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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学霸图鉴

第三十六章: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日暮西沉,比他走得还干脆利落的薛谦早已先一步返回家中,正在祖母膝下尽孝,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

天色逐渐暗下来,靠在贵妃榻上的薛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眼花,为了节俭还不愿这么早就点上蜡烛,便教他帮自己穿针引线。

薛谦在祖母面前表现得格外乖顺,拿起针线筐,认认真真地穿了起来。

薛老夫人拉了拉盖腿的薄衾,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他关于科举的事:“听说今日放了皇榜。”

“是的,祖母。”薛谦低着头,温声回答:“孙儿没考上。”

薛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孙子绝非资质平庸之辈,也从不怀疑他的才能,可是这孩子的性子却教她隐隐感到不安。

打从薛谦的母亲去世之后,她这个做祖母的就不太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了。虽然他在家中一向听话懂事,可是有时候那种彬彬有礼,却也拒人千里,压抑了所有情绪的笑容,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想给他更多的关爱,但是薛谦比同龄人独立得都早,把自己当做家中的顶梁柱,嘴上无论何时说着都好都好,什么都好,将她的关心拒之门外。

她明白这孩子性格倔强,不愿示弱,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在她努力试图在昏暗中将孙儿长得愈发高大的身影看个清晰的时候,视线敏锐的薛谦已经将针线都穿好了,笑眯眯地递到她怀里,道:“祖母放心,孙儿不念书了,要去一个好去处。虽然暂时条件清苦了些,但是以后定能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薛老夫人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紧紧攥住他的手,尽数化成了一句:“依你自个儿心意就好。”

薛谦反过来也在她苍老的,皱褶嶙峋的手背上拍了拍,笑道:“有您疼爱真是孙儿的福气。”

可是许靖和煦和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先说许靖吧,回到家中后,差点因为落榜一事被家里人唠叨致死。从亲爹妈到三姑四叔七舅爷都来念叨了一番“今年怎么没考上,明年一定要再接再厉”云云,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许靖懒得同他们每个人解释一遍,嘴上应着一定一定,把他们都敷衍走了之后,才老实对自己的亲爹说,不打算继续考了。

许父一听,胡子差点没飞起来,拍着桌子问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还惦记那个什么司的事儿呢?!”

“瞧您说的,孩儿这不是没考上,走不成仕途,想给自己换条出路么。不然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家里,做个浮浪子,让您老养活吧?”许靖做撒娇状,厚着脸皮扯谎。

许父一通摇头叹气,觉得儿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语重心长感慨道:“你打小好玩乐,没想到这么大了还是不务正业。为父同你说了多少遍,年轻的时候一定要用功读书,考个好成绩,进仕途的时候争得个高起点,往后的日子才能顺遂。可是你从来就没听进去过,把为父的话当耳旁风。唉,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哟。”

他说得情难自已,悲愤得直拍大腿。

“不是我不想考,我考了啊……只是……”许靖端的无语,以为他没听懂,张嘴便要再解释一遍。

许父却听都没听,径自道:“别再说了,你再好好想想,没想明白之前不许出门。”说完便叫人来把他反锁了起来。

许靖急了,拍着房门问:“爹,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的儿啊。”许父在门外心酸地叹气,“你要理解为父。”

“不理解!”许靖气恼地大喊,“您无非就是觉得自己的仕途混得挺失败的,希望能在儿子身上弥补遗憾。可是孩儿和您想要的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你……”许父被他气得脸色青白,恼羞成怒,道:“你这是同煦和学的,连我这个爹都不打算认了?”

