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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死对头情人失忆后(娱乐圈)

60-70

61、病榻

前世。

桐木的地板被急促的脚步踩得“咚咚”作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着三公朝服、头戴进贤冠、腰佩长剑, 急匆匆跟在内侍总管枯瘦的身影后,辗转赶往帝王寝宫嘉福殿。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是他的帝王赐给他的殊荣, 也是顶级权臣的昭示。

“大将军,眼下皇后和贵妃娘娘都在陛下御榻前伺候着。陛下从昨夜一直高烧不退,嘴里只念叨大将军的名讳。几位娘娘的脸上,都不大有光彩……”

内侍总管疾步快走,亦不忘小声提点。

夏侯成听了, 低声应道:“我知晓了。多谢柳总管提醒。”

内侍总管头愈低、声愈轻:“小臣也只是为了陛下好。”

夏侯成沉默不语,目光越过黝黑回廊, 望向前方的嘉福殿。

嘉福殿外,几名御医正在商议病情, 个个神情严峻。宫女、内侍进进出出,一派忙碌。宫殿窗门紧闭, 位阶较低的妃嫔贵人们聚在殿外,夏侯成看了便心中不喜。

“怎的如此混乱?陛下如何能安生养病!”

他的语气不善毫不掩饰, 内侍宫女立刻跪了一地。御医们也忙不迭跪地请罪。

夏侯成铁青着脸,无视那些神情微妙的后宫女子们,抬腿就要入殿。

却被一道绯红的身影迎面拦住。

卫景帝皇后郭氏妆容齐整、柳眉入鬓,冷冷盯着他:“陛下正在休息,外臣不宜入内探视。何人擅做主张请来了大将军?冲撞了陛下的病情,如何担待得起!”

无人回应皇后娘娘的训斥。众人的头颅愈发低垂, 殿内殿外鸦雀无声。

夏侯成眯起眼睛, 看着眼前的皇后郭氏、还有郭氏身后的贵妃陈氏。两个顶级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 联起手来, 与他们的父兄宗族一道,对抗他这个大卫朝独一无二的“大司马大将军”。

“陛下龙体欠安, 臣身为侍中,自当在陛下身边服侍。还请娘娘借一步。”

郭氏眉宇间的厌恶毫不掩饰,咬牙道:“陛下身边自有本宫和诸位贵人服侍。大将军身为外臣,无召入宫,可知是何罪?”

夏侯成早有准备,坦然解下腰间长剑,双手捧着,傲然道:“臣有陛下御赐佩剑,可随时入宫护驾!——娘娘该不会不知道吧?”

郭氏气恼、愤恨、不甘,终究是退让了。

收起御剑的夏侯成屏住呼吸,缓缓走到御榻前。刺鼻的药味充斥宫殿,仅仅三十一岁的帝王虚弱地躺在榻上,面色潮红,浑身汗湿,形销骨立。

干裂发青的嘴唇嗫嚅,断断续续轻唤:“舒权……舒权……”

如同今时今日一模一样。

赵舒权半跪在病床前,一手握着曹瑞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少年的额头、面颊,轻声安抚:“我不走,瑞儿。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观察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监控仪器的机械噪音。走廊外忙到脚不沾地医护人员和火急火燎的病患家属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

所有人都傻眼了。

姜小芬不哭了,但也没有像平常一样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整个人被震撼住。

宁冠臣也忘了哭,呆了一样看着两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黄浩抓了抓头发,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转头去看冯枫。

冯枫神情严肃,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

黄浩是有点佩服的。不愧是金牌经纪人,这个时候想的仍然是不能被人拍到。

张方呆了片刻,低声甩了一句国骂:“赵舒权,我是要准备红包了吗?”

男人握着少年的手紧了紧。赵舒权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们别瞎想,他唤的人不是我。今晚我留下陪床。张方、冯姐,你们安排下,该回家回家,该报警报警。”

一句“报警”点醒了几个人。黄浩急得一把抓住冯枫的胳膊:“别报警!赵总、冯姐,咱先别报警行不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肯定有误会!等小曹老师醒了再说好不好?”

宁冠臣身子发抖,不敢去求赵舒权,也可怜兮兮地看着冯枫。

姜小芬愤然道:“那你意思是我在撒谎?曹老师醒了之后你也敢这么说吗!?”

“行了小姜,先别说了。”冯枫看一眼自家总裁沉默的背影,知道总裁现在全部心思都在昏迷的少年身上,继续在病房里争执只会让他更生气更不耐烦。

她招呼几人跟自己一起来到走廊上。张方慢了几步也跟出来,冯枫有点意外:“张医生怎么也出来了?”

张方一脸无语:“难道我留在里面当电灯泡,等着赵舒权赶我?”

他瞪了一眼宁冠臣:“蠢货。你现在自己宣布退出娱乐圈,老赵可能还会留你一条命。”

宁冠臣没被吓尿也被吓哭了,沿着墙角蹲了下去,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满身都写着懊恼两个字。

黄浩不停地冒汗,缠着冯枫:“冯姐,咱商量商量,千万别报警。我们道歉、赔偿,怎么都行。两个年轻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等小曹老师醒了,我们好好说和说和。”

冯枫冷着脸:“这事我说了可不算,得看赵总的意思。再说,如果小曹落水真的跟小宁有关,那至少是过失杀人吧?这是能‘算了’的事么?”

黄浩吓一跳:“没有那么严重吧!小宁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小宁你快来跟冯姐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宁冠臣抬起眼看了看冯枫,眼眶血红,满脸是泪。

几人等着他开口,等了片刻,他却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丢下一句“你们等他醒了不就知道了!”转身走了。

“哎?小宁?小宁你去哪!”黄浩喊了两声,不敢在公共场合大声喊自家艺人全名,回头对冯枫说:“冯姐你看……要不就等小曹老师醒过来?我留在这,也是一样的。”

冯枫叹了一口气:“赵总现在也没心思处理这件事。小姜,你先回去。张医生也回去吧。我留在这。老黄你……”

“我留下,我留下。”黄浩知道自己要是走了,今天这个事就大条了,说不定自家公司明天就被赵总的怒火烧成灰了。

“我不走!”姜小芬高声说,“我要等曹老师平安无事才能下班!”

“我也还不能走。赵舒权这B样子,我放心不下。”张方说。

冯枫更沉重地又叹一口气:“但我们这么多人留在这,是隔着病房门看撒狗粮么?”

众人:“……”

赵舒权的确如同冯枫推测的那样,根本没有心思追究。比起弄清真相、追究责任,曹瑞的安危才是眼下最最重要的。

少年的手掌比平常更加温热,额头也是一样,感觉像是发了低烧,可体温计测出来不到37c,够不上医学上的低烧标准。

可赵舒权还是不放心。

前世就是这样。前世卫景帝从三十一岁开始,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动不动缠绵病榻,症状无非是低烧不止、浑身无力。看诊的大夫换了一波又一波,喝的药数不胜数,皇帝的病情时好时坏,一直没有根治。

前世的赵舒权不是没有怀疑,卫景帝的症状是白血病。可他无法确诊。即便能够确诊,以古代的医疗水平也无法治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景帝一步一步走向衰败。

恐惧席卷心头。他记得张方给他的基因检测报告中,的确写着一条“罹患白血病风险较人群平均值偏高约10%”。或许前世夺走卫景帝生命的不治之症正是白血病。

他将曹瑞的手拉到自己胸前,紧紧地攥着,缓缓抚摸对方的脑袋,安抚对方也是在安抚自己。

他担心曹瑞陷入了某个不太美好的梦境之中,正在梦中承受痛苦煎熬。少年的肌肉绷得很紧,眉头轻轻地拧着,时不时溢出一点鼻音,显然昏睡得并不安稳。

“瑞儿,别吓我了。没事了就醒过来,看我一眼……”

赵舒权将自己的头靠在病床上,无奈地自言自语。

前世那一夜,他不惜对着皇后亮出御赐佩剑,违背了君臣尊卑,与母仪天下的至尊撕破脸皮才得以进入嘉福殿,在皇帝的御榻前守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猛然惊醒,目光却与不知何时醒来的帝王不期而遇。

“瑞儿!你何时醒的,怎么不喊人来?烧退了么?”

他惊喜交加,赶忙伸手去试探对方额头的温度,万万没想到却被一把拨开。

帝王的手白皙、瘦弱,却坚决。卫景帝看他的眼神一如那只手,苍白、冰冷。

“你为何在此?朕不记得昨日曾经宣召你。”帝王的视线落在他腰上的佩剑,口中虽然不说,却已表明一切。

他心下顿时冰冷一片,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轻声说:“你病了许多日,我……我实在担心你,忍不住想来看看……”

他不曾说出自己与内侍总管之间的消息往来,但他不确定卫景帝是否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或许卫景帝早就知道了,只是从前不跟他计较。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是否还如以前一样,对自己与他的贴身内侍暗通款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卫景帝并未追究他擅自进宫,虚弱地对他说:“你回去吧。朕无事,你现在看到,可以走了。叫皇后过来。”

叫皇后过来。

他要他的皇后,他不要他。

他醒来之后,想见的是皇后,不是他。

62、“瑞儿”

曹瑞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冰冷的白炽灯,以为自己躺在医学中心的个人病房中,纳闷自己昨晚是怎么回去的, 怎么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倒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影像,像是许多古装剧的片段混杂在一起,没头没尾地将他淹没。

梦里有个高大健壮的青年男子环抱着他,与他共骑一匹马,手把手教他精进骑术, 夸赞他:“大皇子天资聪颖,进步好快!”

那人的嗓音颇为低沉, 充满了磁性,令他在睡梦中也感到怦然心动。

一忽儿他们又来到一处野地, 隔着江水眺望一座坚固的城池。城头插着的旗帜书写的是一个繁复花哨的字体,梦中的他却立刻知道那是一个“吴”字。

他身着明光铠甲, 头戴凤翎盔,身下的战马也披挂着护甲, 身后是列队整齐的将士,皆是铠甲峥嵘。

男人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太子殿下无需担心,末将已有计策,定叫吴人有来无回!太子殿下若是信我,末将誓为殿下献上此城!”

梦中的自己笑了,朗声回应:“好, 本宫且看舒权的本事!”

舒权!

曹瑞陡然睁大眼睛, 为自己终于从梦境中捕捉到一点信息而激动不已。

他曾经做过很多杂乱无章、看起来像是古装剧场面的梦, 一度以为是自己过于勤奋的后果。直到最近, 梦境越来越清晰,他才发觉那些梦似乎不是自己白天进行表演学习带来的影响。

他觉得那些梦境很可能与自己的记忆有关, 尽管他自己和张方都无法解释为什么梦境中的场景和人物都是古代的。

今天他终于记住了梦境中多次出现的那个男人的名字。

舒权。那个男人叫舒权!

