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河

羊奶果季节已过了，天气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叶英桃一天都不敢耽误，拿着镰刀，找了一个雨衣披着就来到了王明亮屋后的那些荒废的梯田，简翠花见状，忙招呼王昌新和王明亮父子一起帮忙，这是叶英桃最期待的，自己不会主动叫他们干活，一家人在一起，需要的就是这种默契。

我准备盖个猪舍养猪，养猪需要吃食不是？那就种菜，种菜需要肥料啊，那就用猪粪，我还要栽果树，多少猪粪都用得着……叶英桃一边干活一边说，那样子像自言自语，其实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她的规划，要比简小芳做得更大。

亮尕子，你听听，你听听，这样以后才有盼头呢。简翠花担心儿子提出反对意见，立即做了回应。

王明亮没说话当然没意见，平时他干活都是毛毛躁躁的，现在卖着力气干活，也表示了他的意见。

晚上，叶英桃跑到简小芳家，一边帮着干活一边旁敲侧击地对简小芳说，看到她就觉得好像见了自己妈妈一样。简小芳一听就明白了，看她手巧嘴又甜，心下喜欢，就说你要不嫌弃，以后就叫我孃孃吧？孃孃？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简小芳的媳妇向丽侧头在她耳边说，孃，就是娘。叶英桃一听高兴起来，连声叫孃孃。其实，马道河人叫妈妈最亲的姐妹才叫孃孃，已然不错了。

晚上回来时，手里手电筒照到了一只动物，看起来一团，然后抬起前爪，颠着两只后腿，蹦蹦跳跳地跑了，看着很可爱却吓了她一跳。

是只刺猬，不用怕，原来随处可见，现在少了，属于保护动物。王明亮笑她胆小。他说山上还有断板龟、锦鸡、黄羊（麂子）、花面狐、白狐、灵猫，原来还有老虎和野牛呢。对了，下了几天雨，山上会长很多蘑菇，还有木耳，那味道才叫一个鲜。

马道河还真是天堂。因为野樱桃她对王明亮的话已经不会怀疑了，无限爱意地抱着他说，我们可不能像在地狱里生活……

待第二天上得山来，叶英桃又一次发出一声声地尖叫，树林里到处是蘑菇，红的、黄的、金色的、白的，像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跳动着，萦绕在森林之中。

王明亮可以叫出每一种蘑菇的名字，叫她识别哪些是毒蘑菇哪些可以食用，马道河人从小就能辨别。叶英桃努力辨认着，修长的手指随之跳动，一下子就采满了一筐。

她准备带着这一筐的蘑菇去见见他哥王明宏和他嫂苏珊。

王明亮死也不愿意进去他哥嫂的饭店，她没再坚持，知道他心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感，她相信，有了这种羞愧感，迟早会让他振作奋发起来。

现在她看什么问题都是那么乐观，身体细胞里都洋溢着无限美好。

进了饭店，她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就问：“你是明宏哥吗？”

这人正是王明宏。

“你有什么事？”

“我是你弟弟的女朋友，我叫……”

“是不是他骗你了？这个混球！”王明宏打断她的话，脸色骤变。

“不是，不是，明宏哥，你误会了，我们拣了一篓子蘑菇，他让我给你送过来。”叶英桃连忙摆手说，又重点强调了一句，“是你弟弟让我送过来的。”

王明宏哦了一声，很热情地让她进屋坐，并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看着他那样子，叶英桃心里老嘀咕，他怎么会是傻子呢？又高大又英俊，还真有点气质呢。

王明宏本就不傻，只是有些神态看起来有点憨样，就像英国的憨豆一样，苏珊后来费了很多功夫，才把他有些神态纠正了过来。

苏珊不在，回了城里。

叶英桃本来准备了很多话题要和苏珊聊聊的，但这些话题在王明宏那里根本就勾不起他的兴趣。

王明宏和不熟的人，聊不起来，只是对叶英桃说，要是亮尕子骗你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揍他。

