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待林子骁回府，容槿屏退旁人，才将许氏所说之事娓娓道出。林子骁倒是神色如常，只面上浮现一抹轻蔑，“堂兄素来如此，不必大惊小怪。当初在谢家念书之时，他便时常调戏小丫头，我和三弟都不愿同他多来往。”

容槿跟着点了点头，“相公觉着，大嫂子这话有几分作得真？”

林子骁细想了会儿，旋即摇了摇头，“倒不像假话，只不过也定有没说出来的话罢了。芸儿的事，老夫人必然也知道，才抢先一步把她当姨娘供起来，拿捏住三房的把柄。若不然，这丫头既未伺候过我，直接给了便是。至于这许氏……这把柄终究不长久，等风声过去也就没什么用处。还是早些有孕，产子傍身才是。”

这一回，容槿倒沉默了许久才道，“……她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容槿微微叹了口气，“当日谢姨妈也想不到我会嫁到林家，与我母亲提起时，我便听了一嘴。大嫂子……虽不算什么纯善之辈，但也的确是被许家逼迫行事罢。她若知道这辈子都生不了，只怕要发疯，说不准要做什么，不关咱们的事，便作壁上观罢。”

大约再过几年，许氏在三房便什么倚仗也没了，那时候三老太太有的是法子收拾了她，困在某处庵堂寺庙，对外说是病逝；或是送去庄子上关着。对于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容槿总是颇多感慨。

本来七月便要去衡国公府，因着战败议和的事，拖到了八月，宫中才议和完毕，陛下设群臣大宴，外命妇们也都能一同出席。

虽说林子骁如今官阶并不高，但好在爵位和虚衔加身，容槿这诰命夫人也能进皇宫大内了。又惦记着去向皇后请安，于是并未跟林子骁一起出门，而是提前递了牌子进宫。

本以为柔仪殿前去请安的外命妇会有不少，结果到了才知道，除了几位老王妃和皇族来过，便没什么人了。只道是世态炎凉，如今众人盯着曹家，等陛下的心意呢。899中文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wap.8/

容槿进殿的时候正巧没什么人在，宫人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红穗便亲自出来迎容槿进去请安。

皇后仍端庄坐在凤座之上，穿着一身半旧的枣红色凤袍，见了容槿也不过是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叫她坐下。

容槿行过礼之后，红穗便领着人退了下去，容槿这才开口，“娘娘这些日子可受苦了？”

皇后轻轻摇了摇头，正中凤衔的东珠几乎不曾动，“即便禁足本宫也依旧是皇后，本宫之下便是贤妃，她又素来温良，自是不会吃苦的……你不必担心，我已想过了，便是夺爵也好，废后也罢，曹家应当是性命无虞的。”

容槿不解，“您如何这样确定？”

皇后只道，“这次议和，陛下定了肃王府家的郡主去和亲。”

容槿细细想了想，忽而反应过来，“若公主未能前去皇陵，而是留在宫中，说不定……北虞国便要公主和亲！娘娘此举虽……先斩后奏，却将公主保了下来，以免陛下生受父女分离之苦，也算有功了。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皇后缓缓点头，“徽柔与李家和离过，北虞使节必会以此为借口要求再次和离，然后请求徽柔远嫁。那时候还在战时，我便想到了此节，即便北虞国不遣使和亲，我也可用此借口，现下他们带了晋宁郡主来，算是真正帮了我。”

“可……公主到底是嫁过人的，北虞国可愿意么？”虽说北边民风彪悍，但也能接受二婚么？

“徽柔毕竟是唯一的公主，身份与宗室郡主天壤之别，和亲哪里会在意这许多呢？求的不过是大颂公主的身份罢了。”

容槿微微舒了口气，古代和亲女子众多，不也就那么几个青史留名？多的是思念故土郁郁而终的……

说什么来什么，红穗此时进来禀报，肃王妃求见。皇后便摆摆手，叫人送了容槿出去，往宴饮的重华宫去了。

虽是大宴，但这大殿亦分了男女两席，女席这边前头各摆了一道轻薄的纱制屏风，能隐约瞧清楚外头，外男也不容易瞧了里头女眷们的脸。虽说今日有资格出席的大多是四十岁往上走的贵妇，但太子妃和容槿这样年轻的总还是有些。

