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医经

那些大大小小的脓包都一一挑破之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更为浓烈的恶臭，那候在一旁的宫女几忍不下，终是冲出去吐了。

苏纺淡定的洗净了刀子，让辛夷收起来，接着拿出黑色的小瓷瓶，倒出淡黄色的药粉，均匀撒在脓包处。

那张脸挑了脓包又上了药粉，好在看上去不那么骇人了。

“你看她像谁？”

辛夷将药匣子整理好，闻言，蹙眉打量了又打量，忽地眼睛一亮，“是了，是了，瞧着是有些像，莫不是就是她？可是她怎么会在大余皇宫里？”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街头的乞儿都窝在树荫下，不愿四处奔波，又正值正午，他们正在凉亭里吃冰碗解暑，药童惊恐的捂着鼻子进来通禀，外面来了个求医的人浑身恶臭，惹人作呕。

他们出去一看，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搀着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那男人露在外面的脸溃烂的不成样，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简直要将整个阎罗堂都熏成停尸房。

那妇人，瞧着就是眼前这人。

时隔一年再见，她却也中了当初那男子同样的毒，且身处皇宫，不知究竟是何身份，那同她一路的被治好的男子亦不知去哪儿了。

苏纺有苏纺的规矩，治病不问其他，因此，在喂妇人服下一粒药丸之后，就起身净手，而后带着辛夷出去了。

出了偏殿，回到主殿里，王皇后依然端坐在凤椅上，夜已深，还不歇息，显然是在等着结果。

苏纺目光微闪，“毒算是解了，可惜她中毒太久拖垮了身体，就算醒过来，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闻言，王皇后微怔，忙问：“那她还有多久能醒？”

“药效到了自然会醒，恐也要明早了。”苏纺淡淡道：“时候已经不早，还请皇后娘娘行个方便，命人送我们出宫。”

王皇后先前已吩咐蔻云收拾好一处宫殿打算留苏纺三人歇息，眼下得知那人醒过来也撑不了太久，她心中正是焦躁，苏纺既一心要走，她也无意再留，挥了挥手，蔻云便捧上来一个匣子。

苏纺示意辛夷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豁然是厚厚的一沓银票，不必细数。

王皇后无心应付，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内殿，自有蔻云留下，亲自送他们出去。

落钥之后，宫门不得开启，可有蔻云这个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带着娘娘的口谕，守门的侍卫自是二话不说的开了宫门。

乌蓬马车和大毛都被柳中元带回尚书府了，出了宫门，大街上，寒风瑟瑟，一个人影都没有。

三人并排着往前走，四下张望着，找寻就近的客栈。

辛夷抓紧了装银票的匣子，回头看了看被甩在身后老远的宫墙，凑近苏纺，压低声音道：“姑娘，那妇人中毒不比去年那男子深，咋就撑不了多久了？”

苏纺瞥她一眼，“妇人体弱，能与壮年男子相比？”

辛夷撇嘴，不服气道：“我都瞧见姑娘喂她吃了一颗药丸，那可不是解毒药。”

“就你眼尖。”苏纺冷哼，见辛夷梗着脖子，不问明白不罢休的样子，她无奈，招手让她附耳过来，轻声交代了几句。

辛夷听得眼睛一亮，连声道：“姑娘放心，明儿一早我就去，保管完成任务。”

苏纺摇头，看向一旁抿笑不语的平葙，轻叹：“还是我的平葙好，安安静静的，不叫姑娘我费神。”

辛夷解了心中疑惑，正是高兴的时候，哪管苏纺说了什么，还是快快找个地方睡觉，明天好快些赶去才是。

————

御膳房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每天早晨一起身，就喜欢喝上一碗薏仁莲子羹，薏仁和莲子头一天下午就得先泡上，到了晚上，小火煨在灶上，熬上一整晚，到第二天早晨，香浓粘稠，滋味正好。

若碰上皇后娘娘心情好，送薏仁莲子羹来的人总会得到赏赐，所以御膳房的人总是争相着想领这趟差。

今儿领到这趟差事的小公公提前几天就巴结上了御膳房的二总管林公公，孝敬了不少，才得到这趟差事，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天刚亮就去小灶上守着，等御厨盛好，就麻溜的提着食盒往点翠宫去。

深冬的清早冷得刻骨，他也不觉得冻，满心都想着待会皇后娘娘心情好，能给他个赏赐，他可就面上有光了，这样，景秀宫的香影说不定就愿意和她结成对食了。

这般想着，他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很快就到了点翠宫。

可惜，食盒被点翠宫的宫女接了进去，他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皇后娘娘传他进去得赏。

他有些不甘心，摸出几块碎银子，眼尖的看见殿里走出来一个宫女提着先前的食盒，他忙凑上去，笑嘻嘻道：“这位姐姐，娘娘可用好了？今儿心情可好？”

那宫女看也未看那几块碎银子，瞥了小公公一眼，将食盒一送：“快些提了食盒回去吧，不该你问的别多问。”

小公公被白了一眼，忙接过食盒，入手的重量让他心下一惊。

竟是半分没动？

看来皇后娘娘今日心情可不太好，连最喜欢的薏仁莲子羹都没有吃。

小公公不敢多问，道了谢，麻溜的提着食盒匆匆走了。

那宫女也转身回了主殿，回到自己的位置的站好，余光却是忍不住飞快地瞟了偏殿一眼。

刚刚，娘娘听说偏殿的病人醒了，连最喜欢的薏仁莲子羹都顾不上喝，匆匆打发她拿出去，便带着蔻云姑姑去了偏殿。

不只她，点翠宫里当差的都好奇着呢，可惜也只有蔻云姑姑才知道，那位娘娘暗下找了许多太医来瞧都没有瞧好的病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此时偏殿里，蔻云守在那间屋子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半分。

屋子里，王皇后定定的看着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但焉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妇人，时间紧急，别的她顾不上多问，她只问她最想知道的便是。

“昱儿在哪里？”

床上的妇人自躺在这里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情绪波动，就像个活死人一样，来的第一天，王皇后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她当时没有回答，此刻再问，她依然紧闭嘴唇，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眼睛也不看王皇后，而是直直的盯着床尾挂着的八角琉璃宫灯。

灯里的火焰跳动着，像是嬉戏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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