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河

简翠花和王昌新现在最紧迫的任务是帮助小儿子和他带回来的这位姑娘。他俩开始欣赏起叶英桃来，不靠谱的儿子似乎被她牵着鼻子在走，她会不会像苏珊那样照耀着大儿子一样也眷顾着小儿子呢？

几年前，简翠花曾经摘过野樱桃去过城里，城里人拿起一颗野樱桃尝了尝后就啐了一口，说这也是樱桃？！卖了整整一天也没卖出去多少，在她的眼里，野樱桃的味道与城里人的口味有些格格不入。她隐隐觉得，叶英桃卖野樱桃卖得这么好，这似乎与大儿子王明宏和儿媳苏珊有着某种关联。

但她又摇摇头，小儿子王明亮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死要面子活受罪烂泥巴糊不上墙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他不会接受他哥嫂的恩惠的。她不想问，担心问了现在这个刚开始的好兆头一下子会走到尽头。

看到叶英桃卖的很快，卖野樱桃的人多了起来，但只有她的野樱桃能卖完，其他人一天下来也卖不出多少。王明亮开始纳闷，望着远处王明宏和苏珊所在的地方，他心里觉得这其中有些诡秘，看着叶英桃每天欢笑魇魇面如桃花的神情又不想打破她的美梦，他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自己似乎对她心有所动，他承认之前对她有好感，但那只是异性相吸或者干脆是荷尔蒙的作用。她来到马道河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热情似火，浑身激情，似乎也在燃烧着自己。

他希望野樱桃的季节早点过去，尽管心里有那么丁点的不舍。他喜欢她回去之后，大家在一起坐在桌前数着卖野樱桃的钞票，然后听她的欢呼听她的愿望听她规划的蓝图，那样子就像最初自己向带回来的几位姑娘描绘马道河的美一样，令人心驰神往。

叶英桃找来一个本子，小心地记上一串数字，然后把一叠叠的钞票又小心地放到一个原来装饼干的铁盒子里。

但她似乎不满足，野樱桃没有了她又开始卖羊奶果，这也是马道河到处都有马道河人熟视无睹的野果，像羊的**那样红红的，味道酸酸甜甜的，果肉薄薄的而果核大大的，她依然卖得很快。

她经常唠叨时常啰嗦说马道河就是一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藏。

只有他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他想抗拒但无法说服自己，他发现自己有了一些变化，这个变化就是他开始能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考虑问题了。王明宏和苏珊在他眼中的叶英桃那里，已经无足轻重了，唯恐“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美梦，“牺牲”一下自己似乎也无妨。

简翠花和王昌新那里的疑问得到了证实，苏珊打电话给简翠花，说王明亮现在变化很大，光靠卖这些东西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他俩想做点事情，我和明宏全力支持，但不要说漏了，不要说是我的意思，就说是您们二老的意思，连明宏我也没跟他说。需要多少钱，告诉我，我给您，您再交给他。

苏珊反复叮嘱简翠花，谨言慎行，不要在王明亮和叶英桃面前提及到他们夫妻俩，好的开端来之不易，千万不要打破现在这个平衡节外生枝。

在卖羊奶果的日子里，她一有空就在王明亮的屋后山脚下转了好几次。那里有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垦的旱地，八十年代分田到户后，就逐渐废弃了，长满了荒草和灌木。

“你是不是想娶我？”有一天叶英桃突然问王明亮。

自从叶英桃到了马道河，自从她卖野樱桃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会和她会发生一段故事，而不是以前那种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但现在叶英桃主动这么说，还是让他吃惊，如果自己有钱有势，对方这么直接可能会有不轨，但自己要什么没什么，只有薄田几亩，烂屋一间，她能图什么呢？加上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她很有想法，并且说做就做，绝不会拖泥带水。

“你敢嫁我就敢娶。”他不习惯这种示爱，就像上个世纪的革命夫妻一样，虽然他回答的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心里话。

