾不知道她打听这?个?做什么,于是?胡乱编了个?时间,“有两年了。”

秦惜珩垂下眼睫,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

赵瑾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便被秦惜珩拉着往含章院走。

“公主,”赵瑾跟着她走,一面喊道,“出?什么事了?”

秦惜珩抿着唇,一路上都?没有说半个?字,到含章院后,她先是?关了院门,拉着赵瑾进屋后,又将这?扇屋门从里?侧扣住了。

“这?里?没别人了,不会担心隔墙有耳。”

她做得这?般隐蔽,赵瑾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面色凝重道:“公主,究竟出?什么事了?”

秦惜珩道:“没出?什么事,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赵瑾的心稍稍放下,又问:“公主要跟臣说什么?”

秦惜珩道:“那日在猎场,我本以为谷怀璧会来救我,可他没有来,来的却是?你。”

赵瑾想安慰她,于是?挑好听的说道:“那日太乱了,他许是?……”

秦惜珩打断:“幸好来的是?你。”

赵瑾愣住,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秦惜珩眼眶发红,逐渐泛出?了泪,“我找了你好久,如果那天救我的不是?你,我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赵瑾更?加不懂了,问道:“公主在说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

秦惜珩摇头,发髻上的步摇也?跟着轻轻地晃动,她望着赵瑾问:“我们?从现在开始,还不算太迟,是?不是??”

她瞳中泪花晶莹剔透,里?面含着怨和气,好似还夹杂了一些?委屈的情愫。

赵瑾心中隐隐不安,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猜测,下一刻突然醒悟几分。

秦惜珩见她还傻傻地愣在那里?,以为她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干脆气急败坏地走近了几步,蜻蜓点水般地贴上她的唇角,快速一吻。

赵瑾整个?人都?空了。

秦惜珩问:“现在明白了吗?”

救她一次,这?就俘获了芳心,以身相许了?赵瑾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秦惜珩又道:“对不起,我之前错看你了,我的丈夫原来是?人中龙凤。”

赵瑾慌了神?,赶忙说道:“臣那日救公主,不过是?分内之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秦惜珩隐隐明白了什么,摇头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心中觉得内疚,觉得亏欠?怀玉,不全是?这?样。”

赵瑾等着她继续说。

秦惜珩突然问她:“三年前,你是?不是?回过一次邑京?”

赵瑾松弛的身体骤然一紧,顿时色变。

秦惜珩盯着她,将她五官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赵瑾打断她,极力否认:“臣自小就在梁州,来邑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回来还是?因为太后驾鹤西去。公主,这?玩笑可开不得。”

秦惜珩道:“我不会说出?去,你也?不必瞒我。这?件事我本来就是?不打算说出?来的,可是?日后我们?还有好远的路要走,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

赵瑾背心里?都?冒出?了冷汗,坚持道:“若非圣诏,臣不敢离开剑西。这?件事就算是?公主再问百遍,臣也?只有这?一个?回答。”

“我知道是?你。”秦惜珩闭眼片刻,按沉下心来,“三年前在邑京郊外?,你救过一个?女孩儿是?不是??”

她脚下轻移,朝赵瑾靠近几步,伸手指着自己,“你救的那个?女孩儿,是?我。”

第047章故昔

赵瑾毫无准备地愣在原地, 脑中嗡然一声巨响。

三年前,夜鸽在邑京的暗网消息突然中断, 加之?又传来樊芜病重卧床多日、水米难进的消息,她担心之?余,留信后瞒着所有人独自来了一趟邑京。

秦惜珩从赵瑾脸上的神色验证了一切,她心中百感交织,用那别?名叫道:“阿玉。”

赵瑾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地捏成了拳,勉强笑道:“公主在说什么?臣的字里面虽然带了一个玉,但不是公主说的那个人。况且臣听说,救过公主的只有谷怀璧。”

秦惜珩摇头?道:“你?不用骗我,我知道那是你?。你?当时?戴着一顶斗笠, 蒙了口鼻还?易了容,因为怕暴露身份和行?踪,所以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你?刻意伪装过的。”

赵瑾佯装不懂,连目光都不敢直视她,说道:“公主认错人了吧?”

“当年你?替我正骨时?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 怎么, 要我现在重复一遍吗?”秦惜珩看着她的眼睛, 顿了须臾才继续道:“春猎那夜你?已经不打自招了, 阿玉,你?现在又想?怎么糊弄我?”

赵瑾无话可说,只有沉默。秦惜珩穷追不舍, 道:“你?说你?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可你?做到了吗?为什么救我的人会变成谷怀璧?”

“公主,”赵瑾迟疑着, 不敢冒险半分,仍旧道:“公主认错人了, 揽芳楼那次,是臣初见公主。”

秦惜珩当然知道她在坚持什么,于是缓下急迫的语气来,徐徐而言,“既然是谈话,那咱们还?是都坦诚一些?。这儿没别?人,我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以为你?当时?易了容换了声,我现在就认不出你?了?”

“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那是桂花混杂着牛乳的香气。他们说救我的人是谷怀璧,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只是发热生病,不是烧坏脑子忘记了全部,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身上的气息,那日你?在猎场救我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

秦惜珩的眼睛里倒映着赵瑾紧张的模样,她盯着人不放,说道:“你?们都说是谷怀璧救了我,可他不过是捡了你?的漏,我一直很清楚阿玉不是他。后来我确实喜欢他,但现在再想?,那不过是因为他练武的时?候与阿玉救我的身影有几分相似。怀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春猎那夜火光滔天,救我的人是你?。我心中不快,陪我外游的也是你?。愿意费心费力?给我做点心的还?是你?。我今天下午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在大婚之?前就认识你?是谁该有多好。”

赵瑾勉强接话,“臣子奉主,天经地义。臣不过是尽了本?职而已。”

秦惜珩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经地义的事,况且我们不是君臣。怀玉,我们光明正大,史册里都记着我们是夫妻。”

赵瑾别?过脸去,“公主,你?只是因为被谷怀璧伤了心,所以才将目光转到了臣身上,等时?日长了,公主就会倦了。咱们只是徒有一个虚名而已,连大礼都没有真正地成过,所以公主,你?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

“但你?当年收了我的金锁。”秦惜珩追着她说,“我后来知道送人金锁是什么意思了,你?当时?明明都知道,却还?是收了,既然收了,现在又为什么不承认我?我不会对你?生倦,怀玉你?信我。大礼什么时?候都能补,现在就行?,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叫人去准……”

“公主。”赵瑾拉住她,顿了一会儿才说出下面三个字,“不必了。”

她原本?不是看重虚礼的人,可大婚那日的事情还?是有些?过了,外人议论时?,不可避免地会挫杀梁渊侯的脸面。她天生也是带着几分傲骨的,听着那样的闲言碎语,心中若说不窝火是假的。纵然这些?虚礼现在还?能再补,可也是落于无人知晓的背后,已经无济于事了。

有些?东西?,不是事后说补就能够补上的。

秦惜珩怔然,所有的话语都因这三个字戛然而止。她看出赵瑾眼中有一丝不甘的失望,当下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一时?之?间只知道道歉,在不知说了第几个“对不起”后,赵瑾打断道:“以公主当时?的处境,出降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确实是一种折磨,臣后来已经看开了,所以不怨公主。那天晚上咱们也达成一致,各过各的,互不干涉。而且,臣放纵惯了,不习惯被人拘着,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我……我那时?,我不了解你?,我不喜欢和外人处在一起,才会那么说的。”秦惜珩慌慌张张地解释,两只手?都拽紧了赵瑾,“怀玉,我对你?不是那种一时?半刻的暧昧,我是真的喜欢你?。”

“公主,”赵瑾挣脱她,后退一步拱手?作?礼,“臣不敢造次。”

“造次?”秦惜珩诧异得自己都愣住,“你?我这样的关系,何谈‘造次’二字?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随意发火,不该由着下人编排你?。我以后每日都会去侯府,晨昏定省给母亲问安。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妻子,会亲自照料你?,从?前的事情你?不要与我计较好不好?”

