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条仙女裙

第三十章

选在南锦花园吃饭, 原就是陈亦行的一次试探。

醉翁之意不在酒。

偏偏赵又锦神经粗壮，连掐指一算这种破理由也找得出。

点完菜后，服务员很快撤了。

陈亦行抬眼她：“所以会算命？”

赵又锦僵硬地点点。

“那算算, 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

那句话怎么说来？

艺高人胆大。

赵又锦破罐子破摔，伸出手指捏了个花, 闭眼沉思了下, 睁眼时理直气壮说：“在想，同样都是人，怎么有的人平平无奇, 有的人就能这么多才多艺呢。”

陈亦行嘴角一抽，轻笑出声。

见他笑了，赵又锦就放心了。

她觑他一眼, 又捏了下手指，继续说：“这会儿在想，虽然脸皮厚, 但是在她多才多艺的份上, 就不跟她计较了。”

陈亦行从善如流：“确实是挺多才多艺的。”

“嗯？”

她没错吧？赵又锦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上能跑新闻，下能算命。有——”顿了顿, 他微微抬眼。

“有什么？”赵又锦洗耳恭, 能从他嘴里到半句好话, 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有这出类拔萃的反应速度，真是大大弥补了演技方面的不足。

陈亦行收回之前说她演技糟糕的话。

心道要是她肯磨炼一下, 假以时日，奥斯卡小金人都不在话下。

但他没这么说, 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她，“有, 运气不错。”

“何以见得？”

没等陈亦行回答，菜来了。

“吃吧。”他说。

“那我就开动了。”赵又锦的确很饿，雀跃地拿起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该我请，结果变我蹭吃蹭喝。”

“是说的，远亲不如近邻。”

“……”

说实话，赵又锦有点惶恐。

她一边吃软糯鲜香的红烧肉，一边分神想：今天的陈亦行一点也不像他人。

友好到像个假人。

但很快，注意力被新上桌的樱花『奶』酥吸引了。

上一次偷偷跟踪他时，她就对这道甜点记忆犹新，如今有机会光正大品尝它，当然要开开心心享用。

而对面的陈亦行也一反常态，竟与赵又锦闲话家常，大大降低了她的防备。

赵又锦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人不总是冷冰冰的，当他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时，也能与人和谐共处。

他们谈到了平城大学。

谈到了网安会。

谈到了行风问世的细枝末节。

虽然多是她说话，他偶尔回应，但气氛也算融洽。

陈亦行问：“第三运动场上的那颗老树在吗？”

“在。体育学院的师生都抗议好多届了，但因是古树，学校不让拆。”

“说在音乐学院和舞蹈学院并入新校区了，不在老校区了？”

“对，所以大家很遗憾。以前出就能见的俊男靓，在已经不属于我们了。”赵又锦忽然想起什么，“啊，前几年那个选秀节目的第二名，叫白什么来，那个男生，当时他就住在我正对面那栋宿舍！”

陈亦行对此并不兴趣，“说我毕业的第二年，教室就安空调了？”

“对。”赵又锦下意识咬了口樱花『奶』酥，想了想，“是哪一年毕业的来？啊，我记起来了。”

“知道我哪年毕业？”陈亦行有些意外。

“平大有谁不知道吗？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行风的创始人，所以没联系在一起。”

赵又锦仔细回忆行风问世那一年。

“……新闻里、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

“但好像不爱接受采访，所以媒体都围绕的果在谈，都没见过的照片，要不然我也不能见到人不认识……”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生叫白安与！”赵又锦终于想起来那个选秀小生叫什么名字，“要是当年没那么神出鬼没，大家也见过的照片，谁会把他当男神啊？也不会只把当一个高不可攀、深居简出的科技大牛了。”

陈亦行问：“那把我当什么？”

“当老公。”

“……”

“会收割一大片摇旌呐喊的『迷』妹。”赵又锦眨眨眼，“和一小群跟她们激烈角逐的『迷』弟。”

对视良久，陈亦行：“也包括？”

赵又锦差点呛到，猛地一阵咳嗽，最后是他递来一杯果汁，她大喝两口，才平复下来。

“当然不包括我。”她面红耳赤地说，“我才不是那种人，我是埋苦读、潜心学习的好孩子！”

只换来他一句嘲笑：“在承认自己是个小孩了？”

“……”

赵又锦：可恶，不知不觉又中了套。

她咬住吸管，振振有词：“我不仅是个小孩，我是个宝宝呢。”