“你别以为是我缠着你，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就是一个空皮囊而已，只是觉得，你在捧着金饭碗讨饭呢！”叶英桃竖着柳眉横了他一眼。

王明亮人虽长得不赖，但油腔滑舌，本质上不坏，他父母也是勤劳之人，简翠花跟她讲过他爸王昌新的事情，父子俩随根了，好高骛远。

“我没有。”王明亮低下头，有点不敢正视她。他不怀疑她说的，尽管她知道卖野樱桃卖牛奶果与哥和嫂子苏珊有关系，换作他做不到，而她却做得犹鱼得水。只是自己太好面子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之前他没有，现在从叶英桃的行动中，他意识到了，可以说，这段时间，自己不光可以站在她的立场关心她了，而且有时也开始审视自己了。他不得不对自己说，闲逛久了，可以收收心了。

他看到叶英桃每卖一块钱，都显得那么高兴，他曾经笑她，说叫花子收到一块钱都没你这种神采，她一脸正色地说，这是钱吗？这是希望！

晚上吃饭后，叶英桃收拾好了碗筷，就对王昌新和简翠花说，“大爹，大妈，我想好了，我正式做明亮的女朋友。”

王昌新和简翠花听了一愣，他们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在恋爱吗？正式？这个正式是什么意思？是订婚的意思？

“你跟你爸妈说了？”简翠花想如果是订婚，得双方父母在一起。马道河一直保留着订婚的传统。

“不用说了，我的事情我做主！”叶英桃说得斩金截铁。

“英桃，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又漂亮又能干，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有一些积蓄，你们两个要是想好做什么，就交给你们，钱要是不够咱们再凑。”简翠花按照苏珊的想法，看看叶英桃，又看看王明亮，说了。

“好！好！”王明亮忙说。

叶英桃拍了王明亮一下，认真地说：“大爹大妈，您们的心意我领了，我们不能用您们的钱，况且我们有收入呢，钱呢是救急不救穷，等我们确定好了做什么，有难处了再说。”

叶英桃说得很动情，又扭头对王明亮说：“我们虽然穷，但要有骨气！你要啃老吗？有了一次必定会有第二次，会遭报应的。”

“大爹大妈，如果二老没什么意见，以后这个家我来当！”她又提出了要求。

这个年头，几乎没有当家的概念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已不是什么问题，叶英桃说的当家，就是家里的话事权，大小事情的决定权。

王昌新听了，挪了一下身子，简翠花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马上笑着对叶英桃说：“姑娘，你可想好了，我们这个家你也知道，当家意味着吃苦呢。”

“大娘，我要是怕吃苦，就不来马道河了，我越来越觉得，咱们这儿是金山银山呢。”叶英桃笑着说。

简翠花放心了，也很感动，看得出来，这叶英桃很有主见，不是一般人，她愿意当家，就让她当去吧，老头子折腾了一辈子，也没折腾出啥名堂，年轻人，脑瓜子灵活。

“明天我带你去小芳家走走吧！”简翠花很羡慕同村的简小芳，她的目的，就是让叶英桃去学学，再鼓鼓劲，也算是给她定一个目标。

叶英桃和简小芳一见如故，看了她家的“庭院经济”，着实佩服。叶英桃叫她芳姨，简小芳说王明亮算起来是我的爷辈，不能这么叫。叶英桃说，是不能乱了辈分，但他是他，我是我，您把我当成侄女就行。

简小芳笑了，她喜欢叶英桃的性格，现在有些人喜欢“霸辈”，“霸辈”就是在自己沾亲带故的人中，找出一个比你辈分高的人，自己就成了你的长辈，以示比你高一头。但这个叶英桃却甘为后辈。

“你就养猪吧，像我这样养。如果愿意，可以叫你做坛子菜。明亮他哥学会了，本来让他做了供给街上吴老幺的，但他自己开了饭店，供不了别人了。”简小芳对她说，自己想开个农家乐，以前的订单，自己供应不上了。

