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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

第四十八章 同仇敌忾

第四十八章同仇敌忾

夸父怒道:“他奶奶的木耳蘑菇,我连他的胳肢窝毛一齐揪下来!”他追日输给拓拔野,正自灰溜溜地暗自愠恼,眼见此人竟敢与自己挑衅比斗,那还不憋足了劲挣回面子?当下挥舞背上的怪兽,呼号怪叫,全力激斗。

拓拔野见他挥舞的怪兽乃是一独角驼龙,根本不是科汗淮所化的窫窳,心下猛地一惊,叫道:“疯猴子,那只龙头怪兽呢?”

夸父甚是尴尬,含含糊糊道:“烂木奶奶的,半路上让一个白衣服老头抢走啦。”话音未落,“哎哟”一声,已被黑笠人掌刀扫中,哇哇大叫,不顾拓拔野,全神拼斗。

拓拔野心中惊怒,不知那白衣人是谁?竟能从夸父手中夺得窫窳去。那人抢了窫窳又意欲何为?

夸父与那人转眼间便激斗了数十回合,气浪迸飞,山石碎裂,其势足可惊天动地。上空群兽肝胆尽寒,团团围舞,不敢上前。

太阳徐徐跳脱,天地越来越亮,山顶上满是闪闪金光。

拓拔野、姑射仙子并肩齐飞,与另外两个黑衣人交手激战,一时亦不能分出胜负。那一侧,北海真神与九龙飞车也急速追来。惟有蓐收身负重伤,昏迷在地,迄今未醒。

夸父突然大叫道:“哈哈哈,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昆仑山下的狮子脑袋!”

那黑笠人目中凶光大露,哑声笑道:“你要这石头,送给你便是!”突然将腋下夹着的半块三生石摔给夸父,夸父一愣,大喜过望,丢了怪兽尸首,抄手将玉石接住,大笑道:“我赢啦!我赢啦!”

话音未落,那黑笠人突然低吼一声,身形如黑烟扭曲,蓦地化为玄蛇黑龙似的怪物,笔直地怒射向夸父胸腹。真气狂猛,雷霆万钧,瞬间惊天动地迸爆开来。

夸父心机单纯,见他已将玉石抛来,只道他已认输,正自得意,哪想他竟会突下毒手?惊骇之下,破口大骂,忙不迭地将三生石往空中一抛,飞也似的朝后奔退。所幸他奔行疾快,竟后发而先逃,有惊无险地避了开去。

三生石原已被拓拔野断剑震裂,此时抛飞上空,登时化为四五块离散开来,在阳光中闪耀着绚丽光泽。

众人一凛,纷纷疾冲飞天,抢夺玉石。姑射仙子气带飞舞,倏然卷住一块。北海真神的骨鞭霹雳似的横扫而过,也卷住了一块。余下的三块则被那黑笠人探手一抓,倏然卷回。

黑笠人哈哈怪笑,不知施了什么障眼法术,突然狂风大作,凭空消失。那两人也随之如轻烟消散,转瞬无形。只有那嘶哑的笑声依旧在山顶回荡。

北海真神被黑笠人重挫之后,似已心智恍惚,斗志全无。此刻得了三生石,再不停留,怪啸声中,蓦地如电穿行,冲入战车。

九龙怒吼,冲天而起,急速离去。

拓拔野心下大急,失声叫道:“雨师姐姐!”驱鸟疾飞,却迟了一步,再也追之不及。天海一线,眼睁睁地望着那战车消失于遥远碧浪之中。

阳光耀眼,大风呼号,碧空中黑云渐散,万千北海凶兽纷纷钻入海面,水花朵朵开谢,满海碧波闪耀着亮白色的光芒。

拓拔野在西海上空骑鸟盘旋,心中悲苦悔恨,如积石郁垒,几欲痛哭失声。适才相隔咫尺,此刻却已天涯。不知何时何地,才能与她重逢?

碧海苍茫,红日炎炎。方山顶上断崖残石,兽尸遍地,一片狼籍。

日食既已,过不多时,气温便迅速转高。水汽蒸腾,四周景物都仿佛扭曲起来,就连山顶狂风鼓舞吹来,也如团团烈火呼啸烧灼。

众人都觉口干舌躁,热不可耐。惟有太阳乌重归故里,欢鸣不已,盘旋疾冲,钻入禺渊碧水中扑翅嬉戏。

姑射仙子将蓐收扶到柜格松下,荫盖极密,顿感清凉。见他虽然昏迷不醒,但奇经八脉未断,元神未散,心下稍安。当下与拓拔野合力为他疏导真气,护住心脉。

夸父挠头道:“奇怪奇怪,守这松树的明明是个大鼻子老头,怎地变成了一个大胡子壮汉?”狐疑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咕哝道:“一定是你小子耍诈骗我,给他贴上了假胡子……”

趁他不备,猛地伸手去揪蓐收的胡子,一时竟扯之不动,登时一愣,大乐道:“烂木奶奶的,这小子好厚的脸皮!难怪打不死哩!”

拓拔野充耳不闻,怔怔不语,脑海中兀自缭绕着雨师妾的姿容身影,想到她为了自己,竟从千金之身、一国之主,沦为双头老妖的女奴,尊严尽扫,备受折辱,心中撕痛欲裂,悲怒难当。

姑射仙子凝视拓拔野,见他始终失魂落魄,郁郁不乐,与平素那开朗亲和之态迥然两异,心中莫名地一阵刺疼,起身淡然道:“公子,再过数日,便是昆仑山蟠桃会。届时北海真神必定还会现身,勿需挂念。”翩翩朝外行去。

拓拔野心中一动:“是了,蟠桃盛会,天下群英毕集,双头老祖必定前来,那时再救出雨师姐姐不迟!”他适才只顾着懊悔自责,竟没有想到这一点,闻言登时精神大振。

突然又想:“这老妖今日打伤金光神,抢夺三生石,已经与金族结下大仇,又怎敢自投罗网?他若是不来……他若是不来呢?”心中倏然一沉,怒火上冲,蓦地一拍柜格松,心道:“他若不来,我便寻到北海!”

被他掌刀劈震,柜格松针立时簌簌坠落,根根坚硬似钢,刺得夸父既痛且痒,哇哇大叫。

拓拔野浑然不觉,咬牙忖道:“就算到天涯海角,粉身碎骨,我也要救出雨师姐姐!”心意已决,登时如释重负,说不出的轻松。

眼角瞥处,见姑射仙子翩然立在数丈之外,低眉凝视着三生石,冰雪脸容被玉石碧光照耀,如梦似幻,清丽不可方物。拓拔野意夺神摇,心中又是一阵迷乱,暗想:“仙子姐姐与眼泪袋子,我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自钟山密室与姑射仙子重逢以来,这个疑问也不知在脑中盘旋了多少次。一个清凉似冰雪,皎皎如昆仑明月,一个热烈如烈火,灼灼若碧海红日。

面对姑射仙子时,只觉得尘心尽涤,说不出的清明欢悦,仿佛化作春风,逍遥于万里长天,只要能闻着她的清香,听到她的心跳,便觉得快活难言。但今日突然邂逅雨师妾,那迸爆的狂喜,炽烈的情火,大悲大喜的跌宕波折,又让他瞬息之间将姑射仙子完全忘却……

思绪紊乱,越想越是迷茫,一些原本清晰的念头反而变得模糊起来。强敛心神,心道:“罢了!仙子姐姐出世脱俗,浑无男女之念,不过把我视如弟弟罢了。我又何必一再庸人自扰?能与她姐弟相处,已是天大的福分。更何况雨师姐姐对我如此情深意重,铭心刻骨,我又岂能辜负于她?”想到此处,仿佛云开雪霁,豁然开朗,大转舒畅。

眼见姑射仙子正于三生石中追索前生来世,不便滋扰,当下转身他顾。却见夸父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拓拔野笑道:“咦?疯猴子,你输了比赛,想要耍赖逃跑么?”

夸父争强好胜,玩心极重,追日输给这少年,大觉没脸,适才见拓拔野魂不守舍,只道他已经忘了追日之事,正暗自偷乐,准备趁他不备时溜之大吉,不想方欲抬腿便被逮个正着,大感尴尬,瞪眼道:“谁说我要耍赖逃跑了?这里日头太毒,我到水里泡泡去。”

拓拔野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认输喽?”夸父面红耳赤,含糊其辞。拓拔野大感有趣,哈哈而笑,烦闷稍解。

夸父怒道:“烂木奶奶的,输便输了,有什么好笑的?你真气很强,跑得又快,我比不过你,想怎样随你便好啦!”气呼呼地坐在地上,掀着衣服扇风驱热。

拓拔野莞尔,心想:“他虽然疯疯癫癫,却是天真烂漫,毫无机心,我们这般用计赚他,虽说是为了解开烛鼓死因,却总有些落了下乘。”心下歉疚,蓦地一阵冲动,便想将真相告之。

转念又想,这老小子最恼别人耍诈,一怒之下,大打出手倒也罢了,只怕不肯说出当日如何得到苗刀的经过,不肯说出杀死的烛鼓之的凶手究竟是谁……如此一来,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么?

思绪飞转,有了主意,微笑道:“疯猴子,你既不服,咱们再来比试好了。若这次你能赢了我,追日比赛便一笔勾销。若是输了,需得答应为我做三件事。”

夸父精神大振,一骨碌跳了起来,喜道:“比什么?”

拓拔野笑道:“咱们这次的比试最是奇特,比追日有趣得多了……”夸父听到“有趣”二字,更加喜色浮动,竖起耳朵聆听。

拓拔野心下暗笑,突然皱眉道:“罢了罢了,这比试太过困难,只怕你坚持不了……”

夸父被他勾得心痒难搔,急忙道:“谁说我坚持不了?烂木奶奶的,谁坚持不了谁是臭蘑菇!”

拓拔野摇头道:“你现在说得轻巧,到时又翻脸不认帐了。”见夸父急得吹胡子瞪眼,方才笑道:“既是如此,咱们便一言为定。谁若是反悔,谁就是天下第一号的烂木头臭蘑菇。”

夸父急道:“快说快说!”

拓拔野微笑道:“咱们这次比试真气修为……”夸父瞪眼道:“那还不容易,对上一掌立知分晓。”当下便摩拳擦掌。

拓拔野摇头道:“对掌乃是下下之策,我这法子可要高明好玩得多了。”顿了顿道:“修气便是修心,真气厉害的人,修养一定好得很。比如你的修养就很好。”

夸父天真单纯,闻言登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拓拔野道:“修养好的人,必定有两个特点。其一,不说假话;其二,宽容对人,不生气打架。咱们比试的就是这两点了。”

夸父心想:“不说假话容易得很,不生气打架那就难了。不过我的修养好,想来也不是难事。”当下点头应允。

拓拔野微笑道:“我来说说这比试的规则。从现在开始,咱们彼此必须说实话,无论对方问什么,都必须照实回答,谁说假话那便输了。”夸父喜道:“有趣有趣!这可是我的强项了。”

拓拔野笑道:“且慢,还没说完呢。不管对方说的真话是什么,绝对不能生气打架;谁若是生气打架,便是自动认输了。”

夸父拍手笑道:“妙极!这比气的法子,果然有趣之极。”连连催促拓拔野立时开始。

拓拔野突然俯身作揖,微笑道:“疯猴子,我先说实话了。其实这场追日大赛,我是作弊赢了你的。”当下施施然地一抹脸目,露出真容,来。

夸父直气得脸红脖子粗,哇哇大叫。蓦地一蹦而起,闪电似的将拓拔野衣领揪住,攥拳便要打去。见他毫不闪避,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突然醒悟,猛地收回拳头,强按怒气,叫道:“烂木奶奶的,臭小子,你想激我生气打架!我偏不上当。”松开双手,跳了回去。

夸父咬牙切齿地瞪着拓拔野,踱来踱去,满腹怒火,却不得发作。灵光一闪,明白自己答应第二场比试之时,便已上了这小子的恶当,此刻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转念之间,又觉得此事说不出的滑稽,忍不住弯腰捧腹,哈哈大笑,既而满地打滚,直笑得泪水四溢,喘不过气来。

拓拔野笑道:“厉害厉害,这样也不生气,前辈的修养果然高得很。其实以前辈的奔行速度,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快的人物鸟兽了,若不用些狡计,又怎能赢你?兵不厌诈,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了。”

夸父向来自诩奔跑天下第一,此次败在这毛头小子手上,实是懊恼挫败之至,此时听说他不过是使诈赢了自己,气恼之余,反倒大为欢喜。再听他如此奉承,登时心花怒放,乐不可支,蓦地跳将起来,摇头晃脑地笑道:“臭小子,我修养高得很,自然不与你计较。”

拓拔野微笑道:“妙极。不过咱们的比试还没有结束,现在轮到你说实话了。敢问当日你是如何得到那柄苗刀的?”