不会聊天，也真够傻的。这是叶英桃的认为。

气氛有点尴尬，尽管她一直在说，但他很少有反应。

“你们买了我很多野樱桃和羊奶果，明亮说感谢你呢。”叶英桃把事情挑明了。

“那个樱桃和羊奶果是他卖的？”王明宏并不知此事，苏珊也没对他说。

“是呢，他负责摘，我负责卖！”叶英桃有些诧异，卖了这么长时间的野樱桃和羊奶果，他好像一无所知。

“那你可是帮了我们的忙，客人来这里可以吃到这些野果，都很高兴，生意也好了一点。”王明宏什么都是实话实说，没有半点隐瞒。

叶英桃又吃了一惊，本来来这儿的目的，想见见未来的大伯子和嫂子，表示感谢的，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反转，反而感谢自己来了。

说到这些野果，王明宏的话就多了起来，说这些野果城里人很少吃到，有的人甚至没见过，个个都感到新鲜，每次来之前就问现在有什么应季的野果子。

“那这些蘑菇，你这里用得着吧？”叶英桃趁机问。

王明宏愣了一下，仔细思索了一下，拍了一下脑门，醍醐灌顶一般，指着篓里的蘑菇说：“就是它，蘑菇！”

王明宏是大厨，闲下来一根筋地在琢磨新菜，几乎达到痴迷的境地。酸菜类是主打，前几天尝试着用酸菜炖排骨，总觉得少了一点味，看到蘑菇后恍然大悟起来，加上这蘑菇，味道就丰满了。

他丢下叶英桃把蘑菇提进厨房，再也没出来。

等了好久，还不见人，进去厨房，看到他正在炖着菜，就说：“哥，我走了喔。”

王明宏看都没看她一眼，眼睛盯着锅里，机械地说：“走吧，走吧。”

她想拿回篓子，看他那么专注就没说什么，自家兄弟，改天再过来拿也不碍事。

王明亮早就等急了，见她两手空空地回来，就问：“篓呢？”

“明天来拿吧！苏珊不在，你哥在的。”她心里一直想着事情。

“他就是个傻子！”王明亮习惯性说了一句。

“你哥才不傻呢，难怪苏珊这个富二代看上他。你以后别再说他傻，他是你哥呢，说了伤面又伤心。”她就把他哥的话一一跟他说了。

“现在知道你的价值了吗？不是他们在帮我们，是我们帮了他们呢！”叶英桃说着兴奋地给了他一粉拳。

他咧开嘴笑了，他知道他哥从不会说谎。

“你快说，每个季节有什么水果？要野果。”叶英桃想把这些活全部拦下来，建猪舍买猪苗哪儿哪儿都要钱。

这一下把他问住了，野果多的是，很多到季节了才想得起来，现在一下子要罗列出来，有些难度。他说，回去，回去再慢慢想。

王明亮一下子高兴起来了，由衷地畅快，只是因为他哥说自己帮了他，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会有这么大的魔力。

刚到家，叶英桃接到电话，接了才知道是苏珊。

“妹妹，对不起！明宏就是那样不会拐弯，你别介意，真的不介意吧？”苏珊让她别介意，又说真的不介意吧实质上是在问王明亮。

“不介意，都自己兄弟，打虎亲兄弟嘛，王明亮现在也不是以前的王明亮了，你请放心好了。”现在他是自己的男朋友，无论在谁面前也不能说男朋友的不好，说自己的男朋友不好就是自己有问题。叶英桃绵中藏针，嘴上笑呵呵地。

“你明天有空的话，再帮忙送一篓蘑菇来，一起跟你结算。”苏珊还是以帮她的口吻说，心里想，这叶英桃能降住王明亮，也算是一人物，以后不可小觑。

“哪能呢？以前是不知道，知道了哪里还能要你的钱呢。”叶英桃想的是，按什么价格呢？卖低了不划算，卖高了苏珊肯定有意见，人与人之间，包括最新的人，在利益面前都会显得那么微妙。以前他们之间有中间人，并没谋面，好谈价格，避免了一些尴尬。