许靖深感无奈,沉默了一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就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许父不比煦侍郎内心坚强,一时又是生气又是难过,絮絮叨叨地来回踱步了半天,偷偷抹着泪走了。

他觉得许靖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关个几天就该想通了。

没想到许靖倔脾气上来了也是格外固执,非但不妥协,还赌气不肯吃饭,把来给自己送饭菜的仆役都轰了出去。

再说煦和那边,战局也是一样的惨烈。两个人的拖延战术都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虽说煦侍郎同管祭酒从前关系还不错,但如今管祭酒想劝他两句,他却是见也不见,在煦和面前也还是那句话——想去格物司,除非断绝父子关系,从煦家的族谱上除名。

僵持了几日后,一个炎热的午后,煦和召集双亲和妹妹,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了自己要离开这个家的决定。

煦微骂他的脑子热糊涂了,当场就要跟他翻脸。煦夫人也哭了起来,上前阻拦,不让他胡思乱想。煦侍郎却厉声叫她们都别管,要走就让他走,再也别回来。

就这样,煦和一个仆从也没带,留下了所有金银细软,只拿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放在包裹里,出了家门。

煦侍郎和夫人还有煦微也跟了出来。

烈日当空之下,煦和对着煦府高悬的匾额跪了下来,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围观的人们好奇地聚拢过来,议论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煦和掏出一把短刀,在掌心横划一刀,郑重地把血滴到面前摆放的一个瓷碗中,又拢起发梢,割下长长一缕,双手奉上,再拜道:“孩儿煦和,今日切肤还父,割发还母,从今往后,与煦氏断绝亲缘,再无瓜葛。”

说完,他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下起身,抬手将割过的长发一理,毫不留恋地大步走远。仿佛他当初一无所有地来,如今又一无所有地走,将这个家族、姓氏和血缘关系所代表的一切都抛在身后。

煦夫人当场哭晕过去,煦微赶忙招呼仆役扶她下去休息,自己也忙不迭地跟了去。煦侍郎则面沉如水,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门前,煦和的断发和血迹还久久留在原地。

人群又议论了好一会儿,非但没散去,还越聚越多了。他们都不明白煦家这是怎么了,煦和怎么就从名扬江宁的神童沦落到被逐出家门的地步。有怀疑他得了失心疯的,也有痛骂他不孝的。

然而煦微虽然嘴上也把这个不争气的兄长骂了千万遍,内心却如明镜一般。待到母亲好些后,她悄悄来到父亲的书房外,朝里看去。

煦侍郎移动书架上的开关,书房的墙壁打开,里面便赫然出现了一个密室。

煦侍郎静默地伫立在密室门前,久久没有挪步。但是煦微知道密室里是什么。小时候,她见煦和悄悄溜进去过,爱不释手地翻看里面的禁书。她知道那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所以她不去冒这个险,只是远远地看着,把父亲和兄长的秘密藏在心底。

那么煦和为什么会长成今天的样子,他的父亲,一手建成这间密室的煦侍郎又怎会不知?某种程度来说,他才是煦和真正的启蒙恩师。

煦侍郎走进密室,手指在尘封的书脊上轻轻拂过,回忆起自己当年也曾有过的宏伟梦想。可是后来入了官场,忙于政务,又有了家庭,他的心态就渐渐改变了,无法再将个人的追求摆在首位。因为对他来说,保护他的妻子成了第一要务。

但是他的儿子还年轻,如果执意要去闯荡,他做为有过同样想法的父亲,又怎能不理解?不阻拦煦和,让他无所牵挂,自由自在地前行,同时在他身后默默地保全好这个家,就是煦侍郎这个不善表达的父亲能给儿子的最好的爱。

对此,煦和也心知肚明。他当街演出恩断义绝的戏码并不是做给父母,而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好教他们,尤其是三清教的人都知道,自己以后不管做了什么,都与他的家人没有牵连。

这是独属于他们父子的默契。

煦微眼见着父亲从密室中走出,点燃火折,丢进去,将密室里的禁书烧了个干净,不知为何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强忍了半天才将泪意憋回去。她的哥哥不在了,她以后就是父母的依靠了,要比从前更加坚强。

于是煦侍郎清理好痕迹,走出书房的时候,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迎了上去,告诉他母亲已经无恙了,只是暂时还没有胃口。

这一晚,原本的四口之家只有父女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着吃完了一顿晚饭。

而煦和则正式在格物司安顿下来,独自一人,开始了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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