也许是对话太轻松。

也许是气氛正好，夜『色』正浓。

赵又锦放松许多，筷子频频伸自己喜爱的菜『色』。

陈亦行没说什么，眼神却很安静。这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鼓励她继续闲话家常。

于是不知不觉间，有的盘子空了。

赵又锦没注意，但陈亦行注意到了。

起初只是怀疑，而今得到证实：她的喜好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当筷子又一次伸某道菜，却无意间落空时，赵又锦才后知后觉：没了？

目光落在盘子里，再抬眼时，又在半空与陈亦行相遇。

“很喜欢这道菜？”他的目光沉静透彻，像无垠的海。

于是赵又锦终于，她把那道樱花『奶』酥吃得渣都不剩。

呃。

空盘，再对面。

他的表情好像哪里不对，没有之前的如沐春风了。

难道是——

赵又锦一惊，连忙小心翼翼地缩回爪子：“那个。”

陈亦行望她。

“难道一块都没吃？”

他是没说话。

“要不——”她尴尬地挠挠，眼观鼻，鼻观心，小声说，“要不我们再点一盘？”

陈亦行：“……”

最终，他是点了第二盘樱花『奶』酥。

只是赵又锦惊讶地，他不过吃了一块，很快就停手了。

既然不是那么喜欢吃，什么点第二盘？

想起上次在这跟踪他时，他们剩下的那一大桌菜，她差不多懂了。有钱人的世界没有浪费二字，吃一块也是吃，全心情。

于是第二盘樱花『奶』酥也有一大半进了她的肚子。

她正想问问晚宴的事情，会遇见什么人，需要她做点什么，下一秒，顶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赵又锦吓一大跳，猛地抬。

伴随更多巨响，耳边是他平静的陈述：“烟花开始了。”

夜幕如织，一朵朵绚烂的花绽放开来，光影斑驳。

巨大的苍穹像是电影幕布，播放都市里难得一见的盛况，那些短暂又『迷』人的美丽。

只可惜昙花一，很快落幕。

当周回归寂静，天空又变了漆黑一片，仿佛刚才一切都没生过。

这一刻，赵又锦忽然想起电梯合上前，周伟那双黯淡无光的眼。

它们曾经应该也和这场烟花一样亮吧。

她忽然望陈亦行：“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他眉梢微抬，“问吧。”

“经历过挫折吗？”

陈亦行顿了顿，瞥她一眼，“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没经历过挫折的人？”

“我是说，在没有立行风之前，是个普通学生的时候。”赵又锦问他，“比如读研时，老板有没有折腾过？有没有叫去跑腿？会不会让免费打工帮忙干活？”

陈亦行懒得纠正她。说好问一个问题，到来变了十万个什么。

也许这就是新闻记者的事，先下套，再得寸进尺。

他言简意赅回答：“没有。”

赵又锦大失所望，同时也有些吃惊。

“没有吗？就连我的老师那么好的人，也偶尔会让我跑跑腿，牺牲个人时间帮她做点事，一点都没有经历过吗？”

“首先纠正一点，即便在未创立行风的时候，我也从来不是一个普通学生。”

他重读了最后个字。

赵又锦：“……”

果真什么时候都不改狂妄人设。

“其次，人的能是物尽其用。当足够出『色』，跑腿这种低级的活，老板自然会交给别人去做。”

“那要是不够出『色』呢？就只能妥协，帮人跑跑腿，做这些琐事吗？如果老板就是指名点姓要做这些，不做就滚蛋，会做吗？”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陈亦行问：“赵又锦，是害怕会变周伟那种人吗？”

一针见血。

赵又锦：“……”

她想了想，说：“我想过这个问题很多次。以前总觉得，不管怎么样，我总能拒绝不合理的要求，不能变自己讨厌的样子。”

可后来见了周伟。

见了不断生活妥协，变得面目全非的周伟。

她开始下意识思考，初衷是过得更好，更好的自己，此吃了很多苦，什么偏偏适得其反？

“其实是今天第二个说我幸运的人。”她没没尾地说。

“我下班的时候，在电梯间碰见了周伟。”赵又锦神『色』『迷』茫，回忆他的诉苦，“……之前只觉得他心术不正，咎由自取。但他说完那些，又觉得可怜大过可恨。”

人要经受多少磋磨，才会被磨平傲骨，甘于低呢？

在少年，会因一点喜怒哀乐与全世界对抗。

渐渐长大后，却开始收敛锋芒。

“所以我忽然在想，是不是真的是我运气好？”

“如果我运气差一点，遇见钱宇楠那样的上司，我该怎么办？”

“如果运气再差一点，我选择换工作，卷铺盖走人，但不管走到哪里，都遇到钱宇楠这样的上司，又该怎么办？”

她把自己问倒了。

良久，对面的人才开口：“赵又锦，之前问过我，什么帮。”