“苗刀?”夸父挠挠脑袋,突然想了起来,叫道,“是了!烂木奶奶的,说起来话就长哩。那日在昆仑山上,我中了白太宗、羽卓丞那两个卑鄙无耻的臭蘑菇的奸计,一怒之下大打出手,把他们打得浠里哗啦,好不过瘾。什么昆仑八仙、西荒九怪……全部被我拔光胡子,嘎嚓一声拧断了手膀腿脚……”说到兴奋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

拓拔野知道他在说七百年前的往事,当下微笑聆听。

夸父道:“我一路飞跑下山,那些臭蘑菇谁也追我不上。他奶奶的,谁知到了那山下,偏偏遇到大地震,昆仑山到处都开始雪崩……”

脸上忽然露出尴尬之色,干笑两声,道:“烂木奶奶的,那点雪崩岂能难得倒我?只是在昆仑山上,不小心被白太宗那老鬼打了一掌,未免有点气血不畅,正坐在地上调气放屁哩。一不留神,天崩地裂,屁股底下的冰地爆开一个大缝,将我吸了下去。他奶奶的,若知道我这一个响屁有如此威力,不放也罢。

“雪崩轰隆隆地压了下来,盖了个严严实实,把我当地瓜萝卜埋在了地底下。烂木奶奶不开花,到处黑不隆冬,冻得我耳朵都快掉了。我四下胡乱打了几掌,却越陷越深,突然掉进一个大涡流里,冰水四处灌了进来,我头晕脑转,全身冻僵,不知不觉就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前几日,迷迷糊糊中,忽然觉得涡流急转,身上也没有那么寒冷了,醒来时居然已经到了地上,旁边一股股水流不断地朝天喷涌出来。他奶奶的木耳蘑菇,我只道在地下睡了几夜,敢情已经过了七百年啦!”

拓拔野听到此处,隐隐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想到科汗淮也是在地底潜流昏睡四年,近日忽然出现于通天河中,更觉蹊跷。心中突然一动:“是了!翻天印!定是翻天印撞落寒荒,使得地底各大涡流失衡喷涌,才将他从地底抛了出来!”

他所猜非虚,昔年寒荒大神以元神所化的翻天印,不但镇住了西海通道的洪水,也使得地底潜流各安其份,平静奔流。七百年前夸父大闹昆仑山,虽然冲出重围,却也身负重伤,恰被地震、雪崩掩埋,掉落地底“女娲之肠”,经脉封闭,冻为冰人,在地底涡流中沉浮昏睡了七百年。

那日在密山之上,拓拔野六人合战西海老祖,将翻天印失控打落,引得西荒天崩地裂,万里洪水泛滥。女娲之肠失衡逆流,纷纷破土飞涌,阴差阳错,竟将夸父重新送返大荒。科汗淮等人亦是因此被地底潜流震送到通天河中。

拓拔野正自揣测,又听夸父说道:“烂木奶奶不开花,我猜想定是白太宗那老鬼怕我找他麻烦,所以才设下这般奸恶歹毒的圈套!我醒来之后,越想越怒,决定立刻去找白太宗和羽卓丞算帐。不料刚到昆山下,便撞见一个狮子脑袋的巨汉,提着苗刀朝我奔来……”

拓拔野一凛,凝神倾听。他曾听陆吾提及,杀死烛鼓之的凶手戴着苍狮头颅,身高十二尺,想来便是夸父遇到之人了。

夸父道:“我瞧见苗刀,心想这厮必定与羽卓丞有什么干系,于是就叫他快快束手就擒,带我去见羽卓丞那臭蘑菇。岂料他二话不说,就是一刀砍来,烂木奶奶的,他以为我是木头桩子,给他劈柴么?我大怒之下,就和他打了起来。这狮子头武功极是刁毒古怪,是了,刚才在这方山顶上,你也亲眼瞧见啦……”

拓拔野失声道:“什么!”想起适才夸父与那黑笠人激斗时曾大叫“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昆仑山下的狮子脑袋”,引得那人凶性大发。当时自己牵挂雨师妾,心绪紊乱,一直未曾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不疑有他。此时听他提及,陡然醒悟,惊骇不已。

心道:“此人真气阴邪诡异,见所未见,似乎是水属真气,却又驳杂不纯,强猛之极,就连那双头老妖也不过数掌便被他击败,实在匪夷所思。不知他究竟是谁?为何要杀烛鼓之?又为何到这方山盗取三生石?”

忽然想起北海真神被他一掌击中时满脸惊怖骇异的表情,心里又是咯噔一响:莫非双头老妖竟认得此人么?

思绪飞转,又想起诸多蹊跷情状。那人与自己照面之时言行甚是奇怪,似乎将他误认为什么“青木鬼王”,还想以妖法摄控自己体内的九冥尸蛊……心中一跳:“是了!当时我乔化为蚩尤的容貌,难道那人竟是将我认作蚩尤了么?难道……”想到蚩尤音讯全无,登时寒意大凛,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夸父口沫横飞,得意洋洋道:“嘿嘿,那狮子头虽然古怪,哪里是我对手?在昆仑山下打了不消一会儿,他就胡蹦乱跳,招架不住。被我接连几掌打得踉踉跄跄,突然将苗刀往我手上一丢,屁滚尿流地跑走啦!

“我拿了苗刀,欢天喜地上昆仑山去找白太宗和羽卓丞,嘿嘿,我有苗刀在手,他还想当个屁青帝。烂木奶奶不开花,谁知他们居然已经死了几百年啦,那些徒子徒孙忒也差劲,个个都不禁打,当真不好玩之极。”他此时已经相信自己是七百年前之人,长吁短叹不已。

拓拔野想起科汗淮之事,当下相问。

夸父对此事极是引以为耻,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了半晌,夹杂不清,只说他当时扛着窫窳兴高采烈地往西飞奔,半道突然杀出个白衣服老头,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痛打,趁他不备抢了窫窳逃之夭夭。他原想追之,但想到与拓拔野的比试,当下在路边逮了一只大小相若的驼龙,径直赶来。

听他说到此处,拓拔野对此事的来龙去脉已经了然于胸,但头绪纷乱,疑窦有增无减,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起来。

当是时,忽听姑射仙子低咦一声,拓拔野心中一凛,回头望去,热风鼓舞,阳光耀眼,姑射仙子站在柜格松下班驳的光影中,身子微微摇晃,仿佛碧荷打雨,弱柳扶风。眉尖轻蹙,脸颊晕红,眼波中尽是惊骇羞讶之色。

拓拔野大步上前,问道:“仙子姐姐,怎么了?”

连唤了几声,姑射仙子才似回过神来,抬起头来,撞见他的脸容,双颊更酡红如醉,摇头低声道:“没什么,我已经想起来啦。”

拓拔野大喜,笑道:“妙极!”但见她神色古怪,怔怔沉吟,殊无欢悦之意,心下大觉奇怪,正要相问,却听远处突然传来高亢入云的号角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凝神倾听,竟是在反反复复地呐喊着“龙神太子”。

三人大奇,循声远眺,只见南面碧空中急速移来数十白点,远远望去,倒象是流云飞舞。

过了片刻,隐隐可以辨认出乃是金族侦兵。为首两个男女俊秀如画,宛如神仙,正是金族中以御风术闻名的“如意双仙”槐鬼离仑夫妇。

金族侦兵来势极快,转眼间便到了方山顶上,眼见满山狼籍之状,尽皆惊愕茫然。又瞧见在拓拔野身旁晃荡的夸父,都自吃了一惊,纷纷怒喝着拔出刀剑,将他团团围住。

夸父视若不见,只是拽着拓拔野,叫嚷着继续比试。

槐鬼离仑向拓拔野二人恭身行礼,正要说话,瞥见躺于柜格松下昏迷不醒的蓐收,登时耸然变色,失声相问。拓拔野苦笑着将此前发生之事一一道来,众人听得无不动容。

槐鬼、离仑对望一眼,惊疑不定,齐声道:“太子、仙子,此事关系金、水两族邦交,非同小可,如若方便,还请二位随我等一齐回昆仑山,向白帝、王母证言。”拓拔野与姑射仙子点头道:“自当如此。”

金族众人虽听拓拔野述说,杀死烛鼓之的凶手并非夸父,却仍然将信将疑,执刀围合,不肯撤去。但惧其神威,又不敢贸然上前。槐鬼咳嗽一声,道:“此人纵非凶手,也与烛公子一事关系极大……”

拓拔野微笑传音道:“放心,他和我的比试还没结束,我走到哪儿,他定然会跟到哪儿。”

眼见夸父拉着拓拔野吵吵嚷嚷夹杂不清,果然没有逃之夭夭的意思,槐鬼离仑等人心中大定。

拓拔野道:“你们来此,是为了他么?还是……”槐鬼神色微微一变,摇头沉声道:“少昊太子特令我等传信殿下,那日分别后,行到昆仑山上空,遭遇前所未有的暴风雪,纤纤姑娘与土族姬公子双双失踪……”

“什么!”拓拔野失声惊呼,心中陡沉。他心底深处,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这刁蛮精怪的丫头,原以为昆仑在望,又有九尾虎神、少昊、姬远玄等人照看,纤纤当平安无事,岂料竟会发生这等怪事。

槐鬼离仑面有惭色,低声道:“本族护卫不周,责无旁贷。白帝、王母以青鸟传信,竭全族之力,务必找到纤纤姑娘,还请拓拔太子放心。”拓拔野心中虽然放心不下,但也惟有苦笑点头。

槐鬼面容凝肃,低声道:“另有一事更为紧要,前日夜里,蚩尤公子在敝族观水城中刺杀了黄帝……”

拓拔野“啊”的一声,面色陡变,这震惊比之先前还要强烈。脑中轰然,那郁积已久的强烈不安在这一刻陡然迸爆出来,宛如惊雷滚滚,暴雨倾盆。

“轰隆!”雷声轰鸣,风狂雨骤。黑漆漆的天空中,乌云翻滚如层叠巨浪。

滚滚黑云之下,拓拔野一行数十人乘鸟急飞,闪电似的疾掠穿行。这一场暴风雨来势汹汹,肆虐万里,众人无暇停歇避雨,纷纷鼓舞真气光罩,连夜穿越西荒高原,朝着昆仑山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槐鬼离仑详细地描述了当夜情形,说到惊心动魄处,众人仍不禁冷汗涔涔。只有夸父听说尸鬼杀人,大感有趣,连连拍手直呼好玩。

拓拔野心中骇讶万分,黄帝身为大荒五帝之一,当今之世,能打败他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其袭杀。蚩尤的修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离开东海以来,虽然在实战中取得极大进步,现下至多也不过“小仙位”而已,又岂能杀死黄帝?疑丝如乱麻,明知蹊跷之处甚多,却理不出个明晰线索。当下默然不语,凝神辨析。

忽然想起那夜在雁门大泽,乌丝兰玛曾要挟西王母在蟠桃会上刺杀黄帝……眼前一亮,心中剧跳,猛地朝姑射仙子望去。姑射仙子那双澄澈的眸子也正凝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似乎知道他所想何事。

水妖处心积虑想要杀死黄帝,树立傀儡取而代之。当初蛊惑姬修澜叛乱失败,贼心不死,又想胁迫西王母暗杀之。被西王母拒绝之后,极有可能提前行动,抢在西王母将消息透露土族之前动手偷袭。水妖青丘国狐女擅长易容变化之术,要将某人乔化为蚩尤自非难事。

然而当夜乌丝兰玛与西王母的对话,关系到西王母与科汗淮之间的绝密关系,决计不能透露作为证据。空口无凭,又如何叫人相信?拓拔野徐徐道:“倘若……倘若是其他人乔化为蚩尤的样貌呢?”