可那不就是……

感官和记忆慢慢恢复,他发觉了这间病房的粗糙简陋,与医学中心的精致单间截然不同。他也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落水了。漆黑浑浊的人工河道激发了他潜意识中对水的恐惧。他在水中剧烈挣扎,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获救的。

那么这里不是医学中心?是某个医院的急诊病房?就像几个月前在北郊影视基地那样,自己从仿佛死去一般的虚无中醒来,发现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唔……”

头有点疼。他想抬起手去按摩太阳穴,这才发觉自己的左手落在另外一只手掌中,手掌的主人却无知无觉、一动不动。

他立刻扭头看向身侧,看到赵舒权竟然趴在自己的病床前,用胳膊当做枕头睡得很熟。男人的左手虚握着他的手,应该是睡着的缘故,手掌摊开自然放松,他才没有在醒来后第一时间觉察。

惊讶只是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果然如此”的预期。他看着赵舒权,心情复杂。

男人的姿势一看就是很不舒服。他都不知道他那么高大的身材是怎么能把自己憋屈到这个程度还能睡着的。急诊病房床位紧张,根本没有地方给家属陪床,看起来应该是拿了个小马扎之类的直接坐在床边。

男人的呼吸声很平稳,侧身趴着露出的半张脸安详宁静。

曹瑞不忍弄醒他,便也一动不动地躺着,细细打量。从他的角度,一眼就能看到男人头上刚刚结痂的伤口。虽然不再包扎,伤口显然还没有愈合。

他还带着伤,却用这么难受的姿势彻夜守在自己床前。想来也不是没人劝过他吧?自己出事,这人一定会第一时间把张医生、冯姐他们都叫来。他们一定劝过他去休息,而他也一定不会听从……

自己对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如此要紧?曹瑞总觉得男人看待自己像是呵护一个瓷娃娃,生怕他摔了碎了。自己的确不算健壮,可也没有那么脆弱易碎吧?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护士推着检查车,跟着医生走进观察室。急诊要下夜班了,留观的患者需要根据评估结果决定出院还是转入住院治疗。

曹瑞的病床最靠近门口,医生首先来到他床前,看了一眼就诊记录,问道:“觉得怎么样了?还发烧吗?”

曹瑞刚想回答自己觉得没事了,赵舒权猛然像是鲸鱼跃出水面一般醒了过来,大声喊了句“瑞儿!”把医生和护士都吓了一跳。

“瑞儿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有哪里疼吗?发不发烧?”

整间病房的目光都集中在这边,曹瑞面子抹不开,红着脸小声说:“我没事了,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别担心了。”

医生露出一言难尽的微妙目光:“你是家属是吧?不要这么激动。还有别的病人。你让一下,我给病人检查一下。”

医生拿出听诊器,护士亮出了体温计。一番检查和问诊之后,医生看着曹瑞说:“应该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又看向赵舒权:“你怎么还坐在地上?起来带你弟弟回家吧。”

赵舒权看着医生:“我这就起来……”

实际上他根本起不来,他的腿早就麻木得完全没了感觉。

暗地里试着活动麻木的腿,赵舒权的目光还是舍不得从曹瑞身上挪开。少年看起来气色不错,嘴唇也恢复了正常的淡樱色,完全不像昨天晚上那样令人胆战心惊。

“真的没事了?”他轻声问曹瑞。

曹瑞点了点头,反问他:“赵先生,你一晚上都在这里么?”

赵舒权尴尬地笑了笑:“本来想把你送回张方那里,这里急诊的医生说离开医院他们概不负责。我怕路上出什么事。”

曹瑞沉默,心里知道赵舒权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男人神情憔悴,黑眼圈明显,下巴上冒出了细小的胡茬,整个一张妥妥的熬夜脸,看了就叫人心疼。

也生气。

曹瑞觉得有点生气。他很想说自己并不想要赵舒权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拿自己当宝贝一样地呵护着。自己虽然失去了记忆,很多事都忘了该怎么做,但是作为一个身体健全、智力正常的成年人,自己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赵舒权给了自己足够的资源,让自己不用为衣食发愁,让自己得到那么多人的帮助,已经超出一个老板应该提供给员工的太多太多。像这样不顾自身安危健康的呵护,自己实在承受不起。

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可偏偏,他对自己什么要求都没有。就连那部他倾尽心血的《昙华恋》,他也一直跟自己说不要有太大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是啊,曹瑞毫不怀疑就算自己真的不够努力、或者不够有悟性,达不到杨放导演的要求,这男人也会强行让自己坐稳主演的位置。

而他也相信,倘若自己说一句“不想拍了”,这男人也会遵从他的意愿,并且不用他赔偿一分钱。

几个月前在北郊影视基地邂逅的那一天,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收获了一份幸运的工作。

或许是见他久久没有说话,赵舒权的声音透着关切和小心翼翼,问他:“怎么了,瑞儿?哪里不对劲吗?”

还有这句“瑞儿”,脱口而出,无比自然。平常他是不会这么叫自己的,但曹瑞直觉这句亲昵的称呼才是他真正想对自己说的。

而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曹瑞感到异样的触动。

梦里的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叫他的。在许多个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或温情或香艳、或缠绵或喜悦的场景中,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叫他、“瑞儿”。

他抬起视线凝视着赵舒权的脸。男人眼中的关切、脸上的疼惜毫不掩饰,或许也是根本掩饰不了。

赵舒权会是他梦里的那个男人吗?

可梦中的场景为什么都是古代?为什么完全没有现代的场面?自己确实对《昙华恋》非常用心,可也不至于走火入魔到这个程度吧?

“瑞儿?”赵舒权又唤了他一声,随即顿悟,露出尴尬的神色:“抱歉,曹瑞,我……”

对了,声音不一样。赵舒权的声音比梦里的那个男人更显年轻,更为儒雅一些。

而脸……虽然看不清梦里的人长什么样子,大概也是不一样的吧?

“你想叫什么就叫吧。”他轻声说,“没人的时候,想怎么叫我都行。”

赵舒权露出惊喜的神色,有点手足无措,带着点紧张地说:“那你要是愿意的话……”

曹瑞知道他想说什么,点了下头,自己翻身下了病床:“我们走吧,不要在这占着床位。”

赵舒权赶紧上来搀扶。可曹瑞注意到他明明腿脚还没恢复利索,跟上自己都有点费劲,看来腿麻得相当彻底。

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记忆,但确实没见过这么傻的总裁了。自己到底是哪里入了总裁的眼,却让总裁待他如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青莲?

好像生怕自己……生气?

曹瑞突然顿悟赵舒权对自己的了解,甚至远远超过失忆的自己。这男人一定与自己的过去有关,说不定甚至了解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

可是怎么让这人在自己面前坦诚,曹瑞却毫无头绪。

看来自己对赵舒权这个人,还是了解太少。

63、他说了什么

赵舒权虽然扶着曹瑞, 但总觉得自己在反过来被对方扶着。

少年比他有精神得多,甚至堪称精神抖擞,且莫名地干劲十足, 跟昨晚的虚弱模样判若两人。

赵舒权明明记得直到凌晨两点多自己睡着之前,少年看起来还像是深陷在噩梦之中,呓语连连、低烧不退,怎么早上醒来反而比起自己还有精神?

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意外看起来没有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这让赵舒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忐忑了一晚上“小公子命中忌水”的断言也总算放下了。

说到底, 占算卜卦这种封建迷信活动,还是骗钱为主, 不用当真。

观察室外的走廊上,赵舒权很意外地看到张方、冯枫、姜小芬、还有两个保镖队长都在场。几人表情都很轻松, 见到他们出来欢欢喜喜地围上来,却并没有意外的感觉。

他问:“你们早知道曹瑞醒了、可以出院了?”

张方轻咳一声:“可不是?我们早上吃了一肚子狗粮, 每个人都很饱。”

赵舒权:“……”

曹瑞不解:“为什么要吃狗粮?狗粮不是给狗吃的么?”

张方爆笑:“是啊,是给单身狗吃的!”

姜小芬笑出了眼泪,拉着曹瑞的胳膊边笑边说:“曹、曹老师,我好像跟你解释过什么叫撒狗粮,噗哈哈哈!”

冯枫和保镖们比较矜持,也都笑得合不拢嘴。

赵舒权瞪了一眼张方:“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走吧, 都回家吧。冯姐和小姜休息两天, 曹瑞也需要休息, 行程安排调整一下。”

宁冠臣的经纪人黄浩从角落里扭扭捏捏地凑了上来:“小曹老师醒了?没事吧?对不起啊赵总、曹老师, 这个事情……”

“宁冠臣人都跑了,哪有半点解决问题的诚意?”赵舒权瞪了黄浩一眼, “你自己回去跟林总商量吧。我相信林总比宁冠臣懂事!”

黄浩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又说要请大家一块吃个早茶,被赵舒权怼了回去:“行了,你先回去吧。我暂时不会报警。曹瑞刚醒,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着急送他回去,现在没有心情来追究这事。”

黄浩除了“是是是、好好好”还有不停道歉之外,也再说不出别的话了。

赵舒权心里固然生气,也想早点查清真相、追究责任,但他同样存了一点疑惑。他不大相信宁冠臣会蓄意把曹瑞推到河里。宁冠臣没有那个胆量,跟曹瑞之间也没有那么深刻的矛盾。姜小芬的指控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上头和状况证据,并非亲眼所见。

真相只有当事人知道。赵舒权想在向宁冠臣和他的经纪公司兴师问罪之前,先从曹瑞口中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退一步说,哪怕宁冠臣抵赖到底死不承认,他也无所谓。到时经纪公司如果敢包庇宁冠臣,就别怪他用合法手段报复回去了。

一行人走出急诊楼,赵舒权跟张方走在前面,姜小芬在后面缠着曹瑞问东问西,询问他他的身体情况。

赵舒权听到姜小芬小声问:“曹老师,真的是宁冠臣把你推下去的吗?要是的话,最好还是劝赵总报警吧?这是犯罪行为哎……”

赵舒权竖起了耳朵,听到曹瑞柔声回答:“没事的,小姜。让你也跟着受惊了。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有那个胆量。这件事听赵总安排就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姜小芬迟疑着回应,赵舒权心里想的却是“瑞儿跟那小姑娘说话真温柔”,听到张方这边问自己:“我送小曹回我们中心,你呢?回家?要不要也跟着去中心做个检查?”

赵舒权想了想,拒绝了,叮嘱张方:“这两天安排护士好好照顾他,注意观察他的情况。饭菜也单独做。他爱吃什么,回头我给你列个单子……”

张方翻白眼:“又来了。嫌弃我们伙食不好、不会照顾人,你把人接回去自己照顾啊!你看他跟你走么?”

赵舒权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张方一眼,对损友的幸灾乐祸毫无办法。

“跟啊。”曹瑞的声音突兀地插在两人中间,带着一丝丝的笑意。

赵舒权吃了一惊回头,见曹瑞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补了一句:“如果赵先生还愿意邀请我的话。”

赵舒权有点懵,脑子飞快地反应过来,情绪也在第一时间变得狂喜,只有理智还不敢相信,全部的反馈给出一句:“啊?”

“噗!”张方笑了,嘴角抽动:“我说老赵,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这些天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个?人家都主动了,你还装听不懂?”

赵舒权在心里直接无视张方,追问曹瑞:“你的意思是……”

“我说过试镜通过之后想要出院,赵先生忘了么?”曹瑞微微一笑,“刚才急诊的医生不也让你赶紧带弟弟回家?”

弟弟么?赵舒权激动的头脑顿时冷却下来。没错,这样解释也好,总比让曹瑞觉得自己对他心怀不轨、别有所图要好得多。

想明白这一点,赵舒权的态度也跟着自然起来,笑着点了点头:“是该出院了。咱们今天就回家。你看是现在就去医学中心收拾东西,还是先回家休息,回头让张伯和李鉴过去一趟?”

