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相会
一夜之间，凤鸾宫暗卫削减过半。
骊欢明白楚慕的用意，他在向她证实那句“你想去哪就去哪”绝非虚话。楚慕当真不再拘着她了，兴许此刻她要出宫，立即有八抬大轿恭送她。
可骊彻被控制着，她哪敢再生旁的心思？
骊欢枯守在凤鸾宫内，日子又变得熬灯油一般，较之大病初醒时得知骊家满门抄斩的锥心之痛，更添了油煎似的焦灼。
彻儿年纪尚小，脾性同他父亲一般刚烈倔强，宫人们又惯会捧高踩低，也不知此刻处境是否艰难？
楚慕招数歹毒，为了逼她安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不准已经在伤害彻儿逼她就范了。
骊欢思及此，更慌得不敢轻举妄动。
似乎她每一寸恐惧，都在楚慕计算之内。
实在寻不着法子，骊欢一连数日遣宫婢请楚慕来凤鸾宫用膳，楚慕却再没踏足凤鸾宫半步。
她的求见，楚慕亦置之不理。
“小姐，那狗皇帝有意晾着您，您若担忧心急，反倒着了他的道了。”
槐序温言劝慰，骊欢又岂能不明白此理，强压下心绪没两日，就听内侍们凑在一块儿议论囚牢里的宫女被折磨致死的闲话。
正是楚谚安插在凤鸾宫的眼线——
那女子被调离的几日，骊欢想尽法子打探消息，偌大的凤鸾宫无一人说得清她的去处；而今没头没尾的，惨死牢房的消息就这么不经意传进宫苑。
骊欢毛骨悚然，楚慕想敲打她什么？
警告她老实些？还是想嘲讽她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自裕王府回宫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掌控之中，她揣着点仇恨如小丑挑梁般，只是他不计较罢了。
清秋萧索，浑身冷意翻腾，骊欢坐在凤榻上出神，未多时楚慕竟踱步进殿。
守门的宫婢们没做通传，骊欢掀眸扫过去，男人身姿颀长，仍旧一袭白袍墨发，面目清隽宛若神君临凡。
镂花窗棂外斑驳的日光投射而入，在他素雪似的袍衫上打出淡蒙蒙的暖光，衣袂轻摇，似一道隐隐绰绰的虚幻影子。
骊欢略一恍惚，定睛瞧他几眼，如绷紧的弓弦般绷直背脊，嘶声道：“你到底把彻儿怎么了？把他还给我！”
楚慕步履微顿，堪堪驻足在骊欢三步之外，居高临下地负手道：“分毫不差，下句该骂畜生了？”
“抑或……旁敲侧击关心你那位裕王哥哥？”
骊欢死死盯着楚慕，抿唇不语。
男人神情平和，声线全无起伏，投注在她面容上的目光亦寡淡如常。但她看得到，他眼底氤氲着野狼似的侵|略气息，如阴戾的风裹挟她的身体，胁迫她否认他的说辞。
骊欢牙关打颤，本也不敢再同楚慕抬杠子，瞪着楚慕道：“我已经说过不会离开中宫了，你到底还想怎样？！”
楚慕指节摩挲衣袖，细窄的身影在骊欢织锦长裙上笼出一片暗光，愈发衬得骊欢娇弱可怜，眼神却跟淬毒的刀刺一般，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但是，最起码骊欢没再提及楚谚啊。
心头至深处一抹扭曲的、攀爬着的阴暗念头稍稍放松，再对上骊欢几欲垂泪的眉眼，楚慕不禁暗骂自己魔怔，长腿一迈撩袍坐到骊欢身畔。
如此凑近的距离却叫骊欢脊柱发寒，本能地朝一旁退缩，哑声惊怕道：“别过来，你别靠近我！”
楚慕愣怔，伸出的手掌尴尬地僵在骊欢小臂前，缓慢收回道：“我怎会无缘无故跟个孩子过不去，他在东篱院过得很好，你不必挂念。”
骊欢哪能相信他的话，待要再问，楚慕已挂起笑脸，温温柔柔地看着她：“下头奴才说，你这几日时常派人去请我？”
“初初，其实我也有意来看你，可想着你厌弃我，就一直没敢过来打扰你；这几日前朝政务又忙，这才耽搁了。”
骊欢颤巍巍缓了口气，只觉满身疲累，拧眉道：“若当真繁忙，今日又来这里做什么？楚慕，你这些虚伪嘴脸我早看腻了，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得这样。”
楚慕眸中幽光流转，思忖半息，温和地低声道：“昨日为你诊脉的太医说你心阳不足，有早衰之象，你的奴婢也说你三天两头不服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骊欢盯着他，心念一动，以同等的温和与平静回敬他：“明日午时之前，把彻儿完好无损地带到我身边，否则我便不止不服药了。”