赵又锦望他。

高楼之上，抬是浩瀚银河，低是万家灯火。

“因不愿意妥协。”

她有些费解，却见陈亦行说：“说的那些挫折，我边有人经历过。有的人妥协了，变了周伟。有的人没有妥协，一意孤行——”

她等待下文，然后见了轻描淡写的一句。

“——就了我。”

赵又锦：“？”

这转折是不是过于生硬了？

前面半句像是要说出什么人生哲理、名言金句，后半句就变了“且我吹个牛『逼』”。

她有点震撼，正想说这招我是万万没想到，就见陈亦行扯了扯嘴角。

他说：“赵又锦。人不管在何种境遇里，都不该『迷』信运气这种东西。”

“有的人运气好，一条路就走通了。有的人运气不好，那就多走几条。”

“知道周伟什么会变此路不通吗？”

赵又锦问：“什么？”

“因他太容易妥协，根不想多花时间精力去换一条路，一来就选择跪下。”

赵又锦似懂非懂，想再问什么，被他打断。

“说好一个问题，要不要掰指数数，刚才问了多少个？”

“……”

陈亦行扫了眼桌上，“吃好了吗？”

“吃好了。”

“吃好了就走，再晚商场关了。”

他淡淡起，拿起大衣，不徐不疾披上，抬腿往外走。

只是在经过她时，平静地了她一眼，“帮是因，起来冥顽不灵，榆木脑袋不开窍，很一根筋。”

“？”

赵又锦表情一僵。

刚才自夸也就算了，怎么这会儿人攻击？

“我这么糟糕，帮我干嘛？”

她的眼神充满质疑。

良久。

“这个世界上妥协的人太多，固执的人太少。多一点这样的，也好。”

陈亦行静静地望她。

“这个世界不会尽如人意，但是因有人有所坚持，所以人生这条河里有泥泞，湍急处也有清澈见底。”

——

离开南锦花园的路上，赵又锦一路沉默。

她必须承认，她的心灵受到了震撼。

陈亦行开车，很快瞥了一眼，“在想什么？”

“在想刚才说的那句话，值不值得我表框纪念，挂在墙上当做人生格言。”

陈亦行表情凝滞，下一刻，扯了扯嘴角：“裱框纪念？比如上次来的那种锦旗？”

“……”

赵又锦噎了噎，想起锦旗上“助手之王”个大字。

您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男人专注于开车时，她又不安分地，小心翼翼从车窗的倒影上观察他。

人生这条长河里，有泥泞，湍急处却也有清澈见底……

这个人，其实也不全是冷漠刻薄。

在犀利的言辞下，他一针见血，有时可以轻而易举触动人心。

她有些出神地那个倒影，指尖碰了碰玻璃。

恰好他在路边停了车，转她。于是指尖落在玻璃上，正正触到他的眼睛。

只是碰到玻璃，但赵又锦吓一跳，生怕他端倪，忙转过来，欲盖弥彰地遮住车窗玻璃上的影子。

“到了？”

“到了。”

昏暗夜『色』里，那双眼睛亮深邃。

赵又锦不知何心跳慢了半拍，总觉得于湍急处，的的确确见了清澈见底。

她不自在地别开眼，这才后知后觉，车停在了ifs外。陈亦行把她带到这里来选衣服。

“……”

什么是这里？

突如其来一阵心虚。

赵又锦下了车，停在商场大外，有点迟疑。

侧陈亦行静静地她，“怎么不进去？”

她应了一声，老老实实跟在他后，脑子里浮出的却是上次跑来删视频，在中控室口与他撞个正的画面。

从南锦花园到ifs，总觉得这个路线好像有点太过凑巧。

但是怎么可能？

她偷偷打量陈亦行的背影，安慰自己，也许是他直来直往，吃饭就选南锦花园，购物总在ifs。

这些都是有钱人的不二之选。

有钱人从来不货比三家，只有一条路径很正常。

但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赵又锦跟在陈亦行后，也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选衣服。

走过琳琅满目的橱窗，极简的英文字母背后代表极尽奢侈的时尚，每一个都耳熟能详。

她对此并不陌生，毕竟上个月来这『色』出演了一把《穿prada的王》，只是人家是时尚魔，她是时尚的对立面，混搭界的一把好手……

直到某一刻，他脚步一停，“到了。”

正胡思『乱』想的赵又锦抬一，吓得魂飞魄散。

眼前是一家装潢简洁，灯火亮的店，口拉安全链，限量接待顾客。

魂飞魄散的原因，倒不是因这家店令人望而生畏的价格，而是因它白底黑字的英文标志：

chanel。

那个拍到她神秘背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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