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当下安意苒的眼神闪了闪，但也没再追问下去，容槿亦不急，轻轻摇着扇子等她自己回去想清楚了再说。随意挑了些话题寒暄了几句，瞧她一副心里有算盘的样子，容槿也懒得留她，叫秋兰打包了些荔园的糕点一并送她出去。

送走了这个，林子骁也差不多回府了。容槿还没来得及说安意苒来过的事，林子骁就已张口问道，“安家到底忍不住了，她可还问了你什么别的？”

容槿把热茶搁在他面前，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里头弯弯绕绕的，你也不同我说清楚些，全叫我靠自个儿心里猜的行事，这哪儿成呀？”

“这些天一直忙着，这不是没时间好好同你说么……夫人说说，都猜了些什么？”林子骁脱下外袍，随手扔在边上，然后大口喝起茶水来。

容槿托着腮，语气谨慎，“互市的事情，你叫我这样给安家透消息，想来是太子殿下有意叫范家中选……难不成，是想拉拢安氏一族，扳倒另外两家？这样位置空出来方便太子殿下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好完全掌控兵部？”

林子骁从身后博古檀木架子上取出一个藤编圆棋盒，又扫开桌上茶水果子一应东西，空出一片区域，然后打开盒子取出几枚玉棋子搁在桌上。

“自先帝与周边诸国议和以来，至本朝已享了数十年太平，各州府多是屯田兵，日趋涣散，军心不稳。且每年岁贡所费不少，再这样下去，迟早成空心之巢，毫无战力……虽陛下尚能维持，然至太子殿下做主之时，已是不破不立的时局。若要下定决心整顿军纪，第一步……便是掌控兵部。”他指一指摆放成三角的三枚棋子，“兵部三足鼎立局势已久，这三家互相牵制又互相合作，必有什么联手的利益，才能叫咱们渗不进去。但……如今却是个打破局面的好时机。”

容槿将代表安家的那枚棋子缓缓推了出来，“因为楚国大长公主殁了。”

林子骁眼中有惊艳与赞赏，但旋即将班家也推了出来，“……不止。”

容槿细想了想，忽而想到了一个答案，“荣宁郡主从前一向得太后喜欢，又与陛下相熟，从来都能任意出入宫禁……可这是因为福王之故。若太子殿下掌权，与他们这支并不亲近，那无论福王或是郡主，还有班家，便都不如从前尊崇。”

林子骁点点头，“唯有洛阳张氏，仍旧势盛。他们是文官士族，现下族中便有两位六部高官，谁掌权，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受影响。但……兵部尚书这个位子，若不能配合太子殿下行事，也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眼瞧着自家势微，安府这是抢先一步行动起来了。若能拉拢咱们，便是等同于在太子殿下这儿拜了门槛儿了。”

林子骁也不否认，却是淡淡道，“这门槛也不是轻易好拜的。总之……若是安家那位姑奶奶再来提起此事，你便说我可助他们成事，但有个条件。之后互市的利益，咱们要一成。”

容槿听得眉心一跳，“这……成么？”

林子骁笑道，“这是同太子殿下商议过的。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我怎能查出我想查的事呢？这钱将来你好生收着就是了。”

这事儿容槿倒是做得已经得心应手了，所以闻言也放下心来，但直觉兵部的污糟事不少，不然也不能叫容槿一起来演这出大戏。

容槿思绪刚飘了出去，就听见林子骁道，“互市的事情已基本谈妥，陛下的意思是七日后在宫中办大宴，那一日应该会解了皇后禁足，你若担心，便提前些进宫给皇后请安罢。”

容槿答应下来，只听他又说，“对了，吏部的调令下来了，陛下准岳父领了滁州进奏使一职，兼巡察滁州、江州、浏阳府几处，年后便要上任，想来得在南边儿待个好几年了。你大哥晏晗前些日子得了宰执赞赏，瞧这意思是要调进礼部。”

容槿点了点头，“我记得大嫂嫂族中亦有人在礼部为官，想来能周全照应，不必担心的。”

“你大哥忠直，又才德兼备，便是没有岳家照应，也能做出成绩来。”林子骁笑着拍了拍容槿的手背，“待北虞国使团离京，咱们便去衡国公府见大姐。”

念着他这些时日辛苦，容槿早早便备下了热水，叫人服侍他沐浴更衣之后早些休息。可毕竟有日子没见，林子骁对容槿却想念得紧，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却是极不安分，弄得容槿羞得满脸通红，轻轻一拳打在他胸膛上，娇嗔道，“这是做什么？你近日累了，明儿又要去应付那些北虞人，怕你精力不济，早点歇下罢……”

“精力不济？”林子骁挑眉，整个人翻身压下来，“那为夫势必要叫你瞧瞧为夫精力到底如何。”

容槿红了脸，还想说话，嘴已经被堵住了，也干脆任他胡来。好半天之后，他才喘着粗气抱着容槿重新躺下，容槿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还兴致勃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林子骁视线落在帐子边上，“这几个香囊就是你说的养身子的东西？哪儿寻来的？”

容槿虽然困倦，但听到这话，面上虽还留有困色但心中已提起心思来了。她仍是声音黏黏的，“嗯……寻常药囊，外头请了个郎中来瞧……睡吧，太晚了……”

林子骁也并未怎么注意，只点了点头，揽着容槿睡下了。

自打绿盈被送走了，容槿就开始思考起芸儿的事来。就这样把她养着也怪膈应的，于是寻了个日头不错的午后，容槿想了想，干脆叫秋芳去请了她来醒棠轩说话。

容槿语气温和，“如今绿盈和绿柔都有了去处，独独剩下你一个。我瞧你那日既不表态，后来也没个说法，我便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芸儿目光躲闪，却是低着头不说话。