楚慕神情略微僵滞，敛眉道：“初初，你又想怎样……”
“我想你把我阿兄的孩子送回我身边，”骊欢掐断他的话，语调认真，“我不要他在东篱院跟着段学士了，你把他送回来。若不然，我便绝药绝食。”
空气静默一瞬，楚慕玉面陡然变得沉峻，冷笑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骊欢攥紧拳头，白影一晃，对面的男人倏然俯身压过来。
她身子一重，昂面栽进被褥中被迫同他对视。还没来及挣扎，腰肢已被铁棍般的臂膀箍进怀抱，半分动弹不得。
男人逼视而下的目光阴冷如冰，与生辰那夜强|迫着她、对她拼命攫夺的目光相互重叠。
床笫间抵死的痛苦浮上脑海，骊欢双手紧紧挡住他的胸膛，唇齿哆嗦着道：“禽兽，你如今只剩这种事情来羞辱我了？！”
“羞辱？”
楚慕怒极反笑，滚烫的鼻息泼到骊欢面颊，嗓音却森寒压抑：“几时我碰你两下变成羞辱了？你等着被谁碰，楚谚？骊欢我警告你，你想跟他双宿双飞，除非我死了！”
怀抱越箍越紧，骊欢疼得眯眼，勉力瞪着他：“你会不得好死的。”
楚慕似被噎了半句，忽而稀奇地笑出声，玉白指骨摩挲骊欢的面颊：“骊欢，你可知这皇宫内苑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去处，里头多的是下九流的媚|药。”
“较之燃情香，那些药除了让你一遍遍沉沦情|欲，还能让你极度清醒地记着灭门之仇。想保持理智，又克制不住身上血脉偾张的快感，就像上瘾一样。”
骊欢抵在楚慕胸膛的双手忽地一抖，杏眸极快浮露出惊惶的水光。
楚慕指腹掠过她颤动的睫羽，猛地撒开她的腰肢，起身冷嘲：“绝食，就你还想要挟我？”
“骊欢，我同你说过，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不会拦你。”
“凤鸾宫的暗卫已经如你所愿撤走大半，我会吩咐奴才将绣花剪、簪钗玉瓷等锐物也归放原处，你想死大可再自尽一回……我在你我合葬的陵寝里另置了一副棺椁，皇后哪日殡天，那小孩就哪日下葬。”
“……”
秋雨迷蒙，淅淅沥沥下了一夜不止。
骊欢成日熬着时辰本就没有奔头，眼下更如失了魂般萎靡不振，翌日午时楚慕却带骊彻来凤鸾宫探望她。
楚慕放的狠话尚在脑海旋绕，乍然瞧见骊彻，骊欢恍如梦寐。小少年热腾腾的身子扑进她怀抱，她才稍微缓过些神。
一连多日未见，少年消瘦如旧，个头却窜高好一截。拥着她的脖颈擦拭她眼角泪花，一迭声地问长问短。
骊欢囫囵应承着，拽开少年的身子翻来覆去检查伤口。
待认定少年身上并无受宫人虐待的痕迹，紧揪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举目道：“你把彻儿带来，又是什么意思？”
“……”楚慕唇角一僵，因她的欣喜而生出的动容神采登时消散大半，挪开眼道，“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怕你真跟自己过不去，熬垮了身子。”
骊欢满面戒备，冷冷地盯着楚慕：“那你先走，我要彻儿留在凤鸾宫。”
楚慕双臂交抱，抿唇忖度片刻，淡声道：“初初，你不用害怕。”
“我把这小子带回你身边，自然不会再送走。我说过不会禁锢你，你的宝贝侄子也好，你少时倾慕的救命恩人也好……你想见的人我都会让你见到。”
骊欢心头“咯噔”一跳，不详之感若潮水上涌，见骊彻挡到自己身前昂头要骂，忙得捂住骊彻的小嘴，厌倦道：“楚慕，如今是你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可没有提过裕王殿下。”
楚慕微微挑眉，声线清沉道：“是么，那我告知你平荆陷落、死伤无数，楚谚命在旦夕，你不会想法子去见他、救他？不会想方设法跟着他来害我？”
骊欢面容煞白，楚慕等不来她否认，胸腔似有燎原的野火拼命叫嚣，雪袖下指节咔吧作响，压着声音道：“你不必为他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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