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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学霸图鉴

第三十七章:去做这世上只有他能做到的事

这时,许靖也已经绝食两天了。

家中同他最为亲近,一直崇拜他的那个行九的小妹妹看不下去了,趁人不备,偷偷摸到他的窗沿下,低声问道:“长兄,你怎么样了?”语气中满是忧虑。

许靖一听妹子的声音,立刻打起精神跑过来,隔窗对她温声道:“哥没事,小九,不用担心。”

可许九并不这么认为,想想敬重的兄长被父亲禁足,连饭都没得吃,就觉万分可怜。万一他饿瘦了怎么办,饿病了怎么办,直到饿死了父亲也不管怎么办……她也跟着担惊受怕,两天都没睡好,想着想着又抹起了眼泪,半晌才心疼地问:“那你饿不饿,渴不渴,我从厨房给你拿了点吃的。”

许靖不忍她担心,谎称道:“其实我藏了些干粮,不妨事。”

许九这才稍感安心,啜泣两声,安慰他道:“小九会再去劝劝父亲,让他放你出来的。”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问她:“小九也觉得为兄错了吗?”

娇俏玲珑的黄衫少女抿着唇仔细想了想,如实回答:“不知道。”

许靖轻叹一声,又听她继续说道:“父亲说兄长枉顾家族荣辱,违抗父命,于教义礼法是不应当。但是他自己也不该强人所难……”说着,她停顿了一会儿,显然是在纠结该如何下结论,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小九不知道,但是我想要兄长喜乐顺遂。”

“小九……”

许靖听到最后颇为感动,心下觉着这么多年来没白疼这个妹妹,比那些小没良心也不知道来探望他的兄弟们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但这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父亲下了严令,不许人来探望,谁来就跟他一起打折腿。许九来这一趟可是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不但送来了吃食,还带来了煦和的消息。

听说煦和干了这么轰动的事儿,连各家内院都知晓了,许靖深感偶像就是不一样,备受鼓舞。但是他却没有煦和那么刚,不敢做到这个份上。否则他爹真的能把他腿大折,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也会蜂拥而上,将他打得阎王爷都不爱看。

他只能另辟蹊径,想了想,还是得找管祭酒帮忙。于是他委托许九找人传一封信给管祭酒,并安抚了她一番,教她不用担心自己,再冒着风险来探望,到时候若是连累她也被责罚,自己就更难受了。

许九一听,可不敢给他增添负担,再三保证一定把信送到后,悄悄溜了回去。

许靖靠在窗边,看着窗纸上依稀映出的竹柏婆娑的光影,伸手在那些黑色的“叶片”上摸了摸,心中既期待又焦虑。

两天过去了,许九没有再来,管祭酒也没有动静。许靖只喝了些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殿试还没结束,他公务繁忙所致。

然而他根本想不到,管祭酒并非不愿意帮忙,而是把情况同皇帝禀告了。皇帝听完之后,决定过几日再说。

听到这五个字的管祭酒都差点没吐血。

过了几日,殿试也结束了,新科状元何碧成也打马游街进了翰林院,皇帝好像才终于又想起许靖的事了,叫来管祭酒问:“孩子怎么样了?”

管祭酒苦着脸回:“怕是已经饿死了。”

皇帝自从听说他招徕到了人才之后,大约是因为心情愉悦,气色好了不少,不怎么咳了,说话也多了几分中气,闻言轻笑一声,道:“真能把自己饿死的傻子,不要也罢。”

管祭酒偷眼看看他的表情,无奈道:“没有没有,臣胡说八道的,许小郎事先藏了些干粮,说不定现在整天光吃不动,已然胖了许多。”

皇帝这么一听,倒还觉得此人有几分聪明,但又担心起许靖到底有没有煦和那样的决心来。在他看来,假装绝食可算不得什么骨气。

管祭酒想想,便把从前许大人来找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许父第一次听说格物司一事时,便想不通管越究竟是怎么给许靖洗的脑,还特地跑到管府拜会了一番,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是说,自己从前也听说过他也有些特殊的小癖好,自家孩子与他称得上有那么几分志趣相投。

“然则大人您出身显贵,起点就是太子伴读,已经身居高位,闲暇之余搞点个人爱好也无妨。犬子就不同了,当下面临的还是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基本需求。还望大人体谅在下为人父母的一番苦心,规劝犬子收敛心思,将精力放在科举应试上。若他有幸蒙天意眷顾,将来有朝一日,同大人您这般功成名就,再搞这些所谓研究也不迟啊。”

——许父如是说,管祭酒原话复述。

皇帝便有些好奇地放下手中的奏折,问那许靖本人怎么说。

管祭酒答道:“臣表面答应下来之后,去问了许靖的意思。许靖本人说,放屁,等到像臣这般年纪,黄花菜都凉了。”

皇帝听完哈哈大笑:“这孩子还挺耿直。”

“正是。”管祭酒也笑了笑。

约莫是因为得了乐子,皇帝心情颇好,便松口道:“那爱卿明日便带许员外一同进宫来一趟吧。”

管祭酒这才替许靖松了口气。

翌日,许父跟着管祭酒一同,从宫门一路走到御书房,心里都是懵懵的,寻思自己一个工部五品员外郎,平常管的也就是修葺江宁城内各种道路桥梁等基础设施的事务,怎么皇帝还亲自召见了,莫不是终于赏识了他,要调他去修宫廷园林不成?

