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容槿的直觉是，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班敏儿的样子真不像要故意针对自己，像是小姑娘脾气使然。要说安家和班家相交甚好，班敏儿对安意苒怎么也这个脾气……？相比于这个，安家如此热切笼络自己的态度，才让容槿更生出三分警惕之心来。况且，好端端的，安意苒又替班敏儿道歉，怎么想怎么奇怪。

不过当下在安家，容槿来不及细想。一直到去席面，安意苒都一直跟容槿在一块儿，从首饰衣裳到香囊扇坠，寻遍了话题，最后得出结论：趣味相投。

容槿仿佛有了上辈子打工的感觉，最烦那种不得不应付同事的社交。

不过一边跟安意苒说笑，一边又悄悄观察着所有人对自己的态度。镇南侯夫人对自己是最冷淡的，或许同是二品诰命夫人但年纪相差又太大，觉得主动搭讪有点儿丢份儿吧；张夫人本就跟镇南侯夫人亲近，虽说话和善，但见镇南侯夫人不怎么说话，后头也跟着矜持了起来；荣宁郡主则是一直有些好奇地打量自己，看得容槿心中发毛。不得不说，这种皇族似乎真是自带毒辣的眼光，容槿都觉得自己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至于说东道主安夫人母女，自是极力相交，说话如沐春风一般。

千人千面，容槿倒是觉得有趣。

好不容易吃完饭，容槿跟刚认的好姐妹安意苒同学“依依惜别”，然后光速逃离安府，叫下人驾车的速度都加快了些。

等回到荔园，容槿也觉得今日园子异常安静。

所幸很快就有人来解惑了。秋兰一面迎上来一面低声道，“夫人，方才老夫人和三夫人来了……就在醒棠轩偏厅候着呢。”

容槿掰着指头算了算，心中暗笑，老夫人可算沉不住气了，“都这些日子了，邱廖两位妈妈生病的事儿总该叫老夫人知道了。你们先好生伺候着，我进去更衣就过去。”

秋兰点头答应，“是，江嬷嬷在跟前儿呢，一应出不了岔子，夫人放心。”

容槿伸了伸有些疲累的肩膀，玉绡打帘子扶着她进去，替她揉了揉，轻声道，“夫人今日辛苦，去安家应付这么多女眷，回来还要见老夫人她们，只怕又要费神了呢。”

玉绡一边说一边挑了身蓝底白花绣乳燕的燕居衣裳来，伺候容槿换上，又把厚重的钗环给取下，只用一支白玉簪子，簪了两朵小巧珠花，瞧着十分清雅舒服。

容槿伸了个懒腰，“……侯爷不在么？”

秋芳道，“午前侯爷叫小五哥回来传话了，说是兵部议事，不知何时回来。”

容槿“嗯”了一声，整了整衣裳，站起身来，“咱们过去罢。”

虽然很累，但是打帘子进去的一瞬间，容槿还是仿佛爱豆营业一般立刻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婆母与弟妹今日怎有兴致过来了？”

老夫人面色和善，缓缓开口，“你们新婚夫妻两个，怕打理不好这么大个荔园，专程过来瞧瞧而已。”

容槿满面感激，“多谢婆母。说起来，这荔园打理起来的确是辛苦，多亏您体贴，还送了能干的妈妈们来替我分忧……”说着说着，容槿面转忧色，“想来是儿媳不懂事，竟不知邱妈妈与廖妈妈身有旧疾，这下把她们累得病卧在床……都是我的不是，您放心，我必定好生将养着，都是侯府的老仆，必是要善待的。”

老夫人看了容槿两眼，才道，“我何尝不知你是个心善的？只是她们两个也太不中用了，反倒帮不上你什么……她们本是西边出去的，不若等过几日好些了，便还是挪回去养着，有家人在兴许好得快些，你说呢？”

容槿巴不得把她们送走，闻言只稍稍想了想便点头，“都听您的。”