槐鬼叹道:“那人容貌身形绝对是蚩尤公子无疑,手上的苗刀也丝毫无异,他的‘神木刀诀’也断断不假。观水城几万双眼睛瞧得分明,应当无误。只是……只是他的真气似乎突飞猛进,极为强猛,几已到达‘小神位’,否则以黄帝之力,也不会……”摇头叹息。

姑射仙子淡淡道:“或许那人的肉身当真是蚩尤公子,但元神却未必。”众人一凛,沉吟不语。

拓拔野心中一跳,突然想到当夜在雁门大泽,乌丝兰玛以九冥尸蛊控制科汗淮,令其疯魔刺杀西王母的情景,灵光霍闪,脱口道:“九冥尸蛊!”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拓拔野一语既出,原先纷乱的万千思绪登时如丝麻绕舞,缠合为一,精神大振,拍手道:“是了!蚩尤定是被九冥尸蛊控制,才失去常性,变成杀人僵鬼。那夜在观水河中冲出偷袭黄帝的行尸走肉,一定也是中了九冥尸蛊的鬼兵。”他曾亲眼目睹乌丝兰玛御使鬼奴、尸鸟骸兽的诡异场面,一相联系,对观水城当夜的情景内幕更无怀疑。

只是蚩尤为何会落入水妖之手?又为何会在短短几日内,突飞猛进一至于斯,将黄帝斩杀于刀下呢……忽地想起那黑笠人,心中又是一紧,那人似是将自己误认为蚩尤,并呼之为“青木鬼王”,难道此人果真与蚩尤魔化有关么?倘若如此,那人当是水妖才是,又何以竟会击伤北海真神,从他手中抢走三生石呢?一时间,矛盾交杂,疑窦重重,原本清晰的思路又变得凌乱起来。

耳畔轰雷滚滚,狂风呼号,漫漫大雨银箭雪矛似的劈射而来,众多疑团悬如头顶黑云,汹涌奔腾,时散时聚。他越来越觉得,在这借刀杀人的阴谋之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槐鬼离仑等人将信将疑,倘若当真如拓拔野推断,那么以九冥尸蛊控制蚩尤的幕后之人,才是谋弑黄帝的真凶。而九冥尸蛊原为北海毒蛊,难道此事又与水族有关么?

黄帝在泰器山下遇刺,金族实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倘若此事当真与水族相关,则变成了关乎三族邦交的大事。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此事稍有处理不当,势必掀起难以估量的劫难。是以虽然在他们心目之中,拓拔野与姑射仙子颇为可信,奈何此事实在关乎重大,不敢听从他们一面猜测之辞。

拓拔野见他们表情,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大家放心。我定会全力协助,找到蚩尤,解开此事真相。”槐鬼离仑松了口气,齐声称谢。

黎明时分,风雨渐止。

拓拔野梦见蚩尤浑身鲜血,被众人重重包围,心中剧震,蓦地醒了过来。四下扫望,众人都伏在鸟兽上酣然沉睡,飞行了一夜,都颇为疲惫。惟有姑射仙子低头坐在太阳乌上,出神地望着手中翠光流离的三生石,竟然没有发觉拓拔野灼灼的目光。

蓝黑色的天空中,乌云丝缕飞扬,冷风扑面,清凉舒爽。

姑射仙子衣带飘飞,剪影清丽,那双眸子折射闪耀着玉石的碧光,双靥晕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拓拔野心潮汹涌,忖想:“不知她在三生石中看见了什么?神色好生奇怪。”

几只雪炽雕嗷嗷地从她身侧飞过,姑射仙子突然抬起头来,撞见拓拔野的目光,两人脸上齐齐一红,立时别开头去。

拓拔野心中怦怦剧跳,悄悄地从眼角瞥望。她秀发飞扬,白衣似雪,凝神眺望前方,再也没有转过头来。

拓拔野心下失望,忖想:“不知在她的三生之中,有没有我的影子?”一念及此,蓦地感到一阵钻心的苦痛。他素来开朗达观,自信倜傥,但在姑射仙子的面前,却每每自惭形秽,患得患失。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专情于雨师妾一人,奈何情丝难断,每一牵扯,仍是揪心的疼痛。

过不多时,东方雪山顶颠忽然冲出万缕霞光,一轮红日从层层黑云之间冉冉升起,将西荒大地镀染灿灿金光。群鸟齐飞,天籁共鸣,万里大地一片勃勃生机。

众人纷纷醒转,抖擞精神,谈笑中急速南飞。快到晌午时,距离昆仑山脉已不过六百里之遥。

槐鬼低声道:“拓拔太子,观水城中聚集了五族群雄,水、木、火三族与殿下原本有隙,黄帝遇刺之后,某些居心叵测之徒更是大肆挑拨,要与你和蚩尤公子势不两立。若是他们瞧见你和疯猴子一道出现,只怕风波难免。还请三位暂且稍加乔饰。”

拓拔野点头称是,当下头戴寒荒毡帽,压低帽檐。姑射仙子也以轻纱蒙面。夸父不肯戴帽,大呼小叫。

拓拔野无奈,只好骗他戴帽乃是为了比试耐力,看看谁能坚持最久,决不脱帽,夸父登即上当,忙不迭地将帽子戴上,朝下箍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南面天空中飞来数十金族侦兵,远远地便朝着槐鬼离仑等人挥手吹角,号声古怪跌宕,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槐鬼、离仑面色突变,转身沉声道:“拓拔太子,侦兵报信,蚩尤公子被五族群雄困于瑰璃山顶。”

晴空万里,寒风凛冽,雪山冰崖急速倒掠。

拓拔野等人朝西南瑰璃山方向疾飞,一路遇见数十批五族飞骑,浩浩汤汤汇集一处,竟有千余之众。大多都是水、木、土三族豪雄,听闻蚩尤受困瑰璃山,纷纷赶去缉拿邀功,呼喝叱叫,声浪嘈杂。

拓拔野皱眉心道:“这些人假公济私,多半要挑拨滋事。倘若到时他们一口咬定鱿鱼刺杀黄帝,无理取闹,动起手来,该如何是好?”思绪飞转,忽地有了一个主意:“是了,一旦见势不妙,我便让疯猴子背着鱿鱼和我赛跑。以他的速度,这些人纵是骑着闪电也追将不上。”嘴角微笑,心下稍宽。

正寻思间,忽听见西边传来金石激撞之声,仙乐飘飘,角声清越,有人高声叫道:“大金白帝、西方金王圣母驾到!”十余辆飞车急速掠来,最前的白金飞车由九只鸾凤牵引,色彩绚丽,香风卷舞,正是西王母的“九凤车”。

众人哄然,纷纷盘旋避让。槐鬼离仑大喜,引着众人朝车队迎去。

拓拔野方自欢喜,突地又是一凛,想起那夜在雁门大泽,夸父曾大呼小叫地从西王母手中抢走窫窳,若被她认出,则必可推断自己与姑射仙子乃是那夜听到她秘密的男女。灵机一动,传音夸父道:“疯猴子,你今日若能不发一言,这场比试便算是你赢了。”

夸父大喜,脱口道:“这有何……”见拓拔野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登时醒悟,急忙将最后一个“难”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拧脖子,咬紧牙关再不言语,心想:“烂木奶奶不开花,今日不管你小子怎么逗我,老子说不开口,就不开口。”

到了飞车旁侧,槐鬼离仑等人抬着蓐收,捧着三生石,先进入车中通报请命。过了片刻,听见有人长声道:“恭请木族圣女、龙神太子大驾。”金门洞开,玉帘轻卷,几个白衣侍女盈盈行礼,领着拓拔野等人朝车中行去。

车厢极为宽敞,彩灯高悬,毛毯挂壁,虽不如少昊的白金飞车那般富丽堂皇,但简洁之中透露出的素雅华贵之气,却让人无形之间肃然起敬。两侧站列的白衣卫士姿容秀丽,竟然都是妙龄女子,但个个真气蓬沛,不可小觑。

车厢正中的紫玉石桌环坐了十余华服贵人,见拓拔野等人鱼贯而入,纷纷起身。金族太子少昊、九尾虎神陆吾、白马神英招、风云神江疑等人赫然在列,瞧见拓拔野二人,均面露微笑,点头致意。

玉桌正席立着一个豹斑白衣的美貌女子,肤白胜雪,眉目似画,金簪参差,玉胜摇曳,端庄典雅之中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西王母。想到当夜在雁门大泽,她狠心斩杀科汗淮的情景,拓拔野心下蓦地又是一阵苦涩,忖想:“倘若纤纤知道科大侠死在她娘亲的手上,不知会如何伤心难过。”

强敛心神,徐徐扫望。她身旁所立的白衣男子素冠银带,长须飘飘,朝着拓拔野微微一笑,气宇优雅淡泊,直如神仙,当是金族白帝无疑。

拓拔野大为心折,忖道:“生平所见的大荒高手中,以白帝风度最为出众,倒有些神似神帝。”

正要行礼,西王母离席翩翩而来,拉起姑射仙子的素手,微笑道:“姑逢山一别,已有一年,仙子风姿更胜从前。”

姑射仙子淡然一笑,道:“王母仙仪,光彩照人,蕾依丽雅焉能相及?蟠桃会在即,蕾依丽雅行程匆匆,未曾备礼,万勿见怪。”

西王母嫣然道:“仙子莅临,昆仑生辉,水香已经欢喜不尽,何来礼物之说?何况寒荒国之劫、方山之变,亏得仙子相助,这已经是仙子给本族的厚礼啦。”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道:“王母所言多是拓拔公子之功,蕾依丽雅不过略尽薄力,不敢掠美。”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珠转而凝视拓拔野,蓦地一怔,精光一闪而逝,似乎认出了什么。

拓拔野心中大跳,如芒刺在背,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东海龙族拓拔野,拜见白帝、王母。”

白帝目露欣赏之意,淡然微笑道:“拓拔太子少年英雄,仁厚侠义,诚龙族之幸,天下苍生之幸。”拓拔野面上微微一红,微笑道:“白帝过誉,愧不敢当。”

西王母淡淡道:“拓拔太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请入座吧。”不再看他,牵着姑射仙子的手,朝席中走去。

拓拔野微微一愣,觉得她言辞好生冷淡,只道她已经认出自己,正自凛然,突然明白:“是了,她对母王恨之入骨,对我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印象了。若不是我对金族略有薄恩,只怕连话也不与我说。”他性子随和,不以为忤,当下微微一笑,躬身答谢。

还未说话,却听身后的夸父突然哇哇大叫道:“烂木奶奶的,原来是你!臭老头,快把那龙头怪物还我!”倏然飞起,大鸟似的朝白帝扑去。众人哗然,抢身上前阻挡,却被他瞬间震开。

拓拔野登时恍然,原来半道抢走窫窳的竟是白帝!心中悬了半晌的巨石登时落了下来,旋即又是一紧,暗呼糟糕,目光电扫西王母,果然发觉她面色微变,双眸中闪过惊怒凌厉之色。当下急忙喝道:“疯猴子,你输了!”

