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跟容槿想的一样，过定之后曹氏的速成班就开课了。先前一直想的是谢家，曹氏也没打算教容槿太多，把她给累坏了，再说谢家的内宅人情也用不上那么多知识，故而曹氏一直想的是挑上忠心合用的人，将来能替容槿打理着就是了。

不过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容槿要去的林家，满金陵都知道她未来的老公和婆母不睦，所以曹氏得手把手锻炼容槿的各项能力，这样去了林家心中有数，事事门清，不至于被刁奴哄骗、被婆母妯娌为难挑了错处。

一开始容槿还觉得曹氏小题大做，在曹氏身上撒着娇道，“哪儿有母亲说的这么严重呀？我这不是有玉绡她们帮忙嘛……”

谁知曹氏则板着脸道，“咱们家是读书人家，都是有规矩的门户，你才见了多少？那些高门大户里头的心思板眼儿多了去了，你当这是在家做姑娘呢？你明年才十九，嫁过去便是正当正的二品侯夫人，背地里眼红的、谄媚的、陷害的、说闲话的不知道有多少，还有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林家人，你当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远的不说，林家三爷媳妇，算是你弟媳，你这侯夫人的位子原是人家的，心中如何没有些计较？这妯娌相处起来，你以为是咱们家这样和睦么？还有那林老夫人，说话人精儿似的，是你正头的婆母……”

说到这儿，容槿举手提问，“不是林子骁入嗣原配夫人了么？这位林老夫人应当是继母、有林家三爷赡养才是，怎么又算是正头婆母了？”

曹氏戳了戳容槿的脑袋，“瞧瞧，如今越发放纵你，连这些事情都弄不清楚了！”嫌弃归嫌弃，曹氏还是耐心解释，“一来，林子骁到底出身如何，当世谁不清楚？若真是按你想的来，林家宗族不得把林子骁背都给骂肿？二来，林老夫人是先老侯爷的夫人，袭爵之人理应赡养先侯爷的夫人……”

“哦……”容槿缓缓点头，“可林家老三又是林老夫人的亲儿子，没有不跟亲儿子住反而给继子住的道理；但礼法上，林老夫人又应该被袭爵的人赡养……所以，林家在这位老夫人去世之前是绝对不能分家的。”

曹氏微微叹了口气，“你可算回过神来了。那林子骁承诺与他们划分开，那也是一个府里住得远些，但总归是一家的，说不出两家话，将来那银钱账目的事儿，你可得拿捏清楚了。但凡出点儿差错，你那弟媳，可不是吃素的。”

曹氏突然又想起什么，无奈地摇摇头，“倒是林家三房还住在侯府呢……”

曹氏是不会忘记当初林三太太算计容槿之事的，所以也不愿容槿跟他们这一房有什么接触。但是事与愿违，容槿嫁进林家，成了一家人。想到这个，曹氏就忍不住生气。

容槿见曹氏郁闷的样子，急忙笑着给曹氏捏肩捶背，“母亲，到时候我就守着规矩做人做事，不管是林老夫人那一房，还是三房，少跟他们来往就是。”

曹氏瞪了容槿一眼，“你当是这么轻松的？长辈要膈应人，派些家奴来，便能叫你难受煎熬许久了……好了，不准嬉皮笑脸的，你得认真学起来。从现在起到你出嫁，还有大半年，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

容槿立即识趣地端坐在曹氏面前，一派认真严肃，这个态度曹氏非常满意。

曹氏给容槿布置的第一个作业：清点嫁妆。

“老太太说了，按照姑娘出嫁的份例，给你陪嫁一千两；母亲给你的后头再说，是单独的；现下还有林家送来的聘礼，我已跟你爹商量了，全数叫你带去陪嫁。还有你自个儿的体己东西，不过这些是出嫁那天陪着去，只有料子物件儿要先送去林家。所以说，这回不准找你大嫂嫂帮忙，自个儿清点好，只有自己过一遍手的，才是最清楚的。”

