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札记

天快黑了，王掌柜两口见许敏学一下午没出来，就怀疑他偷偷吃了什么东西。俩人趴在窗角观察了一会儿，眼见许敏学躺在炕上一动不动，这才慌了神。王掌柜老婆紧忙回厨房煮上一碗加牛油的混汤面，又一路端到杂物间。哼呀呀的许敏学强撑起身，仅挑动一下筷子，又“哼呀呀”躺下。王掌柜摸摸许敏学滚烫的额头，害怕出意外，就急忙去请镇上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背着红十字药箱过来，先给许敏学试了体温，再打上小针，又喂上几颗退烧药。王掌柜瞧着病殃殃的许敏学，难免心生奥悔，又给冲上一搪瓷缸子姜糖水。

许敏学倚仗年轻体壮，到第二天下午就退了烧。打这起，王掌柜两口子再不敢惹火这堵瘟神，每顿玉米饼子加咸菜稀粥管饱，还坚决不让许敏学干杂活。

许敏学病愈后，起先还抱着脑袋巴望二道河方向，后来心情逐渐平缓下来。许敏学十分清楚表哥孔克己的为人，认定他一定会拉帮自己。接下来，每天许敏学不是坐窗根抓虱子，就是与那条四眼狗吹胡子，瞪眼睛。在平阳镇举目无亲，许敏学专挑客栈乱窜的耗子、泥地上的潮虫、旮旯的蟑螂等弱小朋友耍戏。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普通百姓只相信眼见为实，所以客栈饭堂挂有“概不赊账”的小黑板。王掌柜夫妇供养一个大活人，虽然每每心里添堵，但一想到那封求助信和许敏学签过字的纸条就会宽慰些。

孔克己赶着大黑牛从三道河出来，一路上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第十三天上午终于赶到平阳镇。

孔克己找到平阳客栈大门口，看见一个须发冗长的男人坐在房檐底下晒太阳。面色灰青的许敏学手掐一截麦秸，等待一只开小差的黑蚂蚁即将爬到顶端时，就把麦秸倒置过来，让它重新往上爬。进退不能的许敏学落在王掌柜手里，日复一日过着窘困日子，像极了这只蚂蚁的命运。

满腹狐疑的孔克己端详片刻，试探着叫一声“敏学——”等这个人猛一抬头，孔克己才认定就是七年未见的表弟。错愕的许敏学望望孔克己，随即丢下麦秸冲过来，抱住表哥肩膀痛哭，将这些天遭受的恐惧、委屈、忧虑倾泻出来，这场胜利大逃亡也宣告结束了。

孔克己由许敏学引着找到王掌柜，先把赊欠的钱款还上，又送上一牛车感谢的话，这才匆匆出去卸牛车。孔克己给大黑牛饮上一桶豆饼水，再添上两捆草料，就领着许敏学去镇上洗澡理发。

孔克己跟许敏学在平阳客栈杂物间住上一宿，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套上牛车，装上干粮草料。临上路前，孔克己将余纯一的那件大羊皮袄给许敏学披在身上。没成想，门口那条四眼黑狗呜喑两声，竟冲着焕然一新的许敏学欢快地摇尾巴。这些天，许敏学与黑狗子置足了气，真想冲上去狠踢两脚，解解怨气。孔克己笑着道:“敏学，有些东西不必在意，比如被狗咬了，你还能再去把狗咬回来嘛。”

王掌柜站大门口，目送牛车碾压着冰辙远去，联想自己对待亲弟弟也没这般的好，白脸蛋不由泛起两团红晕。王掌柜摸出怀里的那份约书，看看四周无人便悄然揪碎于寒风中。

孔克己和许敏学轮番赶着牛车，在冰天雪地里轱辘了十多天，终于捱到了三道河。中午，鲁承容从屋里迎出来，望着丈夫被寒风虐成古铜色的脸膛，既高兴又难过。鲁承容急急道:“克己，你胃病没犯吧？”孔克己紧忙介绍身边的许敏学。没好气的鲁承容道：“你们哥俩饿了吧？锅里温着饭呢。”

孔克己将许敏学让进屋里，一边嘱咐鲁承容说：“我没有事，这头老黑牛得扎古扎古-——你快给老牛饮点豆饼水。”

鲁承容眼看大黑牛鼓突的肋条骨像干柴棒似的，不由嘀咕道：“你看看大黑牛遭这个罪——你还记得韩孟坚吗？他来过了。”孔克己蹙起眉头问道：“哦，韩孟坚什么时候来的？你说说给我听听咱没有怠慢人家吧？”

孔克己走后第二天，鲁承容正在簸黄豆，猛见余纯一领一个肩扛行李的黑脸汉子过来。余纯一道：“呵呵——弟妹，你家又来吃饭的了。”鲁承容以为是矿上新来的工人，就回道：“这是你家的亲戚罢——矿上又来新工人了？”

黑脸汉子赶忙放下行李，自我介绍一番。面露难色的鲁承容说：“哦，原来是你呀——太不凑巧，孔克己去平阳镇，已经走两天喽——那么，那你进屋喝杯水吧。”

韩孟坚在老家赶上挨饿，便又来到东北，跑盲流去了七台河，他在煤矿服务区混上几年。便又萌生返回老家的念头。终于在一天夜里，韩孟坚丟下掌管的烧水铁炉不辞而别，他投奔三道河，是为挣个宽绰路费。韩孟坚一口一个“弟妹”，拿起扁担就去挑水，又劈引火柴。这样，白天韩孟坚跟余纯一去矿坑干活，晚上住余纯一家。

夜里，余纯一媳妇捉被子角问鲁承容道：“弟妹，这家伙要待到哪天是头啊？”一肚子苦水的鲁承容叹口气道：“谁知道呢，这孔克己要是在家，还不把老家来的人供上天去！”

韩孟坚在矿坑干上半个多月的活计，就与鲁承容告辞说：“弟妹，明天我要走了，有什么信儿或者东西要捎的？”鲁承容一听韩孟坚说要走，心里直念“弥陀佛保佑”，暗自祷告这堵食神哪里发财哪里去吧！但鲁承容转念一想，我家对这路神仙十拜都拜了，哪里还在乎这一哆嗦，就客套道：“哦——我刚刚跟老家通了信，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捎的，就给你烙点炕饼路上吃吧。”……

阅读故乡札记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