赵瑾背上的汗都出来了,越发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抿着唇不说话,反倒让秦惜珩心中不安,着急着继续解释:“我之?前喜欢谷怀璧,是觉得他身上有你?的影子。接触几次后,他用志向高远来蒙骗我,利用我拿到他想?要的权势。我现在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借着我往上爬,他甚至连我的安危都没有在乎过。”

“我自小长在母后膝下,算是宁家的半个女儿,他们与父皇争斗的这些?年,我全部看在眼里。在我出生以前,父皇独宠贤妃,多次为她破例不说,还?给了宗政一族无上的权利。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牵制宁家。后来他封程新禾为镇北王,是想?掌控住北域的军权。他择定我嫁给你?,也是因为宁微儿嫁了周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秦惜珩的气息微微不稳,仍是倔强地看着赵瑾,“怀玉,你?以为我自小锁在深宫内院,对这些?朝局之?事就一概不知吗?我就是因为太清楚这些?,所以当父皇指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用来笼络你?的工具,我……”

她惴惴不安,低头?搅动着自己的手?指,“是我故意使?小性?子,将气都撒在了你?的身上,明明你?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明明你?也不愿意陷入这潭浑水。”

屋内骤然一静,只余二人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秦惜珩看着她,眼中仍怀希望,“怀玉,我们重新开始并不迟的。”

赵瑾想?着该如何脱身,随口一句:“臣杀过人,手?中鲜血无数,死后是要永坠阎罗地狱不得超生的。臣实非良人,恐会拖累公主。”

秦惜珩马上道:“可你?保护的是大楚,剑西?三州若不是因为有你?,邑京何来繁盛可言?怀玉,杀敌不是罪孽,这是捍卫大楚的千万广厦,所以不存在杀戮之?说。”

赵瑾又道:“梁州偏远贫瘠,臣只怕不日就要回去,再说臣身份低微,公主还?是……”

秦惜珩抢说:“老侯爷稳住了西?陲,彪炳千秋,更是配享太庙。你?是他的嫡孙,如今又是镇守西?陲的重臣,这京中比你?尊贵的没几个,你?何来身份低微之?说?若是梁州需要你?,我自然要随你?一同前去,哪有独自留在邑京的道理?”

赵瑾想?来想?去实在不知再找什么借口,干脆道:“公主,臣有隐疾。”她说完极不自然地偏了偏脸,“臣不行?。”

秦惜珩一时?没有想?到那方?面,蹙眉道:“什么不行??”

赵瑾只好道:“臣不举。”

反正她确实也举不起来。

秦惜珩怔然。

赵瑾故意添油加醋又来一句:“所以臣的那位偏房一直不曾有孕。”

屋子一瞬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赵瑾的余光一直停留在秦惜珩身上,见她半天不语,再次以退为进刺激她,“臣有罪,骗了圣上与公主,只是当日宫宴之?上,指婚来得太过突然,圣上金口玉言一语定下,臣不敢抗旨。婚夜那晚是臣不好,若是臣当时?就说出来,也不至于……”

她说到这里故意一止,掀起衣摆就要跪下,“公主,臣现在就进宫向圣上认罪,请赐和离。”

“怀玉!”秦惜珩立刻拉住她,然而两双目光于空中相撞时?,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良久,秦惜珩才缓缓启唇,眼神坚定,“我不要和离,我为你?寻医,总能有法子根治。”

治不好的。

赵瑾默默地想?,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是束手?无策。

“公主,”她垂下眼叹气,眸中一时?之?间惨淡无色,“臣是赵家的独苗,又怎会不想?留下血脉?不论是臣的先生,还?是母亲,这些?年来都一直在为臣寻访良医。七七八八的药吃了不少,可仍是没有丝毫起色,臣其实早就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公主的这份好意,臣心领了。如今,臣不能再骗公主,也不能再耽误公主的大好韶华,所以公主,我们还?是和离吧。”

“我不信!”秦惜珩按住她,不许她走,“你?不许进宫,不许与父皇说和离之?事,你?若是敢,我就再也……再也……”

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全了,她从?前对赵瑾冷漠是因为心中厌恶,可是如今她眼中心中只有一个赵瑾,又能用什么来威逼呢?

秦惜珩眼眶泛红,再开口时?,说的是:“你?如果?敢与我和离,我就将你?三年前私自回邑京的事情说出来。”

赵瑾这一刻连心跳都缓减了下来,看向秦惜珩时?,目光不由得森寒无情。秦惜珩原本?说出口就后悔了,现在看到她这副神色,忙解释道:“怀玉你?别?生气,我只是不想?与你?和离,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刚刚是我说错了,你?……”

“公主,你?放过臣吧。”今日的大起大落闹得赵瑾身心疲惫,她自顾自地坐下来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啜着,“赵怀玉没有什么大志,只想?好好地在梁州吃沙子,守着祖上传下来的那一亩三分田,不想?卷到邑京的这摊浑水中。臣保证,不论那龙椅上坐的是谁,臣这辈子只臣服于他一个,其他的,一概不想?。”

“怀玉——”

“臣有些?累了。”赵瑾不看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恕臣无礼,公主请先回去吧。”

她没有注意秦惜珩离开时?是什么神情,当屋子重归她一人时?,周围静得有些?可怕。

当年的举手?之?事,今日看来竟然是困住了自己。

虽不后悔搭救,可这真是造孽。

三年前的七月,赵瑾收到来自邑京的家书,里面说樊芜忽然染疾,已卧床五六日,水米难进。她隐隐觉得不安,疑心有人对母亲不利,便通过夜鸽询问邑京的侯府。

然而消息发出后,她迟迟没有等来夜鸽的回信,一切就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反响。

范棨料想?许是邑京的夜鸽暗网出了差池,或许连范霁的“夜先生”这个名字都暴露了,梁州不如以静制动先观察形势,再适时?做出应对。可赵瑾挂念樊芜的安危,心急如焚,趁夜乔装后只留了一封信便匆匆离开梁州,只身前往邑京查探真相。

