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一梦起红楼

于是贾敏携了黛玉往贾赦院子而来，她虽没要人同行，贾母依然叫了几个仆妇扶她们上了驯骡车，下车后也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她们，以免磕了碰了，惹得黛玉不时回头。

“唉，你娘都这个年纪了，老太太还当我和你一样大呢。”

听了母亲的感叹，黛玉笑道：“外祖母疼惜母亲，女儿看了也欢喜。想来多年以后姐姐和我回门时，母亲也该是这般作派。”

“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贾敏笑骂女儿一句，见贾赦的院子已近在眼前，抬目细看了看这处地方，才低头对黛玉说道：“你大舅舅性格火爆，进去之后不要失礼。”

“是。”

黛玉嘴上应声，心头却有些发疑，毕竟无论是她前世的眼见所闻，还是那本书中的大小描述，贾赦的品格都极令人不齿，与其说是火爆倒不如说是恶劣，但看母亲的神色，却好似不是这么回事。

“妹妹！”

未进正室，就见贾赦迎了出来，身边不少姬妾丫鬟，俱施礼问好，一时莺声燕语，惹得贾敏暗自不喜。

“大哥向来可好？”

当然贾赦从小到大贪花好色的本性就没变过，贾敏这时也不至于折她面子，因此还是笑着问候道。

“家里都好，你嫂子怎么没同你一起过来？”

贾赦与妹妹侄女叙礼相见过后问道。

“嗳，我不过是带着黛玉来跟哥哥说说话，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呢？”

贾敏说着，看了看四周环拥着的人，贾赦听出妹妹话里的意思，连忙把姬妾丫鬟们都赶远，而后各自坐下，各自聊聊近况，贾赦说说家里的老少们，贾敏为大兄介绍一下黛玉，并致以林如海和绛玉的问候。兄妹多年不见，陌生感也随着相谈而渐渐消失。

“大哥，你怎么住这屋里？”

贾敏此来除了礼节性地问候兄长，还有别的目的在身，她时间不多，因此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也就不能不问了。

荣国府的正堂是居中的荣禧堂，第二代荣国公，也就是贾敏的先父贾代善去世后，爵位由贾赦袭得，按理来说他应该在那里才对，可是贾赦却住在东边小院里。

而贾母在西院，那正堂是谁在住也就不用多说了。

“啊？”

贾赦被这一问，显得有些尴尬，打了个哈哈道：“住这边清静……清静。”

黛玉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荣国府长幼失序的事情她前世就有些感觉，来之前绛玉又告知过她，倒是不怎么意外，不过她大舅舅哪里性子火爆了，这不是挺好欺负么？

同一府里，作兄长的住在偏院，儿子还管叔父叫老爷，黛玉前世不关心这些事儿，今生换了个角度来看，贾赦没有闹到家宅不宁也算好脾气了。

但贾敏却很容易能猜出这里的门道，问题大概是出在妻族上。

她未出阁时，贾赦已经成婚多时，当初的大嫂子出身寒门，但持家有道，知书达理，那时贾赦虽也不着四六，但总归不像现在一样姬妾环拥。现在填房的邢夫人看来也不怎么管他，就连贾敏都觉得不妥，就更别说他们的母亲了。

当年他们兄妹的婚姻，其实很有门道，贾赦作为长兄袭爵，妻族没有选择豪门公侯，而是首重清名，以免在皇帝那里过于惹眼；次子贾政与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通婚，依然保证武勋旧族们能够同气连枝；而贾敏自己，则是选择了既为钟鼎又是诗礼之家的林如海，林家世受皇恩，林如海又属意科举，再合适也不过了。

三兄妹的婚姻于荣国府而言，可谓要名有名，要权有权，先荣国公与贾母在其中不知废了多少心思。

可惜这种安排，对于真正有心向上的小辈们有所裨益，但放在贾赦和贾政这里，就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意思了。

这些事放在心里，贾敏嘴上也只是说道：“可怜大嫂子去得早，不然如何到了今日这般境地，琏儿也不会被养成那个样子。”

“嗯？琏儿出什么事了？”

就算是亲兄妹，当着老子的面说他儿子肯定不合适，贾敏也算是豁出去了，她不愿绕什么弯子，直接把贾琏在扬州跟公主起冲突的事告诉了贾赦。

“什么！这个畜生居然敢冲撞公主？”

贾赦一听就开始吹胡子瞪眼，说着就要把儿子拿来打一顿，黛玉也总算知道了母亲为何说大舅舅性子火爆。

“大哥，你都什么年纪了？”

这就是贾敏的目的所在了，他们出行之前，贾琏曾跪在林如海贾敏跟前哭求，当时贾琏已经知道是与公主起了冲突，姑且不论对他家会造成什么影响，单是他爹就饶不了他。

贾赦不是贾政那种附庸风雅以名士自居的人，贾府以武勋起家，太上皇当政时也屡屡起过战事，贾赦作为嫡长子，小时候可是被贾代善逼着学过武的，长大后正经过了考功，弓马都有一套，手上也有力气，这些年就算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底子也在那里。

这种人揍起儿子来，那可真不是歇歇就能好的，而且贾琏犯的还不是小事，怕不是要被打去半条命。

“就是因为你总是压不住性子，才被赶到这个小院里熬脾气呢！”

这话正中贾赦的心病，同样是亲生儿子，贾母偏他二弟也偏的太多了些，他纵然头顶一个孝字，心中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这……妹妹，那该怎么办？”

“所谓不知者无罪，琏儿此时也正惶恐着，打他何用？倒不如口头上先吓唬吓唬他，然后……”

黛玉一言不发，听着母亲和舅舅的交谈，眉间轻跳，看来她娘的道行她们姊妹还是有的学。

贾敏的思路是，把两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扯在一起，然后拿到话语权，之后再为贾琏解围就能够简单很多，而且自己两头得好，既卖给贾琏个人情，又是一副为兄长考虑的口气，到最后恐怕父子两人都要感激她呢。

当然要感激贾敏的不光是他们，黛玉最能明白贾敏一个出嫁的姑太太，而且马上又要睡去，为什么要这样掺和娘家的事情。

每卖他们一个人情，黛玉在荣国府中就能过得更好些，名义上后院是太太媳妇在管，但老爷少爷那里，也不是完全插不上手的。

黛玉静静看着她娘哄她大舅舅，心中透亮，眼神也是光彩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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