“先回家吧。”曹瑞淡淡地说,“你昨晚很累了。”

空气中有什么仿佛在一瞬间微微波动,犹如水面上的涟漪,赵舒权感觉了出来。他感觉到了曹瑞对自己的关心,真真切切、发自内心的。

他激动得手都在抖,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控制不住。不过看到站在一旁的张方难得露出正经的表情,审视一般看着自己和曹瑞,他又想着自己并不能高兴得太早。关心可以出自很多原因,并不一定是他最期盼的那种。

他的视线越过张方,叮嘱跟在后面的冯枫和姜小芬打车回家休息、公司报销车费,并没有看到姜小芬抓着冯枫的手腕都快掐出淤青来了。

分别前,张方找了个空档在他耳边说了句“自信点老赵”,弄得赵舒权莫名其妙。

创业八年、成立公司六年,他从来没被人说过自己缺乏自信。

车辆飞快地行驶在清晨畅通无阻的道路上。赵舒权见曹瑞并没有疲惫的神态,便问:“要是不困的话,我想问问你昨天晚上的事。”

曹瑞点了下头:“其实我自己也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

昨晚下课之后,曹瑞很意外遇到宁冠臣,对于对方提议“谈一谈”也没有什么兴趣。他对宁冠臣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兴趣,综艺节目录完之后压根想不起对方。

但是宁冠臣态度有点偏激,死活非要跟他谈谈。曹瑞觉得把问题说开可能会少一些麻烦,就同意了。两人来到人工河边的游步道,让姜小芬远远等着,单独谈了一会。

因为两人都是出道的明星,特意找了个僻静、人少的地方,几乎就是站在河边。

“我不知道卫视的节目组决定用我换掉他呀。”曹瑞轻轻蹙眉,“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都还没有接到通知呢。他非说是我把他挤下来的。”

赵舒权也有点惊讶:“我也是晚上饭局的时候才跟章副台长敲定这件事,从时间上来看,跟你们见面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点。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曹瑞更加不解:“可是他说,他前几天就接到了通知,从下一期节目开始就不用去录制了。他的经纪人还说帮他争取过,电视台方面态度很坚决。”

赵舒权推测:“这样看来,是节目先决定换掉他。无论咱们这边是否同意接这个节目,他们反正不想再用宁冠臣了。”

推测出这个结论,赵舒权更生气了:“被人换掉是他自己不行,或者是节目组更改了策划方案。再说他那个位置本来就不是这档节目的固定嘉宾。——他有什么理由迁怒到你头上?”

“我也很生气。”曹瑞小声说,“所以我一点都没跟他客气,直接斥责他应该多反省自己的问题,大概是让他面子上很过不去吧。他推我的时候,我没有防备,加上站得离河边又近,一下子没有站稳,就掉下去了。”

赵舒权有点后悔:“我该早点问清情况。姜小芬说的没错,他这种行为确实是犯罪。故意伤害是跑不掉的。”

曹瑞没有马上回应。见少年咬着嘴唇沉默,赵舒权安慰他:“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尽量减少对你的影响。”

“还是不要报警吧。”少年轻声说,“我当时斥责他说的那些话……也是有点过分的。”

“你说他什么了?有涉及人身攻击吗?”

曹瑞尴尬地说:“我说他幼稚、没有修养、学艺不精、不成熟什么的……不知道算不算人身攻击?”

上纲上线的话,也能够得上“人身攻击”的边线。赵舒权避重就轻:“但他确实有这些问题,你说的也没错。”

“嗯……”曹瑞沉默片刻,下定决心一般对赵舒权说:“其实是我先动手的。我打了他。”

赵舒权震惊:“你先动手?还打了他?怎么回事?”

曹瑞的态度明显不自然起来。赵舒权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目不斜视的司机和保镖,安抚道:“你放心,他们都跟了我很多年,不会乱说。要处理好这件事,我需要知道所有真相。我很高兴你能对我坦白。但我觉得打人这件事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是因为宁冠臣说了什么吗?”

曹瑞沉默了许久,终于小声说了出来:“他说……他说你只是图新鲜才会包养我一个新人,迟早会玩腻,让我别嚣张。离了你,我什么都不是。我……很生气。”

赵舒权的脸沉了下来:“宁冠臣真是找死!”

“他凭什么污蔑你?”曹瑞声音更轻,别过脸去不看赵舒权:“你从来没做过那种事,凭什么要被人说成那样?我很生气,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他就推了我一把……”

赵舒权从盛怒中回过味来:“所以,你生气是因为他污蔑了我的名誉?不是因为他说你靠着包养关系上位?”

“……也有。”曹瑞淡淡地瞪了他一眼,“再说,谁跟你有包养关系了?”

64、回家

浴室中传来“哗哗”的水声, 赵舒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平板电脑挑选餐厅,脑中想的都是“这家的菜瑞儿大概吃不惯”“这家订满了真可惜”“这家看起来还不错列入备选”……

丝毫没有注意自己根本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张伯端来凉茶, 笑吟吟地轻声说:“曹少爷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等洗完澡就可以直接用了。还有,少爷您笑得有点过头了,有损您的形象,最好收敛一下。”

赵舒权立刻轻咳几声, 刻意调整了一下脸部的肌肉。

曹瑞竟然跟他回来了,而且是主动提议要住回他家, 这让他怎么能控制得了?简直做梦都要笑醒。赵舒权丝毫不怀疑自己今晚可能会因为过度兴奋而彻夜失眠。

昨晚在医院陪床,他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还是以一个格外辛苦的姿势趴在病床旁,不仅没有休息好, 反而腰酸背痛,关节和神经到现在还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疲惫。“曹瑞回来了”像一剂强效鸡血打进他的血管, 让他整个人处于肾上腺素飙升的亢奋状态。

尽管曹瑞实际上从未离开,可他主动提出住回这栋公寓,还是让赵舒权有种失而复得的无上喜悦。

他被冲昏了头脑,可他并没有忽视曹瑞这一举动的反常之处。但他不想去探究。他觉得曹瑞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必要去问清他想这么做的原因。

前世,他就是问得太多, 太想在每一个自己在意的问题上都得到对方明确的回应。

他现在已经不敢问了。

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 传来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 赵舒权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了上去。

曹瑞用浴巾包着头发, 穿着比身体大了一号的浴袍,对他露出淡淡的笑容:“你的浴袍还是太大了, 赵先生。”

赵舒权感到微微一丝失望。他还是称呼自己“赵先生”。他本以为他听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

不过他掩饰着情绪,笑得格外灿烂:“看来家里还要多准备些家居服才行。这么些天,衣服陆续都送去医学中心了,没想过你会突然回来。”

曹瑞“哦”了一声,擦着头发自言自语:“看来我还是回医学中心比较好?”

赵舒权顿时额头冒冷汗:“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

却见少年眼波流转,微笑中藏着几分难得一见的顽皮,他不禁看得呆了。

曹瑞少有如此表情,如一个真正的十八岁男孩一般,灵动、鲜活、纯真。前世的卫景帝总是有太多的心事,担惊受怕不得志的少年时期更不敢放纵自己的真实心性。

想不到现如今,少年竟学会了小小捉弄自己。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抬手想要如同前世无数次那样,将眼前人拥入怀中。沐浴后的水汽和香气钻入鼻腔,比最浓烈的酒香还要醉人。

曹瑞不躲不闪,一双杏眼蓄着湿漉漉的水意,凝视着赵舒权,蛊惑着他的心神,像是在怂恿着他进一步、再进一步,试试看呢?

赵舒权的手在最后一刻转了方向,帮曹瑞拉了拉松垮的浴袍领口。

“家里空调开得足,当心着凉。”

曹瑞:“……”

客厅里的张伯:“……”

二少爷没救了。张伯在心里叹息。这件事还是早点告诉大少爷比较好吧?

赵舒权隐约感觉客厅里气氛有些微妙。曹瑞的眼神依然笔直地注视着他,像是在质问,也像是在审视,他有些不敢直面。

张方那句“自信点老赵”不合时宜地跳进脑子里。赵舒权有点尴尬地甩了甩头,想把这句莫名其妙的鼓励甩掉。

自信什么?自信曹瑞已经喜欢上了自己,等着自己表白?

对不起哦,他还没有那么自大。

赵舒权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曹瑞忽然挪开视线往别处看了一眼,再回来看赵舒权时,那股审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

少年像是没事人一样,问他:“我想傍晚回医院去收拾东西,赵先生你觉得合适吗?白天的话,你可能还有工作要忙,也需要好好休息。”

赵舒权本能地跟着点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你想叫我陪你去医院?”

“不方便吗?”曹瑞反问,“张医生是你的朋友,你能去当然最好……”

赵舒权立刻摇头又点头:“方便!哪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想什么时候去我都方便!”

“谢谢。”曹瑞轻声一笑,看向客厅里的张伯:“不仅麻烦赵先生,也要继续麻烦张伯了。我可以回我原来的房间吗?”

眼见少年踩着轻快的步伐上了二楼,留在一楼客厅的赵舒权和张伯四目相对片刻,听到楼上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之后,张伯轻声说:“二少爷,曹少爷好像比以前开朗了。”

赵舒权愣了愣,又笑了笑:“我也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总是好事。”

“是啊,曹少爷第一次来的时候,真是一眼就能看出紧张。现在从容多了,也更有自信,看起来像个大明星了。”张伯笑呵呵地说。

赵舒权嘴角上扬,想起刚把曹瑞带回家的时候,少年确实防范心更重、也更敏感。虽然极力掩饰,努力想与自己保持距离的举动还是一目了然。

现在……却好像是完全不介意了,大方从容。

“会不会是曹少爷的记忆恢复了?”张伯随口一说。

赵舒权想也没想地否定:“不可能。他要是恢复记忆就不会是这个态度对我了。”

说完,从张伯不解的眼神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赵舒权立刻换了话题:“他人虽然变开朗了,口味不会变。中午还是订那家潮汕海鲜馆吧。”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二楼的楼梯转角,曹瑞静静地站着,静静听着,直到楼下的主仆二人开始聊起了午饭的菜单。

少年目光闪烁,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楼客厅的方向。

“哎呀,小曹要走了啊?不再多住些日子?”

“怎么说走就走呀?都没听你提过半句,真不够意思呀。”

“小曹走了,没人弹琴了,哎,这日子又要没滋没味了。”

“我说你们也真是的,你们还记得咱们这里是医院吗?人家孩子本来就不可能一直跟咱这些老头老太混在一块!”

赵舒权确实没想到,曹瑞在医学中心的住院部已经变成了“名人”。

休息了一天,傍晚他开车带着曹瑞来医学中心收拾东西搬家。动手干活的主要是保镖和司机,曹瑞就被闻讯赶来的病友、护士们团团围住,倾诉着对他的不舍。

少年清亮的声音郑重承诺:“爷爷奶奶们要是喜欢的话,我还会回来给大家演奏,也会来看望大家的。”

有的病友非常高兴,也有的说曹瑞工作忙要多注意身体,还有的兴奋地向他道贺,说自己刷到消息,得知曹瑞要出演一部投资很大的电影,保证上映后一定会去看。

张方溜溜达达凑到赵舒权身边,揶揄道:“你老婆真受欢迎啊,赵舒权。”

赵舒权立刻翻脸:“闭嘴!让他听见要生气的!”

张方一阵无语:“不是,昨晚你们在急诊,还有今天早上,那股旁若无人、全世界都不存在、我的眼中只有你的架势,以为谁眼瞎看不出来呢?我红包都准备好了!”

赵舒权深吸一口气:“我跟他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别再开这种玩笑了。”

“那是什么样的?”

张方的口吻忽然无比严肃,让赵舒权忍不住扭头看他,疑惑不解。

“我问你,如果不是情侣,那你对他这么好,是想干什么?”