说罢，曹氏叫人从库房抬出来几十口木箱，瞧着都是用旧了的，但是那工艺却很精致，锁扣这些都是完好无缺的。还有一整套妆奁匣子，一共四十多个格子，每一格都有雕花铜环扣着，中间的大格子还镶嵌着一颗珍珠，瞧着极为名贵。

“这是我陪嫁带来的箱子，这些年七七八八花了不少，空出来这些你便拿去装你的嫁妆。分门别类，你才清楚东西都在什么地方，到时候多了少了心里有数。那套匣子是祖父当年给我打的，如今我也一并给你拿去。”

关妈妈笑吟吟道，“这是太太积年的好东西了。这式样，如今金陵都没人能做了呢。”

一般世家大族，反而喜欢那半旧的东西，显示工艺精湛，经久不坏。反倒是那些常换常新的暴发户，自以为炫耀，实则落了下乘。

这样经年的好东西带去，叫林家人瞧见，自是不敢小觑容槿的。念及此，容槿感激地看着曹氏，“多谢母亲。”

然后容槿便叫了玉绡和四个秋来，挨着清点自己的嫁妆。

江宁和蜀中送来的料子好几十箱子，各色绸缎羽纱闪得容槿眼睛花；还有塞外的皮毛百来匹，用来做冬日的大毛衣裳，必定暖和得很；再有些精致的首饰，镯子手钏、簪钗步摇、玉佩香囊一应俱全，手艺精湛，与宫中的东西也不相上下，瞧着像是皇后为赐婚而赏下的东西；除此之外便是金银打的元宝一百零八对，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容槿倒吸一口凉气。

林子骁也太太太太有钱了吧！

容槿忍不住问，“……他先前一直被逐在外，这么短时间，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曹氏想了想，“他救驾有功，陛下和东宫赏赐就没断过；还有林家的财产，如今也是在他手上握着的。”

容槿很没出息地抱着沉甸甸的金子傻笑，发财啦发财啦！以前每个月的月例，除去赏人和花销，能攒下来的就很少了，这么些年也不过就攒了一百来两银子，这下面前的金银元宝全都是自己的，容槿一瞬间也忍不住心动了起来。

不得不说，林子骁送来的聘礼真是丰厚极了，虽说对于他这样一个侯爷来说，并不算过分。曹氏出身国公府，自然瞧着也觉着还好，不过府中诸人见如此泼天富贵，对容槿愈发殷勤客气起来。

晏守最近也算是春风得意，外头传闻不知怎的，突然就说起晏家两个姑娘都有福气，一个长得像温成皇后的公主，被赐婚给曹国公府；一个救治温成皇后有功，赐婚给宣平侯府。而晏家内部，男子皆有功名，儿媳皆出身大家。晏家正是与文官和世族皆有姻亲，所谓脚踩两边，风生水起。

在这样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玉绦的出现就显得颇有些不合时宜了。

就在曹氏打算带着容槿去北庄的前一日，门房突然来报，说是玉绦回来了，要见曹氏。

曹氏颇有些惊讶，容菡不回来，玉绦回来做什么？还是出什么事了？

这样想着，曹氏连忙叫玉绦进来回话，这才知道，容菡这日子的确过得有些糟心。

“昨儿二奶奶房里大晚上的突然闹了起来，似是二哥儿私下纳了个丫头的事儿，想着二奶奶醋性儿大，闹起来也寻常，便未曾管什么。谁知后头才发现……二哥儿纳的那丫头，竟是大姑奶奶陪嫁的春燕！”玉绦说起这话，也颇觉尴尬。

容槿抽了抽嘴角，嫂子的陪嫁丫头勾引自己的老公，的确挺刺激的。再加上，这曹二奶奶高氏是康华郡主的女儿，出身显贵，本就瞧不上容菡，现下指不定要怎么折腾。

“二奶奶查问清楚，知道春燕是大姑奶奶的陪嫁，嘴上便有些不依不饶的，说什么……‘自己房里的管不住，也别插手人家的呀’……大姑奶奶听了，当夜便气得卧病在床了……”玉绦越说声音越小。

