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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音

第 22 章 (二一)轻言一生

夜殆阑珊,繁星黯淡。金光璀璨的毓鎏阁布满了通明燎亮的灯火,从暮色沉沉到晨钟将鸣,蜡炬成灰,人影不倦。洪文茂已是哈气连天,最最受不得这种累,“通宵达旦,不眠不休,你们都是妖精变的嘛?”

孟东祥斜眼瞥了瞥他,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站直了些,殿前失仪,仔细大人回去收拾你。”

洪文茂困得提溜郎当,勉力睁眼打起精神,“你们这帮妖精太厉害,我就是一个凡夫俗子,耗不起啊,耗不起!”

金彩堂上,人声静默。沈岸躬着身礼正意恭,可眼神中却透着一股难言的纠结,那黝黑的面庞再配上漆黑的瞳仁,当真是一尊黑煞神!

“易芝,你是要抗旨?”李琬声色微沉道。

“臣下不敢。”沈岸言罢,将腰躬得更低。

“易芝,谁借你的胆子,竟敢抗旨不遵了。”李琬声色平和,听不出丝毫怒意,温润的声音与平淡的口吻,仿佛不是在训|诫下属,而只是朋友间的笑谈。他轻轻地挪动着茶盏,杯底在案几上留下了断断续续的摩擦声。

然而,隔着好几十步距离,这轻微的声响在洪文茂听来却极为刺耳,甚至就是在挠怼着他的心。小洪捕忍不住哆嗦几下,好歹混党争圈混了许久,多少知道二老板是什么脾气,有的人就是那种绵里藏针的笑面虎啊!

“王爷息怒。”孟东祥一个健步窜上前,咣当一声跪下道:“沈大人他生性耿直,其实并无抗旨不尊之意,更无冒犯忤逆之心,请王爷明鉴。”

洪文茂嘴角一抽抽,只得跟着跪下道:“王爷息怒,沈大人他忠心不二,乃是天地可鉴。您了解他的为人,他绝非忤逆之狂徒。”

李琬闻言竟轻笑道:“易芝,你倒教出一众好下属。”

“王爷英明,罪在下官,与他们无关。”沈岸也撩起衣摆,不卑不亢地跪下道:“王爷当知,下官生来便是一副硬骨头,律法不容而朝纲不许之事,下官不会做。”

沈岸的话甫一脱口,气氛顿时将至冰点。孟东祥眉心更紧,洪文茂也僵着舌头哑口无言。倒是李琬竟不愠怒,反而低低叹了口气,修长的食指轻扣着手边案几上的册子,可狭长的凤眸里却变了天色。

“王爷!”就在这时,陈子辛突然请见,急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颔首拜道:“禀王爷,刑部女令使杜旻求见。”

沈岸闻言不禁一惊,眉头当即紧了几分,而原本绷直的肩颈此刻已然僵麻。李琬不动声色地呡了口清茶,凤眸里似有些许的寒光闪过,“女令使杜旻……让她进来。”

……

然而,此时此刻,僵麻之感蔓延全身的人却不止沈岸一个。叶棠音穴道被封,一时之间动弹不得,不过比起封穴堵脉所带来僵麻之感,钟朔的话更让她内心倍感焦灼。

“幕后凶手,到底是谁?”同样的问题,钟朔又问了一遍。

叶棠音眸色一惊,喉间微微动了动,“什么意思?”

钟朔眉心微拢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你早就知道当年的真凶是谁,对吗?”

叶棠音复又冷笑,“我若知道是谁,便取他狗命,何须在此大费周章。”

钟朔轻轻摇头道:“正因为你知道,所以更要大费周章,你血染东都真正目的,绝非只为下属报仇而已。”

他的眼神异常自信,他的口吻异常笃定。这样的钟朔饶是叶棠音见了,也不免要绷紧神经,纵然她表面上依旧默不作声,可心下却已是万分警惕。

“重提旧案,最好的方法不是杀人。恰恰相反,杀了郝裕德与赵氏父女看似是替天行道,为人洗冤雪恨,却也彻底断送了指证当年真凶最简单的渠道。他们一死,便是死无对证。而失去疑犯的冤案,就轻易湮没为无从查证的悬案。”

“荒谬至极!”叶棠音沉眸一呵道:“真相,永远都是真相。无论如何掩饰辩白,它都真真正正地存在于世,不会因为任何改变,而幻化为虚无泡影。”

她的眸色格外幽湛,她的语气格外郑肃。这样执着的叶棠音,也是钟朔不曾见过的。这一瞬对视,他的心脏莫名悸动,仿佛灵魂也随着她的眼神一震。

叶棠音冷笑:“况且,即便我留着他们的狗命,他们也不会供出什么。”

钟朔又道:“可郝孝平不应该死,或者准确说,他死的时机不对。”