赵舒权答不出来。

张方难得正经:“老赵,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你要不要也来我这做个心理咨询?年轻的时候我只觉得你装酷耍帅,后来我才觉得,其实你可能也是个需要帮助的来访者。”

“我不用。”赵舒权冷冷地说,凝视着曹瑞笑容明丽、举止谦和的身影,“不过,如果你在治疗中发现他有恢复记忆的苗头,最好能第一时间告诉我。我……”

“你与他的过去息息相关。”张方断言,“我早就觉得这是唯一能够解释你对他如此与众不同的原因。”

赵舒权没有再回应。

65、替身

前世。

大雨滂沱。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声响, 掩盖了其余的所有。

大将军府的书房,门窗紧闭,一灯如豆。幽暗光线中, 夏侯成枯坐在书案前,犹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急得其余三人抓耳挠腮。

一个道:“大将军,不能再犹豫了。陛下昨日在朝会上当面斥责齐尚书,说得那般难听, 还不是说给大将军听的?敲山震虎、指桑骂槐的意思,您怎会听不出呢?”

另一个道:“陛下近半年来频繁调动禁军将领, 对大将军您明升暗降的意图昭然若揭。想当年大将军一统三分,功盖天下, 万人敬仰。如今陛下要您见龙卸甲,岂不是虎口拔牙, 鸟尽弓藏?”

第三人只平淡说道:“我等皆乃将军一手提拔,陛下也知晓我等只信服将军。将军虽然不急, 我等不能不急。”

夏侯成沉默了很久很久。

能进这间书房密谈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题,这三人都是他的心腹股肱,随他南征北战多年,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的,他不能负他们。

皇帝已经对自己起了猜疑之心,他并非毫无觉察。半年来朝堂上波诡云谲, 皇帝暗暗纵容郭、陈两家外戚联手与自己抗衡, 他也心知肚明。他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可跟随他的人们忍不了、也无可退。

他的心如同外面的滂沱大雨一般, 灰败颓唐,肃杀阴鹜。

他们终究无法免俗。皇帝与权臣, 纵然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十几年,也抵不过一句“功高震主”。

无尽绵延的单调雨声中,他想起了两年前,他去天牢中见曾经的政敌最后一面,对方曾笑着断言:“夏侯成,今日是你赢了,可那又如何?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岂是你用小情小爱所能左右?”

当时他不信。他以为只是败犬之吠、将死之人心有不甘的恶毒诅咒,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年,断言成真。

他缓缓抬起眼帘,扫视一圈桌上三人,缓缓开口……

“不是!我不是要反!你信我、瑞儿!”

赵舒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息,惊出了一身冷汗。

卧室中寂静昏暗,只有微弱的夜灯光亮。赵舒权坐在床上,久久无法从梦境中挣脱。

那不是梦,那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前世。怀中的软玉温香犹在,耳边的欢声笑语依旧,他忘不掉。

前世他最终并没有走上谋反那条路。尽管身边的人一再提醒他,尽管皇帝已经在步步紧逼,尽管他们之间的情分荡然无存、只剩下龃龉不断……

他还是没有谋反。

定国公夏侯成,至死都是大卫忠臣。

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床上坐了很长时间,赵舒权深吸一口气,披上浴袍打开房门。

走廊上也只有昏暗的夜灯,上下两层的复式公寓一片安静,楼下的张伯和隔壁的曹瑞应该都还在睡。

凌晨三点,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

赵舒权睡意全无、心烦意乱,索性来到走廊尽头,打开阳台门。他这套公寓位于顶楼,比楼下的户型多了一个露天晒台,装修时设计师按照他的要求做成了露天休闲区,张伯每天都会打扫。

他在躺椅上径直躺了下来,明朗的夜空和静谧的城市让他的心情得到一些平复。初夏的夜晚,气温和风力都恰到好处,凉爽惬意。

城市虽然熟睡,灯火依旧通明。夜空虽然明朗,肉眼可见的星星却少得可怜。

真奇妙啊。赵舒权无限感慨。他想起十年前,自己还身处两千年前的古代社会,虽然不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的城市灯火晦暗,野外更是全靠天然光源,大部分地方漆黑一片,夜生活乏善可陈。

那时候,年少单纯、情爱最浓烈的那个时候,他和他的小情人不止一次,幕天席地躺在一处,仰望浩瀚星空。夏夜星汉流光,曹瑞总喜欢缠着他询问天象、推测吉凶。

他哪里看得懂什么天象?现代社会连看个北斗七星都费劲,他如何能认出漫天繁星姓甚名谁?

但他知道曹瑞问自己,只是因为心中不安,想要求一个安心,因而只好硬着头皮,凑合从星寰那里学来的半桶水星象常识,加上脑海中现代社会知识的残留,东拉西扯地应付。反正只要把曹瑞哄得高兴就好,说对还是说错有什么要紧?

年少时他们明明那么相爱过,为何成了后来那副模样?

是从曹瑞提出与自己私奔、隐姓埋名田园牧歌,而自己为了一统天下的使命不得不拒绝开始?

亦或是从自己娶了名义上的妻子,因为事态紧急未能事先与曹瑞商议,引得他勃然大怒为开端?

他不知道。

他难以理解卫景帝怎么能对自己说出“无比恶心”这句话。

然而若说前世的曹瑞从未爱过自己,他死都不信。

那么多年的欢爱缠|绵历历在目。一个个夜晚,或小心翼翼掩人耳目,或激情四溢纵|情|欢|愉。从少年到青年,从未对彼此有过厌倦与不满。

他们的关系虽然见不得光,却也正因如此,他们都格外珍惜能够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泪流满面,也不太清楚自己几时变得意识模糊。陡然惊醒是因为感觉到有人接近。前世多年的军旅生涯养成的极度敏锐和警觉,至今仍然烙印在他身上。

猛然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对上的是曹瑞惊惧的眼神。少年大约是被他吓到,手里的薄毯掉在地上,人也猛地退了两步,眼见就要跌倒。

赵舒权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却没想到一下子用力过猛,把人整个拽进了怀里。

一时间,肌肤相亲,温热的身体拥入怀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舒权只穿了睡袍,曹瑞也一样。并且因为跌倒,原本就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的睡袍几乎完全从肩上滑落,两人肌肤紧贴,几乎是胸口挨着胸口。

砰砰砰。

有什么声音在响。

砰砰砰。

时间仿佛静止凝固。赵舒权听到自己的心脏犹如擂鼓般疯狂跳动。他口干舌燥,刚才迷迷糊糊之间那些旖|旎的回忆将他包围,他被完全淹没在与怀中之人的那些美好过往之中。

他实在忍不住,紧紧抱住了怀里的躯体,颤抖着与他耳鬓厮|磨,小心翼翼、心怀畏惧、却难以自制。

“瑞儿……瑞儿……”

他想他。他实在好想他。他好希望他能想起自己,想起他们的过去,想起那些美好的温暖的幸福的点点滴滴,哪怕他也同时会想起那些恨意丛生的争执与分歧……

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守着他们的过去,他很寂寞。

“……放开我。”怀中的躯体开始挣扎,很快便用上了力道,声音也激烈起来。

“放开我,赵先生!”

一句“赵先生”如雷贯耳,让赵舒权瞬间清醒过来,双臂力量放松,人也有几分恍神。

曹瑞立刻挣脱,俊秀的小脸涨得通红,大口喘着气,拉紧睡袍的衣领,狠狠瞪着赵舒权。

赵舒权被对方目光中的谴责压得无地自容,低声道歉。他知道是自己不好。对方没有记忆,自己的举动在对方看来根本就是骚|扰,甚至更严重。

气氛尴尬得赵舒权想逃。他颓然地坐在躺椅上,根本不敢去看曹瑞的表情。最尴尬的是,他的身体因为与曹瑞近距离接触,不可救药地起了反应。他还得拼命遮掩。

可是全天下男士睡袍的款式几乎都一样,真丝面料又很薄,根本遮不住什么。

觉察到曹瑞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赵舒权担心被发现,不自然地合拢双腿,用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坐着。

他不知道曹瑞有没有这方面的记忆点。不过十八岁的健康身体,难以避免早上的自然反应,现在的曹瑞就算身体没开过荤,常识总该有。

眼角的余光瞥见曹瑞捡起地上的薄毯,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半跪下来将薄毯盖在自己腿上。赵舒权就知道,果然还是被对方发觉了。

曹瑞的手纤长白皙,指节很漂亮,指甲也养护得很好,没有了半年前初见时的粗糙。

赵舒权对着那样一双手,想起这双手曾经在自己身上游移挑|逗,触碰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心里就忍不住悸动,变化的部位愈发消停不下来。

“对、对不起,瑞儿……”

“赵先生做梦了?”曹瑞问他。

他老实点头。曹瑞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膝头,令他心猿意马。

“我夜间醒来,发现赵先生卧房的门没有关,卧房里没有人。我有些担心,便四处寻找,见你在这里睡着,担心你着凉。”曹瑞轻声解释,“我并非是想打扰你入眠。”

赵舒权赶忙说:“不,是我不好。吓到你了,非常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刚才的唐突。”

曹瑞沉默了许久,轻声问:“赵先生,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人?”

赵舒权不解地抬头。

曹瑞目光明亮,幽幽看着他,又问:“赵先生是不是在梦里,把什么人当成了是我?亦或是,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赵舒权不太明白曹瑞要说什么,却又无法坦然回答对方的问题,低着头沉默不语。

少年的嗓音幽幽飘散,轻声说了句“原来如此”,转身离开了阳台。

66、谁是替身

“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赵舒权坐在张方的办公室,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仍然是个体面斯文的生意人,张医生却能看到一朵阴沉的小蘑菇云飘荡在老朋友的脑门上。

张方很想说没错、你真的是很蠢、非要把简单的事情搞这么复杂。

想想到底是认识了二十年的青梅竹马, 张医生难得善良,委婉地说:“没关系,人都会有犯蠢的时候。”

“……”赵舒权瞥了一眼损友,悻悻地解释:“我当时真的是……睡糊涂了。”

“啊对对对、是是是,你老人家睡糊涂了, 把人小曹当成了你的梦中情人,对人家动手动脚占尽便宜最后告诉人家——‘对不起、我心里有人了。’这谁受得了啊?我要是小曹, 现场有什么算什么,肯定抄起来打你!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赵舒权!”张方一脸嫌弃。

赵舒权顿时激动起来:“我心里没有人!都告诉你是他误会了!”

张方简直无语到家,索性转动办公椅滑到赵舒权身边:“那好, 咱们仔细撸一撸。你先是告诉曹瑞,说你对他没意思、你有喜欢的人。但你对人家各种照顾毫不避嫌, 叫人家对你抱有期待。现在你又来一出,做了春梦之后把人抱着各种亲昵。——你俩不是恋人关系啊赵舒权!你那是性骚扰啊!还是恶劣的职场性骚扰!”

张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仔细想想你自己这一连串骚操作,是不是让曹瑞觉得你从一开始把他捡回来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你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你把他签进公司、留在身边,是因为把他当成了你喜欢的人的替身!”

赵舒权像是被雷劈了:“替身?我?把曹瑞……?”

张方狠狠翻白眼:“换别人也许高兴都来不及,可小曹又不是那种为了钱、为了上位,当金丝雀还是替身都无所谓的人!”

赵舒权直接跳了起来:“不是这么回事!我心里没别人!”

“我也觉得是。”张方嗤之以鼻, “赵舒权, 直接告诉曹瑞你喜欢他, 有那么难么?”

