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抢娘子

二师兄的一句话，令得两个同病相怜之人愈发愁闷，双双低头叹息。

蓝婆，四师姐的绰号，因其有股不输男子的英气，又喜舞枪弄棒，故而得名“男人婆。”

但男人婆这个名字，几位亲传弟子都不敢叫。

君不见某年某月，还是小不点的莫无秋，口无遮拦叫了一次，便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大圈。

久而久之，男人婆取了谐音，蓝婆。

六位亲传弟子，下三留三，如今老四蓝婆也要下山了，这对于最两难的二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算了，多想无益，二师兄，白天你助我成就“大事”，晚上该小幺帮你了。”

莫无秋抛开烦恼，手搭在二师兄的肩膀上，挤眉弄眼。

多年来，他就与二师兄最为投缘，可以说，偷鸡摸狗、偷窥四师姐洗澡等技能，都是由二师兄领入门的。

果不其然，听到小师弟的暗示，二师兄心里瞬间火热起来，嘿嘿笑着望向山下的方向。

今晚是看李寡妇、还是王寡妇呢？或者两个一起看?

……

翌日，晨鸡报晓，山下村中鬼鬼祟祟的跑出两道黑影。

一前一后，轻车熟路的朝两难山上跑去，依稀之间，二人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跑至半山腰，二人坐在石阶上休整。

“二师兄，你偷包子的本事又长进了，厉害！”

莫无秋冲二师兄竖起一根大拇指，手里打开一个纸包，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四个大白包子躺在里面。

包子是村里刘大婶家的，她家主营包子生意，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忙活。

“那是，快，给师兄拿一个。”

二师兄搓了搓手，半点没有为人兄长的觉悟，一脸迫不及待。

莫无秋将吹了几口热气，抓起一个包子快速扔给二师兄。

包子太烫，二师兄只好左右手来回颠着。

“不行，一人两个，小幺儿不厚道了。”二师兄不忘另一茬。

“此言差矣，师弟我正处于长身体时期，得多吃。”

莫无秋摇了摇头，一把将剩下的包子装好，转身就朝山上跑去，丝毫不给二师兄抢夺的机会。

“死幺儿，你奶奶个熊的，竟敢给师兄玩阴的！”

二师兄惊呼一声，顾不得包子的热度，边咬边急追而去。

一追一逃，伴随着一路互相谩骂，等到山顶后，莫无秋停下脚步。

待二师兄喘气追了上来，他一脸无辜的将包子纸递了过去：“二师兄，喏，给你。”

“你！”

二师兄一把拍开那张还留有包子香气的纸，气呼呼掐住莫无秋的脖子摇晃：“幺儿小贼，包子之仇我与你不共戴天。”

莫无秋被掐的直翻白眼，下意识就使出了一招撩阴腿，但还未攻击到目标，就被二师兄给夹住了。

“等……等……蓝……”

没等二师兄张口，莫无秋忽然瞟见别难石上，一道倩影披着晨露站立，连忙开口提醒。

“奶奶个熊的，蓝什么蓝，你莫不是被那蓝……婆……”

二师兄说话的声调忽然变弱，惶惶转头，正好与一道杀气腾腾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师妹?！”

二师兄吓了个激灵，连忙松开莫无秋，不知所措的杵在那，一个快四十的男人，被一个小姑娘吓住了。

莫无秋本想幸灾乐祸，蓦的，他发现四师姐的着装与往常不同。

四师姐换了一身更为精致的劲服，云瀑高挽，腰间悬上了她那把始终不曾拔出的佩剑。

四师姐，这是要下山?

自诩聪明无双的莫无秋心里一抖，走上前，恍若未觉问道：“四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衣衫湿了一片，站在这里已不是一时半会儿。

二师兄“后知后觉”，恢复了一丝正经模样，静静看着。

“我要下山了。”

四师姐少有的眼光柔和，她冲二师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小师弟，眼神犹豫。

“师弟，你不考虑一下?”四师姐还是开了口。

“不要。”

莫无秋知道四师姐的话意，也没有因为对方下山而表现出丝毫异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恭喜师姐了。”

四师姐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毅然走下待了许多年的两难山。

无有寒暄，无有犹豫，四师姐走了，一步数丈，缩地成寸。

这一日，两难山上最两难的二人，一直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

“二师兄，其实你是知道师姐要今天下山的吧？”

莫无秋收回目光，敛去眼底那抹不舍。

“我又不是师尊他老人家，如何得知?对了，你小子别想插科打诨，还我那个包子！”

……

山中无岁月，时间一晃已是半年过去。

大雪漫天，万物银装素裹，两难山上更是被皑皑白雪层层覆盖。

“吧嗒～”