夸父“哎呀”大叫,蓦地想起与拓拔野的“不说话比试”,急忙一捂嘴巴,硬生生顿住身形,半空翻个筋斗落到拓拔野身旁,苦着脸叫道:“不算不算,现在开始重新比过!”见拓拔野点头,大喜过望,连忙咬牙站到一旁,大气不出。

众人见拓拔野只一句话便将这疯猴子治得服服帖帖,无不诧异。适才听槐鬼离仑述说,那杀害烛鼓之的疑凶已经被拓拔野降住时,众人心底还老大不以为然,各自凝神聚气,只待他一现身,便一鼓作气将他擒下。此时一见,既诧且喜,方知多此一举,对拓拔野的敬佩之意又多了几分。

白帝微微一笑道:“原来阁下就是七百年前与羽青帝逐日禺谷的夸父前辈么?果然厉害之极。失敬失敬。”

夸父面有得色,仰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西王母目光如电,灼灼地望着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太子真人不露相,那是更加厉害了。”拓拔野听她话中有话,知她多半已然猜到自己便是当夜的蒙面少年,当下硬着头皮装傻充楞,微笑不语。

少昊哈哈笑道:“拓拔兄少年英雄,纵横大荒,威震四海,当然厉害之极。咱们多了这么个朋友,那可是花差花差,妙不可言。”大步离席,拉着拓拔野的臂膀入席,传音笑道:“拓拔兄,我在花丛中打滚二十年,发现一金科玉律:但凡老处女见了俊小子,多半要五气不均,阴阳失调,导致乱发脾气。你别怪我姑姑,只能怪你自己长得忒也俊俏。”

拓拔野啼笑皆非,苦笑不已。心道:“西王母若当真是老处女,见了我就不发脾气了。这小子连王母的玩笑也敢开,实在是胆大妄为。”眼见西王母牵着姑射仙子盈盈入席,对她似乎并无怀疑之意,心下稍宽。

众人坐定之后,一个宽衣大袖的清俊男子起身道:“陛下、王母,侦兵游痕已经候命在外,是否传他进来?”白帝点头应诺。

少昊捅了捅拓拔野,传音道:“这是本族大长老黑木铜,你莫瞧他眼下一本正经,大义凛然,其实却是个大大的色鬼。嘿嘿,他府里有几个女奴标致得很,嫩皮嫩肉,发起浪来连石头都要变酥。明日寻空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说到最后一句,色眯眯地笑了起来,喉结大动,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拓拔野微笑忖道:“这小子荒唐之至,无论什么都能扯上男女之事。和六侯爷倒可以成为知交。”不知何以,对这荒淫好色的金族太子,他倒觉得颇为亲切投缘,与他胡说几句,原本紧张的心情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当是时,几个白衣女卫士领着一个高大胖子走了进来。那胖子低头碎步,神情紧张,眼珠滴溜溜转动,却不敢上望,就连额上的细密汗珠亦不敢伸手擦拭。

众卫士齐声唱诺,胖子膝下一软,伏身拜倒,颤声道:“飞龙团侦兵游痕,叩见陛下、王母。陛下、王母千秋万岁。”

西王母淡淡道:“起来罢。赐座。”游痕伏身拜谢,战战兢兢地低头跪坐在旁边的黑蚕丝垫上,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拓拔野心想:“白帝瞧起来温和宽厚,他怎地还如此惧怕?想来定是西王母治政太过严厉。”

西王母道:“是你亲眼目睹蚩尤公子发狂杀人,藏入瑰璃山的么?”拓拔野猛吃一惊,方知他们在查问蚩尤之事,当下凝神倾听。

游痕颤声道:“是。”

黑木铜冷冷道:“白帝、王母在此,你快将昨日情形仔仔细细地说来,将功折罪。若漏了一个字,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游痕神色张皇惊恐,连连点头。舔了舔嘴唇,咳嗽一声,想要说话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哑声道:“昨日……昨日小人奉命随飞龙团前往瑰璃山脉一带,寻找姬公子和纤纤姑娘。半路上遇见土族、水族、木族的几支侦兵,土族侦兵在寻找姬公子和蚩尤公子;水族、木族的侦兵则在寻找蚩尤公子及其手上的苗刀。那时暴风雪越来越大,四处雪崩,行进极是困难。大家索性集中在丹素峰顶,围作一团,以免被狂风吹散。

“正午时候,暴风雪刚止,又偏巧发生日食。我们点燃三昧真火,正要四散搜寻,突然听见一声大吼,接着三里外传来猛烈的爆炸声。小人生来夜眼,清清楚楚地瞧见那里绿光冲天,白脊峰顶横截炸断,成了一片光秃秃的平台。那爆炸极是猛烈,连丹素峰也微微震动起来。

“接着就听见那里传来狂笑和怒吼声,那声音极是熟悉,与前夜在观水城中刺杀黄帝的蚩尤公子完全相似。土族、木族、水族的侦兵又是惊喜又是愤怒,不等商量,除了少数离开通风报信之外,其余的五百余人全部围追往白脊峰。我们见势不妙,也只好追随而去。

“当时正值日食,到处一片漆黑。大家擎着火炬争先恐后地冲到了白脊峰上,只见蚩尤……蚩尤公子压在一个裸体女子的身上,正在强行作那等事情……”说到此处,汗流浃背,伏地不敢往下再说。

众人哗然,少昊一愣,喃喃道:“奇哉怪也,蚩尤兄弟在我香车中时,对那些美女目不斜视,乃是天下少见的正人君子,怎会……”

拓拔野猜断必是毒蛊乱性,使得蚩尤一反常态,作出这等禽兽之行,惊骇愤怒,暗想:“水妖好生恶毒,成心让鱿鱼在天下英雄面前声败名裂,成为众矢之的。”

西王母冷冷道:“往下说。”她生平最为痛恨男人凌虐侮辱女子,在金族之中,一旦有强暴发生,纵使被辱女子是女奴或囚犯,施暴者亦要遭受重罚,甚至有被断除男根,剥籍为奴之虞。是以游痕说到此处,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游痕擦了擦汗,续道:“我们见他作此恶行,都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纷纷喝止。蚩尤只是哈哈狂笑,毫不理会。土族的玄牛真人犀渠、石山真人黄皋抢先动了手,要为黄帝报仇。水族的四翼蛇枭酸与、小侯真人古熙、木族的北号狼人歇狙、青蛇纪九等人也纷纷出手猛攻……”

拓拔野心下微凛,他所说的每一个人都是五族中的真人级高手,其中玄牛真人犀渠、四翼蛇枭酸与凶名昭著,是大荒中有名的残恶狂人。以自己单人之力,要独战这数百高手必败无疑,但蚩尤既能刺杀黄帝,想来已然突飞猛进,不知能否从这众多高手的夹击中安然逃生?

游痕道:“蚩尤看也不看,只是压在那女子的身上不住地耸动,哈哈怪笑。忽然只听一声巨响,我眼前一花,当胸仿佛被重锤一记,险些晕厥。定睛再看时,蚩尤动也未动,六位真人却都被一齐震飞,众弟兄也被那冲击气浪撞得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众人微微变色,手足不动,竟能将三族六位真人瞬间击退,其真气之强实在不可小觑。白帝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沉吟不语。

游痕道:“玄牛真人和四翼蛇枭兀自不服,怒吼着俯冲而下,一左一右朝他夹击。岂料这次蚩尤避也不避,任由酸与真人的九枝蛇矛和犀渠真人的‘玄牛斩’闪电般刺入他的身体……”

拓拔野“啊”地一声低呼,心中陡然抽紧。少昊嘿然传音道:“放心放心,蚩尤公子若是死了,姑姑又何必叫这胖子说这番话给你听?”

游痕道:“犀渠、酸与大喜若狂,哈哈大笑道:‘我杀了这奸贼啦!’三族的侦兵朋友大喜,呼叫着一齐冲了上去。不想蚩尤忽然站了起来,吼了一声‘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双拳乱舞,不知怎地,便将犀渠真人与酸与真人瞬间打倒在地。他转身昂首狂吼,真气横扫,冲在最前的十几个朋友被气浪飞卷,撞在巨石上,立时气绝。接着又有数十人被他的真气扫中,横死当场。

“眼见不妙,大家纷纷后撤。蚩尤也不追来,弯腰抓住犀渠的脖子,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森然怪笑,突然将‘玄牛斩’从自己背上拔了出来,一刀从犀渠的胯下朝上劈去,登时将他斩成了两半。

“酸与大吼着跳了起来,却被他一脚踩翻在地。蚩尤歪着头看他,笑道:‘妖精,你猜猜你身上的九个孔是作什么用的?’将插在身上的那九枝蛇矛一根根地抽了出来,闪电似的插入酸与七窍、肚脐和肛门……”

众人听得耸然色变,面露不豫,均想:“犀渠、酸与一生杀人无数,暴虐残忍,想不到竟是这般死法。这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游痕吞了口口水,哑声道:“大家又惊又怒,纷纷掏出暗器飞针,弯弓搭箭,朝他暴雨似的打去。那时众人的心里都害怕得紧,一时也顾不得会误伤蚩尤身旁的裸体女子了。

“蚩尤将酸与的尸体朝地上一摔,砸得脑浆迸裂,叉着手嘿嘿直笑,所有的暗器射到离他一丈之距时,全部炸断碎裂,四射乱飞。我们射光了所有的箭矢暗器,无计可施,不敢上前,只好围在四周虚张声势。

“黑暗中,数百枝火炬的光芒明明灭灭,蚩尤站在光影里,脸容狰狞,眼神凶厉,全身鲜血淋漓,皮肉不住地膨胀跳动,无数道绿光鬼火似的在他身上跳跃,就好象……就好象刚刚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一样。”

游痕偷偷瞟了眼黑木铜,颤声道:“说心里话,我们见他如此凶狂,都是胆战心惊,生怕他会扑将上来,将我们脖子‘咯嚓’一声拧断。眼见木族的几个侦兵悄悄脚底抹油,准备溜之大吉,我突然想到王母平时的谆谆教诲,想到黑木长老语重心长的训诫,对邪恶凶残之敌绝对不能害怕妥协,必须鼓起勇气坚决反击。顿时象冬天里吃了人参,喝了姜汤,精神舒畅,暖洋洋的浑是力量,胆子也壮了起来……”

西王母冷冷道:“不必胡说八道,直接往下说。”

游痕连连点头道:“是,是。”擦了擦汗,道:“我想到王母教诲,顿时勇气倍增,挺身而出,大声说:‘各位弟兄,各位朋友,他再过厉害,也不过一人,咱们齐心协力,定可以将他拿下。倘若此刻退却,则前功尽弃。白某虽无能,但却不敢作临阵脱逃的懦……’”

西王母淡淡道:“白某?原来这句话是白将军说的么?”

游痕一愣,方知自己说漏了嘴,面红耳赤,连忙猛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叩头道:“是是,王母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当真什么也瞒不了您。小人头昏,一时记糊涂了,罪该万死。现在想起来,那句话确是我飞龙团白将军所说。当时小人听白将军慷慨陈辞,心下大快,热血沸腾,好象掏出了自己心底想说的话,恨不能立即披肝沥胆,为陛下、为王母娘娘浴血而战,所以把这句话记成了自己说的……”

众人见他胡言乱语,文过饰非,均觉好笑,那紧张忧虑的气氛登时为之一缓。黑木铜喝道:“还敢胡言乱语!快往下说!”

游痕急忙道:“是是。白将军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众人一听,都是精神大振,重新鼓舞起士气。小人心想: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陛下、王母娘娘平时对我们的关怀无微不至,此时正是我建功立业,报效陛下、王母娘娘和全族百姓的良机。于是豪情激涌,第一个跳了出来,骑着鹫鸟,挺起长矛,朝蚩尤猛冲过去。”

众人知他多半又是自吹自擂,强揽功劳,心下莞尔,也不急着拆穿。只有拓拔野听得心下难过,忖想:“这一路上,鱿鱼和我竭心尽力帮助各族,无愧于心,想不到最后仍中了水妖奸计,反成了各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游痕道:“众人见我义勇当先,也纷纷呼喝着重新冲上。蚩尤哈哈狂笑,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三昧真火明灭不定,四周黑暗,瞧不真切。混乱中只听见无数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气急速弥漫开来。

“一道碧光闪电似的四处飞舞,所到之处鲜血冲天喷射。转眼之间,便有十几个断臂残腿从我身前耳边飞过,一个头颅滴溜溜乱转,恰好钻到我的怀里,我毫不害怕,奋勇向前,但想到漆黑一片,看不清楚,万一误伤了同伴,岂不糟糕?于是盘旋不动……”

少昊笑道:“你不是天生夜眼吗?怎地又‘漆黑一片,看不清楚’了?”