“听婆婆说，摘果拣蘑菇也挺辛苦的，都别客气了，相互帮衬吧！”苏珊也已经意识到，她需要的是价格合理，以前是帮她，价格无所谓，主要是人情，但这种人情被王明宏说破了，就成了生意，既然是生意，买她的是人情，她应该让价还人情才是。

“姐，那以后有了野果你还要不？”叶英桃知道现在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她还是想以后揽下她这方面的全部业务。

“要，到时就辛苦你了，不过，每天不要摘太多，很辛苦，要保重身体，一篓就够了。”苏珊给她划定了大致的数量。

还没有正式成为两妯娌，表面两人都语气祥和，实质上暗潮汹涌，进行着讨价还价。

叶英桃挂了电话，思索了半晌，决定自己和简翠花一起去，事先确定好价格空间，再由他们两婆媳确定，在长辈面前，都可能会尽量做到公庸，加上有第三人在场，什么都好说了。

她又开始规划，粗粗算了一下，简小芳家不算农家乐，其它的毛收入一年10万顶天了，她的目标是一年存款十万。

谈何容易！

她对王明亮及他父母说，达到目标，第一年结婚，第三年在城里买房交首付，第四年要小孩。

她的计划令全家人振奋，振奋之后，除了王明亮，叶英桃和王昌新老两口各自算了细账，按照现在的实际情况，太难了。

“有什么难的？！看看孃孃当年一个人都可以做到，何况我们是四个人。”她给他们打气，也是给自己鼓励。

“你们这是在动摇军心！”王明亮有些生气，说他的爸妈，他没算过，对叶英桃所说深信不疑。

她做到了！

第二年，光是养猪就有二十头，还是需要养一年的土猪，每天准备猪食差不多要两百斤。没有她干不了的事，只有她想不到的事，精打细算达到巅峰。怎么说呢？她在开荒的地里套种了甜杆高粱，这东西茎干比甘蔗爽口、甜味更足，卖给苏珊；结出的高粱作为饲料喂猪；而絮儿头，让王昌新扎成扫帚，放在街上的商店去卖，说做事就要做到充分的合理利用。这就是叶英桃！

“闺女，你这么拼命，身体很快就垮的。”简小芳看她现在又黑又瘦的，就劝她。

“孃孃，没事，我年轻呢！这头几年得抓紧点，以后就好多了。”叶英桃为了那个目标，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

而就在这一年还没结束，原来骂他父母动摇军心的王明亮，自己先动摇了。每日不停地劳累，她把钱又管的紧，消费娱乐成了奢侈，往前看，还是累，他觉得这种生活背离了自己的初衷，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自己的初衷难道就是这样无休止的劳累吗？

之前叶英桃对他说，马道河就是天堂，自己不能像在地狱里般生活，现在他觉得自己就生活在地狱里，在承受着煎熬。

先是偷懒，跑到街上逛一逛，放松一下才回来，叶英桃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说了他几句，不知道是理解他还是连说话这点时间都不浪费。

王昌新简直是破口大骂，简翠花一直在喋喋不休，他越听越烦，去街上渐渐地频繁了起来，有时躲进屋子里，关上门，不停地打电话。

他就这样和他们进行消耗战，终于，对他这种消极的态度习以为常了，叶英桃晚上甚至和他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倒下就睡着了。

他看到她白净的脸渐渐地变红、变黑，那双灵巧的手已经开裂，看起来似乎像个老太婆。他又心疼又觉得困惑，这就是自己喜欢的姑娘？现在是老婆了，结了婚就老了，这就是老婆？

他想到简小芳年龄这么大了，又天天干农活，皮肤还怎么这么好呢？他跑过去找她，简小芳说这些东西都是媳妇向丽买的，什么紫外线防护服，防护帽，防晒霜，精华液等等。

“我每次干活都会全束武装，回来还做些保养，哪像英桃，这样赤膊上阵？是你媳妇你得疼呢！”简小芳好心说了他几句，并送了一些给他。

他如获至宝，跑回去，非常体贴地让她照着小芳做。

“我们的目标要超过她，但保养也得超过她才行。”他是真心诚意对她，也是为了自己，不然以后赚了钱老婆却成了老太婆，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去去，不干活，还拿这些东西来妨碍我。到时候要孩子坐月子有得是时间，那段时间绝对可以恢复。”她有点不耐烦。

