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老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到底没有说话。容槿好整以暇，且看绿柔如何说。

“能伺候侯爷一场，原是老夫人的恩典，但咱们几个自到了这荔园，瞧着侯爷与夫人鹣鲽情深，眼里再容不下旁人，我们虽是下贱出身，但也晓得廉耻，若再不知好歹地贴了上去，反遭侯爷厌弃，便是有了名分又有何用？夫人素来贤良大度，只求夫人开恩，放了我们的身契出府罢！”

这话说得容槿十分满意。一来嘛，这挑明了不是容槿善妒小气，是林子骁不愿纳妾；二来嘛，这话隐约在问到底是哪个瞧不得夫妻俩感情好非要往中间塞人呢？又到底是哪个一直捏着身契不放人呢？

老夫人目中精光微闪，“……我只当你们对老二忠心耿耿，又情意深重，这才想着成全你们。如此看来……呵呵，倒是我多虑了。”

场上气氛微冷，容槿转向地上瑟缩的绿盈和身后没什么表情的芸儿，语气温和，“你们两个呢？可愿做姨娘？”

绿盈悄悄看了看绿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膝行上前，磕着头道，“奴婢不愿！先前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被侯爷责罚，奴婢已知错了，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老夫人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事？”

先前容槿下了死令，绿盈受罚的事都不许私下讨论传播，不过容槿本来也没想瞒着西边儿，结果老夫人竟然真没收到消息。看来……这薛平媳妇真有两把刷子。

绿盈臊得抬不起头，容槿和善地笑着解释，“绿盈姑娘最是体贴，先前侯爷深夜还在书房忙着，她担心侯爷身子，便想着送些汤水伺候。唉，本是一片好心，但……您也知道侯爷的脾性，脾气一上来便不管不顾的，许是那时候心情不好，倒是牵连了绿盈，罚了她跪……”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没有谁听不懂的了。

而那芸儿眼瞧绿盈和绿柔都如此表态，也跟着跪下，只道，“都听夫人安排。”

容槿打量了她两眼，只挥了挥手，叫她站起身来。

老夫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异样来，她打量了容槿许久，才似笑非笑道，“倒是我多事了……既然身契已拿了来，她们自是由你安置了。天色不早，老三媳妇，咱们回去。”

容槿笑着起身，叫秋草和秋兰一道，送至东西门房，待瞧见她们过了门房走远了，容槿的笑意才渐渐淡下来。

秋兰低声问道，“如今老夫人表了态，身契也在您手上，夫人打算如何打发了她们？”

容槿摆摆手，“不急。你叫绿柔去偏厅等着，叫那两个先回去。”

秋兰应下往前头去了，容槿边走边想着什么事情，半晌只说了句，“……只怕邱廖两位妈妈回了西边儿，要受些罪了。”

玉绡皱眉道，“她们正事不做，只知敛财，如此不知收敛，栽跟头也是活该的。”

容槿点了点头，“是啊……可是，她们为何会如此呢？她们既然来，便是听着西边儿的吩咐，总是有差事的。一头栽在钱眼子里头，连差事也顾不得了，伺候了几十年的妈妈，倒是跟忽然糊涂了一般。”

玉绡道，“自是夫人故意纵容，叫她们以为您糊涂，只晓得摆架子。手上有权，眼前稍稍动动手就是从前十几二十年也攒不出来的银子，不动心那才稀奇。泼天的富贵砸晕了头，砸瞎了眼，才沦落至此。”

容槿语中微带深意，“是啊……所以，人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要看长远得失。今日搜刮了几千两，明日总是要吐出来的。”

玉绡一怔，“这银子能要得回来么？您不是说，不好搜家……”

容槿轻轻一笑，“西边儿送来的管家婆子贪了这么多，传出去，老夫人的脸可往哪里放？说是送帮手，反倒送了家贼……这钱，不用我惦记，过些日子自是有人送回来的。”

玉绡扶着容槿上了台阶，只听容槿不经意问道，“张妈妈最近可有动静？”

玉绡想了想，“似是没什么动静，不过倒是有时候回去。”

容槿点了点头，一路穿过连廊，进了偏厅，绿柔在一旁等着，见了她急忙屈膝请安。容槿缓缓坐定，倒也开门见山，“你是个伶俐的，我什么都没吩咐，你却帮我劝下了那两个，在老夫人跟前儿说了个清楚。”

绿柔道，“若只有奴婢一人不愿，岂不也遂了老夫人的心意么？奴婢虽蠢笨，只知道如今要依靠谁，如此行事罢了。”

提起老夫人时，她不经意皱了皱眉。容槿察觉道她眼中的厌恶，问道，“听说前些年你们在侯府，便是当姨娘一样养着的。怎么，难不成你不感恩老夫人？”

绿柔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冷冽的微笑，“她那我们当姨娘一样供着，不过是为了恶心二爷，哪里是真的为了我们好……”

容槿点了点头，“你刚说要我放了你的身契出府，可是真话？”

绿柔沉默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这倒不出容槿所料，她们身份尴尬，打发了出去也没有娘家亲戚投靠，又寻不上好亲事，还是得留在侯府。

“当着老夫人，自是不好说要留在侯府，以免老夫人再起什么心思。奴婢自作主张……”

“若留在侯府，你想做什么？做姨娘么？”容槿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绿柔却是吓住了一般，急忙磕头道，“不敢不敢，奴婢只想做个普通下人，有口饭吃就成了。”

“你不想嫁人？”