游痕大感尴尬,支吾道:“这个……只怪当时风沙太大,眼睛疼痛,睁不开来。嗯,小人心想:王母娘娘曾教诲我们,对敌之时,应智取而不必力夺。与其在这里坐而待毙,倒不如寻找契机,出其不意。当下骑鸟盘旋,绕着白脊峰观察地形。厮杀声中,忽然听见一个女子惶急叫道:‘呆子!你在哪里?’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冰地上竟卧了一个紫衣女子,正艰难地爬起来。”

拓拔野心下一凛:“晏紫苏果然也在那里。”那妖女机狡多变,蚩尤与她一起,应当无恙。但她心狠手辣,只怕要引得蚩尤多造杀孽,积惹众怨。一念及此,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又想:蚩尤受九冥尸蛊操纵刺杀黄帝,已和土族结下粱子,纵能洗刷冤屈,也终究有隙。现下又杀了这许多五族豪强,岂不是成为五族公敌么?水妖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用心可谓险恶之至。忧怒交集,一时无计。

游痕道:“听到那女子的声音,歇狙、纪九一齐叫道:‘那妖女定是他同党,快将她抓住!’那女子似是刚刚冲开经脉,气力微弱,数十名侦兵一哄而上,立时将她擒住……”

西王母淡淡道:“我什么时候教诲过你们欺负妇孺弱小,要挟敌人了?”

游痕道:“是是,我们自然不敢如此,只是水族、木族侦兵杀敌心切,未免有些唐突卤莽,我们当时心里也是一千一万个不以为然。纪九封住紫衣女子的经脉,叫道:‘小贼,快将苗刀丢给我,乖乖束手就擒,否则老子就要了她的小命。’他奶奶……这厮胁迫弱女子,当真让人瞧不起。若不是当时同仇敌忾,我非要与他评一评理。

“蚩尤横刀哈哈怪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杀不杀她,关我龟蛋事?’毫不理会,转身又去捏那裸体女子的脸颊。众人见状反倒没了主意,那紫衣女子似是伤心之极,含着泪格格笑道:‘你当真连我也记不得啦!原来三生石也不能让你想起前生来世么?’”

拓拔野听到此处,心下忽地一阵酸苦,眼光扫处,却见姑射仙子那清澈妙目正凝视着自己,目光相触,双颊微红,又立即别过头去。拓拔野心中一跳,不敢多想,猛地仰头喝光杯中之酒,凝神倾听游痕述说。

游痕道:“纪九大怒,叫道:‘烂木奶奶的,你当老子不敢杀她么?’突然抽出青蛇针扎在那紫衣女子的‘中府穴’上,那女子忍不住叫出声来。纪九右手如飞,转眼之间就连扎了她二十六处要穴,狞笑道:‘再不认输,老子让她化作鬼你也认不得!’那女子见蚩尤始终不理,伤心欲绝,笑道:‘你杀了我罢,他不识得我,我和死了也没有分别啦。’纪九狂怒之下大叫道:‘杀你便杀你!’一针便往她天灵盖扎下。”

拓拔野大吃一惊,少昊、陆吾等人都猜到那女子应是当日的“小苏儿”,闻言亦无不低声惊呼。

游痕说到此时,起初的紧张害怕之意已经渐渐消去,眼见这些贵侯王公聚精会神地聆听自己讲述,暗自得意,越发来了精神,一时口沫横飞,绘声绘色,比之先前生动数倍,但言语之间也不由得有所夸张修饰。

当下故意一顿,咳嗽一声道:“那紫衣女子笑道:‘呆子,来生再见罢——倘若我还有来世。’蚩尤突然周身大震,体内无数绿光发狂似的乱舞,从他头顶猛然冲出。他蓦地振臂狂吼,右手将那苗刀闪电似的抛了出来,口中喝道:‘给你苗刀!’那声狂吼直如惊雷,许多兄弟登时震得晕倒,多亏我机警,见势不妙,早早将耳朵堵上……”

正自得意,见西王母目光冰冷,吓了一跳,急忙道:“纪九被他吼声所震,右手一抖,偏了几分,没有刺中要害。就在此时,那苗刀已经飞到。绿光一闪,纪九的头颅便冲天飞起,直上云霄。

“众人大骇,抓住那紫衣女子,纷纷朝后退去。只有歇狙凌空冲掠,奋力将苗刀抢到,欣喜若狂。蚩尤嘿然道:‘你这么喜欢苗刀,索性藏到身体里好了!’鬼魅似的冲来,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那苗刀忽然从歇狙双手中自动冲出,蓦地由上而下折转冲落,瞬间插入歇狙头颅,连柄没入。

“蚩尤哈哈狂笑,‘噶啦啦’脆响声中,骨骼又拉长扩增了数尺,周身皮肉鼓舞起伏,仿佛无数气泡在皮肤上不断绽破,冲出万千碧绿光气,丑怪已极。右手忽然破入歇狙的肚子,连带着一团血淋淋的肠子,将苗刀拔了出来,大踏步朝我们走来。我们见他浑身血污,与妖魔无异,惊怒之下都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务求与他一决生死。”

游痕道:“这时阴风狂舞,数百枝三昧火炬竟然熄灭了大半。黑暗之中,蚩尤仿佛万千碧光绿蛇交缠绕舞的怪物,狂笑着急速冲来。‘轰’的一声爆响,他的皮肤四处迸裂,血花四射,无数七彩甲虫密雨似的爆射飞舞,朝我们缤纷冲来。”

众人动容,失声道:“九冥尸蛊!难道果真是尸蛊附体?”

他们先前听槐鬼离仑转述拓拔野的推测时,尚且将信将疑,但此刻听游痕描述,那甲虫当是尸蛊无疑。

游痕突然面露尴尬神色,欲言又止,朝黑木铜瞄了两眼,大着胆子说道:“就在这时,小人作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决定。小人本来热血上涌,横下一条心决意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忽然想到王母娘娘平时的教诲:为人臣民,不但要忠肝义胆,更要舍小节而从大局。顿时醍醐灌顶,豁然想通了。我是侦兵,最最重要的任务乃是及时地收集、传递情报,不是和敌人卤莽死斗。倘若我们死光了,还有谁将蚩尤在此的消息传给陛下和王母娘娘?这岂不是辜负了陛下与王母娘娘给我们的重托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哪!想到这里,我决定宁可背上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千古罪名,也要保全性命,顾全大局!”

少昊笑道:“原来你倒地装死还是为了顾全大局么?”众人忍俊不禁。

游痕硬着头皮叹道:“正是如此。小人坚信以陛下、王母娘娘之英明果决,一定能明察秋毫,体谅小人的一番苦心。”

西王母淡淡道:“苦心没有瞧见,油嘴滑舌倒是一清二楚。别打岔,往下说罢。”

游痕听她话中并无怪罪之意,登时大喜,抖擞精神,说道:“是是。小人为了顾全大局,决定委曲求全,当下抱头倒地,抓了一把鲜血涂在脸上、身上,翻着白眼抽搐一番,不再动弹。娘娘明鉴,其实小人这双眼睛一刻也没有眨过,一直仔仔细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事情。

“蚩尤狂吼声中,无数甲虫利箭似的射入众人的身体,顷刻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惨叫着剧烈抽搐起来。蚩尤双眼凶光怒放,森然怪笑,突然探出双手凌空抓攫,叫道:‘通通过来罢!’

“众人凄烈哀嚎,抱着头满地打滚,痛苦已极。突然有个人飞了起来,凌空朝他撞去,天灵盖和胸部猛地炸裂,鲜血、脑浆四处喷飞,无数只彩色甲虫缠绕着一道绿光冲了出来,发出惨烈的怪叫,没入蚩尤的身体。

“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越来越多,无数人在他四周盘旋飞舞,‘仆仆’连声,数不尽的甲虫缠绕着绿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光芒冲没入了他的身体。他怒吼欢呼着,全身急剧膨胀,闪闪发光,万千道光芒象江河入海,汇集到他的丹田、心脉……”

众人面色大变,齐齐失声道:“摄神御鬼大法!”

拓拔野闻言亦凛然色变。“摄神御鬼大法”乃是大荒中至为阴邪恶毒的三大妖法之一,即吸纳他人的元神化为己用,御使僵尸为恶。练此妖法者,短期之内真元可急速增涨,但若不能将体内的万千元神逐一消融吸化,则必定精神错乱,直至元神迸爆,形神俱灭。可谓饮鸩止渴。

此妖法分为“蛊宗”、“神器宗”、“元神宗”三支。这三宗的区别在于吸控他人元神的媒介不同,“蛊宗”以尸蛊,“神器宗”以器物,“元神宗”则直接以一己念力吸纳他人元神。其中又以“元神宗”最为艰深罕见。而蚩尤眼下所使的,必定是“蛊宗”。

“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不愧为我青木鬼王。”拓拔野脑中灵光霍闪,蓦地想起方山顶上,那黑笠人误认自己为蚩尤时,所说的那句奇怪的话来。一时心神剧震,呼吸不畅,陡然明白:“鱿鱼魔化,必与此人有莫大的关系!”

游痕吐舌道:“原来这就是‘摄神御鬼大法么?难怪这等妖邪厉害!我当时虽然吓得心惊肉跳,但想到陛下、王母娘娘,顿时精神大振,勇气倍增,睁大眼睛看个究竟。只见不到片刻之间,便有六七十人被吸走魂魄,直挺挺地摔落在地。其余的数百人全都凌空环绕,鬼哭狼嚎。

“蚩尤嘶声狂吼,全身仿佛皮囊似的不住涨大,闪耀着各种光芒。皮肤迸裂,魂光跳跃,突然七窍开裂,污血横流,冲出七道巨大的彩光。小人定睛望去,那七道彩光竟是由无数厉鬼魂魄交织而成,在空中狰狞怪笑,扭曲变化,可怕之极。”

黑木铜骇然道:“难怪在观水城中,蚩尤公子竟能一举刺杀黄帝。”

众人心有戚戚,蚩尤吸纳众多元神魂魄之后,真元倍长,已远非数日之前的东海少年。但想到他短短数日之内,竟能强猛至斯,妖法之可怖实是匪夷所思。

游痕续道:“那紫衣女子望着蚩尤,极是吃惊,突然趁着他痛苦嘶吼之际,将一颗淡绿色的玉石闪电似的弹飞射入蚩尤的口中。蚩尤大叫一声,周身光芒爆放,气浪鼓舞,四周飞舞的众人登时四射摔飞。那七道魂光哀嚎着钻回蚩尤的七窍,他抱着头发狂惨叫,重重摔倒在地,不断地抽搐翻滚。紫衣女子跑上前去,抱着他不断地呼喊,泪水滚落。

“这时太阳渐渐地露出红边,山崖上逐渐地明亮起来。到处都是尸体,惨烈无比,鲜血结成了薄冰,放眼望去,地上都是闪闪的红光。远处那裸体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猛地跃了起来,凌空一掌,发出一道白光,正正地击在蚩尤的身上。

“蚩尤怒吼一声,喷出几口鲜血,摔落到数丈之外。那紫衣女子反应极快,倏地抢身抱起蚩尤,东窜西掠,忽地转向朝我这儿逃来。裸体女子厉声长笑,冰寒真气象蜘蛛丝似的纵横飞舞,所到之处,山石无不粉碎炸裂。紫衣女子被气浪击震,蓦地摔落,恰好滚到我的身旁,昏迷不醒。我连忙将眼睛闭上,只眯了一条细缝凝神偷看。

“裸体女子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恨怒已极,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口中念念有辞,不知念了什么咒语,蚩尤眼白翻动,喉中发出赫赫的声响,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痛楚狂乱。

“就在这时,木族的一个侦兵‘啊’地一声醒转,裸体女子低下头冷冷道:‘刚才的一切你都瞧见了?’那侦兵惊骇之下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地点头。我心里暗呼糟糕,这女人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

“果然,那裸体女子指尖一弹,那侦兵惨叫着抓挠双眼,抽搐毙命。几个侦兵醒转,见状大骇,纷纷夺路而走。那裸体女子厉喝声中,霜风白光闪电飞舞,将他们尽数杀死。她一路行来,周围未死之人都被屠戮殆尽,就连那些尸体也被戳出几个窟窿来。”

拓拔野心道:“不知这女子是谁?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鱿鱼凌辱,难怪会羞怒成狂,杀人灭口了。这些人虽是为她所杀,但深究起来,鱿鱼仍然逃脱不了干系。”心下愧疚烦恼,皱眉无语。

“眼见她越来越近,我心里不禁害怕起来。陛下、王母娘娘明鉴,小人害怕的不是个人生死,我区区小命何足道哉?而是我死了之后,又有谁将这消息传给陛下、娘娘?这岂不是愧对陛下和王母娘娘的重托么?倘若如此,小人即使到了鬼界,也会羞愧自责,连作鬼也不得安宁哪!”