老夫人缓缓叹了口气，“我想着你管家不易，这两个走了，怕你没个能用的人，江嬷嬷年纪也大了……不若我再选两个好的给你送来，这回必定问清楚了，绝对不是身子不好的，你意下如何？”

容槿心中翻了个白眼儿，面上作出为难的神色，“这……”

卢氏问道，“二嫂这是怎么了？母亲也是一片好心……”

容槿微微转向卢氏，“是，婆母和弟妹自是为我考量，只是自从邱廖两位妈妈去养病了后，原先的差事都有人顶上，我瞧着都做得不错，现下又掳了她们的差事，我总觉着没个缘由，容易寒了下头的心……婆母送来的必定是能干的管事妈妈，也不能叫她们去做那些琐碎活计不是？”

要是遂了她们的心意，将来荔园的人岂不是都默认容槿得听西边儿的，一个二个都往西边儿倒戈去了，那还怎么管理荔园？简直用心险恶。

不等卢氏说话，容槿就半带撒娇半带笑地向老夫人开口道，“我们夫妻虽年轻，但到底要自个儿历练的，什么心都叫您操完了，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得靠着您了么？您就放心也叫我历练历练，若是我实在管不下来，我便第一个来找您搬救兵，可好？只怕您可别嫌我笨拙才是。”

老夫人露出慈和的笑容，“好罢，那便依你。若是有什么便立即来寻我或是你弟妹，都是一家人，不说那两家话。”

容槿缓缓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老夫人从付妈妈手上接过来一个盒子，然后递到容槿面前，“嗳，都怪我糊涂，忘了把她们几个丫头的身契给你。我想着你是个脸皮薄的，为个纳姨娘的事，也不好向我开口。我把她们送来，也是想更好地伺候你和老二。她们在老二屋里也十来年了……你是大她们是小，我倒也不是心疼她们，只是若不给个名分，难免叫人说咱们侯府刻薄，更怕外头说你善妒，坏了名声。你说是不是？”

容槿接过那盒子，然后温顺笑道，“您说的是，她们跟着侯爷这些年，我也想着善待她们才是。这些日子荔园事忙，倒是我疏忽了她们。既然是喜事，那就把她们叫来，当着婆母的面说清楚了，也给她们些体面。秋芳，去请三位姑娘来。”

容槿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老夫人和卢氏有些诧异，不过也只忍下了等着看戏。

待秋芳挑帘子出去，堂上又安静下来。老夫人关切道，“你们夫妻俩成婚也快有半年了吧，你们感情又好，你这肚子，怎还没个动静呢？嗳……咱们这一支，本就子息单薄，你公爹这辈子只三男一女，老大还夭折了……老二成婚晚，便是老三，如今也只一个瑞哥儿一个玉姐儿。更别说三房，驰哥儿媳妇成婚这些年了，连身子都未怀上过……愁得你三婶哟……”

容槿依稀记起，很早之前，谢太太就给曹氏提过一嘴，三老太太是不会叫许氏有身孕的。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说讨个二房？

这么一想，容槿突然对三房的事起了几分好奇。

“所以，我便满心想着咱们大房能子息昌盛，这样也能对得起你公爹的在天之灵了。”老夫人这番话说完，容槿和卢氏都恭谨地起身答是。

老夫人叫二人都坐了，又开口道，“我知道几个专管妇人生育的郎中，从前也给你弟妹看过诊的，不若我请他们来给你把把脉，瞧瞧可需要调理么？或是开副坐胎药来吃着，这样受孕几率也大些。”

容槿本能地想拒绝，毕竟自己不是学医的，被骗了都不知道。于是容槿想了想道，“多谢婆母心意了，只不过……太医院的郁太医，您听说过他么？说是太医院千金一科的圣手呢。先前入宫时，正逢太医请脉，皇后娘娘便顺便请他为我瞧了一回，已开了调养方子了。我想着……这药总不能东家西家一起吃，吃杂了反倒不好。若是我吃完这几个月没觉着好，我再来求您罢。”