不多时，皇后与肃王妃一同进殿，容槿眼尖瞧见肃王妃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想到为人母不易，亦忍不住叹气。可说句私心话，公主和肃王府郡主选一个和亲，容槿必定毫不犹豫。世间之事无法周全所有人，便只得周全自己和自己看重的了。

陛下亲临，众人三呼万岁，方坐下开宴。隔着屏风，容槿能瞧见北虞国使团的样子，都是些人高马大的北方汉子，穿着北虞国的服饰。酒过三巡，只听龙椅上陛下笑道，“两国议和，结百年之好，我朝亦有此心。肃王叔家中的端华郡主素有贤名，朕便做主，嫁与贵国皇子。”

众人皆是面上带笑，连肃王妃都只得挤出一个笑容。又是一阵吉祥话说过，南府的献舞便开始了。因陛下早年喜欢江南婉约之风，故南府舞伎大多柔婉，舞姿若柳。待一曲跳罢，却是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人，大步上前向陛下拱手，“这舞太过无力，晋宁欣赏不来。晋宁斗胆，陛下可否容臣女献上剑舞一曲？”

这女子身着束袖长袍，发髻不似中原以繁复堆砌为主，反倒以玉冠扣住，留下长长的发尾，瞧着极是精神。且她本是北方血统，生得英气，眉不画便如黛一般粗黑。

容槿总算见到这位北虞国郡主，不觉暗自点头。

晋宁郡主此话有些放肆了，连曹俭亦皱眉道，“陛下身前，自不许见兵刃，请郡主见谅。”

陛下却挥了挥手，“郡主美意，岂敢辜负？曹俭，取剑来给郡主。”

用宫中的剑，好歹是放心的，不会有暗器伤人。

晋宁郡主并不推辞，接过曹俭递来的剑，便站到大殿中央，轻轻福身之后，便利落地一个转身拔剑出鞘。之后便是一连串繁复的招式，只听得那剑挥舞的声响清脆如雷，那长袍亦跟着翻动，极具力量上的美感。

一曲终了，晋宁郡主收起那剑，请旁边侍从交还曹俭，方才拱手，“臣女献丑了。”

趁着龙颜大悦，陛下大赞郡主英武之时，太子妃在容槿身侧低声道，“这晋宁郡主，是北虞国摄政王长女，头一份儿的尊贵，行事也放肆任性。”

话音刚落，北虞国使节便起身道，“贵国皇帝陛下愿遣郡主和亲，我国亦有此意，陛下觉得如何？”

陛下呵呵笑道，“有来有往，自是好事。晋宁郡主如此出挑，朕必好好在宗室之中选出身人品都好的青年才俊为郡主夫婿。”

然而郡主却道，“陛下好意，晋宁心领了。不过……晋宁已有意中人，还请陛下成全。”

“郡主！”一旁的使节忍不住低声道。

陛下看了一眼晋宁郡主，却仍是和善道，“既是要朕来成全，必是本朝之人了。郡主请讲。”

郡主再次拱手，身子却微微转向陛下身侧的太子，“自打臣女第一日来到金陵，见过太子殿下，便已中意了。不知陛下可否成全？”

容槿抬头去看，太子妃一瞬间脸色凝重了起来。

陛下笑容凝住三分，手把酒盏，“太子早已许配太子妃，且成婚多年膝下有子，难不成……晋宁郡主肯做妾？”

此话一出，场面倒是凝住了，谁都知道，叫北虞国摄政王的和亲郡主做妾那是不可能的事儿，连北虞国使节都微微变了脸色。

晋宁郡主笑道，“听闻陛下您的女儿兖国公主和离过一次，既然连一国公主都能和离，太子殿下身为男子，难不成不能和离再娶么？”

好无耻的话！

容槿微微皱眉，却见太子已然起身，“太子妃与孤相伴多年，儿女成双，她多年贤德，自是不可休弃。况且，若真如此行事，孤心中有怨，怕是也不会善待郡主，好好的和亲成了结怨，这怕是会影响两国邦交罢。还请郡主三思才是。”

