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修仙者

唯识宗征伐大军集结完毕之后，盘踞了整个万相谷，前后绵延数十里之长，尽是人头攒聚，摩肩接踵，黑压压的一片曲折开来，仿佛一条狰狞恣肆的恶龙。陷阵营一万名军士归了征伐大军之中，直如溪流入海，惊不起半点声息。

各脉的军士都彼此结着阵势，尽显威严。从前往后，层次分明，分别是罗汉堂、戒律院等唯识宗嫡传道统，然后便是内门各支脉，最后才是外门各支脉，统共起来，怕是有二十万禅修之众，这许多的军士，虽然不是唯识宗倾尽所有的精锐，但一旦有失，恐怕也是伤筋动骨的损失。毕竟都是各脉的后辈子弟，其中还不乏宗弘、向婵这样的杰出弟子，且不说其他各脉如何，单单就是一个罗汉堂，若是此次征伐不利的话，就不知道要在未来的百年之内衰败成什么模样。

战争的危害，在和平年代永远是体会不了的。这二十万征伐大军中，除了在两界山域外战场存活下来的禅修之外，只要没上过前线的，恐怕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人命如草芥，绝不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便说向婵虽然年纪轻轻，但他手上沾染的性命却也不少了，其中更是有不少虐杀的例子，但即便以他杀伐果断的性子，恐怕甫一上了战场，都会适应不了。那种惨烈的气氛，血流千里，浮尸遍野，只有真正的战争之中才能看到，又岂是几个修士之间小打小闹能够比拟的。

除了人命之贱，战争对于天地的肆虐，也将达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修士作为万物之灵长，当思反哺天地，这样的呼声，在南赡部洲之中已是流传了甚广也甚久，然而真正能做到的修士，却是少之又少，南赡部洲的天地虽然广袤，但终究有个尽头，无数的修士在其中休养生息，修真了道，自是需要无穷资源的，因此修士之间自然也就有了利益纷争，这是避免不了的死结，而当一切的手段都沦为空落，修士之间的争持最后便演变成了最为暴力的战争。以损毁一方小天地的代价，挣得一方更大天地的所有权与使用权，这是惯常的结局，也是绝然的讽刺。

水月洞天与唯识宗之间的战争是不是出于这样的理由，无从得知，也无法探究。但不需怎么思索，战争之后的结局，总归是逃不出的。两军交战的战场之所在，天地将紊乱成最为洪荒原始的状态，虚空崩碎，黑洞显现，罡风四溢，狂乱的天地灵气与苍生之念，再也无法让任何修士居住存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即将到来的破坏，还只是在一处域外战场之中，但战争一旦开始，谁又能保证这就是两家之间的最后一战呢？今日是在两界山的域外战场，娑婆世界能够幸免于难，那么明日呢？后日呢？或许终有一日，战火将会蔓延到十万大山之中，届时一旦天地崩碎，唯有生灵涂炭，水深火热。

向婵并无这等忧思，倒也并不是此时他的见识浅薄，没有如此显而易见的远见，而是他身处局中，又人微言轻，力量弱小，自保尚且嫌不足，哪里还会有这些闲心去忖度天地之间的大局，这样堂而皇之的远见卓识，落在悟慈的身上，自是超凡脱俗，但若是落在了向婵的身上，无疑就成了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一个自身能否保全都尚需三思的罗汉堂真传弟子，此时唯一的想法自然只能是保全自家的性命，兼且在力所能及或者是拼尽余力的情况下，最多的保全手下军士的性命。

活命，永远都是战争中不可逃避的主题之一。修士不惧死，但却也求生。

向婵的目光在征伐大军中几乎每一个他所能看到的军士的脸上梭巡而过，随着大军快速的前行，他看到了许多张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陷阵营作为内门中的精锐，因此在整个征伐大军的行列之中，位置还是比较靠前的。因此向婵的目光转动之间，便能看到前方的老卒与后方的新军之间的差别。

老卒的脸上，神情还是较为平淡的，往往是坚定之中带着一丝些微的忧思，而那些初上战场的新军，却就十分精彩了。刚出万相谷之时，他们作为雄阔军容的一员，自是无比的自豪而且激昂，但随着大军飞速的前行，越来越接近前线，这些新军的脸上却就出现了紧张与彷徨的神色，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方才记起各脉座师在出征之前的郑重告诫，许多关于战争惨烈的讲述都浮现在了心头，使得他们突兀的意识到了这并非是一时热血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要拼却了