赵舒权顿时沉默了。

说出真相很难么?好像没有那么难, 又好像非常艰难。

可是就这样让曹瑞误以为自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的替身,似乎更难受。

难怪从那天之后到今天, 一个星期过去了,曹瑞始终对自己非常冷淡,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淡。

在家的时候,除了必要的交流,再不跟自己多说一句话。而必要交流的大部分话题都是跟工作有关的,私人话题少之又少。

而离开家门,曹瑞简直恨不得立刻跟他装作不认识,能怎么避开就怎么避开。要不是面子过不去,赵舒权毫不怀疑他会再度提出搬出去住。

但他觉得这样下去的话,曹瑞搬走是迟早的事。他知道那天是自己不好,曹瑞怎么生气都不过分,但他不想任由事态恶化。

好不容易缠着张方给曹瑞安排检查项目,这才找到借口带人一起过来,却没想到老同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曹瑞安排了至少需要两个小时的检查套餐,然后拉着自己进了办公室。

张方苦口婆心:“老赵,面子真的没那么重要……先表白不丢人……”

赵舒权拒绝:“你不懂。你不了解。”

张方差点被气死,直接起身赶人:“行、我不懂,那我不干了。来访者不诚实,个案做不下去。你请回吧。”

赵舒权坐着没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了解,张方。我跟曹瑞的事,只有我……和恢复记忆之后的他,才能了解。”

张方也沉默了一阵,重新坐了下来:“看你的意思,并不愿意跟我坦白。没关系,老赵,我相信你这样选择有你的原因。我作为医生也好、朋友也好,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同样作为医生和朋友,我希望你能解开这个心结。”

他顿了一下,凝视着赵舒权:“老赵我一直觉得你……活得有点辛苦。你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很着急、也很焦虑,并且闷在心里不跟任何人商量。这么多年,我和你哥都不是没有觉察的……”

“我哥?”赵舒权有点惊讶,“这关我哥什么事?”

张方声音瞬间高了八度:“我跟你哥也是青梅竹马呀!”

赵舒权一口气没上来:“别说的你好像暗恋我哥!我服了你,张方。你真是帅不过三秒、正经不过一个镜头。”

张方抹了下鼻子:“嗯,我也有点找不回刚才的气氛了。”

抢在赵舒权吐糟前他又赶紧说:“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跟你哥都很关心你。自从遇到小曹,你整个人变化很大,我同样不是觉察不到……”

“你怎么什么都能觉察到!”赵舒权狠狠吐糟,“你不是脑外科专家么?”

张方狠狠回答:“因为我有双博士学位!跟我比么?”

赵舒权暗骂卷王,却听卷王说的话差点让自己背过气去:“所以我本来也以为小曹是你一直在找到的你心中缺失的什么东西的替代品。”

赵舒权没好气地脱口而出:“他就不能是正品吗!”

“是正品你就告诉他。”张方戴上了正经的医生面具,“清清楚楚告诉他,然后迎接所有可能的后果,不管有多严重。赵舒权,你不可能祈祷曹瑞一辈子无法恢复记忆,永远想不起来你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事。那样的话,曹瑞也太可怜了。”

赵舒权张了张嘴,捕捉到了张方话语中的关键。

所以在他们眼中,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设?怎么好像……很渣?

张方看着赵舒权表情微妙地陷入沉思,觉得好难。

来访者不肯说实话,再牛的心理咨询师也得吃瘪。也就自己跟赵舒权青梅竹马,还能凑合看出一点东西,但对于赵舒权隐藏至深的秘密,他仍是难以探寻。

早知道当初应该专攻催眠方向。小摆锤一晃,让赵舒权这小子无所遁形。

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护士告诉张方,曹瑞的检查做完了,他自己提出想去住院部看看老朋友们。张方让护士先带人过去,自己随后就到。

放下电话,他看着赵舒权啧啧称赞:“所以带的那些点心是准备送给病友们的?你看看,多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被你给霍霍了?”

赵舒权脸色阴沉,也不反驳。张方暗道没意思,拍了拍桌上厚厚的基因治疗方案:“为一个捡回来的身份不明的人,愿意花上百万做一个未雨绸缪的医学治疗,傻子也会觉得不对劲。我真的很怀疑,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间段,你谈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悲剧恋爱,现在拿小曹当你死去的白月光。”

“……”

虽不中,亦不远。

赵舒权狠狠吐糟:“张方,你怎么不去写小说?真是浪费才能!”

张方大笑起身:“那走吧?去病房看看吧,估计挺热闹的。”

住院区果不其然非常热闹。

住在这座医学中心的大部分实际上是疗养病人,尤其一些高龄入住者,更是把这里当做高级养老院,平时各种文娱活动就很丰富。

张方带着赵舒权来到住院部一楼的活动区,一眼就看到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是琴房。悠悠的琴音断断续续飘入耳中,赵舒权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曹瑞不在这里吧?这琴不是他弹的。”

张方上上下下打量他:“神了,老赵。你别说,还真不是。我们这里有位李老,是市文化局的老领导,就喜欢国风这些东西,琴棋书画都会一些,不过精通就谈不上了。这个李老特别喜欢小曹,夸他小小年纪六艺皆通、当代青年楷模什么的。”

“所以弹琴的是这位李老?”

“你说不是小曹,那就是他了。小曹住在这里的时候,李老就喜欢跟他切磋琴艺。”

赵舒权心想切磋肯定是谈不上了,拐着弯要曹瑞教他才是真的。李老这点三脚猫琴艺只能算是古琴爱好者,碍于老领导的身份大概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请一个年轻人做师父。

两人站在琴房外远远看着。十几个老头老太围着曹瑞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老人兴致勃勃地抚琴,曹瑞专注地看着老人的指法。

“小曹在我们这很受欢迎的。他不像有些年轻人那样,对老年人整个就是一张不耐烦的脸。这些老人无论对他说什么,他都会很耐心地听他们说,也特别懂礼貌、知道分寸。他比有些护士还受欢迎呢。他出院之后,有好几个人都出现了‘戒断反应’,来找我做心理调节,哈哈。”

赵舒权默默地听着,嘴角微微上扬,目光黏在曹瑞身上,半分都舍不得挪开。

张方在心里暗自叹一口气。身为心理咨询师和执业医师,他知道自己必须恪守职业操守、为来访者和患者保守隐私。

但有些时候,该推还是要推一把。

“老赵,你自己想清楚,有些话该说就说,要不然有你后悔的一天。”

赵舒权终于舍得将目光挪到他身上:“什么意思?”

张方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他:“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小曹说他的梦里有一个人,和他十分亲昵?当时我还以为那人是你。”

赵舒权有点僵硬。

“小曹曾经问我,我有没有做过那种、‘好像上辈子发生过的事’的梦。我说没有。他说他总是梦见一些古代的场景、古代的人。那些场景里有他自己,也总有那个和他关系亲密的人。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现在在他身边的人、事、物。”

张方叹了一口气,看向赵舒权:“他问我,那些古代的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无法给他回答。你呢,老赵?你能回答他么?”

67、歉意

赵舒权没进活动室。

他觉得自己要是进去, 会影响曹瑞的心情,破坏他和老伙伴之间的融洽气氛,索性在外面等。张方陪了他一会, 被护士叫走了。

赵舒权告诉张方用不着陪自己,并不是客套话。他不是不把张方当朋友,只是有太多的事,他无法跟任何人倾诉、分享,更别提从对方那里得到反馈和慰藉。

在曹瑞出现之前, 这个时空之中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

可惜曹瑞出现之后依然没有。

赵舒权不能不说自己心中是有些失落的。

十年前,从卫景帝的时代再度回到现代社会、回到自己十七岁的身体之中, 他有足足半年的时间无法适应。

前一刻还是叱咤风云的权臣,眨眼之间回到了十七岁的高中时代, 人生重新来过。

他很感激,但也确实不太适应。

同龄人对他来说实在太幼稚了。除了少数学霸, 大部分花季雨季的少年们日常讨论的都是体育明星、流行歌曲、二次元、暗恋的女孩这些符合他们年龄的话题,那些小小的心动和纯净的青春在赵舒权看来, 除了可爱还是可爱。

即便是老师们认为志向远大、未来可期的学霸们,在赵舒权眼里依然是不够看。

他融不入了同学的圈子,尽管他表面上可以装作和他们一起挥洒青春,他的内心始终与他们存在距离。

张方刚才还问他:“你记得么老赵?咱们大学毕业出国前,一块去旅行的时候,不是去了大西北自驾么?在野长城骑马, 虽说咱们这些人都学过马术, 但你骑马的架势就让我觉得你马上要横刀跃马冲出去打匈奴了。你那根本不是马术课上能学来的, 人家真·游牧民族老乡都被你帅到了。”

“过了这么好几年了我都忘不了你当时那个帅啊。”张方一本正经地说,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被你一把拿下的。”

要不是赵舒权知道张方是个百分百的直男,他就信了他的鬼话了。

他很喜欢张方, 也很欣赏对方在医学上的才华和成就。但张方填补不了他内心的空白。因为他不存在于那段过往之中。

他怀念前世曾经并肩作战的亲信下属,怀念曾经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互相交托后背的信赖,也感怀面对每一次死亡时的惆怅与悲痛。

他也怀念前世的那些青梅竹马们,无论最后因为政治立场反目成仇的,还是自始至终与他进退一致的,他都很怀念。

还有他前世的兄弟和亲人们。夏侯家是个大家族。自始至终对他照顾有加的二哥,还有最终与他彻底决裂的六弟,他都难以忘怀。

怀念的焦点,当然还是卫景帝。

他记得那半年的时间,自己整个处在焦躁和悲愤的情绪中,为曹瑞没有跟自己一同回来,也为自己被困在少年人的时光中无能为力。

整整十年,他都以为曹瑞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这个世上。

秘术失败了,即便是经天纬地的星寰,终究也只是凡人,不可能有撕裂时空、将人传送过来的异能。

越是长大,越是有能力寻找,他越是失望。

他的内心已经不抱希望,情绪上却反而渐渐平静。

还能怎么办?

他不会停止寻找,但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

凑合活呗,又不能不活了。

再说即便真的不活了,他也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想自己也许真的是矫情。找人找到绝望的时候,无数次祈求上天只要能让他再见到曹瑞,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真的见到了,却又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

真没出息。张方一点都没说错。

在医学中心的花园中庭枯坐了将近一小时,赵舒权始终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之中,最后是被他哥的电话惊醒的。赵欣希望他晚上能带曹瑞一块吃个饭。

“瑞光的林总求到我这来了。他叔叔跟咱家也算老相识。你拒绝了他的饭局,林总快急死了。给个面子,乐乐?”

赵舒权的第一反应是很烦。

瑞光娱乐事务咨询有限公司就是贺珣和宁冠臣的经纪公司,主营业务是艺人经纪,在业界属于中等规模的经纪公司。上次的落水事件之后,老板林意打了好几次电话约赵舒权和曹瑞吃饭,都被赵舒权拒绝了。

起初他是想晾对方几天,毕竟对于宁冠臣的行为,他确实很生气,不想轻易原谅。

后来则是出了那档子事,曹瑞生着闷气,赵舒权自己没心情,就这么硬是把林意逼得走投无路,动了家里的关系找上了赵欣。

但他听着赵欣的声音,没来由地想起了刚才张方说的、“我和你哥都很关心你”。

下意识地,他放缓了语调:“让你费心了,哥。地址发过来吧。我看下曹瑞有没有时间,他要是没时间的话……”

“他同意了呀。”他哥大咧咧地说,“我刚打电话问过他。他说愿意给我这个面子。而且他说他跟你在一起啊。你们不是在张方那里么?”

“……行,我知道了。”赵舒权磨牙,“哥,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张方勾勾搭搭的?”