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他只有在一边怏怏不乐。

那一天，叶英桃突然想起野樱桃再过一段时间就成熟了，自己来这里快三年了，要准备买房了，想起刚来马道河的那几天，浑身的激情突然被点燃……她记不清银行卡上存了多少钱了，买房交首付应该够了。她无比惬意地翻开手机，查了一下，瞳孔放大，一下子无比觳觫，惊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账上显示才几千块钱，这怎么可能？！

她怀疑银行的弄错了，打电话咨询，手哆嗦着，拨了很久才接通，银行说确认无误，并告诉她什么时候转出去多少钱？……

后面说什么她不见了，身上的血在慢慢变冷，仿佛一点一点在凝固，把自己的心挤压成一团，喘不过气来。

好久，她突然怒吼一声：“王～明～亮～～”

那声音像一颗子弹，击中了王明亮，他噗通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跪下了，是做贼心虚吗？

“英桃，你听我说，现在这情况只是暂时的……”王明亮还在申辩，越申辩，心里越没底。

王明亮那段偷懒的时间，遇到街上的罗瘸子，说有个发财的路子问他干不干，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暗无天日，想摆脱现在的处境，看看有没有新的门路。罗瘸子的话如同犯困的人遇到了枕头，当听说是赌马时，他开始认为是骗子。罗瘸子翻开他的手机给他看，确实收获不少。于是他鬼迷心窍，借故拿了叶英桃的手机，用她的银行卡试着玩了一把，并删除了银行的短信，做到不留任何痕迹，想到时候跟她一个惊喜。果然赚钱，大了胆子又试了几次，那回报惊人。罗瘸子说如果你做庄的话，可以一夜暴富。这样在利益熏心驱使下，他答应了，钱，也就这样，没了。

“你，你，你！王明亮，你还不如杀了我！”叶英桃面容扭曲着，有些恐怖。

“英桃，还有最后一把，所有的钱都回来不说，还可以大赚一把，你给我几天时间。”王明亮看着她无比狰狞的脸，害怕了，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刚刚他还有些自信，但她看到那个样子，他自己也表示怀疑，他似乎受骗了，但他有些不承认现实。

“怎么啦？怎么啦？”简翠花听到声音跑过来。

“王明亮，他把钱，全部输光啦……”叶英桃指着他，伤心痛哭起来。

“你干的好事！”王昌新怒吼一声。

王明亮像兔子一样，从他爸抡起的扁担下蹿了出去，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明宏，明宏，你们两个快回来吧！出大事啦！！”简翠花赶紧给大儿子打电话，边哭边叫。

等王明宏和苏珊两人赶回来，王昌新坐在门口一边叹气一边抽烟，简翠花还在那里小一声大一声的嚎着。

叶英桃像死了一般躺在床上，眼泪如连线一般淌着，湮湿一片。

过了好久，两人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王明宏气得大叫：“人呢？！人呢？！”在屋前屋后到处转，寻觅着王明亮。

“不要伤心了！事已至此，伤心无用，这三十万我来补上……”苏珊劝了简翠花又劝叶英桃。

叶英桃很久之后，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后山走去，苏珊赶紧叫王明宏看住爸妈，自己跟着叶英桃。

想起自己和王明亮父母没日没夜地干活，虽然累，但有自己的目标，过得很快乐，而现在，王明亮却把自己的愿望一下子抽走了，三年的夙愿，自己的激情，自己期盼已久的生活，自己的梦想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他输的不仅仅是钱，而是自己身上的血，让自己瞬间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

她看到了野樱桃，树上的灯笼正在着色，快要成熟了，这是自己的梦想开始的地方，可现在又无情地离自己而去。

她眼泪顷刻间迸出，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嘶声裂肺地大叫一声：

啊～啊～啊～

回荡在两山，发出“啊”的回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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