性命去争夺的。于是众人不可遏止的出现了不安，只不过大军前行，间不容发，虽然军心有些浮动，但各脉座师却并没有一个人出面来安抚，这样的情形，不过是每一个新军都必须要面对的局面，没有人能够避免，安抚或许能让这些新军安稳一时，但却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没有办法自己熬过去，上了前线，生死之间，只有一条死路可以走。

这个时候，便显出了唯识宗各脉弟子之间的三六九等，最先平稳情绪，安定下来的自然是唯识宗的各脉嫡传无疑，那些弟子只是稍微怔忪了一番，便平复了下来，除了这些唯识宗的精英的之外，却就要属陷阵营中一万人最为优秀了，宗思、宗谅、向婵三人自是不需说，一直就是泰然自若，安定的很，有如此出众的榜样，也给了一万陷阵营军士无比的勇气，首先便是曹洞一脉、法华一脉、真如一脉的弟子平复了心绪，接着其他各脉都慢慢安稳了下来，智者一脉的弟子身处局中，虽然比诸他们有些不如，但也慢慢的平稳的下来。

向婵、宗思看着这一千三百二十五智者门徒的表现，深感欣慰。随着向婵的异军突起，如今在唯识宗中，智者一脉虽然有许多风光，但归根究底，这许多年的沉沦，智者一脉也只是分属于外门罢了，这些劫后余生的智者门徒虽然已经是智者一脉最精英的弟子，但较之这些内门中的精英，还是有许多差距的，向婵也知道，若不是因为他与宗思的私心，依照陷阵营选拨的严格，这些智者门徒甚至连入选都没有可能，但是向婵却以这一千三百二十五人为根基组建了陷阵营。

其实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十分冒风险的。以智者门徒为根基，便意味着陷阵营的一切要围绕着这些智者门徒来周转，首先便是阵势的问题，得依照智者门徒的进度，来修习【摩柯护身阵】。作为智者一脉的嫡传阵法，【摩柯护身阵】倒是不差，也有诸多的玄妙，但那一千三百二十五个智者门徒，却就是大大的短板，无论是修为还是天资，都是陷阵营中的最差，实在是拖了后腿。其次则是彼此融合的问题，让那些内门的精英弟子来配合智者门徒，依照他们的修为，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阵势的运转，总不可能永远都是以智者门徒为核心，即便他们不做核心的情况已经是微乎其微，但就是那么短短的数次或者数十次，智者门徒都无法与内门的精英弟子搭配起来，不管是思维、进程、速度，都远远的跟不上，这是一直以来的智者一脉的颓势所造成，短时间没有办法改变。

但向婵却偏偏强势的将这两者捏合在了一起，这种做法，无疑有拔苗助长之嫌，虽然智者门徒在这样的调教之下，进步的十分快，但却还是远远的不够，跟不上其他内门弟子的速度，但好在这些智者门徒经历了十万大山之中的磨砺，也算是看过了生死，都有一股歇斯底里的脾性与坚持，即便明知跟不上众人的步伐，也仍然在咬牙苦撑，没有叫过一句苦累。

这让向婵与宗思都十分的满意。他们二人的心中，其实也知道苦了这些师弟，只是在这样的时候，什么苦累都只有默默的背负一途，没有别的办法，顶不过去，掉下了队伍，或许就只有死之一途，没有二致。在生死之前，许许多多的应该，都会悄无声息的转变成不应该。

虽然经历了一些的军心动荡，又还要保持着严肃的军容与阵势，但修士行军，速度仍是奇快无比，也不过就是半日的功夫，已经能够远远的望见在山势起伏之处的尽头，有一片广漠无垠的荒原，上方的虚空之中黑雾隐隐，云蒸霞蔚，似乎别具天地，往往云霞与黑雾一个翻腾，就能望见其中无尽的煞气，甚至是由于苍生之念浓烈到极致之后形成的一张张虚幻的人脸，其上扭曲的表情，狰狞到了极致，也痛苦到了极致，发着无声的呐喊，似是在恫吓前来之人。

那里，便是到了两界山的最前线，将是两军冲锋的真正杀场，是域外战场的真正的所在。但虚空中每一张痛苦扭曲的脸，每一片黑雾，都是一个修士战死之后的精神、情绪化形而成，那浓烈的执念，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他们死时的不甘，也同时在警示着世人，但是这些虚幻的恫吓，又哪里能够阻止住征伐大军的步伐。

所有的军士，二十万的禅修大军，正在缓缓的靠近这片杀场，其中包括着向婵，还有他的一万陷阵营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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