如范棨所想?,夜鸽在邑京的暗网果?然出了事。

暗网的中断不是偶然,夜鸽们在岭南不慎漏了马脚,引起了周茗的察觉,但万幸的是,他们借着南疆人有文身的习俗,将一切祸水东引,令周茗以为他们是南疆十二寨的细作?。那时?太后已故,宁皇后身处后宫不便行?动,主理宁家大局的正是宁澄焕,他叫人按着风声不动,顺藤摸瓜一路查到了邑京的绮霞楼,夜鸽伤亡惨重。

赵瑾行?至沧州时?,便是绮霞楼被围剿的第二日。

留守在梁州的夜鸽受范棨之?托一路追来,见到赵瑾时?,只交给她一封飞书。

“咱们在邑京的人出事了,这是前几日收到的。范先生说,既然少主已经在去往邑京的路上了,不如将这件事交给少主亲自来做。”

赵瑾认出飞书乃范霁所写,上面说,让梁州的夜鸽在七月十二这一日去往邑京西?郊的百步亭接应。

“接应什么?”赵瑾问。

夜鸽摇头?,“属下不知。但越是模糊的消息,就越是要紧,否则被人从?中截获就糟了。”

那一日是七月初八,赵瑾见时?间还?算宽裕,点头?便应了。此后在进京途中,就碰上了大雨中的秦惜珩。

她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救下的孤女是何人,只能勉强从?对话中猜出对方?家世显赫,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麻烦。于是在医馆中,她请大夫在药中加了几味安神催眠的药材,小姑娘喝了之?后就睡熟了,她才有机会得以脱身。

绮霞楼以包藏逃犯的罪名被查封,赵瑾不知道夜鸽在邑京还?有什么其它的联络点,无奈之?下,只能趁着夜色先翻墙进入梁渊侯府。

樊芜骤然闻女归京,起先还?不信,直至看到赵瑾风尘仆仆的脸才面色好转,嘘寒问暖说了好久才催她赶紧回梁州。

赵瑾见母亲并无大碍,心中又记挂着七月十二的百步亭接应,便没在家中逗留太久。然而等到几日之?后的七月十二时?,她在西?郊等了整整一日,也没见到要与她接应的人。

邑京的夜鸽暗网断得彻底,她当时?猜测,许是那个要来和她接应的人突然无暇抽身。她继而又等了两日,可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等来那个人。

赵瑾不知道这中间又出了怎样的变故,只能原路返回梁州。尔后近两年,邑京一直没再有夜鸽的暗信和风声,就在连范棨都以为再无转机时?,梁州的夜鸽忽然又一次地收到了范霁的来信。

自此,绮霞楼的种种都成为了过往,铩羽重来的范霁选了揽芳楼为新的据点,夜鸽暗网重建,他们宛如月食后新露的芽尖,在微弱的光芒中扶植着梁州渐渐向盈。

第048章请情

樊芜翻完了所有的花样, 点?了点?第一本,“微雨弄新荷, 荷立不予摇。就这个了。”

“是。”杜琛慢慢地收拾其他花样,忽然捂着?腹部道:“夫人容禀,小人有些内急,可否借府上方便??”

樊芜还在看着选定的那个花样,闻言点?点?头,又唤下人:“领杜掌柜去吧。”

杜琛得允,跟着?下人走到后院,见左右再无旁人,这才对领路的下人道:“带我去见谭子若。”

“是。”下人重新带路, 杜琛又问:“府上近来可好?”

“主上放心,一切都好。”

谭子若藏在后院里度日如年?,没有赵瑾的许可,他?不敢迈出屋门半步,每日只能守着?日升日落睁眼过活。

外面的叩门声一起, 他?立刻投去目光, 就见双门对开, 出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容。

“霁、霁少爷?”在看清这张脸的须臾里, 谭子若愕然又震惊。

“子愉。”杜琛唤着?他?的字,点?头道:“是我。”

谭子若忽然如梦初醒,迅速地跑到门口左右探视。

杜琛拍拍他?的肩, “我已经让人守着?几个口子了,咱们长话短说。”

谭子若还是关?上了屋门,尽量压低着?声音道:“你?怎么来了?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没再露什么陷吧?”

“有些错, 一次已是致命了。”杜琛道,“我从仇二那儿听说了, 你?无需自责,咱们的目的本就是如此,你?做的很好。”

“不,不行。”谭子若拼命摇头,“少主这是与虎谋皮!咱们要中断他?与燕王的盟约!你?有没有办法?你?会有办法的吧?”

杜琛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前些年?确实是能避则避,但是往后,不论?我再怎么谋划,也无法让这孩子置身事外,有些事既然避免不了,那还不如搏一搏,有我在他?后面,断然不会让他?有半点?损伤。”

谭子若急道:“可是……”

杜琛道:“我早就决定了,这件事谁也不用再劝。”

屋子一瞬间安静下来,有一道西斜的日光透过门缝射向里间落于地上,正好将他?们二人分隔开来。

片刻后,谭子若问道:“霁少爷,你?真的能做到吗?”

杜琛抬头,看着?外面射来的那道光,慢慢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能做到。那是义父和先生的夙愿,我即便?是死,也要替他?们完成。”

谭子若心若擂鼓,他?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他?的两鬓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我已经决定了二十?年?的事。”杜琛站在那一缕光线里,剪影明?暗有度地刻在墙壁上,谭子若看着?那道虚影,背上的冷汗簌簌下滚。

“我重生后的每一天,这个念头都没有动摇过半分。若是不能达成,那我这半生真是枉活了。”

杜琛在光线的直射里回身看他?,目色虽平静,却稳如磐石,那里面刀刻斧凿般地写着?决绝二字。

谭子若被他?的视线定住,再难拒绝分毫。

落日时分,赵瑾踩着?余晖来揽芳楼点?了竹笙的名。

沈盏知?道她每次来都是为了正事,因此从来都是开门见山,“少主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赵瑾道:“有件事,我好像一直都忘了问。”

沈盏问:“什么事?”

赵瑾道:“三年?前,邑京的暗网折损时,夜先生给?梁州去过一封飞书。上面说,让梁州的夜鸽去往邑京西郊的百步亭接应。当?时我过于担心这里的情?况,留书之后一个人来了邑京,这件事也就转到了我这里,可我那次在西郊的百步亭等了三日都不见有人来。”

沈盏有些惊讶,“少主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赵瑾道:“看来你?知?道这事,正好,给?我讲讲当?时究竟要接应什么。”

沈盏沉默起来,眼中犹豫不决。

赵瑾问:“怎么了?这件事有什么不能说吗?”

沈盏道:“并非是不能说,而是少主现在就算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了。”

赵瑾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沈盏叹了口气,道:“属下可以说给?少主听,但是请少主不要怨怼夜先生。”

赵瑾面露不解,继而就听他?道:“三年?前,我们绑了仪安公主。”

“什么?”赵瑾震惊。

这一刻她想起当?年?在大?雨中追赶秦惜珩的那人,不禁说道:“那个人……是你?们的人?”

沈盏愣了愣,问她:“少主说什么?”

赵瑾简扼地重述了一遍当?年?搭救秦惜珩的事,沈盏闻之呆滞了许久,才喃喃道:“天意吗?这真是天意吗?”

“所以当?年?要接应的,其实就是仪安公主?”赵瑾追问,“那你?们当?初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绑仪安公主?”