她还是摇头，“我们这些人，配不了什么好的汉子，多是些娶不上媳妇的赌棍酒鬼。我娘，我娘就是被我那混账的爹打死的，她叫我千万别委屈自个儿，便是吃苦也别受她那样的罪！求夫人开恩，容我在府里谋个差事罢！”

容槿有些意外，这姑娘的思想竟然还挺对自己的胃口的。

“秋草，带她下去换身衣裳，今后她就在醒棠轩伺候了。晚上侯爷回来用饭，叫她来伺候。”容槿淡淡吩咐完，绿柔倒是又吓得磕头，“夫人，奴婢身份卑微，哪配伺候侯爷！”

容槿只道，“既然你说只想在侯府谋个差事，我这差事给了你，你又不要？”

绿柔有些害怕，实在不知道容槿在想什么，“可……”

“若你心无旁骛，伺候我或是侯爷，又有什么分别？去吧。”容槿深深看了她一眼。

绿柔似是明白了容槿的意思，拜了三拜，起身跟着秋草出去了。

待一室安静，玉绡才问道，“夫人可放心她么？毕竟从前伺候过侯爷的，万一……”

玉绡不敢说了，容槿接口道，“万一侯爷又瞧上了她或是万一她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正因如此，我才要这样安排。你且想想，若我不纵着邱廖两位妈妈，她们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么？”

玉绡明白过来，“是，夫人英明。”

“至于那两个……”容槿随手拿起边上一把精致小巧的玉轮轻轻推着脸颊，“先就这样罢，侯府不至于养不起她们。”

外头林胜匆匆忙忙到门前回话，说是林子骁骑马回来，肚子饿得很，吩咐他快些回来请容槿叫厨房传膳。

容槿失笑，“有这么饿？得了，秋芳，快去快去……”

近日兵部事项不少，北虞国进犯，陛下又人事不省，一应由太子做主。这样的情况下，人心浮动，众人都有些紧张。

容槿想着这挣钱的男人如此辛苦，吩咐厨房多做了些菜，当厨房拿进来第六个食盒的时候，林子骁便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只瞧他面色涨红，身上有汗，便知道是极累了。容槿一面取了块柔软的帕子给他擦汗一面叫秋兰去取身家常衣裳来给他换上。

夫妻两个走到后头屏风，容槿亲自给他宽衣，把朝服脱了下来，先拿热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身子，然后才取了衣裳给他换上。容槿太专注于给他更衣，全然未曾注意他的眼神，直到最后抬头才发现他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脸。

容槿颇有些不好意思，“盯着我做什么？”

“觉着好。”他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盘古小说网首发 www..

容槿笑问，“好什么？”

“有媳妇给我更衣，总觉着比丫头伺候更舒服。”他傻笑两声，非要把容槿拉进怀里来抱着。

容槿使劲儿挣脱，“你一身臭汗，才不要你抱呢！而且，而且外头那么多人呢……”

“隔着屏风，瞧不见，抱一会儿就成……”他最后几个字气息落在容槿耳畔，酥酥的痒。听他语气颇有些疲惫，容槿干脆也放弃抵抗，任由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他低低传来一句，“……北虞国进犯了。”

“是，我知道……”容槿不明所以。

“能打的，可兵部全力要求议和……就这几日，已准备安排使节去北边……”他的声音有深深的无力感。

“那……为何不打？”

“说陛下不安，不可兴战事。”

“不是还有太子么？”容槿说完这句话，就突然想起那时太子妃说的那句“江山稳固”之类的，当时没明白，现下似是懂了。

“太子殿下……也有无奈。罢了，受苦的都是百姓和边关将士……若是议和，每年岁贡逾百万，国库也经不起这般消磨。”他的声音很小，语不传六耳。

半晌他轻轻松开容槿，“用饭吧。”

玉绡眼见夫妻二人在里头一直没出来，很有眼力见儿地招呼丫头们出去，所以容槿从屏风后头出来时，便只留下几个亲近的大丫头在旁候着。厨房做了道重口的萝卜炖羊肉，全是切得大块大块的新鲜羊肉，文火慢炖好几个时辰，把那肉炖得软烂极了，入口即化，汤汁粘稠，林子骁就着狠狠刨了两碗米饭。

这厢要添茶汤，容槿瞥了一眼，是绿柔揽的这差事。她穿着一身三等丫头的衣裳，眼睛规矩地低下去，只看着手上茶汤，丝毫不乱动。

林子骁倒也并未在意是谁添茶，只等着接过来大口饮下，发出吃饱喝足的一声长叹。

容槿心中暗暗满意，这丫头有几分心气，倒是稳得住，今后给她两分脸面，也未尝不可。

吃过饭，容槿才缓缓把下午的事说了。

林子骁轻哼一声，“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不过……这几个丫头倒是有数了，你且好生安置打发了罢，莫叫她逮着什么把柄便是。”

容槿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然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那个芸儿，你同我讲讲。”

林子骁似乎记忆里就没这号人似的，“……没什么印象了。她好像从前是我那院子里洒扫的，后来进来管茶水，不过也没多少日子，我便离府了。”

“这么说……她比不得那两个熟悉？”

“那时年少，许多事情我也不记得了，但我依稀记得她不怎么进屋来伺候……不过是个丫头，打发了就是，何至于你亲自过问？”

容槿皱了皱眉，越是如此才越有几分好奇。虽然只是个通房丫头，但一定是背后有什么牵扯，才会被西边儿当作姨娘一样供着然后送了过来。

张妈妈，芸儿，三房……容槿突然脑子里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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