现在简小芳办了营业执照，但还没正式开张，平时只接待她丈夫单大志一家人在城里的亲戚朋友，一到周末，生意很不错，也够她忙活的了。

“你还有个哥？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说过？”从简小芳家里出来，问王明亮。

“嗯，嗯……”王明亮有点怕她那种眼光，看着旁边，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王明亮打死也不说，偏偏简翠花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在叶英桃的追问之下，一五一十把事情给她说了，包括她卖野樱桃卖羊奶果，大都是苏珊帮的忙。

听的叶英桃又睁大了眼睛。

“你倒是挺风流的啊！”叶英桃语气里不乏揶揄，笑着对王明亮说。

王明亮有点窘，依旧不敢看她。

“你也不要有心里负担，你哥你嫂子买我的野樱桃也好买我的羊奶果也罢，是他们有需要，公平交易，没什么不好的，记得他们的好就行。”叶英桃看王明亮耷拉着头，心有所动，在之前，他不可能有这种神态，现在这样，说明这件事刺痛了他，俗话说，痛则通。

自己来马道河，确实是受了他的蛊惑，但她却在这儿看到了希望，虽然刚开始他反对自己，但后来对自己言听计从，全力支持着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她很理解他的感受，也能品尝到他内心。自己已决定和他在一起，就得心贴心。

“别多想！我们现在虽然差，但我有信心，你要相信我，支持我。我不能保证我们做得比他们好，起码我们可以做到在他们面前能抬头走路，不至于让别人看扁了我们！”

她踮起脚，伸手把他的脸往上托了托，如铿锵誓言。

他很感动，点点头。她说的也是自己的心里话，而自己却一直找不到方向，自己想做啥要做啥，还没想明白也没想清楚，“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未曾开，是自己没有万丈才，空有凌云志。

他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连一点行动都没有，现在却有叶英桃这样的人在身边，也是自己不幸中的万幸了。

叶英桃一下子抱住他，忘情地吻着。

他热烈地回应着，脑中闪现着从认识她时到现在的一幕幕。

王明亮和叶英桃是在城里一个工厂认识的，现在城里好找工作，到处都是招工广告，但他在每个工厂都干不长久，做一段时间，手里有了点钱，就去找机会，机会没找着，就又进了工厂，就和他老爸当年找矿一样。他和她是同一天进的那个厂，有时在一起聊聊天，她只是老听他说要干一番事业，但是要干什么事业却没说，他的外表有点像白面书生，有点好感仅来自于这点，后来听他说起了野樱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他来到了马道河。

叶英桃在同区的另一个镇，那里属于江汉平原，平原的农村现在和这山区的农村有着天壤之别。那里的农民几乎都不种田了，都交给了农业经理人打理，全部是机械化，人工智能化，打农药施肥都是无人机。农业经理人到时按合同给农户多少钱就行了。

她很要强，但高中文化决定了她要就待在农村要就进工厂，平原的土地虽多，但没有一块是多余的，作为农民，她觉得在农村没有自己用武之地了，进工厂，熬个经理之类的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她来到了马道河，来马道河第一天就收获了相当于在工厂几天的工资，自己的时间又是自己在掌控，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马道河可以说物产丰富，荒地又那么多，再加上不仅是王明亮还是他父母，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们没有袖手旁观，并且还能听从自己的，因此她决定留下来，去简小芳家去看过之后，她有了方向有了目标，更加坚定了信心。

她想好了，先开荒，自己不会干，就学简小芳，把她的订单接过来，就是遇到了难处，简小芳也可能会帮一下自己。

叶英桃托着腮，考虑了好长时间，决定想认简小芳为干妈，做她的干女儿，她说让自己跟她做坛子菜，起码做她的徒弟，自己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再就是，她想找机会去见见王明亮的哥哥和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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