“没有,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因为我们都爱你啊,乐乐。”

“……”赵舒权觉得自己就不该对他哥还有张方心慈手软。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赵欣发来的地址是市中心一家高档酒楼,定了最高级的VIP包厢。赵舒权硬着头皮去跟曹瑞确认,对着老头老太们满面笑意的少年转身对着他就是一张冷脸。

“我答应赵大哥会去。赵先生要是不方便的话……”

“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赵舒权忍不住火冒三丈,高声吼了又立刻后悔:“抱歉,我只是……”

他只是受不了曹瑞对自己的冷淡。尤其是这么鲜明的截然不同,他实在受不了。

他压低了声音,近乎低声下气:“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想要轻薄你的意思。”

曹瑞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不原谅你,赵先生。但是……算了,我们走吧,迟到的话似乎不太好。”

赵舒权只能无奈地点头。

一路上两人都无话可说。曹瑞心事重重地看着车窗外,视线根本不往赵舒权这边看。赵舒权又要开车又要分心看人,差点闯红灯之后也不敢三心二意了。

到了地方,林意带着黄浩、宁冠臣早早到场,连贺珣也来了,整整齐齐陪着笑脸。赵欣作为中间人也到场了,都在等他们俩。

几人互相打招呼相见。赵舒权看到贺珣有点意外。贺珣与这件事完全无关。把他叫来,或许是林意觉得贺珣跟自己这边合作还算愉快、略有几分薄面?

赵欣招呼众人落座。贺珣和曹瑞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隔开了宁冠臣和曹瑞的直接接触。赵欣坐在赵舒权和林意之间,坐了主位。

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林意能请到赵欣做中间人、赵舒权接受邀请坐上饭桌,事情就算成了一半。

酒楼的规格非常高,属于洛城顶级。酒菜上桌,更能看出林总的诚意。林意非常热情,跟黄浩两人一唱一和,给赵家兄弟又是倒酒又是夹菜,极尽殷勤。

酒过三巡,林意说了正题:“今天请到赵总和小曹老师,是想带着宁冠臣给两位请罪。出了这种事,主要责任在公司。我跟老黄没有好好引导年轻人。平时可能只关注业务能力了,忽视了思想管理和心理疏导。年轻人自我管理能力欠佳……”

赵舒权皱眉打断:“我说林总,今天不是公开场合,你不用说这些场面话。”

林意赔笑:“是是是、那是,赵总说的对。”

“事情经过,我们这边也了解过了,就不多说了。这件事的责任,我们也有一小部分,所以报警就算了,但赔礼道歉不能少。”

林意又说了一堆“是是是”,给了黄浩一个眼神,后者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恭恭敬敬捧给曹瑞。

同时宁冠臣也起身来到曹瑞面前,弯腰就是九十度鞠躬:“那天跟你吵架、还有推搡导致你落水,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曹瑞看着礼物和道歉的人,没有马上给出回应。

贺珣轻声说:“真的很对不起,曹瑞。我们听说那天的情况非常危险。吃顿饭、送个礼物、道个歉,就想让你原谅,确实太轻了。如果你要追究责任,我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宁冠臣暗中咬了咬牙,低声说:“我、我会听从公司的安排,退圈半年,好好反省。希望你能……高抬贵手。”

赵舒权看着林意挑眉:“退圈半年?这个诚意还差不多。”

林意赔笑:“应该的,应该的。差点出大事,半年已经是我的底限了,本来都想直接解约的,还是老黄劝的我!”

赵舒权看黄浩满脸讨好的笑,宁冠臣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自己哥哥在一旁微笑,心里知道事情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

如果真的报警展开调查,林意大可以将宁冠臣抛弃,还能反过来追究对方“行为不端”给公司带来的损失。娱乐圈从来都不缺想出头的年轻人,宁冠臣并不多么特殊。

但是自己这边不行。他不愿为了这点事把曹瑞搭进去。如果宁冠臣咬死了是双方“互殴”导致一方落水,现场又没有监控,事情会有点麻烦。即便能疏通关系摆平,撕扯一通只会有害无利。

说白了,自己不可能像对方那样舍弃,只能接受对方的道歉,达成和解。

唯一的问题是,作为直接受害的当事人,曹瑞愿不愿意呢?

整个饭桌的焦点都汇聚在曹瑞身上。少年沉默了片刻,对着宁冠臣提了一个问题:“退圈半年,你的生活会不会有问题?”

宁冠臣一愣,下意识地抬头,露出犹豫的神色。

黄浩抢着回答:“小宁平时赚了钱还要帮衬家里,积蓄不多。不过好歹已经出道几年,休息一年半载的不会有什么问题。是吧小宁?”

宁冠臣胡乱点了点头,没说话。

曹瑞轻轻点头:“原来如此。那还是算了吧。我虽然是新人、还没有作品,也知道休息半年的影响非同小可。礼物我收下,道歉我也接受。你们该怎样就怎样吧。”

这下所有人都愣了。林意和黄浩又一齐将目光投向赵舒权,等着他确认,眼神中已经控制不住欣喜。

赵舒权故意很大声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曹瑞就是这点不太好——人太善良了。我一直跟他说,这种性格在娱乐圈容易吃亏上当。既然他这么说,我作为老板当然尊重他的意愿。不过林总、老黄,以后可要多多照应我们曹瑞。”

林意差点拍胸脯保证:“曹老师如此仗义,我林某感恩一辈子!今天这事,赵老板作见证,林某跑到哪儿也赖不了!”

赵欣微笑确认。黄浩一边跟着点头哈腰一边呵斥宁冠臣赶紧道谢。宁冠臣愣愣地看着曹瑞,像是难以置信。

曹瑞对宁冠臣轻轻笑了笑:“不过有件事希望你能弄明白。我跟赵总只是单纯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国风新曲’的节目换人也跟我、跟赵总没有任何关系。我曹瑞可以接受对我技艺不精的批评指教,不能被人说我是金丝雀!再让我听到你这么造谣,我一定追究到底。”

他倏地扭头看赵舒权:“我们只是单纯的工作关系,对么,赵总?”

当着一桌人的面,赵舒权尴尬地“嗯”了一声,林意和黄浩又是满脸傻眼的表情。

赵欣的表情也很僵硬。

宴席上的气氛随后便一直有点尴尬,不到九点就散了。赵欣瞅准机会把弟弟拉进一个没有人的空包厢。

“你跟曹瑞怎么回事?闹别扭了?”

赵舒权白了他哥一眼:“你跟张方那么熟,没听他说?”

赵欣骂弟弟傻x:“到手的媳妇要是飞了,我看你还嘴硬得起来不!你都没看出来?小曹几乎只跟贺珣说话,压根不搭理你。他刚才公开说跟你没有肉|体关系,八成就是说给贺珣听的。”

赵舒权沉默片刻,毫无底气地反驳:“曹瑞不是那种人。他跟贺珣马上要进组了,工作上接触多,熟悉也很正常。”

“不是哪种人?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赵欣讥讽,“你还算不上是人家的一条船,你别忘了。既然他是自由的,那他跟谁亲近都与你无关咯?”

赵舒权终于忍不住冲他哥发了脾气:“那我能怎么办?生米做成熟饭,他能恨我一辈子!”

赵欣目瞪口呆。

咱就说,能正常一点,从表白开始么?

68、音乐会(上)

“宇飞哥, 这事儿我干不了……”

坐在洛城最高级的KTV的豪华包厢里,宁冠臣一脸局促,全身僵硬着坐在汪宇飞身边。后者动作优雅地搂着他的肩, 在他耳边吐出满满都是酒气的呼吸。

“哎呀,何必那么紧张呢小宁。没人拿刀逼你是不是?没事没事,放松点。今天叫你来就是好好放松一下,别想那么多。”

宁冠臣依然很不自在。

包厢很大很奢华,十几个男男女女的年轻人喝酒、唱歌、狂欢, 围着汪宇飞的老板曾东亮和天元的副总唐杨,场面混乱荒唐是宁冠臣很少见到的。

宁冠臣出道早, 在圈子里混了七八年,饭局、招待也算是身经百战, 玩得这么猛的却是少见。他家老板林意虽然公司不大,家世摆在那里, 并不怎么能放得下身段去争取资源,整个公司也因此被老板带得有点佛系。

他更没想到在这个场合见到唐杨。天元和星河是对手公司, 两家的高层聚在一起,很难让人认为纯粹是因为私交一块出来玩。

曾东亮对他招了招手,汪宇飞赶忙推他过去。宁冠臣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到曾东亮身边坐下,紧张得绷直了身体。

曾东亮大手一挥就把他揽在怀里,大笑:“宇飞一直跟我推荐你,说你这孩子很懂事, 也很有灵性, 跟着林意混日子可惜了。林意进娱乐圈纯粹只是玩票, 没什么事业心。走狗屎运出了一个影帝, 你们家那点资源现在全都在贺珣身上吧?”

宁冠臣唯唯诺诺不敢辩驳。曾东亮说的没错。不中听的往往都是实话。

唐杨帮腔:“要说资源好,还是得大公司。不是我自夸, 业界除了星河就是我们天元。你得罪了曹瑞,算是上了天元的黑名单。想在娱乐圈更进一步,现在只有曾老板能帮你了。”

曾东亮笑而不语,但宁冠臣感觉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十分暧昧地抠了抠,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他确实还没有被|潜|规|则到这种程度的经验,忍不住反驳:“我觉得也没有……没有上黑名单那么严重吧?我虽然讨厌曹瑞,不过他看起来不像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曾东亮和唐杨对视了一眼,汪宇飞玩味地端起酒杯小口啜饮。

唐杨夸张地大笑起来:“所以我说,冠臣你还年轻啊,真是年轻。你还真相信曹瑞说节目换人跟他没关系?真相信他跟赵舒权之间无事发生?屁哦!我都亲眼看见了!”

宁冠臣惊讶地看着唐杨。汪宇飞的语调格外惊讶:“真的呀?怎么回事啊唐总?”

唐杨绘声绘色、故作神秘:“有一天我忙着处理节目的事,在公司待到很晚。走的时候看到会议室开着灯就进去看了一眼,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赵舒权跟曹瑞抱在一起啊!草!是真的抱在一起,看样子应该是在亲嘴!我一进去他们立刻分开,草!要是我没进去这是不是当场就搞起来了?”

曾东亮笑着大声嚷嚷:“哇哦,好猛哦!在公司就搞起来了?赵舒权真是年轻哦!”

包厢里哄笑不止,宁冠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愤然捏紧了拳头:“真恶心!他为这事跟我吵、扇我耳光,还说自己不是金丝雀,太恶心人了!”

汪宇飞笑吟吟地说:“当初他在北郊混剧组,我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处跟人说自己失忆了,到了片场什么都做不好、笨手笨脚的,特别耽误事。他不就是靠着卖惨装可怜搭上了赵舒权么?”

曾东亮笑得合不拢嘴:“赵舒权身上是有几分仗义在里头的。照这么说,这个曹瑞以前指不定是干什么的?失忆这种事,也很难验证是真是假呵。”

唐杨附和曾东亮:“还真说不定,以前就是个卖的!咱们赵总这是在演救风尘呢!”

几个人各怀鬼胎臭味相同,挤眉弄眼笑得猥琐,只有宁冠臣是真的生气,深深感觉自己被曹瑞和赵舒权欺骗了。

曾东亮收起笑容,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年轻啊冠臣,再想想。宇飞也没给你交代什么为难的事,无非是让你盯着点贺珣和曹瑞的行程。你经过这次的事,赵舒权嘴上说不追究,林意也不敢真的当做无事发生。你想想以后你在公司会是个什么待遇?早点为自己打算吧。”

唐杨咬了一口水果,口齿不清地说:“连我都在早作打算呢。现在是曾老板看得起你,等你以后走投无路再想起曾老板可就晚咯。”

宁冠臣看看唐杨再看看曾东亮,用力点了点头。

赵舒权坐在行驶的私家车后排,翻看稳居热搜第一的话题。

#《昙华恋》定妆照#

照片前些天就拍好了,后期制作也很快达到了赵舒权期待的标准,但因为种种原因,拖延了一些日子。赵舒权看了一下时间表,索性选在今天凌晨。

经过一天的讨论,热度不断上升,稳稳地在热搜待了一整天,还在公司方面没有砸钱的情况下冲上了第一。

联合出品方都很满意,杨放导演很开心,赵舒权自己反而不是特别兴奋。

原因非常单纯——他实在看贺珣太不顺眼了!