说到此处,游痕挺直腰板,满脸慷慨激昂之态,红着眼圈道:“小人自小无父无母,多亏陛下与王母娘娘我才有今天,若不能为陛下与王母效力,小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黑木长老曾经说过:‘夫死者,有重于昆仑,有轻于雪花也。’这话说到小人心坎里去了。死则死矣,但若能为陛下,为娘娘带来哪怕小小的一点用处,我就不枉今生了。想到这里,小人热血沸腾,豪情澎湃,浑身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西王母听得不耐,淡淡道:“快说。”

游痕吓了一跳,急忙伏倒,道:“是是。小人……小人冥思苦想,突然计上心头,悄悄将‘千里子母香’涂在身旁蚩尤的衣角上,这样一来,即便我战死于此,娘娘也能根据子母香找到蚩尤,查明真相。”

见西王母微微点头,目中稍露赞许之色,游痕心下一宽,舒了一口气,又道:“小人正准备豁出性命相拼,岂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是了,应当是娘娘神明保佑,救了小人一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紫衣女子突然跃起,抱着蚩尤冲天飞去。她身法奇快,转眼间便御风飞出百丈开外,裸体女子惊怒之下,顾不得其他,乘风凌空追去。三人越去越远,很快便消失在贝嫘峰颠。

“小人急忙爬了起来,在地上作了记号,又留下一只青蚨虫,然后骑着鹫鸟追去。到了冰河谷外峰,远远地瞧见紫衣女子抱着蚩尤钻入到一个冰洞之中。冰河谷一带,我最是熟悉,那冰洞乃是百年前‘穿山甲虎’的巢穴,自从那怪兽被猎杀之后便成了鸟鼠聚集之地,深约三十丈,但四壁坚硬如钢,无处可遁。

“那裸体女子恼恨已极,却不敢追入,只在洞外守侯,口中又念起那咒语来。冰洞中不时地发出蚩尤的狂吼声,就象绝望的野兽将死时的嚎哭。小人猜想,她必是以什么法术操纵蚩尤,想让他自行寻死,或乖乖就擒。

“小人守在外峰巨石之后,就这般过了一夜,一刻也不敢眨眼,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寸步不离。冰洞内外再无动静,蚩尤的吼声渐渐听不到了,偶尔响起爆炸声,整个山峰都随之剧烈震动。

“好不容易捱到今日凌晨,太阳出来了,照得雪峰闪闪发光,远处忽然传来鸟叫兽吼的声音,竟是成百上千的本族侦兵和别族好汉从东面包抄赶来!我心里大喜,心想总算没有辜负陛下和娘娘的重托,就是即刻死了,也心安理得了。”说到最后一句,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难言。

黑木铜喝道:“休要打岔,快一气说完了!”

游痕揉着眼睛,哽咽道:“是,小人心里太过激动,这就说完。这时那裸体女子见众人赶到,恼恨无计,匆匆御风离去。片刻之后,风侯团石将军、白鸟团乌将军还有土族、水族、木族的诸多英雄纷纷赶到,将那冰洞四周层层围住。

“土、木、水三族的朋友急不可待便想强攻而入,但刚到洞口,便纷纷惨叫横死。那洞口狭窄,我们人数虽然众多,却也不能一涌而入。无奈之下,便各施法术,烟熏火攻,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始终不能将蚩尤二人逼出。过了半个时辰,黑木长老传唤小人,小人片刻不敢耽误,便随着御卫前来拜见陛下、王母娘娘了。”

黑木铜哼了一声道:“陛下、王母,此人贪生怕死,临阵龟缩,还巧言令色,蒙蔽圣听,罪不容赦。我将他提往刑法会,交由众长老议决。”游痕大骇,伏地不起。

白帝微微一笑道:“罢了。他虽然胆小贪生,但总算没有擅离职守。面临险境,机灵应变,也算立了一功。功过相抵,两不追究,依旧回飞龙团做他的侦兵便是。”

游痕大喜,叩头不止,哽咽道:“陛下圣明,小人……小人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当是时,忽听车外有人叫道:“瑰璃山到了!”话音未落,外面叱呵四起,刀剑铿然不绝,隔窗望去,五族群雄纷纷拔刀握剑,驱鸟急飞穿梭,杀气腾腾。

车中众人一凛,纷纷凝视白帝、西王母二人,情势微妙,不知他们究竟将如何处置蚩尤。

白帝缓缓道:“传令,此事蹊跷之处甚多,蚩尤公子对本族又有大恩。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蚩尤公子仍是我们金族的客人,大家不可怠慢了。”

众人轰然应诺。

拓拔野感激无已,拜倒道:“多谢白帝。”少昊、陆吾等人亦颇为欢喜。

此时车外喧哗更甚,众人纷纷起身,到车窗处眺望。拓拔野亦强敛心神,临窗朝南远眺。

蓝天似海,白云悠悠。巍巍雪山,连绵不绝。正前方两座高峭险峰嵯岈对立,仿佛虎牙交错,择人而噬。狂风从山崖之间呼啸冲出,冰雪迷蒙飞舞,卷来淡淡的血腥之气。

山崖之后,便是瑰璃山、冰河谷。

彻耳倾听,除了风声鸟叫,并无厮杀嘈杂之声。瑰璃群峰竟是一片死寂。众人惊疑忐忑,隐觉不妙。当下纷纷驱车骑鸟,乘风绕舞,沿着雪山险峰,朝山壑中飞去。

方转过一个险崖,为首一人忽地惊声大叫,众人心中一紧,五族群雄纷纷大喝着包抄冲天,驱鸟追去。拓拔野等人冲到飞车之外,抚舷而望。

寒风扑面,眼前是一个极大的冰谷,两侧冰墙高巍迤俪,仿佛一道巨大的冰雪长廊。冰地雪壁上,横七竖八地掩埋了数百具尸体,鲜血横流,冻结为冰,在阳光下闪耀着红彤彤的光泽。

众人惊骇无语,细细打量,每具尸体尽皆胸膛碎裂,瞠目张口,死状极尽凄怖。惊怒之下,无不破口大骂。

游痕面色惨白,喃喃道:“乖乖龙个东,幸好我走得快……”被黑木铜愤怒地一瞪眼,连忙缩头将剩下的半句话收了回去。

沿着冰谷一路疾飞,尸体越来越多,上午围困此处的上千名五族群雄尽数死绝。偌大的冰河谷,竟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群雄怒极,咒骂之声越来越难听,拓拔野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蚩尤杀孽越来越重,纵然是尸蛊之惑,但怨隙难解,将来如何面对天下英雄?

忽听姑射仙子淡淡道:“由这些人的伤口来看,都是一击致命,震断心脉,但是伤口大小不尽相同,似乎不是一人所为。况且上千人来不及反抗,来不及逃跑,顷刻间便被悉数被杀,倘若只是一人,那这人的修为简直通天彻地。”

众人凝神察看,果不其然,纷纷大凛:“倘若不是蚩尤,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拓拔野心中大宽,想到自己自方山以来,便心绪不宁,方寸大乱,暗起惭愧之意,转身朝姑射仙子传音致谢。她淡淡一笑,转过头去。

那冰洞在冰河谷的西侧峭壁之上,洞口纵横不过六尺,冰牙交错,洞内黑漆漆一团。洞口周围匍匐了数十具尸体,小丘似的交叠一处。几只黄羽碧喙的燕子似的怪鸟正在尸丘上蹦蹦跳跳,发出清脆的鸣叫,瞧见众人汹汹飞来,连忙振翅钻回洞中。

游痕从怀中掏出青蚨虫,见那虫子急速振翅,朝冰洞飞去,他七上八下的心方才安然着地,大喜颤声叫道:“还在!还在!”

众人见蚩尤仍在,喜怒交集,将那洞口团团围住,高声叱呵,叫骂不已。但惧怕他凶威,不敢贸然冲入。

陆吾朗声道:“蚩尤公子,本族白帝陛下、王母娘娘特来此迎接尊驾,与公子一齐返回玉山,查明这几日事情的真相,还请公子放心现身。”声如雷鸣,登时将众人的喧哗压了过去。连喊了十几遍,殊无应答。

各族豪雄哗然起哄,推搡着准备强攻而入。拓拔野朗声道:“倘若众位信得过,便让我到这洞里寻他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白帝点头沉吟道:“也好,以免再有无谓伤亡。只是蚩尤现在性情全非,未必识得太子。还是由寡人随太子一同进去罢。”

当是时,那冰洞中突然传来轰隆震响,数百只怪鸟尖声怪叫,轰然冲出,冲天炸飞。众人吃了一惊,齐齐后退,刀剑铿然交错,凝神戒备。

“蓬”的一声轻响,雪屑纷飞,两个人影抱着几团冰雪从冰洞中滚了出来。

五族群雄大喜,齐声大喝,轰然围涌。纷纷挺矛挥刀,刺劈而下。刹那之间光影闪动,迅疾如电,显是想要抢在金族众人阻止之前毙敌建功。

拓拔野惊怒交集,倏然冲出,喝道:“让开!”真气蓬然冲涌,碧光耀目,断剑如流星飞虹脱手射出,破入人群之中。

“叮当”脆响,如暴雨连珠。群雄眼前一花,只觉翠绿狂风飞扫横卷,呼吸一窒,手臂酸麻,周身真气忽然倒撞回丹田之内。惊呼痛吼,纷纷身不由己冲天倒摔,四面跌退。

定睛再望时,却见拓拔野长身玉立于冰雪之中,气定神闲,右手一转,将断剑倏然插回竹鞘之中。

众人大怒,咆哮着待要再行冲上,只听一声长啸裂空炸响,双耳轰然,眼前发黑,登即摔倒在地。

西王母收住啸声,淡淡道:“众位,得罪了。在昆仑山上,来者皆客,我不敢厚此薄彼,还请大家海涵。”众人惊怒骇惧,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恨恨地瞪着拓拔野,悻悻作罢。

拓拔野朝众人微一拱手,低头望去,蓦地大吃一惊,颤声道:“纤纤!”那两人浑身白装素裹,宛若雪人。左边一人身形娇小,俏脸如花,赫然正是纤纤。

西王母等人又惊又喜,纷纷围了上来。

拓拔野俯身抱起纤纤,心中激动狂喜,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冰屑,连声呼唤。她忽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徐徐睁开双眼,凝视着拓拔野,又是欢喜又是委屈,泪水倏然流了下来,迅速凝为清冰。