沈盏静了静心,说道:“三年?前,我们损失惨重,如果?一切重来,又不知?要花费多少气力,于是夜先生便?想在宁氏周围插一个我们的人。”

赵瑾忽觉自己双手冰凉,好似浑身上下的血都凝住了,她失声问道:“你?们想李代?桃僵,找个人冒充仪安公主?”

沈盏道:“只有仪安公主是特殊的,她自幼长在宁氏膝下,可以出入任何地方,这自然也包括宁府。如果?拥有这个身份的人是我们的,那么一切也就好办多了。”

这样的消息于赵瑾而言可谓是惊天的,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为梁州提供信息的人,心思竟然这样地可怕。

“你?们怎么能……”她声音颤抖,不愿相信地继续问道:“那你?们要找何人替代??这世上怎会有容貌脾性一模一样的人?”

沈盏道:“少主不知?,这世上,多的是法子可以达成。一个还未及笄的丫头,胆子能有多大??可以被吓傻,也能被吓得忘记过往,脾性这些东西,其实很好遮掩。至于容貌就更好说了,易容就行。可叹当?年?天意如此,若是少主能顺利接应……”

“不。”赵瑾硬声打断,“即便?当?年?一切顺利,就算你?们真的把她交给?我,我也会毫发无损地将她送回去。”

沈盏愣住。

赵瑾道:“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公主何其无辜,你?们却硬要将她卷进来。”

沈盏忙说:“少主误会了,夜先生并不是要对仪安公主下杀手,只是打算将她送去梁州,找个地方养着?罢了。”

“可她原本不该遭受这一切!”赵瑾微怒,“她明?明?是金枝玉叶,有父母兄长的疼爱,为什么要转往外乡孤零零地吃苦受罪?你?们只想着?她没有性命之忧,可她长在宫里,本就没有性命之忧!”

沈盏语塞半晌,想要解释,可面对赵瑾的这副怒容,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瑾缓了口气,稍稍放低了声音道:“我明?白夜先生的难处,可这也不是你?们牵连无辜的理由?。我知?道这么说很无理,但是还请沈领头转告夜先生一声,请他?以后注意分寸,否则我不会听之任之。”

沈盏道了声“是”,不敢回嘴。

“那当?年?的那个人呢?”赵瑾又问,“就是抓了公主,要去与我接应的人。”

沈盏黯然道:“他?弄丢了人,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交差,于是回了绮霞楼,想看看是不是还能联络到其他?人。可是官府当?时料定咱们还有漏网之鱼,因而专门派了人在暗中盯守,他?就这么自投罗网了。”

赵瑾闭了闭眼,忽觉自己身上又背负了一条人命。

从揽芳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赵瑾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状若行尸走肉一般缓行着?。

浮生悠悠,白云苍狗。她来到这世间不过须臾二十?载,却好似牵动着?一切。高人藏在暗处,运筹帷幄之际,样样都避不开她。

她第一次觉得活在这世上是一种折磨。

快到含章院时,赵瑾老远就看到韩遥在探头探脑看着?什么。

她定了定心,尽量心平气和道:“你?看什么呢?”

韩遥道:“侯爷,我等你?呢。”

赵瑾问:“等我干嘛?”

韩遥把怀里揣着?的一本奏折递给?她,“这个,侯爷你?出去之后,就有人送了这个来。”

这奏折正是赵瑾今天递上去给?傅玄化求情?的折子,她打开一看,就见折子的最尾处,落了三个鲜红的批文。

不予立。

她烦闷地把奏折合上,进屋之后倒了一杯凉水猛地灌下去。

韩遥知?道折子是被楚帝给?驳回来了,便?给?她出主意:“侯爷,要不去求求公主?你?想啊,公主自幼长在皇后膝下,自然与太?子也是感情?深厚,若是公主愿意出面,说不定能让太?子留傅二公子一条命。”

赵瑾差点?被一口茶给?呛住。

下午那无礼的逐客令好似还在眼前,如今有求于人,再去仪安公主面前讨好谄媚,她赵瑾怎么拉得下这个脸。况且刚刚她还从沈盏那里得知?了三年?前的旧事始末,秦惜珩不明?实情?,或许以为三年?前的遇见只是碰巧,可是事实的真相已然知?晓,赵瑾心中的亏欠又增一分。

无奈,她问:“除了这个呢?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韩遥道:“听说用钱赎人也行。可是侯爷,像傅二公子这样的,没个千万两银子想都不要想。再说了,咱们现在也没这么多钱啊,难不成,还能管太?夫人要钱?”

说完,他?看了赵瑾一眼,又小声补充:“朔方又开战了,我也是听说……”

将剑西的军饷先划出三成转到朔北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韩遥看她不动,忐忑不安地开口:“侯爷,这事是真的吗?你?说这万一是真的……那咱们岂不是连自个儿都顾不上了?”

赵瑾何尝没有想过这些,她心烦意乱,叹了口气,将话题又带了回来:“不然,你?替我去……求求?”

韩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主子让他?求谁,待到明?白时,脸都黑了一截,连连往后退步,“侯爷,那可是公主!是你?媳妇,又不是我媳妇。”

“得!”赵瑾无奈说道,“那哪儿是我媳妇,那分明?就是我祖宗。算了,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傅玄化是肯定要救的,至于是掉钱还是掉面子,赵瑾深思熟虑了整整一个晚上,决定还是用这张老脸先去试试。

于是第二日一早,她就提着?一份玉酿酥肉,硬着?头皮往清漪院去了。

秦惜珩早上向来起得晚,赵瑾没让人吵她,自己在院子外面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临近巳时才听到院中传来动静,随后院门大?开,有几道脚步声渐近。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叫人通传?”秦惜珩跨出院门,见她规矩地站在院子的三步以外,淡漠的脸上略微动容。

纵然她心里有再大?的气,可赵瑾此时站在面前,她又什么脾气都使不出了。昨日的失落通通化作了心爱,只要看到赵瑾,困扰她的阴霾一瞬间就能烟消云散。

“臣担心扰了公主清眠。”赵瑾往前走了几步,递上手中的玉酿酥肉,“公主怕是还没用早膳,先吃点?吧。”

秦惜珩接了酥肉,手掌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牛皮纸,还能感受到里面的热度。这样明?晃晃的示好,她当?然心知?肚明?,但还是有意使小性子道:“有人忘性这么大??昨天说的话都已经不记得了?说吧,今天是为了什么,怎么突然来找我?”

赵瑾无地自容,心中生了退意,摇头道:“没什么,臣反思了一夜,觉得实在有错,所以来向公主赔罪。”

她双手并齐一揖,转身要走,秦惜珩马上喊道:“等等。”

“赔礼什么的不用了。我喜欢玉酿酥肉不假,但从没完整地吃完过一份,你?今日陪我吃吧。”秦惜珩握住她的一只手,牵着?就要往院里去,赵瑾脚下却如注了铅,还立在原地不动。

“上赶着?来道歉,却不愿意陪我吃?”秦惜珩拽着?她的手指,似笑非笑道,“赵侯道歉还真是非同一般,难道这是梁州的什么礼俗吗?”