热搜评论区清一色都在磕两个主演的美貌,贺珣的粉丝以自嗨为主,偶尔中肯地称赞一下曹瑞的造型,对他的演技持观望态度,原作粉丝和前些日子官宣后出现的新兴势力“珠玉CP”可就不一样了。

“贺珣的眼神太强势了!看得我都酥了。真期待两人的对手戏!”

“瑞瑞好美好清冷!蹲一个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的强制爱!”

“强制……我屮艸芔茻!鼻血出来了!求出导剪版!”

“这一对我可以!看照片就能硬!冲了冲了!”

“今晚去看瑞瑞生人,听说是古装造型演出,有姐妹同去应援吗?”

赵舒权面无表情拖动页面,咬得后槽牙都酸了。

去尼玛的高岭之花拉下神坛!什么鬼强制爱!现在的小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乌七八糟的?

还有这什么……瑞瑞跟珣哥生图?哪儿来的?千叮万嘱让冯枫严防死守,怎么还是流出了这种图?

看着生图中的曹瑞微微仰头,面带微笑与贺珣交谈,再想想在家里自己跟曹瑞半生不熟的日常,赵舒权心酸得跟泡在柠檬汁里一样。

虽然他明知道这组生图是在拍定妆照时被人拍下流出来的,跟这些天的事情毫无关系。

那天从饭局回去,他反反复复想来想去,那句表白到底没能说出口。

现在说的话,只会被当成是欲盖弥彰的借口,曹瑞更不会相信。

再说,他不想这一世的告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的。那么凝重的一份心意,他想找个更加郑重、更为浪漫的场合,足以给自己和曹瑞留下值得回味一生的美好回忆。

所以他只是道歉,而曹瑞也说了不用他道歉、自己没有在生气,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继续了。

曹瑞明显忙碌了起来。

《国风新曲》变成了需要固定录制的节目,《昙华恋》的前期宣传也正式开始,这段时间又有演奏会的筹备和排练,戏剧学院那边的表演课还在继续上,偶尔还要开个直播营业一下,冯枫说已经有商务找了过来……

曹瑞现在像个小陀螺一样忙碌不停,整个人神采奕奕干劲十足,愈发让赵舒权找回前世那个少年天子的神韵。

他的瑞儿本该如此,站在高处光芒四射。即便不再有前世那种身份地位,也能轻易收获人心的尊敬与喜爱。

他以为他为荣。

“赵总,往音乐厅的路有点堵,我绕一下,可能比预计时间要晚十分钟。”司机出声说。

赵舒权“嗯”了一声,看了眼手表,确认即便晚了十分钟也不会耽误与顾教授约定的时间,便没有再说什么。

今天是曹瑞作为嘉宾参演的古风音乐会首场,赵舒权特意邀请顾教授。没想到顾教授却笑呵呵地说曹瑞也邀请了自己,两人在国风新曲的录制现场早已成了忘年交。

赵舒权反手把多余的票给了他哥,没想到他哥要了两张,说要带阮景一起来看未来妯娌的演出。

赵舒权不想搭理他哥,约好了在音乐厅外等顾教授一起进场,迟到会很失礼。

定妆照的公布同时引发了对音乐会的关注。天元在官微置顶了曹瑞今明两天参加音乐会的消息,瞬间导致所有余票被一抢而空,二手平台的价格也水涨船高,黄牛更是闻风而动。社交平台已经有抱怨说天元放消息太晚、导致买不到票的议论。

其实音乐会嘉宾的消息早就放出好几轮了。音乐会主办方在签合同之后立刻公布了消息,但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曹瑞那个由姜小芬代运营的微博也发过消息,当时就引起了一小波热度,第一批真粉丝已经买过票了,张罗着临时买票的以跟风路人为主。

不过明天晚上的余票已经在热度带动之下被全部清空。赵舒权给张方和医院的人留了明天的票,曹瑞对此很是高兴,今天下午出门前特意向他道谢,满面笑容预示几天来的冷淡气氛终于缓解。

想着那个笑容,赵舒权再看曹瑞跟贺珣在一起的照片似乎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正如冯枫所说,剧本就是那样写的,换谁都一样,不是贺珣也会有其他人。

既然让人进了娱乐圈,他还是得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69、音乐会(下)

音乐会的最佳欣赏座位并不是第一排, 但赵舒权为了看人愣是给自己要了第一排的位置,私心也是为了让台上的曹瑞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

顾教授并不介意座位,跟着赵舒权在第一排最正中的位置坐下, 两边几乎都是年轻女孩,有不少穿着做工精良的汉服、画着精致的复古妆容,让老教授深感欣慰。

“现在对古典文化感兴趣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真叫人高兴啊。学校里有不少同学会特意穿汉服来上我的课。每期节目播出后第二天的课是最热闹的,大家讨论的热情很高。”

赵舒权也有些感慨:“虽然我们有太多的东西没能流传下来, 今人推崇的所谓‘古风’也与真正的历史文化存在偏差,我还是觉得先人定会为今日而欣慰。现代社会步伐太快、效率至上, 恰恰需要传统文化来抚慰我们的心灵,教我们‘慢下来’。”

顾教授笑呵呵看着赵舒权:“看我们节目的, 没有人不喜欢小曹。有些同学来问我要小曹的联系方式,我说那怎么能给呢?他们就会问我能不能带他们去节目现场当观众。小曹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呀。”

赵舒权戴着黑色口罩, 不想被人认出来,仍然挡不住眉眼含笑, 沉声说:“我替曹瑞谢谢顾教授的夸奖。教授在节目上一直帮衬他,他回来也是对您赞不绝口,称赞您学问好、做人也好。”

顾教授笑得慈祥:“能得小曹一句话夸奖,不知为什么总觉很荣幸。那孩子可不轻易夸人。丁老师也跟我说,让他诚心夸一句可真不容易。”

赵舒权心里想着那可不是,能入他眼的东西必须得是好东西, 嘴上说:“曹瑞年轻不懂事, 又是那么个情况, 有得罪诸位前辈的地方, 还望顾教授多多担待。”

顾教授连说不敢当,感叹地说:“他的记忆要是能恢复就好了。总觉得那孩子恢复了记忆会很不得了。你知道吗?昨天录节目, 那孩子当场背了一整段《尚书》,全场人都懵了。要说《论语》、《庄子》可能知道的人还多一点,《尚书》可没几个人能背下来。台本上根本没有这一段,是现场即兴聊到的。”

顾教授啧啧称奇,赵舒权笑道:“也是,他要是能恢复记忆,可能会成为顾教授最好的学生。正好拜托您一件事,教授。您是汉卫古代史的泰斗,能不能请您平常多跟曹瑞聊聊卫朝的历史?正好《昙华恋》也是这个背景……”

顾教授是《昙华恋》的文化顾问,当然也是赵舒权邀请的,欣然同意:“导演组那边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下个月要提前集训,让我安排一下培训课程呢。”

赵舒权心头一紧。下个月集训的事他当然知道,冯枫已经跟他汇报过。杨放导演的要求是“提前进组、封闭培训”,为期半个月,培训结束后再正式开机。

想着半个月后就要把曹瑞送去跟贺珣同吃同住一起工作,赵舒权心里猫抓一样地难受。

但他没有立场提出异议。总不能说,一个感情戏,他不让两个主演之间培养感情吧?那这戏肯定没法看。

开演前他哥发微信:坐第一排呀?啧啧。也就顾老惯着你。

赵舒权:照顾好杨导、宋总、阮影后,赵总!

杨放导演和宋尧也都接受了赵舒权的邀请,跟赵欣和阮景坐在一起。碍于现场人多,几人说好等散场后一起吃宵夜,在现场只是远远打了招呼。

整场音乐会的时长在100分钟左右,包括返场在内安排了二十首曲目,属于比较大型的古风综合曲目演奏会,挑选的也都是各种乐器的名曲。

曹瑞作为嘉宾有两个节目,一个是开场的琴箫合奏,另一个是倒数第二个节目的古琴独奏。赵舒权对这个候场时间颇有微词,但想想即便调整时间,曹瑞也还是要在后台等到结束时一起出来谢幕,也就没说什么。

开场曲结束,他就听到周围不少年轻女孩趁着换场时间小声议论“好帅”“弹得好好听”“我都想去学古琴了”“气质真好”……

入耳全是溢美之词,让赵舒权的口罩都快遮不住嘴角了。

顾教授不说什么,也是频频点头。

音乐会的制作方是口碑很好的公司,请来登台的都是一流的民乐艺术家。琴、萧、笛、阮、筝、琵琶、二胡……各种乐器的一流演奏家各显身手,用高超的技艺和饱满的热情向观众传递自己对音乐、对文化的热爱。

赵舒权还是觉得他的瑞儿是最特别的。

独奏时,曹瑞穿的是崔文翰特意为他赶工的一套演出服,也是准备用在《昙华恋》中的服装之一。

服装款式是汉卫时期的贵族正装,宽袍大袖,月白色锦缎面料,用极细的墨线绣出泼墨山水画一般的晕染视觉效果,再用墨线和金线混合的纱线镶边,整件衣服体现出一种君子如竹的清冷高贵之感,非常衬曹瑞的气质。

为了这套衣服,崔文翰熬了几个大夜。赵舒权本想邀他也来今天的首演,服装师说自己实在撑不住,要了第二天的票。

身穿华服的少年坐在台上,长发如瀑,神情凛然,琴声清婉,当真令人梦回汉卫。

曲目则是主办方挑选的一首唐代古琴曲《幽兰》。毕竟是商业演出,主办方还是希望能用叫得出名字、为人所知的曲目。不过考虑贴合曹瑞的气质和人设,选了《幽兰》这首偏古朴、小众的曲子。

曹瑞每天在家练琴的时候,倒是不排斥赵舒权的靠近。曹瑞的指法不用他教,但希望他给出作为观众的意见。两人每天窝在琴房里练习的两个小时是赵舒权最幸福的时光。

赵舒权能给的意见不多,他认为曹瑞专注的神情就是最打动观众的,没必要再做更多改进。古琴本就是更倾向于愉悦自我的一种乐器。人在绵绵琴音中,世界便在身心之外。

那,自己呢?自己到底在曹瑞的心中,还是心外?