等了半天她也不作声，容槿也不惯她这毛病，只淡声道，“若你没想法，那就我来帮你做主了。秋芳，替她收拾东西，送到庄子上去。”

秋芳干脆地答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只见芸儿却突然磕了个头，慌了神道，“夫人！夫人可否容我想想？”

秋芳冷笑一声，“你哪来的规矩，叫夫人等着？！”

容槿摆了摆手，示意秋芳噤声，然后看向地上的芸儿，“我给你三日，你若想不好，就按我说的办。去吧。”

芸儿磕了个头，忙不迭出去了。

据薛平媳妇回报，芸儿当日便匆匆忙忙去了西边儿一趟，约莫一个时辰才回来。容槿正暗自好奇，凝霜便在外通传：“夫人，三房大太太来了。”

容槿挑眉，“就她一个？”

“回夫人的话，没见着三老太太。”

容槿暗自腹诽，这倒是有趣，似乎自己从未跟这位堂妯娌单独相见，之前寥寥数面都是一大家子人在场，“请进来吧。”

容槿记忆力还不错，知道她便是许家那位庶出的八姑娘。虽然娘家被判了流放，但瞧在跟林府有亲的份上，好歹未曾株连，只将本家父兄并家眷逐出京城，对这些出嫁了的女眷倒还算是网开一面。

之前容槿便在想，许家流放，她又一直未曾生育，按照三老太太的意思，怎么还好端端的在这儿呢？

容槿正思索着，秋兰就挑帘子迎她进来了。她一身素净衣裳，妆容清淡，但胜在容貌可人，别有一番清纯味道。

从前未仔细打量，这次细瞧之下，方觉得林子驰眼光倒也不错。

“弟妹安好，我贸然过来，不知可扰了弟妹清静？”她似是有些紧张。

“大嫂子可是稀客呀，我盼都来不及呢……快坐快坐。”容槿笑着请她坐下，她也只挨了个边儿，并不放松。

这厢秋草端了茶过来，她也只淡淡抿上一口，微微低头。

容槿柔声道，“大嫂子有话不妨直说。”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仍是低头喝了口茶水，又清了清嗓子。容槿会意，叫玉绡带着人一道出了去，才开口问，“大嫂子可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都是一家人，万不必客气，直说便是了。”

她这才抬头，“不是家中之事，如今家中还是母亲管家，若是我们那一房的事自然不是我来见弟妹了。”

“那……？”容槿更不明白了。

只见她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走到容槿身前，突然便跪了下去，“求弟妹救我！”899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8/

容槿被她吓了一跳，急忙起身亲自去扶，“大嫂子这是做什么？！倒把我弄糊涂了。”

她只是不肯起来，攥住容槿的手腕，“我多年无所出，母亲早就不满，加上如今娘家中落，只怕母亲早想命相公休了我！求弟妹，别把芸儿赶了出去！”

这两句听得牛头不对马嘴，容槿愈发不明白，只得先哄了许氏起身，“大嫂子先起来说话，你这么说我也听不大懂，你起来坐着，喝些茶水顺顺气儿，咱们慢慢说。”

许氏这才缓缓起来，拿出帕子抹着眼泪珠子，抽泣着道，“若弟妹不肯帮我，只怕我真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容槿问，“可……这跟芸儿有什么关系呀？她不是一向是侯爷屋里的人么？”

她脸颊泛红，不知是哭红的还是什么，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她……她早同我家那不争气的搭上了……”

容槿听得精神大振，旋即又听到更劲爆的，“还是在……国丧期的时候，被我和母亲知道了……”

容槿心中点头，怪不得这丫头对林子骁和荔园没什么心思，原来心思早就飞到别人房里去了。不过……这算是绿了林子骁么？

国丧期纳弟妾可算是个不小的罪名，容槿闻言亦谨慎道，“大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许氏摇了摇头，“我何苦骗你？若非捏着这个把柄，只怕我早被休了。”

容槿想了想，“那时侯爷未归，何不直接要了她过去？”

她咬了咬唇，“老夫人……把芸儿当作姨娘供了起来，便不好开口了。且那是伺候过二弟的通房丫头，怎好直接要人……”

林子骁不是说这芸儿似乎没进屋伺候过么？看来这里头必定有什么信息差……

当下容槿便不好多说，但也逐渐想明白了许氏的意思：林子骁在林家从前是个混霸王，林子驰背着他纳了他的丫头，必定怕林子骁知道。尤其是在国丧期，总不是件光鲜事。

至于许氏么……她未必没有察觉，只不过任由发展然后捏在手里当作个把柄，叫三老太太不敢轻易休了她，不然把这事宣扬了出去，纳妾原是小事，但国丧期纳妾，整个林家都是要落罪的。

可若是林子骁和容槿不把芸儿当回事呢？芸儿若打发了出去，既然连人证都没了，许氏这把柄也就无用了，那三老太太便能动手休了她。

“既然芸儿同堂兄弟情投意合，怎愿意过来？”

许氏轻咳两声，“自是以性命威胁……若她不愿过来，此事见了光，二弟恼怒之下或要杀她泄愤……如此说了，她才肯乖乖配合……可如今要送她走，她必是不愿的，所以求到我头上来了。”

容槿缓缓点头，“芸儿不愿走，大嫂子也离不得她，瞧这意思……大嫂子是要我把人留下了？”

许氏颇为低声下气，“此事于弟妹不过是抬抬手的顺水人情，求弟妹发发慈悲……我若被休，连娘家也没了，已是无处可去了……”

容槿坐着不动，似是在思考，不过倒不是同情许氏，而是在想，这样做有什么利弊得失。她脑子转过一圈，约莫有了些想法，含笑道，“大嫂子且容我想想罢，过些日子我请大嫂子来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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