拓拔野心中大痛,紧紧将她抱住。纤纤眼中欣喜欢悦的神色,忽然又被恐惧担心所代替,牙关格格乱撞,细若蚊吟地说道:“拓拔大哥……快救……蚩尤大哥……他……他被人……”气息不继,蓦地晕迷。

这时众人将另一人翻转过身,齐声惊呼:“姬公子!”那人丰神玉朗,双目紧闭,正是姬远玄。

碧螺峰顶,明月高悬,大风呼啸,雪杉林起伏摇摆,树涛阵阵。遍地冰雪闪闪发光,几只雪貂倏然穿梭而过。

林外崖边,昆仑宫恒和殿巍然盘踞,飞角流檐,气势雄伟。此殿是金族长老会三大议殿之一,昆仑重地。殿外数百名侍卫持戈傲立,如冰雕石人,一动不动。

殿内烛火高照,明珠灿灿,亮如白昼。玉石桌案环形围列,白帝、西王母等人倚案围坐在厚厚的雪牛地毯上,面色凝重。殿中三十八人,除了拓拔野、姑射仙子、姬远玄之外,无一不是金族至为重要的贵侯长老。

自冰河谷救得纤纤与姬远玄以来,西王母、拓拔野一行立时折转赶回昆仑宫,将他们交由御医救治,同时广派侦兵,四处寻找蚩尤二人的下落。

纤纤两人受伤不重,不过是经脉封堵,又受了寒毒,姬远玄过了半个时辰便已醒转,黄昏时候业已行动无碍。但纤纤真气不济,依旧昏迷不醒,偶有醒转,呼唤了几声“拓拔大哥”,便又沉沉睡去。

拓拔野见纤纤无恙,大为放心。原想陪伴左右,但见西王母伫立床侧,怔怔地凝视纤纤,悲喜交集,神色恍惚,他心下知趣,当下寻了一个借口,悄悄地随众人退了出去。

姬远玄醒来之后,听土族众侍卫哭诉黄帝噩耗,面色惨白,木无表情,半晌才点头道:“知道了……”便不再言语,对于自己为何会在那冰洞之内等话题则缄口不谈,闭门沉思。

而后他令侍卫禀报西王母,请求当夜与金族贵侯以及拓拔野、姑射仙子商议要事。众侍卫虽大惑不解,却不敢多问。

拓拔野对蚩尤刺杀黄帝之事始终歉疚不安,又为纤纤昏迷前的言语忐忑担忧,从纤纤房中出来之后,原想到姬远玄的贵宾馆登门恳谈,说个明白,但见姬远玄闭门不出,土族侍卫又恨恨敌视,惟有作罢。想到一月之间,人事俱非,心下更是慨然。

入夜之后,西王母依照姬远玄的要求,密召重臣长老、拓拔等人,聚集恒和殿。众人既已到齐,侍女卫士尽皆退出,殿门徐徐紧闭。

姬远玄起身行礼,大步走到殿中,朝白帝与西王母拜倒,大声道:“小侄恳请白帝、王母娘娘主持公道,为我父王报仇!”一语未毕,热泪已夺眶而出。

众人纷纷朝拓拔野望来,面露尴尬之色。拓拔野百感交杂,正要起身说话,却听白帝叹道:“黄帝驾崩,本族难咎其职,此事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此中蹊跷离奇之处甚多,蚩尤公子又下落不明……”

姬远玄摇头道:“父王虽然的的确确死在蚩尤兄弟的刀下,但姬某不是糊涂之人,此事罪不在蚩尤兄弟,而在幕后操纵他的奸贼。”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拓拔野“啊”的一声,又是惊喜又是感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姬远玄咬牙道:“蚩尤兄弟是中了烛龙老妖的九冥尸蛊,受其摆布,才刺杀了父王!”众人闻言无不哗然。拓拔野、白帝等人虽也已隐隐猜着,但听见姬远玄说出此话,仍不免大为惊诧。

西王母缓缓道:“姬公子何出此言?”

姬远玄眼圈微微一红,道:“今日在冰洞之中,我和纤纤姑娘看得分明,听得清楚,决计错不了。”

众人闻言更奇。

姬远玄沉声道:“那日在昆仑山上遭遇狂风暴,飞车炸裂,眼看大家将在暴风雪中失散。我想起答应了拓拔兄弟照顾好纤纤姑娘,不敢怠慢,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一刻也没有松开。狂风肆虐,突然引发大雪崩,仓促之间我瞧见山壁上有一个洞穴,便抢在雪崩塌冲之前,拽着纤纤姑娘钻入洞中。

“雪崩过后,洞口被封得严严实实,不得而出。无奈之下,我和纤纤姑娘只有顺着那山洞朝里走。如此胡乱走了几日,始终没有找着出口。好在洞里雪水甚多,我怀中又带了一些灵丹药丸,足够纤纤姑娘充饥解渴。今日早晨,我们沿着洞中的冰河融水往前走,忽然看见上方跳下几只鼵鼠,惊慌失措地奔逃,抬头望去,竟有一个一尺多宽的甬洞,隐隐可以听见说话声,仔细辨听,竟是蚩尤兄弟和小苏儿姑娘的声音。”

众长老“啊”的一声,俱极惊异。

陆吾点头道:“是了,那冰洞中住了许多鼵鼠,想来甬洞便是它们凿穿的。”这种鼵鼠乃是大荒中最会穿壁凿穴的怪兽,穿山甲虎的洞穴虽然坚硬似铁,竟仍被它们破出一个甬洞来。这也是众人所始料不及的。

姬远玄点头道:“我们大喜,正要呼喊,却听见众多人嘈杂呐喊道:‘蚩尤狗贼,快快滚出来给黄帝陛下偿命!’‘他奶奶的,有胆杀人,没胆担待,想躲在洞里做王八么?’我听到这些话,直如五雷轰顶,险些晕厥。惊怒之下,便想立时钻出甬洞,问个究竟。

“这时,听见小苏儿姑娘笑道:‘你们这些有脑没汁的烂石榴脑袋,也不想想蚩尤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杀黄帝?如果有人拿刀杀了人,究竟是刀子有罪,还是拿刀的人该死?’“我听着众人吵嚷叫骂,终于将这几日发生之事听了个大概。悲痛愤怒之余,也曾想立即冲上去,杀了蚩尤兄弟为父报仇,但所幸纤纤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在我耳旁不住地说:‘我蚩尤大哥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定是有恶人挑唆陷害!’我的心里才逐渐地冷静下来。”

拓拔野悲喜交杂,心道:“蚩尤若是听到纤纤的这番话,就算是被天下人误会唾骂,也必心安理得了。”

姬远玄道:“这时,突然听见洞外惨叫迭起,骨骼肢体碎裂迸爆的声音此起彼伏,众人惊呼怒吼,乱作一团。我只道洞外又发生雪崩,但再一聆听,却并无冰雪崩塌的巨响,反倒听见几个阴森森的笑声忽东忽西,变幻不定。片刻之间,洞外惨叫声渐渐止息,变得一片死寂。”

“我正觉不妙,便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巨石炸裂,蚩尤兄弟发出一声狂吼,与什么人激斗不休。小苏儿姑娘怒道:‘五个打一个,你们羞也不羞?’那阴森森的笑声一齐响了起来:‘五个打一个,总比一千打一个来得好罢?青木鬼王,我们帮你杀了那一千废物,你还不感激我们么?’

“听那衣袂翻飞、足尖点地的声音,那五人动作快如鬼魅,真气之强,都近仙级。我心里惊怒迷惑,决计查个水落石出。于是让纤纤姑娘藏在下方,不要吱声。自己则以‘缩骨法’从那甬洞中悄悄地钻了上去。”

姬远玄沉声道:“洞中漆黑一片,我出来之处恰好有两块巨石隔挡蔽身。透过石隙朝外望去,看见蚩尤兄弟怒吼着和五个黑影穿梭激斗,小苏儿姑娘则已经被一个黑影封住经脉,斜靠在我三尺之外,不能动弹。

“蚩尤兄弟真气狂猛,比数日前强了几倍有余,只是……只是有些阴邪古怪。但以一敌五,很快便不支落败。这时纤纤姑娘悄悄地从甬洞中钻了出来,黑暗中撞落了一个冰块。小苏儿姑娘蓦地转头望来,眼睛一亮,又立时若无其事地掉过头去,笑道:‘你们杀了那一千多笨蛋,又是想嫁祸蚩尤么?’

“一个黑影阴森笑道:‘是又如何?’小苏儿姑娘道:‘烛真神这一招当真厉害之至,用九冥尸蛊控制蚩尤,借刀杀人,既除了黄帝这夙敌,又嫁祸蚩尤,让反对水族的联盟自行崩溃。嘿嘿,真是厉害呢。’我倏地一愣,知道她这话是说与我听的。

“那黑影桀桀笑道:‘晏国主冰雪聪明,当真什么也瞒不了你。可惜你太也自作聪明,居然为了这小子叛族投敌,嘿嘿,连本真丹也舍得不要了。’我听到此处,悲怒欲狂,心里又是一阵惭愧。

“烛龙老妖觊觎本族久矣,数次三番挑唆内乱,指使人谋弑父王,当日事败,自不甘心,才又想出这歹毒的阴谋来。可恨我初闻噩耗,急怒之下竟不能明辨是非,险些错怪了蚩尤兄弟。”

说到此处,姬远玄忽地转过身来,朝拓拔野拜倒,沉声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于本族有大恩,姬某居然不明是非,险些误中奸人之计,恩将仇报,实在羞愧之极!这几日来,本族中许多将士言行不恭,多有冒犯,姬某在此恳请拓拔兄弟原谅。”

众人哄然,拓拔野急忙将他扶起,感激愧疚,无以复加,叹道:“姬兄这一番话,更让我羞愧难当了。蚩尤虽然中尸蛊之惑,才铸成大错,但黄帝终究是被他所杀,实在……实在罪孽深重。”

白帝慨然叹道:“姬公子、拓拔太子仁厚高义,谦恭自律,大荒有如此少年俊彦,实在是天下苍生之幸!”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微笑点头,少昊哈哈笑道:“父王说的是,有了他们,天下自当太平无事,我们只管歌舞升平就是。”

金族众长老闻言尴尬,纷纷举杯喝酒,只当没有听见,心想:“与这双龙相比,本族太子当真有如猪豚了。”

姬远玄行礼谢过,又道:“蚩尤兄弟渐渐不支,忽地被三个黑影齐齐击重,重伤摔飞。纤纤姑娘极是着急,央求我出手相助。我震碎巨石,冲了出去,岂料那五人极是厉害,方甫听见声响,便立时鬼魅似的包抄而来,瞬间将我经脉尽数封住。他们真气阴邪诡异,仿佛冰水寒流,我周身冻结,当即倒地。纤纤姑娘也被他们随即制住。

“便在此时,洞外突然响起几只怪鸟的叫声,一个唉唉叹道:‘死了这么多人,今天鬼界驿站又要客满了。’另一只鸟冷冰冰地叫道:‘冤枉冤枉,都是枉死鬼,六月飞霜,六月飞霜。’

“洞内五人一惊,森然喝道:‘是谁装神弄鬼?’一只乌鸦尖声笑道:‘嘎嘎,我们本来就是鬼,还装个屁哩。蠢蛋,咱们都是老乡,出了九泉就不认俺们这些穷亲戚了吗?没良心,嘎嘎。’”

众人听姬远玄学三只妖鸟说话,都觉莞尔。但想到当时诡异而凶险的情景,又有些笑不出来。

“那五人狞笑道:‘既是鬼界冤魂,我便送你们回老家罢!’五道彩光爆射而出,将洞口的冰石炸得粉碎。那三只怪鸟咿呀乱叫着逃之夭夭。既而一道碧影电闪冲入,洞内‘乒乓’大作,那五人竟被打得节节溃退。