晋宁郡主眯着眼打量了太子半晌，才带着微笑问出一句，“若我执意如此呢？”

太子神色如常，只不过眼底多了三分淡漠，“若郡主如此，想必是议和之事尚未谈得妥帖，叫郡主心中生了怨怼。反正双方已停战，有的是时间慢慢谈，谈到郡主满意为止。然，不论如何谈，孤，绝不以太子妃为筹码。”

容槿侧眼看了看被感动得眼眶发红的太子妃，特别想提醒一下她，当着这么多人您还是克制一下比较好哦。

只不过太子这话也是有玄机的。北虞国就等着九月开了互市，今年能过个不缺食粮的冬日，若要慢慢拖着谈，他们必然是拖不起的。

所以，晋宁郡主与太子僵持一瞬，便含笑向陛下拱手，“既然已谈妥了，哪还有重新再谈的道理？方才不过是玩笑话，晋宁无礼，请陛下恕罪。”

陛下看了太子一眼，似是非常满意，“无妨，郡主随意即可。”

“太子殿下，”她又转了过去，“既然您不愿娶我，我也不愿随便嫁给你们宗室里头哪个人，不若这两国和亲之事便算了吧。端华郡主我见过，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去了北虞国必定吃不消。只要互市安稳，不必和亲，也能结百年和平。您说呢？”

“郡主！摄政王可是……”旁边使节要说话，郡主挥手止住，只看向太子。

太子向陛下行礼，陛下微微点头，太子才转过身来，“郡主所言甚是有理，两国和平，希望原不该放在女子身上。若郡主不愿，我们必不强求。”

“多谢殿下成全。”晋宁郡主第一次面上有了些许认真。

歌舞再过了两轮，大宴结束，容槿随着太子妃一道出去。吹着夜风，似是头脑清明了些。这晋宁郡主行事看似嚣张放肆，实则是步步为营，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拒绝和亲。这样尊贵又潇洒的女子，也是万般不得已。

但她说得对，两国议和终究落在互市边贸上，利益的事儿谈妥了，和亲确实就没有太大的必要。况且陛下无子，其余宗室与皇家并不亲近，她这样的出身，许配宗室也着实浪费了。

走着走着，却见晋宁郡主从后头追了上来，眉开眼笑地看着太子妃，“喂！我不是真中意太子，你可别吃醋！”

太子妃轻轻福身，与容槿相视而笑，然后道，“妾身明白。”

晋宁郡主虽不知容槿是谁，但看衣着打扮以及太子妃的亲密，也知道是不需避开的人，便又道，“我第一次见太子的时候你也在，我那时候就觉得你们俩真是般配，像我父王从中原带回来的话本子上头的人儿一般。你家太子，对你好着呢！”

太子妃哪里见过这样张扬大胆的女子，不禁脸红了些，“郡主说笑了。”

“是真的！我告诉你个秘密，我的确有个意中人，不过不是太子……你俩感情这么好，我才没兴趣横插一脚呢！唉，他就是块木头，要是也能像太子殿下对你这样开了窍就好了！”她笑着眨了眨眼，“等我回去了，我便叫他去找我父王提亲！”

太子妃笑道，“那提前恭喜郡主了。”

她又眨了眨眼，“其实我父王早就知道太子有妻室，不打算叫我嫁过来的。是我自己要求来你们这儿一趟，也叫他急上一急，以为我再也不回去了！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去了，太子妃，你可要跟太子好好的。”

待她笑着跑远了，太子妃才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不打算嫁过来，还在殿上闹那么一出，看得我心惊胆战的。这姑娘也真是胆大！”

容槿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她是为了端华郡主。这样闹开，端华郡主也不必远嫁了。”白白送个郡主去和亲，陛下都不会考虑什么。

太子妃喟叹一声，“她这心肠……倒是好的。可惜是敌国郡主，不然我定要同她做朋友。”

容槿不再说话，心中暗想，那便希望她也得偿所愿，能与心上人厮守终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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