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一梦起红楼

事实证明，贾母会不会任由宝玉胡来，全看宝玉能够闹到什么程度。

大家都知道宝玉填词作诗还有几手，但要执行实务可谓一窍不通，本来贾母和王夫人也拦着，但宝玉既然在黛玉宝钗面前夸下海口，那就是铁了心，当他用出摔玉的看家绝学时，就没人敢再拦了。

贾政有那么一股子迂腐气，最重孝道，老母亲发话他是不敢不听的，而且宝玉愿意作点正事他其实乐见其成，也不再提让儿子读书上学的事，只是冷着脸嘱咐他注意安全，有事多跟长辈哥哥们商议，就这么放他去了。

要说在荣国府后院，消息第一灵通的是王熙凤，其次才能到王夫人，王夫人那里都是由王熙凤向她汇报的，往日只要是有价值的消息，王熙凤都会第一时间报给王夫人，这是她管家能力的一种证明。

但这一次，她却自作主张瞒下了一件事情。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家里最胆大的就是你了。”

黛玉的里屋子里，此时一个丫鬟都没进来，连茶果都是黛玉亲自备的，姑嫂二人对坐着，王熙凤唉声叹气地说道。

她说黛玉胆大，自然是指怂恿宝玉去修园子的事情，宝钗都能看出其中不妥当的地方，最精于俗务的王熙凤就更加不用说了。

“我这不是想着，宝二哥整天没个正事，让他给娘娘出点力么？”

黛玉讪笑着，她回来认真想过，尤其模拟了一下绛玉的思考模式，也确实觉得这事她作得欠些考虑，但正如宝钗所言，木已成舟，而且这几天她也如愿有了难得的清闲日子，倒没太多可后悔的。

“太太前天就问过我，说宝玉绝不会这样往自己身上揽活的，一定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你让我怎么答话？”

王熙凤这样的态度，主要是因为黛玉在入府之后，曾经跟她有过一次长谈。

彼时黛玉一时口快，把王熙凤曾经作过坏事的话说了出来，那就一定要好好地收个尾，为这事她还请教了尚未睡下的贾敏，让母亲教她如何行事。

然后按照母亲的意思，连哄带吓，把王熙凤的罪孽往重了说，再为她普及一些本朝律法，这倒不全是瞎话，就王熙凤作的那些事，真被有心人全抖出来至少也得去牢里呆几年，这对大家妇人来说基本上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黛玉经过这几个月也想明白了，对王熙凤这种人，比起让她接受惩罚，制止她不要继续作恶也是一个好主意，前些天姐姐给她的回信中，绛玉跟黛玉的看法完全一致。

于是黛玉终于放了心，虽然不是这一世的事情，但王熙凤毕竟对黛玉有恩，真要弄得她没法作人，黛玉心中也会不安。

“看你这样子是给我瞒下了，也不怕太太事后罚你？”

听了黛玉漫不经心的话，再看她眉眼间神色自若，王熙凤更加没了好气：“你真以为我不说就万事大吉了？我能知道旁人也能，你还没进我家门儿呢，真追究起来我都不好帮你说话的。”

“我多咱说要进你家门儿的？”

黛玉哼笑一声，在脸皮极厚的姐姐熏陶之下，她早就不是前世那个怕羞的小姑娘了：“金玉良缘在那边呢，嫂子怕是走错屋子了罢？”

“怎么还不识好人心了呢？”

王熙凤的性子比起王夫人，其实更像贾母年轻的时候，因此对安分守己惯于守拙的宝钗有些看不上，而更喜欢娇俏灵动的黛玉，前世她之所以能跟黛玉玩到一块去，除了贾母的态度之外，彼此之间性格相合也是个重要的因素。

这时被黛玉堵上一句，王熙凤也只是瞪了她一眼，脾气好的不行，而后说道：“这事我管不得，也不敢管，接下来没什么波折最好，即便是有，我也无非是装个哑巴而已。”

“足够。”

黛玉笑道：“说到底我也是劝人向正道，又不是存坏心，也没犯什么条例，难道还要被撵回家不成？”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王熙凤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那一丝不安，转而取笑道：“可是你又不想进我家门，又费心为宝玉操持，这是图什么呢？”

“我心善不行？”

黛玉嗔她一眼，看桌上茶水转凉，于是高声叫紫鹃进来换茶。

贾母手下的丫鬟在服侍人的方面还是很得用的，紫鹃一个二等丫鬟，单论添茶递水浣衣针黹叠被铺床这些细事，她作得比含翠和锁青都好，毕竟是从小练出来的功夫。

而林家那两个丫头比起丫鬟，其实更像是半个管家娘子，用什么学什么，看看此时正在偏房里作账的锁青就知道了。

“这丫头用得还顺手？你为了她连鸳鸯都打发回去了，听说鸳鸯见天儿在老祖宗眼前抱怨说你不给她体面呢！”

王熙凤这话只是纯粹的说笑，跟贾母换紫鹃的时候，黛玉生怕鸳鸯委屈，反反复复向她解释过很多次，甚至还让贾敏出马，鸳鸯再怎么体面终究是个丫鬟，黛玉这般作为已经给足了姿态，能被记恨才怪呢。

于是黛玉笑道：“顺手是顺手，只是这屋里能用的人还是少了，你要不把平儿借我用个一两年，我记着你的好。”

“那个蹄子也不知道哪里好，一个两个都惦记着。”

王熙凤大笑，她嘴上说不知道平儿哪里好，其实自己夫妻是什么性格她清楚的很。

一个懦弱又爱偷吃，一个要强更胜男儿，平儿在这俩中间吃足了夹板气，但凡换个人来都没法服侍得周全，这就是王熙凤为什么把四个陪嫁丫头打发得就剩下平儿一个。

“你啊，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丫头我看是个顶好的，身边儿有个这么得用又忠心的不容易。”

黛玉一个小丫头，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其实有些好笑，但王熙凤仔细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再听含翠回说平儿到了，不由得又笑了：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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