他怎么也想不到紧张忐忑了半天,见了面,皇帝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爱卿可知,这樱桃与山杏有何分别?”

看着天子指着面前的两盘水果认真询问的表情,许父内心更加费解,琢磨半天这是什么考核,才硬着头皮回答:“樱桃树低矮易栽,可在地势低洼之处成片种植,需注意防范霜害。杏花美观,可栽种于小径两旁,或假山之上,主要做观赏之用。二者的果实……差不多同时成熟。”

皇帝听他答得文不对题,抬抬手示意他先停下,又问:“爱卿觉得樱桃和山杏长得可相像?”

员外郎很难受,心想陛下您得的是咳症又不是眼疾,这像不像的难道您自己看不出来吗,何苦为难我呢?

他琢磨了半天这是什么考核,才试探着答道:“臣瞅着好像……不太像……”

“可是令郎却说像。”皇帝道。

明白了,这就回去把这个欺君犯上的逆子腿打折,许员外郎握紧老拳,下定决心。

皇上笑了笑,又着管祭酒把桌上放的几页纸张拿给他看,对他道:“爱卿且看这图画上的枝干、叶片和花朵便分别是樱桃、杏、李的,若未看到整棵树木,且不上颜色的情况下,爱卿可能分辨出如何对应吗?”

这又是哪一出?员外郎一心想着自己被叫来跟许靖有什么关系,已经没有精力揣摩圣意了,苦着脸老实回答:“分不出。”

“这便是令郎做的事情。”皇上拿起一页纸来端详,“这些果实殊为不同,他却能从叶片的形状、花瓣的数量、花的结构形态判断,认为这三张图上的树木在众多花草树木之中隶属于同一分支。”

说完他想了一下:“这个应该是杏。”

而后皇帝将画放下,对哭笑不得的员外郎道:“多么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类比,朕以为,令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就是对吃的颇有研究吗,员外郎赶忙道:“陛下过誉了,都是些无用之学而已。”

皇帝却不这么认为:“有没有用处,现在还说不清。但朕以为,世间大多事只要放个人在那儿,苦学几年,都能做得。而此事不同,只有令郎做得,这便是令郎的过人之处。强扭的瓜不甜,与其逼他去学那些他不擅长的文章辞赋、人情里短,不如让他去做这世上只有他能做到的事。爱卿以为呢?”

皇帝都这么说了,他难道还能说“我觉得不对”吗?

因此许员外郎纵有千万个不情愿,也是有苦说不出,不得不扼腕道了句:“陛下说得极是,是微臣愚钝。微臣这就回去,把犬子放了,往后他想做什么,微臣定当全力支持。”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爱卿如此深明大义,实在难能可贵。朕今日也是受管爱卿所托,帮忙当个说客,真正慧眼识珠的是管爱卿。”

真正的仇人是他,许员外郎记住了。

皇帝又以此事不好张扬,说出去好像他这个当皇帝的什么家长里短都要管似的为名,叮嘱他千万不要声张,最好走出殿门就忘了,连在许靖面前也不要提。

许员外郎当然不敢拒绝,连声答应着谨遵圣意,打算让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心里,配合得点头如捣蒜。而后出门,他就只能愤愤地瞪着管越,脸色发青,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咬牙切齿道:“大人你,你啊……”

“哎呀,贤弟莫恼,听老哥一言……”管祭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想要解释两句。

不听不听,许员外郎才不想听,“你”了半天没“你”明白后面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表达自己的悲愤,最终一甩袖子作罢,摇头叹气地走了,都没说等人家两步。

回家后员外郎连夜黑着脸把许靖放了,还得在全家人面前给他打圆场,把所有压力都扛到自己肩上撑着,别提有多身心疲惫了。

许靖却乐呵呵的,全然不知父亲默默替自己背负了多少,只觉得自己的计策得逞了,这是应得的自由,次日就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一路来到挂着“格物司”牌匾的大门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只觉得秋高气爽,身心舒畅,对外来生活充满向往。

推开大门,早有被管祭酒雇来的打杂的仆役帮他犁好了园地。

赵玄和薛谦一同在屋中忙碌,讨论设计图纸的细节,经二人改良过后立了起来并重新画好刻度的计时器具随着水流的淅沥声和木轴的咔嚓声缓缓转动。

煦和则独自一人用新设计好的面罩遮着口鼻,仔细观察着炼炉里的燃烧情况,四敞大开的门窗中升腾起阵阵淡黄色的烟雾。

这一天,远天清朗,万里无云,少年们饱受冷眼与不解的学生时结束了。

他们将在这个其貌不扬的院落的庇护下,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与积淀,以全新的身份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一切看似美好,前路可期。

然而为他们占卜了一番的素帛,看到的却是万分凶险,诡谲莫测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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