这种事儿自然没有，只不过很早之前容槿听贤妃跟身边侍女提起过什么郁太医，所以干脆借用一下算了。皇后顺手的恩典，查无可查，老夫人也不会往这上头多想。

不过卢氏却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我自生了瑞哥儿便身子不大舒畅，吃了好些药也没见得多好，二嫂有好方子可否也叫我瞧瞧，抓两副药吃着？”

容槿一怔，果然一个谎要用很多个谎来圆么？幸好自己有个当医生的老妈，不然这会儿快要露馅了。

“这位太医能被宫中娘娘们倚重，自是有法子的。若只是日常调养，完全不用吃那些苦药，只需要饮食注意，常吃药膳，多出门走动，保持心情舒畅便是了。说到这饮食，有一口诀便是‘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早膳便是要多吃有营养之食材，如蛋奶之类，少食粥馍；午膳便要荤素搭配，吃些粗粮。咱们富贵人家，一向吃得精细，反倒把身子养娇了，吃些蒸的山药芋头或是红薯玉米，反倒对身子有益。至于说晚膳，那便要吃少，粮米减半，荤腥减半，辅以不同水果……尤其午膳，可叫厨房做些温补药膳来吃，也是大有裨益。这样坚持下去，不仅能保养身子，还能叫皮肤顺滑，容色娇艳呢。嗳，有谁生下来就喜欢喝那些苦药呢？弟妹可明白了？”

容槿自觉是把以前老妈唠叨的和一些公众号推文的内容稍微中和了一下，听着还挺专业。

卢氏也没想到容槿能说出这么大一篇话来，听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点头，“二嫂说的都可新奇，我都记下了，回头我便试试。”

容槿含笑道，“为人女子不易，咱们更是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卢氏道，“怪道每回见二嫂，都觉着你面色红润，精神上佳，原是有方法的。”

容槿笑着眨眨眼，“那也是婆母疼我，弟妹体贴，叫我松活不少。”

老夫人对这番恭维并没太大的反应，只作出长辈的样子道，“只盼你们两个都多生几个孩子出来，能叫咱们林家枝繁叶茂便是。”

又客气说了两圈话，容槿感觉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了，终于外头来人通传，秋芳带着绿盈、绿柔和芸儿进来了。

自从上回被林子骁罚过，绿盈一进门连容槿的脸都不敢看，头一直垂着，缩在绿柔后头。芸儿自进了这荔园，便跟没这号人似的，从来没出现在容槿和林子骁面前，看到她的一瞬间，容槿都有些恍惚，这个员工怎么这么没有工作积极性啊？

绿柔则神色如常，朝堂上几人跪下磕头，后头两个见状也跟着跪了。

容槿含着一抹浅淡的笑容，招手叫她们都站起来，然后才缓缓开口，“今儿我得了你们的身契，从此你们便是荔园的人了。正好老夫人在此，说起你们几个伺候侯爷多年，忠心耿耿，我也想着，给你们个名分也好……那便摆桌酒正式抬你们做姨娘，如何？”

卢氏不动声色地看了容槿一眼，这倒是个厉害的。这些丫头没什么亲眷在西边儿，谁手上有身契谁就是做主的人，容槿一来便挑明了这一点，便是要她们仔细考虑。

只不过，若是她们应了，将来也有的是办法收拾；若是不应……呵呵，怎么可能不应？她们在西边儿苦等这些年，又巴巴儿过去，不就为了攀上一场富贵么？

她还记得这三个丫头临走之前老夫人身边的付妈妈对她们说的话，“……你们是侯府的老人，她再如何也要给你们三分颜面。若是你们服了软，那便迟早叫她打发了出去，配外头那些赌钱喝酒的腌臜玩意儿，你们在这屋里这些年，姑娘似的养着，难不成甘心下辈子过那种日子？这路得你们自个儿走出来，若是能叫侯爷喜欢，又有老夫人给你们撑腰，风光几十年总也是有的了……”

不过卢氏正打算笑着看戏，就听见绿柔“唰”地跪下，猛磕了一个头，“夫人，奴婢不愿做妾！求夫人开恩！”

卢氏顿时觉得自己脸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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