“我心下大喜,不知是什么高人相助,正想奋力冲开经脉,忽然洞内一阵惊天动地的轰响,气浪迸爆,将我震晕。再度醒来之时,便听见陆虎神在洞外的话语。洞内空空荡荡,只剩下我和纤纤姑娘两人。于是我奋力冲开部分经脉,抱着纤纤姑娘从洞口冲了出来。”

众人听到此处,对此事已经大概明了,只是尚有些细节不知究底。想到烛龙在金族境内借刀刺杀黄帝,一石数鸟,用心歹毒,都是惊怒愤慨,沉吟不语。

殿外忽然寒风大作,烛光倏地变黯。窗子剧震,缝隙间传来远处树涛的恣肆呼啸,以及风啸石的呜呜激响。

殿内光影摇曳,变幻跳跃,拓拔野突然有一种错觉,似乎又回到了惊涛骇浪的东海暗夜。

大殿内灯火明灭,照得众人脸上阴晴不定。

姬远玄再次拜倒,含泪道:“烛龙老妖在金族境内弑杀我父王,乃是为了挑起金、土、龙三族的怨隙,其心可诛。回顾数月以来,木族雷神蒙冤,东荒大乱;火族赤帝驾崩,裂土分疆;寒荒洪水泛滥,叛乱滋生;而今我父王遇刺,土族风雨飘摇,无一不是拜老妖所赐。老妖野心勃勃,为一己之私欲,不惜涂炭生灵,劫难天下,其罪滔天,实是大荒公敌。小侄恳请白帝、王母主持公道,为天下人除此巨奸!”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尴尬犹疑。白帝与西王母亦沉吟不语。

拓拔野见状心下明了:“金族在五族之中素来公正中立,不惹是非。要他们立时狠下心来与水族为敌,绝非易事。况且水妖四下渗透,安知这些长老中没有亲近他们的耳目?姬公子此举可有些唐突卤莽了。”

果听西王母徐徐道:“姬贤侄,此事尚不足以定论,且相关重大,稍有不慎,只怕便要引起大荒浩劫。且容我们仔细计议。但黄帝之事,我们定当查个水落石出,决不姑息凶手,姬公子敬请放心。”

姬远玄颇为失望,只得拜谢入席。

众人默然半晌,各自无语,当下默默饮酒用膳。

拓拔野喝了几杯酒,只觉得甘香辣烈,回味无穷,脱口道:“好酒!”

白帝微微一笑道:“此酒叫‘三更到’,三更一到,酒意发作,不管平素如何谦文有礼,都要原形尽露。拓拔太子、姬公子可要小心了。”

众人莞尔,拓拔野心中一动:“白帝温和淡泊,长者风度,怎会突然开如此玩笑?难道他另有所指,暗示让我们三更到此么?”与姬远玄对望一眼,又惊又喜,笑道:“既到三更才发作,眼下管他作甚?且让我痛饮三百杯!”

众人微笑,纷纷举杯。

三更时分,月华如水,拓拔野与姬远玄飘然掠上碧螺峰顶,避开众侍卫,穿入海浪般起伏的雪杉林,而后绕崖疾掠,从悬崖外侧跃上恒和殿的檐顶。

风铃脆响,月影疏淡,大殿中漆黑一片,并无烛光。

拓拔野与姬远玄对望一眼,心下惑然,均想:“难道是我们会错意了么?”忽听一人微笑传音道:“两位贤侄果然聪颖过人,快快请进罢。”窗子悄然打开。

拓拔野二人大喜,翻身穿入。月光斜照,殿内一角清辉中赫然站了白帝、西王母二人。

姬远玄低声道:“今夜小侄情急之下言语莽撞,置白帝、王母于尴尬之境,实在……惭愧之至。”

白帝微微一笑道:“姬公子忠孝爽直,何必惭愧?只是此事重大,不能草率,所以特约两位来此。”

西王母又道:“姬公子今夜所言,我们何尝不知?但苦无证据,若贸然问罪,只怕被反诬一口。”

姬远玄面上一红,道:“是。”

四人在案前坐定,白帝沉吟道:“烛真神以尸蛊操控蚩尤公子,刺杀黄帝,几已是定论,但却缺乏有力证据。姬公子与纤纤姑娘虽然都曾听见真相,偏偏又都是此案的重要关系人,水族大可以死不认帐,倒打一耙。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找到蚩尤和那几个黑衣人……”

拓拔野突然想到方山顶上遇见的神秘黑笠人,心中一动,道:“是了,此事中还有一个疑点,我一直不甚明了。”

白帝道:“太子请说。”

拓拔野遂将当时遇见黑笠人时的诸多奇怪细节一一讲来,道:“以我分析,那黑笠人当是水妖无疑,也必定与蚩尤魔化之事契契相关。但他为何要从北海真神手中抢走三生石?北海真神为何又对他如此惊恐骇惧?最为重要的一点:他为何要杀了烛龙独子烛鼓之?”

众人动容,白帝叹道:“拓拔太子的疑虑与我们不谋而合。三生石倒也罢了,但杀烛公子实在匪夷所思。”

姬远玄眉头微皱,沉声道:“毒蛇噬手,壮士断腕。倘若烛鼓之当真是烛龙老妖下令杀死的呢?”

拓拔野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灵光霍闪,突然明白他言下所指,惊骇更甚。

姬远玄道:“寒荒国之变,烛龙老妖阴谋败露,极为被动。挑唆金族内乱、引发西荒洪水、嫁获谋害少昊太子,罪莫大焉。倘若在蟠桃会上,白帝、王母以此三条罪状中的任意一条诘责老妖,便足以让他狼狈不堪,百口莫辨。以烛龙老妖之奸毒,必定要设法堵住金族之口,甚至反戈一击。”

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言下之意,烛真神为了扭转被动局势,不惜派人在昆仑山下击杀独子,使得金族蒙背黑锅,自觉理亏,不敢追讨寒荒之事?”

姬远玄斩钉截铁道:“正是!”众人沉吟不语。

姬远玄望了拓拔野一眼,又道:“况且烛鼓之在钟山密室迷奸木族圣女未果,一旦被抖露出来,亦是死路一条。与其被他族逼杀,倒不如自己动手,化被动为主动。”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缓缓道:“实不相瞒,自烛公子在昆仑暴毙伊始,水族便屡遣使者,诘难问罪,气势咄咄逼人;又趁势以诸多无理条件相要挟,迫使我们就范。这几日来,金族情势大转被动,一如公子所料。”

拓拔野心下骇讶凛然,在姬远玄点破之前,他实在料不到烛老妖竟会狠辣如此。但此刻想来,这一招“壁虎断尾”实是厉害之极。烛老妖连亲生独子都舍得下手,天下实无他作不出的事情了。

姬远玄沉声道:“水妖如此咄咄逼人,不知白帝、王母有何计议?”

白帝沉吟不语。先前在众长老之前,他与西王母便是因烛鼓之一事,觉得理亏心虚,不愿立时表态决议,但眼下既相信烛鼓之一事乃是烛龙刻意为之,心态自又大大不同。

沉吟片刻,西王母淡然道:“蟠桃会在即,我们乃东道主,而此聚会又素来是大荒五族欢好联谊的盛会,自然不能发生任何不愉快之事。”

拓拔野、姬远玄点头恭声道:“那是自然。”

岂料西王母话锋忽地一转,淡淡道:“不过蟠桃会上,若其他各族之间有什么意外争执,身为地主,我们理当公正调和,决计不能让奸人得逞。”

姬远玄大喜,微笑道:“王母所言极是。正所谓开门揖盗,关门打狗。”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淡道:“蟠桃会后,宾主两散。倘有盗贼上门相逼,自然不能和他客气了。今夜请两位到此,便是商议蟠桃会后之事。”

拓拔野、姬远玄精神大振,到了此时,方入正题。

西王母道:“烛真神心计深远,为了当上神帝,这几年广布羽翼,在五族中埋了诸多内线,所以对各族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等到我们有所醒悟时,已经竹茂连根,拔之不去了。他借助这些内奸,挑唆内乱,扶植傀儡,兵不血刃地削弱各族势力,屡试不爽。要想击败烛真神,必先将这些内奸尽数除尽。”

此点拓拔野感悟极深,点头称是,又想:“他们二人避开所有长老权贵,孤身到此密议,想必对内奸是谁,尚无把握。”心下微感忧虑。

西王母又道:“水族地大物博,精兵猛将不计其数,势力之大,远非四族中任何一族所能比拟。要想击败烛真神,必须联合各族之力,围遏牵制,才能迫其就范。而眼下五族之中,木神句芒、火族新任赤帝烈碧光晟与烛真神相从甚密,大荒已有半壁江山握于他手,情势更为危急。”

姬远玄微笑道:“西王母说的极是。实不相瞒,我们也正有此意。当日在丰山之上,拓拔太子、蚩尤公子、火族八郡主与我四人便已相约盟誓,联合龙族、火族、土族三族之力,挫败烛龙老妖的阴谋野心,还复大荒和平。倘若金族加入,以白帝陛下、王母为龙头,这联盟必将足以与他们抗衡。”

拓拔野心下振奋,点头道:“不错,陛下、王母在大荒中德高望重,若为联盟之首,必可领袖群雄,天下归心。”

西王母与白帝对望一眼,目露欣悦之色,白帝微笑道:“谁为龙头倒在其次,只要四族同心协力,遏止烛真神的野心,保护天下太平,不生战火,便是苍生之福,千秋功德。”

拓拔野微笑道:“白帝此言差矣。”三人一怔,惑然相望。

拓拔野笑道:“既是要遏制烛龙老妖,不生战火,谁做龙头当然重要之极。我们四族大张旗鼓地结盟,推选白帝、西王母为盟主,必定可以极大地团结人心,鼓舞士气,同时敲山震虎,威吓烛老妖不敢轻举妄动。正所谓敲锣驱天狗,打草惊毒蛇。”

众人闻言莞尔,西王母对拓拔野原本一直颇为冷淡,此刻也微微一笑道:“拓拔太子这‘大张旗鼓’四字说得极是,既要结盟,便要大势张罗,让天下人都知道。若能因此遏住烛真神的野心,自是最好不过。”

顿了顿,淡然道:“但是迄今为止,烛真神始终藏在幕后,置身局外,我们四族若推选陛下为龙头,公然结盟讨伐,反而显得师出无名,仗势欺人。只怕他非但不会退缩,还要作出弱者受侮的姿态,趁势与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结盟,以自卫反击为名掀起战端。那时战事一开,大荒浩劫必不可幸免,岂不是与我们的初衷尽相违背么?”

她这几句话说得鞭辟入里,拓拔野与姬远玄听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

姬远玄叹道:“王母深谋远虑,小侄惭愧之至。不知王母有何妙计?我们马首是瞻。”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姬公子取笑了。妙计不敢当,只有一个稳妥之法,可令天下英雄心知肚明,却又不落人以口实把柄。”

拓拔野、姬远玄大喜相问。

西王母道:“土、火、龙、金四族王侯既非嫡亲,又无姻戚,突然结盟,总得事出有因才是。只要我们找得出这‘因’,彼此之间有了公开而紧密的联系,这盟不结自成。盟主不盟主,不提也罢,天下人的眼睛自是雪亮分明。”

她稍稍一顿,凝视拓拔野、姬远玄二人,微笑道:“姬公子、拓拔太子与炎帝三人年纪相若,彼此之间又惺惺相惜,何不在蟠桃会上结为异姓兄弟?”

拓拔野与姬远玄一愣,对望一眼,登时了然,笑道:“妙极!”三人一旦结为兄弟,土、火、龙三族自然成了唇齿相依的兄弟之邦,无须其他任何理由,盟约已成。只是金族又该如何加入这联盟之中?

两人正自揣想,西王母秋波一转,凝视拓拔野道:“拓拔太子,听说纤纤姑娘是太子义妹,彼此情同手足,是么?”

拓拔野一凛,恭声道:“是。”

西王母淡淡一笑道:“白帝陛下见着纤纤姑娘后,极是喜爱,如若拓拔太子不弃,陛下想收她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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