赵瑾心中矛盾,但还是跟着?她进了院子。

下人将玉酿酥肉呈盘了端上,秦惜珩夹起一块先喂给?赵瑾,“这酥肉我一直爱吃,可宫里的就是比不上外面的。”

赵瑾缓慢地张嘴,将这根酥肉吃了,点?头道:“确实很好吃。”

秦惜珩莞尔,终于露出了笑,赵瑾看着?,越发觉得心中有愧,小心翼翼问:“公主,昨天的事……”

“昨天什么事?”秦惜珩擦了擦嘴角沾染的蜜汁,笑看她,“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公主不计较就好。”赵瑾讪讪一笑,不知?道再说什么,垂下眼思虑着?要不要开口提傅玄化之事。

“我说了,我想看你?的真性情?,在我面前,就不用遮掩了。”秦惜珩手一伸,直接托起了赵瑾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直视。

“臣哪有遮掩什么。”赵瑾心虚地笑了笑,拽着?拳头藏在桌下,仍是不敢开口。

秦惜珩松开手,继而在她蹙紧的额上一敲,“都写在这儿了,骗得过我?”

赵瑾捏紧的拳头缓缓打开,她心里一横,顾不上其他?了。不过是再欠一份情?罢了,这辈子当?牛做马,总有还干净的一天。

“公主,”她支支吾吾地开口,“有件事,能不能……请公主出手?”

“好啊。”秦惜珩想也不想,笑着?一口答应。

赵瑾道:“臣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万一公主不愿意……”

总不过是剑西三州军饷的事情?,秦惜珩总算等到她开口向自己讨法子。

反正手底下的庄子田地也多,或卖或租都是钱,再加上每月的食邑,要把划给?朔北的那三成军饷补齐全并不难。

她早就准备好了,怕的就是赵瑾不开口。

“没什么不愿意的。”秦惜珩心里高兴,声音都很是温柔,“我帮你?。”

“臣先谢过公主。”赵瑾看她心情?不错,于是直说了,“檀英说来也是受了傅玄柄的连累,猎场那晚的事情?,他?是不知?情?的。臣之前与他?共事过一段时日,知?晓他?的为人,而且,他?对臣有恩,所以臣想请公主出面,留他?一条性命。”

秦惜珩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问她:“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求我?”

赵瑾道:“臣知?道这有些麻烦,所以才想请公主在太?子面前求情?几句,帮忙通融通融。檀英被逐出邑京也好,流放蛮地也罢,这些都行,臣只想救他?一命。”

秦惜珩敛下眼,淡淡道:“你?以为这件事是太?子哥哥说几句话就能放的吗?这中间的关?节一环套着?一环,下面的那些人,个个只认银子当?爹。”

绕来绕去,还是躲不过“钱”这个字。

“那——”赵瑾低声问她,“要多少钱?”

秦惜珩道:“五千两。”

梁州战马两个月的饲食大?概就是这个数,赵瑾心里像是在滴血,又问:“公主,能不能少一点??”

“不能。”秦惜珩干脆地拒绝,“这已经是最少的数了。”

赵瑾只好点?头,“行吧。”

五千两银子,东拼西凑总能勉强拿出来。还了这份恩情?,断了这份妄想,往后她再也不必在意任何人了。

赵瑾起身就要走,秦惜珩忽然又是一喊:“站住!”

第049章难共

赵瑾止步, 回首看她,“公主还有事情吗?”

秦惜珩眼中像是在隐忍什么, 却没有忍住,跟上来问道:“我?若是说要五千两黄金呢?你也答应吗?如今邑京之中,人人都对傅家避之不及,你究竟懂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

赵瑾性子直,迎着她的目光说道:“臣只知傅檀英对臣有恩,他在战场上救过臣的命,当年若是没有他,臣就不能站在这里与公主说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他命悬一线, 臣不能坐视不理,即便是砸锅卖铁,臣也要凑钱救他。”

秦惜珩不甘示弱,气?得?眼睛都红了,冲她道:“你不要仗着我会护着你, 你就这样为所欲为!言官们一人一句话,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赵瑾深知再争下去, 自?己会忍不住发火。她深吸一口气?, 对秦惜珩道:“算了,这件事还是不劳烦公?主了,臣再去想想办法。”

“你还要拉下面子去求谁?”秦惜珩拉住她, 不让她走,“你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还要露给谁看?你以为我?是怕言官弹劾我?, 所以不敢帮你吗?那你不如去打听?打听?,仪安公?主在这天子城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秦惜珩越说越气?, 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另一只手也拉紧了她的衣袖,声音哽咽,“你以为我?是要刻意刁难你吗?我?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我?不想看到你对别人低头!我?是心疼你啊赵怀玉,你知不知道!”

她眼中的泪说落就落,两只手都在发抖,“我?当你是为了剑西的军饷才来,想着你好不容易对我?开一次口,不论?如何我?都要答应,可你为的却是别人!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好好地为你自?己想一想?”

赵瑾掏出帕子给她,轻轻地叹气?,“公?主,人活一世,总有许多无可奈何。公?主愿意帮臣,臣感激不尽,公?主若不愿意,臣也不会强求。”

秦惜珩不接帕子,自?己用手背擦了泪,问她:“那我?今日帮你,日后你用什么来还我??”

赵瑾将帕子揉进掌心,抱了拳对她微微躬身,“只要不杀人打劫,不放火为寇,不违背臣心中的底线,臣什么都愿意为公?主做。”

“好。”秦惜珩点头,“记住你说的话。”

赵瑾心感不妙,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只能硬着头点了点,“是。”

秦惜珩的下一句话正等着她,“今晚最迟戌时,到我?房中来。”

这一日余下的时光过得?飞快,赵瑾犹豫着,还是掐着戌时的最后一刻来了清漪院。主屋内的烛火全都燃着,透过窗子的棱缝外透出来,远远看去,淡黄色的光芒宛若一层庄严的圣光,将整个屋子包裹其中。

赵瑾不安地敲门进屋,抬眼就见秦惜珩上着鲜丽的妆容,着墨绿青衣端坐于屏风前。

正是大?婚那日的装束。

“你换上这个。”

不等赵瑾开口,秦惜珩已经托上一件大?红的喜服,对她莞尔,“我?们今晚把礼节补全了好不好?全部?都按照寻常人家的来,我?们还没有三拜过呢。”

赵瑾闭了闭眼,心道自?己今夜真是不该来。

“公?主,”她摇头推托,“臣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秦惜珩心有失落,眉眼间?的亮色都黯了几分。她放下衣物,没有强迫赵瑾去换,而是说:“那这酒总得?喝。”

“喝酒?”赵瑾扫了那酒壶一眼,心中有股不太好的感觉。

“补个合卺酒而已,这本?该是大?婚那晚喝的。”秦惜珩道。

赵瑾倒是不关?心这是什么名头的酒,就怕她在里面下□□之类的东西,于是又找借口推托,“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喝与不喝也没什么要紧的,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秦惜珩闻言心都凉了一截,但她忍着不语,神色平淡,像是没有听?到赵瑾说了什么。她在两只金杯的脚座上系着红线,一面说道:“我?就是因?为太看重这个,所以那天晚上不愿意喝。”

赵瑾问她:“公?主叫臣过来,只是为了喝一杯酒?”

