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巧者夸有余，拙者叹不足
“林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黛玉这一问还真给宝玉问到了，一来他从来不喜欢掺和实务，二来他现在也就十二三的年纪，谁也不会把什么任务丢在他身上。
就连在宝玉眼中最为严厉的贾政，修建大观园的这段时间也没有让他插手工程，只是在各处都修葺完毕之后，才逼着宝玉题了几副对联。
“你看，这即将省亲的是你大姐姐，从小跟你娘一样抚养你读书认字，她进了宫轻易不得见人，难得回来一趟，你纵帮不上什么忙，勉强尽尽心总归不错罢？”
从贾政硬逼着宝玉作联来看，这位荣国府二老爷也不是纯粹的书呆子，这是为了元妃省亲时能够看到弟弟的文字，告诉她荣国府永远是她的家。
元春于宝玉来说亦姐亦母，最牵挂的可能就是这个幼弟了，就连祖母父母都要排在后面。贾政这种作法不但讨好了娘娘，又能让宝玉不着痕迹地露个脸，这用心恐怕宝玉永远无法理解。
然而宝玉的体贴，仅仅只对荣国府后院的这些小姐丫鬟，他不喜欢人情世故，也不喜欢俗礼俗务，因此元妃省亲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场忙乱的骚动，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养育他的大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家。
被宝玉关心记挂着的人或许会感觉到很熨帖，如前世的黛玉，今生的宝钗，但换个角度来看，那些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的人，是不是就活该被无视呢？
外人也就算了，贾敏是他的亲姑母，可她们刚入荣国府时，居然都没见到宝玉的人，直到贾敏再次睡下，他都没有过来问候一声。
黛玉从来不是拘泥于俗礼的人，上面还有个说话行事更加出格的姐姐在，但她们都知道怎么看言语行为背后透露出的态度，以及怎样用言语行为表达自己的态度。
所谓礼节，仅仅是表达态度的方式而已，这就是绛玉为黛玉解的那两个字，后一个礼字的意思。
“我能作什么？”
宝玉这个模样，证明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有把元春以及贾敏这些人放在心上，黛玉前世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因为她一直身处在宝玉的偏爱之中，被蒙蔽了双眼。
“你也是个爷们，手脚俱全的，有什么不能作呢？”
黛玉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盈盈一笑：“我听宝姐姐说，你除了经纶济世的那些大学问不作，样样都比人强。既然如此，你不如去求了二舅舅，自己监理修建一处园子，也不用插手太多，只在其中布置上大姐姐往日在家用过的一些物事，这样娘娘回来以后也喜欢，舅舅也不会再逼着你念书，是不是两全其美？”
我们姑娘原来是这样热心肠的人么？
黛玉一席话说得宝玉都一脸懵懂，更别说她身后的紫鹃了，以这丫头对黛玉的了解，她家姑娘属于能不管事就不管的那种，方才那样长篇大论极为罕见。
紫鹃不由得多看了宝玉一眼，要说这荣国府后院里对宝玉没有感觉的丫鬟不多，紫鹃也不例外，因此黛玉这番话被她解读成了对宝玉有好感的证据。
“你不爱读经史子集，杂书却看了不少，总不能连这个也作不到罢？”
看宝玉被她不用读书那几个字说得有些意动，又趁他没完全回过来味的时候，黛玉很适时地激了他一句。
“有何不可？”
宝玉笑道：“妹妹说得对，为大姐姐作些事也是应当的，我明日就回了老太太，给大姐姐修园子去。”
“还等明日？”
黛玉看了看天色又道：“也到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了，二哥哥先过去，我在这陪宝姐姐说些话儿。”
“啊？……哦，那你们聊。”
看宝钗没什么异样的神色，也没有病得多虚弱，宝玉点点头，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度去了。
宝玉去后，宝钗的屋子平静了下来，黛玉笑着长舒一口气，磕着瓜子喝着茶水，怡然自得。
“唉，你不过要个清静，又何苦惹他去呕心沥血呢？”
宝钗方才只是冷眼旁观，此时冷不丁一句话却让黛玉心里一惊。
“紫鹃，雨这么大，你回去拿点遮雨的衣具给我。”
黛玉没有立刻回答宝钗的话，而是先把紫鹃支走，抬目打量了一下宝钗的神色，见她温和地笑着，才道：“我不知道姐姐的意思。”
宝钗道：“他只是少年心性，亲近你才总去你那里，你要打发了，也不该让他去作那种事。”
黛玉早就知道宝钗胸有丘壑，但还是没想到宝姐姐敏锐到了这种程度，刚才她那番话表面看来全是为宝玉好，凭谁来都说不出什么不是。
而这位居然能看出，黛玉只是为了让宝玉不要再每日来烦她。
“那种事是什么事？为娘娘修园子难道不是正事么？”
要说这么多年黛玉从母亲和姐姐手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说话办事要给自己留后路，因此这时她即使被看穿了心思，还是能够理直气壮地嘴硬。
“他才十几岁，为娘娘办事只是象征意义，在修好的园子上提个字作点诗词对联也就罢了。省亲殿宇牵扯甚多，你怂恿他一脚踏进去，这一年闲不下来又脱身不得，更不要说万一有个意外，到时候老太太和夫人心疼了，你说是怪他还是怪你？”
“这……”
黛玉虽说心思灵巧，但本质上也是个不理俗务的，就算有了些改变也看不到多深。她只是为了躲闲，想找个正当的由头让宝玉干活去，却没想到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如果这事情让绛玉来操办，一定让贾宝玉去管整个园子的支领支出和账目审查，那才是最安全而又能活活累死人的事情。
“宝姐姐，我只是想让二哥替大姐姐尽尽心，这该怎么办呢？”
此时黛玉有些慌乱，下意识向宝钗问计，好在她没有承认自己想打发宝玉，不至于给人留下口实。
“木已成舟，你还能把他再劝回来不成？”
宝钗叹道：“只能希望老太太不要任他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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