记得前世他们刚刚定情那时,彼此都没有任何负担,最是甜蜜自如也最是轻松惬意。曹瑞没有身为储君、帝王所必须背负的绵延子嗣的责任。自己也还没有踏上军旅生涯,一别经年不能相见。

那时自己尤其喜欢在下雨天乘坐马车去曹瑞的王府,甚至雨越大越好。

雨大,意外访客便不多,有什么事也会尽量推迟,最适合两人一处窝在家里,听雨品茗,抚琴吟唱,闲话调情,甚或干柴烈火。

少年人的情爱尤其炽热,藏都藏不住,也根本难以自制。有时曹瑞抚琴,自己便耍赖一样从背后抱住他,趴在人肩头,故意打扰。

琴声从优雅到絮乱,最后完全停歇,代之以寝室之内的声色旖旎。

琴声戛然而止,现场掌声雷动。赵舒权从桃色的回忆中倏然回神,心头略过一丝尴尬和惭愧,下意识看向台上,恰与曹瑞四目相对。

少年目光明亮,笔直地凝视着自己。距离太近,赵舒权很确定对方就是在看自己。

他在对方过于明亮的目光中慢了半拍才跟着鼓掌,曹瑞已经挪开视线,起身对观众作揖行礼,抱着赵舒权给他的那床琴退场了。

赵舒权听冯枫说,曹瑞非常宝贝这床琴,每次带出去都是亲自抱着,不让工作人员碰一点。自己要化妆或者换衣服,也必须让姜小芬或者保镖守着。

赵舒权高兴又不敢过于高兴。曹瑞重视这床琴,可能是因为真的很中意,也可能是因为琴的价值。但他真的很希望能有一点点原因来自琴是自己送给他的。

返场曲目结束后,全体演出人员重新回到场上谢幕,主办方安排的主持人登场,逐一介绍每一位独奏者。这些独奏者都有各自的粉丝和支持者,主持人也会简单采访几句。

曹瑞是最后一个,现场的尖叫声却压倒了其他人。跟赵舒权一样坐在第一排的好几个人从谢幕开始就拿出专业相机,一直在对着曹瑞拍。

主持人介绍之后请曹瑞谈谈感想。少年落落大方地感谢了主办方的邀请,很谦逊地表示自己是第一次在舞台上演出、经验不足,希望观众多多包涵。

欢呼声此起彼伏中,少年不忘感谢其他演奏者,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端正,一番高情商发言让所有人听了都很受用。

散场还没结束,赵舒权就在微博上刷到了曹瑞刚才谢幕发言的视频和相关话题。超话中的repo都是赞不绝口,眼看又要往热搜前面冲。

对音乐会感到很满意的赵舒权带着顾教授从VIP通道离场,亲自把老教授送上出租车,折返去了后台,想着招呼曹瑞一块去吃宵夜,顺便把他介绍给阮景认识。

今天来的人当中,只有阮景没有和曹瑞正式见过面。阮景之前一直在忙前一部戏,连定妆照拍摄都是跟其他人分开的。这两天终于杀青,可以专心投入《昙华恋》这边了。

吃宵夜的事,赵舒权没有事先告知曹瑞,也担心他第一次登台演出会不会太累太紧张。实在不行,他想着带人去打个招呼就让姜小芬把他送回家,自己去陪杨导他们宵夜。

到了后台,演奏者们基本上都已经换好衣服各自离去,赵舒权一眼就看到曹瑞跟贺珣站在走廊里谈笑风生。

他心里一沉。

他故意没送演出票给贺珣,贺珣怎么会来?

70、更好的

见贺珣和曹瑞几乎同时看到自己, 赵舒权努力控制面部表情,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情绪外露,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两人的招呼。

问贺珣:“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我没在观众席上见到你?”

贺珣礼貌地微笑:“真的很抱歉, 小曹特意给的票,没想到下午的工作拖了时间,路上又遇到事故堵车,来晚了,错过了小曹的开场曲。我正在跟他道歉呢, 还好小曹不计较。”

曹瑞笑吟吟地看着贺珣,也不说什么话, 眼神中却像是有千言万语。

赵舒权感到浑身不自在。曹瑞看贺珣的眼神让他心中警铃大作,觉得很不对劲。前世的曹瑞只会对一个人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就是前世的自己。

而他现在,却用类似的神情看着另外一个男人, 还是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人。

心里窝火的赵舒权没搭理贺珣,拉了曹瑞一把:“怎么还没换衣服?杨导、宋总都在前厅等着, 换了衣服一块去吃个宵夜,顺便跟阮景认识一下。”

曹瑞点了下头,追问:“顾教授呢?教授也来了吧?”

“教授说不去吃宵夜了。他称赞你的表演非常出色,祝你明天继续顺利演出。”赵舒权温和地催促,“走吧,我陪你去换衣服。”

曹瑞却扭头看向贺珣, 嘴上问赵舒权:“珣哥也一起去吗?”

赵舒权脸上都快绷不住了。

“珣哥”?这才认识几天, 怎么就开始叫昵称了?自己都这么久了还是个“赵先生”!

他脱口而出一句“他不去!”跟贺珣的“好啊”不偏不斜撞在了一起。三个人面面相觑, 场面尴尬。

姜小芬恰好在这个时候小跑过来:“曹老师你怎么还在这呀?后台人都快走光了, 咱们赶紧换衣服卸妆吧。”

一抬头看见赵舒权,喊了一声“赵总”。赵舒权随即吩咐姜小芬留下来陪着贺珣, 自己拉着曹瑞往化妆间走。

曹瑞莫名地看着他;“赵总你……”

“后台我也熟。”赵舒权语调柔和地哄人。他反正就是不爽曹瑞跟贺珣之间那股亲近的感觉,至于被留在走廊上的影帝和小助理有多尴尬他才懒得管。

化妆间确实没几个人了。大部分演出者已经换好衣服、带着乐器离开。曹瑞的古琴被姜小芬提前送到了车上,演出服因为明天还要穿,说好可以寄放在后台。

“先换衣服吧,工作人员也在等着呢。”

赵舒权说着,拉曹瑞在全身镜前站好,开始动手帮他解腰封。

曹瑞轻轻出声似乎想阻止,腰封已经被赵舒权解开了。

“这衣服料子真不错,绣工也好。小崔有心了。”

曹瑞轻声说:“你夸过好几次了。崔老师明天来是么?”

“嗯,他说今天太累了。”赵舒权一边说,手上的动作不停,“《昙华恋》的衣服最近也在全部定稿、制作中,他作为服装总负责人,压力很大、也很忙。”

曹瑞笑了笑:“可是崔老师说他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全权负责一个电影的服装工作。从主演到群演,全部的工作,赵先生都交给了他,他说一定不能让你失望呢。”

赵舒权也笑:“小崔有这个能力。他给你设计的所有衣服都非常衬托你的气质,我很满意。”

说话间,赵舒权已经帮着曹瑞把配饰和外袍全都脱了下来。衣服托在手上沉甸甸的,赵舒权小心地双手展开挂在衣架上,顺手将褶皱抚平,将腰封搭在领口上。

这是他的习惯。

转身见曹瑞凝视着自己,神情有几分古怪。他笑了笑,问:“怎么了?”

曹瑞沉默片刻,问他:“赵先生为什么……会做这些事?”

赵舒权挑眉笑出声:“这些事挺难的么?我不至于那么像纨绔子弟,连这点事都不会吧?”

曹瑞也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

一个工作人员路过,探头看了一眼屋内,催促道:“老师麻烦快一点。衣服换好了让助理叫我们一声。”

工作人员说完就走了,留下两人对视片刻,双双笑了出来。

“果然被当成助理了。”曹瑞小声说,“我的意思是,这并不是老板应该做的事。”

“有什么关系?老板和公司,是为你们这些艺人服务的。为你们提供平台、争取资源,和帮你们换衣服化妆,本质上不是一样么?”

曹瑞眨了眨漂亮的杏仁眼,认真想了一阵,抬头看向赵舒权:“我觉得好像不一样。”

赵舒权早被他那双水灵的眼睛盯得找不着北了,嘴上敷衍“一样的”,手上自然而然地去帮人解里衣:“人家都催我们了,杨导他们肯定也等急了,快点吧。”

曹瑞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赵舒权手快解开了少年的里衣。

胸口大片白皙的肌肤宛如凝脂映入眼帘。赵舒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挨了打,清脆有声。

“我自己来!你不许看!”少年拍开他的手,抓紧领口转身避开视线。

赵舒权愣了一下,悔意涌上心头。

刚才一时得意忘形,前世的肌肉记忆又过于强大,忘了分寸,怕是又要被讨厌了。毕竟刚才自己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想要占人便宜的老色批。

他厚着脸皮看向少年的背影,恰巧曹瑞也在偷偷扭头看他。两人视线撞了一下,曹瑞飞快地别过头,赵舒权的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他赶紧丢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落荒而逃。

天可怜见,他有多久没体会脸红到这个程度的感觉了?

走廊上的贺珣和姜小芬各自都在看手机,充分表明“我们不熟”的态度。

姜小芬先看到赵舒权,赶紧迎上来:“赵总,曹老师还没好吗?要不要我进去帮忙?”

赵舒权轻咳一声表示不用了,让姜小芬可以先回去。小助理临走前心直口快地问他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舒权礼貌地表示自己身心健康。

就是身心都有点冒邪火。

姜小芬前脚走了,曹瑞也换好衣服出来了。少年穿了基础款的白衬衫、休闲西装裤,完美衬托出匀称修长的身材,是有别于舞台上的古装贵公子的别样气质。

少年的神色还有少许不自在,瞥了赵舒权一眼,目光投向贺珣,对两人说:“抱歉累你们久等。杨导他们是在外面等我们吗?”

赵舒权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被贺珣抢先了半拍,说自己刚才已经问过导演,汇合地点改在停车场。

“杨导说您的哥哥给您发了定位,您可以确认一下,赵总。”贺珣说得客气又礼貌,“您要是觉得不合适,那我就回去了。”

曹瑞颇为意外地说:“要回去了?你不跟我们去宵夜吗?”

贺珣笑而不答,只是看着赵舒权。

赵舒权微微皱眉。贺珣在以退为进。自己如果拒绝,于情于理都会很奇怪,并且会让邀请贺珣来观看演出的曹瑞感到不高兴。

他分明只有“同意”这一个选项,这个认知让赵舒权十分不悦。

他再看贺珣时,笑得春风化雨、和蔼亲切:“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正好杨导、宋总、还有阮景都在,都不是外人,没什么不合适的。”

贺珣笑着道谢,曹瑞也流露出明显的笑意。赵舒权心里不爽的感觉更强,借着打电话给他哥,带着两人从后门往停车场走。

停车场也没剩下几辆车。

宋尧开车带着杨放导演,赵欣带着阮景,四个人两辆车在等他们。

贺珣是坐自己的保姆车过来的,司机还在等他,贺珣让助理先回去了。

贺珣跟赵欣是第一次见面,曹瑞则是第一次见阮景。几人碰面之后简单地认识了一下,分别上车,前往预定好的宵夜地点。

曹瑞跟赵舒权坐一辆车,上车的头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的古琴。坐在副驾驶的赵舒权从后视镜看到曹瑞爱不释手抱着琴的样子,心里那点别扭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得意占了上风。

“这琴弹着还顺手么?”他沉声问。

曹瑞抱着琴笑:“这要是不顺手,怕是再找不出更好的了。”

赵舒权笑意更深:“那就好。喜欢就好。”

曹瑞垂下视线,赵舒权从后视镜看不到他的眼神,只听少年轻声说:“好是好,不过……终究是借来的,迟早要还回去,对不对?”

赵舒权搪塞道:“以后把它买下来就是了。”

少年又沉默了一阵,如玉的手指缓缓地轻抚琴盒,声音更轻:“倘若……我以后遇见了更好的,你愿意让我把它还给你么?”

赵舒权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下意识看向后视镜。

曹瑞也抬起了头,凝视着后视镜中的赵舒权。

两人通过后视镜对视,气氛莫名有几分诡异和紧张。车内安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只有高档车极其轻微的机械噪声。

赵舒权总觉得曹瑞这句话说得非常突兀,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他不想回答。

说实话,对方接受不了。说假话,自己接受不了。

“你愿意么?”曹瑞轻声补了一句,似乎是在敦促。

——“你愿意么,舒权?”

同样一张脸、同样的声音,在两千年前曾经问过他,倘若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从此真正成为一家人,他是否愿意。

赵舒权淡淡地回答:“你不可能再找到更好的。”

曹瑞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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