秦惜珩抬起头时,眼中映着龙凤烛台上下跃动的火焰,赵瑾透着那虚无的光斑,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那张冷峻的脸。

“我?要的不多,你心里明明都清楚。”秦惜珩递给她一只金杯,“五千两,换今夜这短短几个时辰,你一点也不亏。”

这话说得?太直白,反倒叫赵瑾无话可接,正好秦惜珩也没给她说话的时间?,继续道:“你不要拿那套说辞来搪塞我?,你去青楼找小倌的时候,怎么又行了?可别告诉我?你是窝在人下的那一个。”

赵瑾面无表情地点了头,没有接拿金杯,依然耿着性子道:“是,臣就是窝在下面的那一个,没出息的很。”

秦惜珩再也绷不住心底的气?了,放下两只杯子后一拍桌子起身,盛怒之下连声音都在抖。

“赵怀玉!”她大?声地喊,眼睛都红了,发簪间?华丽的东珠步摇亦随之悠悠地晃动,“你好敢啊!我?一次次退让,不是要你得?寸进尺的!今日若是父皇降了圣旨,你还敢不愿吗?”

“公?主不要逼臣。”赵瑾冷漠地转过身去,“臣昨日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

她们可以是血缘亲人,可以是至交挚友,却独独不能是比翼夫妻。

“那我?也把话说的很清楚了。”秦惜珩走到她面前,不服气?地仰起头,“你是真的不行,还是只对我?不行?”

赵瑾不说话,也不看她。

秦惜珩又道:“你求我?救傅玄化一命,就不顺带救他夫人吗?”

赵瑾这才偏转了目光,诧然地朝她看去。

秦惜珩道:“你给崔心荷留了什么后手?”

赵瑾越发不懂了,“什么后手?”

秦惜珩将这话解读成?装傻,冷笑两声后才道:“你既然喜欢崔心荷,就不要开口闭口说自?己是个断袖,欲盖弥彰啊。”

赵瑾莫名其妙,“公?主你……这是从?哪里听?到的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你还跟我?装。”秦惜珩顿了顿,心中纵然有些不甘,但还是说了出来,“有一次,你一个人在含章院舞剑,我?看到你靠着廊柱看月亮,一个人在那里哭。那天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只不过那天,是她嫁给傅玄化的日子。”

赵瑾有着片刻的失神。

两人在漫长的沉默中停下了争吵,良久,秦惜珩又问:“若我?不是公?主,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女,你还会对我?这般生疏吗?”

赵瑾最终也没有回答这个“假如不是”的问题,她离开的时候已近亥时,那一对系了红线的金杯空空如也,恰如最初那样干净,一点水珠都不曾沾染。

次日,秦潇下朝后,照例来凤正宫给宁皇后请安。

“来得?正好。”宁皇后听?人通传,赶紧让秦潇进来,道:“阿珩今日来请安,正好提到一件事。”

“什么事?”秦潇瞥了一眼陪坐在宁皇后身旁的秦惜珩,顺手从?果盘里捡了颗葡萄吃。

宁皇后道:“大?长公?主一直这么卧床,太医说,时日长了,这下身就得?瘫了。”

秦潇问:“皇姑奶奶休养了这么些时日,身子还是不好吗?”

宁皇后摇头,“本?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偏偏家中又出了这等不肖子孙,这身子即便是养好了,那心病又该如何养?”

秦潇道:“可傅玄柄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皇姑奶奶是宗室之身,倒是可以免于追究,但其他人就不同了。我?朝律法如山,即便是皇姑奶奶出面,也绝不能包庇纵容。”

宁皇后道:“阿珩方才提了个法子,我?想着,倒不如一试。”

秦潇便问秦惜珩:“什么法子?”

“父皇少时多受皇姑奶奶照拂,这份情谊自?然是谁都比不了。傅家这事,说来皆由傅玄柄一人而起,连坐是不可避免了,可若是能留一两个活口,于皇姑奶奶而言,说不定是一剂心药。”

秦惜珩说完,秦潇便连连否认:“傅玄柄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不再牵连无辜已是不易,你竟然还想着替他们开脱?”

宁皇后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道:“我?去瞧了大?长公?主几次,正好有几次碰上你父皇也在。我?看得?出来,他心中也倍感煎熬。”

秦潇这一刻似是明白了什么,问道:“母后的意思是,父皇是希望有人替他开口,借机留几个活口宽慰皇姑奶奶?”

他说完,又朝秦惜珩看去,“可这傅家上下,能留哪个活口?”

秦惜珩直言:“傅玄化呢?我?要是记的没错,他是不是外放过剑西?”

经她这么一提醒,秦潇顿悟,“两年前在凰叶原给赵瑾解围的,好像刚巧是他。”

秦惜珩垂眸饮了一口茶,面上平静似水,手指却将裙边拽得?生紧。

宁皇后道:“这事,兵部?会有军记。他既然有军功在身,免死倒是不无可能。”

既然是楚帝的一桩心事,那么办好了自?然能博得?圣恩。秦潇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法子,点头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将此?事办妥。”

宁皇后爱抚地摸了摸秦惜珩的头,笑道:“多亏阿珩心细,还替你想到了这一层。”

“傅玄化是皇姑奶奶的嫡孙,若他能保住一条命,皇姑奶奶心病渐好,父皇也能宽心不少。”秦潇赞赏地看向秦惜珩,“难为你,想这么深。”

秦惜珩白他一眼,故作不悦道:“太子哥哥这话说的,像是我?从?前都不向着你似的。”

“我?哪有这个意思。妹妹大?恩,哥哥谢你还来不及。”秦潇好脾气?地喂她吃颗葡萄,又任她将葡萄皮吐在自?己手心。

“只是,我?怕这事没那么容易。”秦惜珩道,“诚如太子哥哥之前说的,傅玄柄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朝中那些老?迂腐只怕不会同意。”

秦潇道:“这个我?倒是不怕,只要提前打点好了人,事情总能有转机的。”

宁皇后道:“这傅玄化,还真是可惜了。当年他能从?凰叶原替赵瑾捡回一条命,足可说明他是个有能之人。这样一个人若是能收为己用,不知能有多好。”

再次提及赵瑾,秦潇就想到近日里那些不大?顺耳的传闻,问秦惜珩道:“听?说你如今待赵瑾不错,怎么,看上他那张脸了?”

“好歹算我?的救命恩人,总不好继续板着张冷脸,省得?被人说我?心冷面寒。”秦惜珩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说,“至于看上他,那就更不可能了,莫非太子哥哥觉得?我?欠他一份情,就该本?分地以身相许?”

秦潇看她神色如常,稍作松气?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赵瑾此?人能说会道,满嘴谎话,我?只是怕你被他的几句甜言蜜语给骗了。”

“太子哥哥拿我?当小孩呢?”秦惜珩又白他一眼,道,“好歹也是父皇赐婚的夫妻,有些事情,我?同他总得?把面上功夫做足不是?”