一摊雪压弯树枝，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旁边雪地中，有两个奇丑各不相同的雪人。

雪人百米外，两人裹着裘衣相对而坐。

二人中间，用石头垒了一个小空心石台，台下燃着柴火，台上烫着一壶热酒，还有几盘干货吃磕样。

“小师弟……”

二师兄用木棍拨了拨火堆，目光不忍看向对面，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开口道：“师兄……要下山了。”

“噼里啪啦”，

火苗贪婪的舔舐着柴木，酒壶中传出滚滚的酒烫声，酒气弥漫。

坐在二师兄对面的莫无秋脸色一滞，旋即恢复如常，略抖的手拿起酒壶，替二人各倒了一杯热酒。

二师兄静默看着酒水洒出地面，心中喟叹，他想留，却又有不能留的理由。

“二老粗，酒好了，来陪小爷喝一杯。”

莫无秋嗓子沙哑端起酒杯，二师兄亦然。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叮咚的声音很是清脆，热酒入肚，却没能让此处的寒冷更少一些。

是夜，二师兄去找了师尊，莫无秋在雪地外站了一夜。

第二日，天色茫茫，大雪下得更加飘忽汹涌。

二师兄走到一个人形雪人前，轻轻替对方拍去身上的积雪。

“小幺儿，师兄真的要下山了。”

二师兄望着被冻得面无血色的小师弟，轻轻说道。

每个弟子下山前，都会换一身衣着。

二师兄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绒袍，刮掉了最为宝贝的美髯，斜挎一杆从未见过的黑色长枪。

“二老粗，你下山就下山罢，为何搞得像个老白脸?”

莫无秋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转身朝别难石走去。

二师兄笑了笑，脸上前所未有的明媚，是一种莫无秋不曾明白的朝气，跟在后面。

雪地深厚，两人并排而行，留下两串深重的脚印。

二师兄要下山了。

不得不说，他今日的模样很是英武，一改往日放荡，似乎是洗去铅尘一般。

莫无秋一路默数，等走到别难石时，正好数到两百八十步，他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典故来抒情。

别难石，是一块一米高，两米长的巨石。

石头本来籍籍无名，但似乎每位弟子下山时，山上送别之人都是在这里送行。

一别不再难，遇难已非难，两难山，人难山，山难人，唯有石不难，是为别难石。

别难石前，莫无秋挥袖扫出一块空地，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冲二师兄摆手。

“二老粗，快滚吧。”

对于小师弟言语中的复杂情感，二师兄无奈摇头，目光朝山下瞭望，雪花飞舞，看不清尽头。

“今天雪忒大，师兄怕滑倒摔个半死，不如……缓两天?”

“缓你奶奶个熊！”

莫无秋笑骂说出二师兄的口头禅，在石头上滚起两个雪球，一把砸向那张最为亲近的面庞。

“啪”、“啪”

二师兄没有任何躲闪，任凭那两只雪球砸了个满面。

二师兄接住要掉落的雪块，扔进嘴里咀嚼，啧啧道：“味道还不错，小幺儿砸的雪果然味道不一样。”

莫无秋笑了，仰头大笑，继而捧腹大笑。

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他揉了揉眼，一脚踹向二师兄的屁股。

“穿的这般亮眼，闪到小爷眼睛了。”

二师兄的身体轻若鸿毛，在一脚之下，凌空朝山上飘去，踏雪无痕。

雪线朦胧，二师兄的身影越来越淡，莫无秋再也忍耐不住。

站起身，两只手搭在嘴巴两边朝山下大喊：“二师兄，一路走好！”

二师兄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就在莫无秋心中落寞时，那道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上来。

“奶奶个熊的……吼那么……大……声……作甚！雪……崩……了……”

莫无秋破涕为笑，挥袖擦去两行自作主张流下的液体，心中默然。

他是六位亲传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在孩童时就被师尊领上山。

其他几位师兄与师姐素日不苟言笑。

大师兄态度温良恭俭，似一块暖玉，对他亦很好，却鲜有时间陪他，整日只知和师尊下棋。

三师兄是个面瘫，整个人冷冰冰的，从上山到下山所说的话语，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因此莫无秋有点怕他。

四师姐不消多说，面冷心热，醉衷于武道，虽然被他偷窥洗澡不下百次，可每次都小惩大诫，挨顿皮肉之苦就放过了。

五师兄是个狂暴份子，也是莫无秋最不想接触的一人，从小到大，他挨的十次揍，其中有九次半都是那家伙做的。

打是真打，好几次都差点小命不保，阴影也就慢慢留下了。

也只有二师兄，年纪最大，从他上山起就一直相伴左右。

照顾无微不至，虽然带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可也让他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暖。

“二老粗下山了，为师甚感欣慰。”

突兀的，一道声音打破了此间宁静。

莫无秋转过头，发现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尊出现在身旁，手捋洁白长须，一脸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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