高氏这话倒是很扎心，你容菡要把自己的陪嫁丫头给曹评当通房就算了，还放个人到弟弟房里算几个意思？！

本来容菡就对曹评纳春水的事情耿耿于怀，现下这春燕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搭上了曹诱，只怕婆母张氏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动怒。

玉绦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据说是国丧期里就勾搭上了，二奶奶却现下才发现，自是怒不可遏……还有，春燕说……春水都有好去处，怎不让自己也寻好去处，没准儿还能跟殷姨娘一般……二奶奶听了这话，问了春燕殷姨娘是谁，又说‘怪道这房里人都是这样的，一个赛一个的有本事，全往爷们儿身上打心眼儿，原是家学渊源’……”

玉绦说到最后几个字，头已经快抬不起来了。

容槿听了，也神色凝重起来，这高氏把晏家的旧事这样说出来，把容菡最在意的出身往地上踩，往她心里扎刀，只怕容菡真是羞愤欲死了。

怪不得她病了，本来还以为是怕张氏动怒提前装病，现下看来怕是真的。

高氏这个弟媳出身高贵，本来便瞧不上容菡，两房人日常能和睦相处便是了。结果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只怕容菡在曹家是丢尽了脸了。

容菡又素来拔尖要强，嗳……容槿这样想着，不觉叹了口气。

“二奶奶闹起来，把国公夫人也请来了。大奶奶跪着请罪，二奶奶只是不依……说是要把春燕给赶出去，但又说是大奶奶的陪嫁，便说送回晏家……”

容槿眼睛一亮，这高氏，心思倒是一绝。春燕被送回来，容菡的丑事整个晏家都知道了，容菡自然不肯。

“大奶奶不肯，说春燕跟了二哥儿，怎能被送回晏家？最后还是国公夫人说，把春燕给发卖了出去，二奶奶这才消停……”

其实张氏这个做法，已经很给容菡脸面了。

曹氏神色冷淡，“我记得那丫头是殷氏身边的，不安分的东西，卖了便卖了罢，容菡也不会缺人伺候。”

容槿问道，“曹家二哥儿怎么说？”

玉绦一怔，“……没怎么说，二奶奶和国公夫人做了主，二哥儿也没说什么。”

容槿沉默了半晌，这种事，男人一概推到女人身上，说是被勾引了，便能糊弄过去。

玉绦又道，“大哥儿知道这事儿了之后，也忍不住和大奶奶发了通脾气，说她身边的人没规矩……大奶奶便拿出春水的事来说，大哥儿听了便更生气，然后便出去了……这一两日的都没回大奶奶房里歇着……大奶奶本就病着，如今更是病得起不来了……”

曹氏听完，轻声问道，“容菡让你回来的？”

玉绦摇了摇头，“大奶奶好颜面，心思重，哪里肯叫我回来？只是大奶奶如今实在日子难过，又病得重，我才自作主张。况且我是太太身边出去的，外头有什么大事，我想着跟太太通一声气当是该的……太太不知，大奶奶在国公府日子艰难得紧，尤其二奶奶进了门，她出身又显贵，大奶奶明里暗里地被比着，府里下人闲话也多，大奶奶心里也不好受。先前国公夫人也刁难她，幸好第一胎便有了泰哥儿，日子才好些。可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来，只怕二奶奶同大奶奶心中必是有了芥蒂了……”

玉绦絮絮说了这么多，说得眼圈微红，似是叹息，“……如今在大奶奶身边伺候多的便是我和春江，国公府那些人，没点银子是支使不动的……”

曹氏微微点头，“你回来说这些，是想叫我去瞧容菡么？”

玉绦摇摇头，“我是太太这儿出去的，自不敢叫太太为难。只是……若太太能帮着出个主意，能叫大奶奶早些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曹氏似是想到从前的事，眼中不觉含了半分讽刺，“都是她自己选的路罢了……我早说了，高门儿媳不好做……容菡又非要比着高氏，那心思怎么能放得平？你回去也只有多叫她念着孩子，好生抚养泰哥儿，督促着念书上进，莫学那纨绔模样。泰哥儿将来出息了她也能熬出头。若不然，便是一辈子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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