“倘若父皇逼着你们有子呢?”秦潇又问。

秦惜珩眼眸一垂,过了半晌才道:“那也不过是奉旨在床上滚一遭罢了,出了门,当然还是各为己路。”

她说完,带着几分自?嘲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就他那副样貌,我?睡一夜也不亏。难道就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到了我?这里,就不能择美色了?”

宁皇后闻她此?言,有些诧异道:“你如今不念着谷怀璧了?”

“我?光念着有什么用?”她淡淡地看着宁皇后,“当初母后不是也劝我?断了这份妄想吗?如今我?好不容易决定放下了,母后不为我?高兴吗?”

宁皇后道:“你二姨当时劝的没错,谷怀璧攀不上你。你现在能自?己想通最好,等时日一长,再与赵瑾有个一男半女,剑西的兵权,就能慢慢从?你父皇手中转出来了。”

秦惜珩这一刻只觉得?心寒,她按捺着情绪,并?不流露出任何不满,平静道:“母后放心,该我?做的事,我?都会好好做的。”

“我?听?闻他素爱去些青楼酒坊的地方鬼混。”秦潇微微皱眉,“他明面上还是你的驸马,有些事情,别让他太张扬。”

“知道。”秦惜珩有些不耐烦地垂下眼,“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能让我?有半分兴致,莫说是同床,就算只碰我?一下,我?也觉得?浑身难受。”

经过猎场那夜后,秦潇倒是对赵瑾有了些改观,道:“他倒也不是个十足的无能之人。阿珩,你就当真这么厌恶他?”

“是啊。”秦惜珩闭了闭眼,心里苦得?很,“若不是有猎场的那档子事,我?真想一辈子都不见他。”

如果在分离后永不再见,如果她没有偶然识得?赵瑾就是阿玉,那她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身陷两难。

以及,在每一个放低身段的夜色里,独自?一人反复回忆三年前的那段邂遇。

这个人,真是要了她的命。

第050章朝论

赵瑾掐着下朝的时辰准备出门去找秦佑, 可还不等她走?到大门口,就被几个护院拦住了。

“侯爷, 公主说了,这两日朝中动乱,还请侯爷不要外出。”

“朝中动乱?”赵瑾没明白这意思,“什么?动乱?”

“公主说,个中缘由事后会一一告知侯爷,所以请侯爷别问了,先回房吧。”

赵瑾问:“公主呢?”

一旁有清漪院的侍女说:“纯阳大长公主身子不好,公主进宫侍疾了。”

赵瑾莫名其妙地?被这群人赶回了院中,她想不出这究竟是秦惜珩不想见她的借口, 还是真的暗藏了其他什么?意思。

韩遥问她:“侯爷,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

赵瑾“嗯”了一声,提醒他,“若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明面上只?怕越发地?风平浪静, 你先悄悄去一趟揽芳楼。”

一日过去, 韩遥无果而归。

赵瑾想不通秦惜珩这古怪之举, 叫了福寿来, 将刚写好的信给他,道:“劳烦公公,替我将信送进宫去呈给公主。”

福寿摇头不接, 道:“公主离府时吩咐了,不见任何与侯爷有关的人和事。”

赵瑾又问:“公公可否透露一二,公主为何不许我离府?”

福寿道:“侯爷恕罪, 小臣真的不知。”

赵瑾没再为难他,等人离开后, 烦闷地?叹了声气。

韩遥守在一边看了她许久,道:“侯爷,你上次不是说,公主愿意站在咱们这边吗?既然话都说了,公主总不会无故不见你,也不让你出府。我看……咱们不如先等几天?万一外面真出了什么?事,咱们也好避避风头。”

秦惜珩不愿见面也不愿接信,多半还是因为昨夜的那档子事。

赵瑾心如乱麻,闷闷地?“嗯”了一声,愈发惆怅往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邑京困人,囚的不仅是人身,还要将她的心也绕进去。

一道风突然从?窗外袭来,吹得桌上的书纸翻散开来,赵瑾赶忙按住,将吹开的纸张拿镇纸压了。

“怎么?突然起风了。”韩遥体?贴地?关上了窗,又走?到外面看了看天色,回头对赵瑾道:“侯爷,好像要下雨了。”

他话音落下,院子里又是一阵风起,带动春日里落地?的残叶飞卷上天。

风动雨来,一场春霖令人猝不及防,着雨后的邑京像是蒙上了袅袅青烟,雨滴浇在房檐瓦砾上淅沥悦耳,伴随着宫墙内的钟鸣声迎来了又一日的早朝。

群臣礼毕,秦潇第一个出列,道:“禀父皇,儿臣有一事欲说。”他顿了顿,趁机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并不远的宁澄焕,然后道:“儿臣以为,傅氏一族,并不是人人都需要依律法处置。”

此言一出,殿上开始了一阵嘈杂。高座上的楚帝睨看着下方,道:“你继续说。”

秦潇心道果真一言说中了楚帝的心病,再开口时愈发有底气,“傅家多为武人,儿臣以为,有军功在身的傅家子弟,可免其死罪,改判他刑,以彰我朝仁德。”

这番话之后,朝臣的议论声愈发大了起来。

“再说,”秦潇扬了扬声音,继续道:“当?年追随太祖皇帝的武臣们,如今也只?剩傅家了,他们纵然没有功劳,也有祖辈们积攒的苦劳,若是全依律法而行,儿臣认为不妥。故,儿臣奏请父皇三思。”

“殿下慎言!”严冬声第一个站出来说,“国有国法,怎可因从?前的功劳再更改处置?难不成一个人恶贯满盈,却因他之前无意做了一件善事,就能得到原谅吗?”

秦潇道:“严尚书,你掌管刑部,孤知道你最是正直。可律法无情,人却是有情的。傅家诛尽不算大事,可傅玄化是有过军功的,沙场征战何其不易,若是因这事而寒了将士们的心,那这罪过可就大了。”

“严尚书。”殿门处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众人回身望去,只?见秦惜珩着一身朝服,慢慢走?来,道:“你方才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还请公主赐教。”严冬声顾不上高座的天子,直言问道。

秦惜珩道:“赐教不敢,我只?是想问一问严尚书,傅玄化是杀过人,还是放过火?他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严冬声哑然,秦惜珩又道:“建和三十?六年,车宛入侵梁州边界,险些?将赵瑾困死在凰叶原。当?时若不是傅玄化领兵及时增援,只?怕剑西三州已?然不保。”

秦潇接话,“不错。这件事兵部的文册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他说着就朝贺朝运看去,“敢问贺尚书,此事是或不是?”

贺朝运想起前几日赵瑾向他讨要兵部军记一事,心中多少有了些?底,点头承认:“确有此事。”

秦惜珩道:“既然有这么?一件事,那么?仅傅玄化一人,于我大楚而言便是功臣。他既然并不是恶贯满盈,那么?为什么?不能从?轻发落?”

她对着楚帝盈盈一拜,沉稳说道:“父皇,儿臣附议。”

秦佑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她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再一想到赵瑾,是下就全明白了。

“父皇,”他决定帮上一把,“儿臣觉得阿珩说得挺有道理,错在傅玄柄,与傅玄化有什么?干系?”

大理寺卿柯归亦不赞同,道:“即便傅玄化有此军功,那么?当?年之时,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犒赏,这世上哪有一功二用的道理!若是人人都如这般,那这世上便再无有罪之人了。”

“柯寺卿这话错了。”秦惜珩强硬地?回嘴,“这不是一功二用,这是要告知天下武臣,大楚明晰事理,不会将乱臣贼子与忠臣良将混为一谈。”

“公主。”何茂昌在她话音落下后马上说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且不说公主的这番言论是否有理,单凭你今日来到这上宣朝殿,就于理不合。”

“我干预朝政?”秦惜珩冷眼看他,“我朝初始就设有女官,敢问何尚书,你说女子不得妄议朝事,那就是说,宫中不该有女官之职,这意思是说,太祖皇帝当?初就做错了?”

“臣绝无此意!”何茂昌脚下后退一步,立刻又对楚帝道:“圣上明鉴,臣只?是就事论事。”

秦惜珩原本?就因与赵瑾不和而私藏怒气,现?在又受他这么?指责,愈发心中不快,凌冽道:“既然是就事论事,那我是不是女子,与今日该论的事又有何干系!尚书只?怕是说不赢我,所以才拿我是女子来说事!”

楚帝看了这么?久,这才略带严肃地?喊了一声:“仪安!”

秦惜珩愤懑地?望了高座上的父亲一眼,不甘地?压下声音来,“儿臣知错。”

“父皇息怒。”秦潇赶紧道,“阿珩有口无心,她不是故意的。”

“太子殿下怕是还不知道此案的进展。”柯归拱拱手,对秦潇道:“案子移交大理寺多时,三司会审之后已?经定罪,现?在就等着秋后处刑了。”

秦潇见秦惜珩抿唇不语,迅速将目光转向宁澄焕,宁澄焕轻轻点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吏科给事中周秋。

“圣上,”周秋双手持着朝笏,对楚帝道,“前几日,臣才查验了考功司去岁的职官名单。傅玄化虽才调回京中一年,但他的考绩均为上,可见并无半分?过失。况且当?年凰叶原一役,的确是由他解围才能躲过一劫。杀一人何其容易,可重要的是,要让天下人明白朝廷的仁心。公主说的没有错,乱臣贼子和忠臣良将绝不能混为一谈。故而臣以为,可将傅玄化从?轻发落。”

对立的口水声接踵而至,两方争论之下,朝堂成了市井街头,楚帝不动声色地?听了半晌的纷争言辞,随后撂下一句“择后再议”,便让这场朝堂风波落下了尾声。

殿外飞雨阵阵,秦惜珩先于群臣离开上宣殿,走?远许久后,她才红着眼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凝香替她撑着伞,小步跟在侧旁,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秦惜珩背身对着她,哽着嗓子道:“你说,这件事我若是替他达成了,他愿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凝香斟酌着正要回答,秦惜珩拂去眼中的泪,强忍着哭意道:“算了,看或不看,又是谁能勉强得来的。”

前方有一队巡守的羽林卫迎面走?来,为首的那人虽然压低了脸,但秦惜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队羽林卫走?近了,整齐地?对秦惜珩行礼,“见过仪安公主。”

秦惜珩不看其他人,只?盯着为首的那人看了一会儿,才说:“其他人先走?,谷怀璧留下。”

其余人继续向前巡走?,谷怀璧留守原地?,低声道:“阿珩,我正当?差呢。”

秦惜珩听着他这声称喊,心中觉得全是讽刺,冷笑道:“说起来,我还未恭贺你高迁。这御前带刀卫的盔甲穿在身上,挺沉的吧。”

她话语之中的奚落味道甚足,谷怀璧就要开口,继而听她再说道:“你终于又往这里靠近了一步,心中想必欢愉得很,有没有我这句恭贺,怕是已?经不重要了吧。”

自上次在长春楼外无意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后,她就再没见过谷怀璧,那日后,谷怀璧也没有给公主府递过任何信件。

那句话谁也没有说开,但各自已?经心中有数。

美人立于雨中伞下,恍若浮在画中一般恬静温柔。秦惜珩今日着的虽是朝服,却比平日的常服多了一份端庄和素雅。

这是谷怀璧没曾见过的另一个模样。

他心甘情愿地?臣服于秦惜珩的美貌之下,多日不见,此时面对着她,已?经看得有些?神魂颠倒。

“相识一场,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谷怀璧回了回神,自顾自地?解释,“也是,你之前就这么?说过我。”

秦惜珩敛起笑,语声清冷道:“相识一场,我劝你到此为止。做人不要太贪心,当?心吞多了嚼不烂,反倒噎死自己?。”

谷怀璧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道:“多谢公主提醒,臣会记得的。”

“这样最好。”秦惜珩不欲与他多费口舌,转身要走?。

“公主,”就在她错身要离开时,谷怀璧又叫住,声有不甘地?问道:“赵瑾哪里比我好?”

“他哪里都比你好。”秦惜珩回答时头也不回。

画中美人渐行渐远,谷怀璧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握住刀柄的手指蜷得愈发地?紧。

楚帝朝后回到朝阳宫,屏退旁人后直接问谢昕:“怀玉是不是递过替傅玄化求情的折子?是你批了打回去的?”

谢昕坦然承认,“嗯。”

楚帝揉了揉额头,万般无奈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打回去,可你多少也该同我说一声。”

谢昕走?上前替他轻轻捏着肩颈,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了反而让你心烦,倒不如直接打回去,断了他的这个心,也总比被搅进这浑水中要好。”

楚帝“哼”了一声,“今日太子突然在朝上替傅玄化求情,这才是让我措手不及。”

谢昕听他这么?说,倒是略有惊讶,“太子也替傅玄化说情?”

楚帝道:“不光是他,今日连阿珩都上殿了。多半是怀玉去找了阿珩,这丫头才来说动了太子。否则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太子才不会沾染丝毫。”

谢昕道:“这宫中遍地?都是耳目,倘若太子只?是刚好摸准了你想宽慰大长公主的这份心思呢?”

楚帝摇头道:“我虽不大喜欢这个孩子,但却最了解他。他不是这种心思细腻的人,想不到这上头来。如果没有人专门点醒,他未必会在朝堂上开这个口。”

谢昕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道:“既然太子都开口了,这事倒不如就这么?顺水推舟地?允了,你也不亏。”

“我自然是不亏。”楚帝拉住他的手,把人抱在腿上坐好,按住他的后颈往下压,自己?稍稍仰起头去吻他。

“青天白日的。”谢昕嘴上这么?说,却抱他抱得紧。

“又不是没有做过,与你,还分?什么?白天夜晚。”楚帝说话间,一只?手已?经顺着他的袍子探入了其中。

一场云欢雨悦水到渠成,楚帝贴紧了谢昕,喘息间说道:“下次替我批红,不许不告诉我。今天问你收个债稍作惩戒,若是再有下次,我让你三日起不来身。”

室内尽是靡然的的情味,谢昕陷于其中神志未明,在一声不高不低的嗓音中匆匆应下,随后又溢出几道含糊之词,但尽数没于这场白日的喧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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