“你怀疑,我杀了他。”叶棠音不怒反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你是名门世家的公子爷,根正苗红,前途无量,岂会轻信我这毒妇。毕竟,中了翡翠彤的暗算,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你当然可以不相信。”

钟朔眉头一紧道:“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叶棠音嗤鼻冷笑,“很遗憾,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郝孝平的死与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我要杀他,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不会等到今天才动手,更不会借药王谷之名,用一两连城的牵机黛。我这人一向敢作敢当,左右早已是满手血腥,不在乎多添两条人命,是我做的我绝不否认。”

她竟笑了,唇边洋溢着掩藏不住的傲慢,“你何时见我杀人,不留海棠。”

“当年,梨雨究竟是如何找到你的?”钟朔却话锋一转道:“他当时只是一个羸弱少年,若非经人指点,岂会轻易寻到你这销声匿迹的江湖高手。”

“缘分。”叶棠音挑起疏眉,赖皮似的甩出两个字应付他。

“狡辩。”钟朔见她这副嘴硬模样,反倒觉得颇为地俏皮,“想不到啊,沉稳锐利如我们大当家,竟也有这般装死鸭子的时候。当年白燕园里守卫重重,而郝孝平在东都更是只手遮天,倘若梨雨无人从旁相助,又怎会轻易脱身,而远遁江湖。”

“天意。”叶棠音望了望天,幽幽地笑了笑道:“神明有时看不到人间苦难,却也不会一直眼瞎。这天,永无绝人之路。”

“梨雨的天意,便是秋婼离?”钟朔一脸惊愕,竟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架势,“你莫要乱点鸳鸯,秋楼主年长梨雨十几岁,老妻少夫成了是佳话,不成你便成了笑话。”

不过是几句皮闹的玩笑之言,却令叶棠音的瞳孔一震,锐利的眼神犹如寒芒,当即落在钟朔身上,潭眸之中竟是凶戾毕现。

钟朔的剑眉不由自主地挑起,似乎意识到自己嘴碎了,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边,干咳了几声嘟囔道:“当我什么都没说……”

“继续。”叶棠音命令式的口吻,不容他拒绝。钟朔右眼皮猛跳,硬着头皮商量道:“有言在先,不许生气,更不许同我怄气。”

“我从不怄气……”叶棠音顿了顿,道:“一般遇到看不顺眼的,我便直接咔嚓了。”

钟朔:“……”

叶棠音阴恻恻地叹息道:“说吧,我倒要听听,柳惜月究竟将我卖了几成价钱。”

钟朔只得尴尬地干笑道:“柳二小姐说的真不错,你哪里是那般好糊弄的人呐。不过你这么暴力,也就我能勉强凑合凑合,换个人便是不被你咔嚓,也早被吓破了胆。”

“少废话,说重点。”叶棠音心里那叫一个气啊,柳惜月这个挨千刀的死丫头,居然明里暗里摆了她好几道!

“秋楼主曾经说过,赵氏姐弟乃是她的恩人。当年帮助梨雨逃过一劫之人,便是秋婼离。而她应该是你的人,所以才会指点梨雨,到不虞先生的医庐去寻你。这相思小筑是你的暗桩,你才是这煌煌东都里,最会赚钱的金主子。”钟朔觉得自己这波赚的值,竟框到个脑子灵光,腰包还鼓溜的女老板。

“小贼,你得意什么。”叶棠音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嘲讽,惊得钟朔一个激灵。他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怎么就忘了,在叶大当家面前,可不能随随便便得意忘形,否则分分钟就能被人家痛打回原形。

“柳惜月这个两面三刀的王八羔子,三番五次地阴我,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真当我是病猫了!”叶棠音委实气得不轻,攥着拳头爆起粗口,听得不虞直皱眉头。

不虞偷摸地瞄了钟朔两三眼,也不知道钟朔这么个出生于清贵世家的公子爷,能不能接受媳妇是个脾气暴躁的大老粗……

“你既能追问至此,定然是猜到了什么。”叶棠音缓缓抬眸,睨视着钟朔,露出那副为所人熟知的凌然眼神,那不可一世的桀骜已被刻入骨髓,纵然饱经着血雨腥风,却难以泯灭那与生俱来的狷狂。这狷狂就在不经意的颦笑间,被展现了、被放大了,于细微之处淋漓尽致。

钟朔默不作声盯着她的眼睛,对视的瞬间如坠寒潭,四肢百骸已凉若秋霜。这一刻,他竟认命般的释然,她的一双潭眸是如此充满魔力,不管是当年那一眼一瞬,还是如今这一望一时,甚至是在今后的一生一世,他都会为此不能自已地沉沦。

“我交给你的账本里,凡参与郝柳二氏枉法交易者,皆受相国一党之庇护。而柳惜月交给你的账本里,却多了一个皇商钱家,原本归属东宫的钱家。郝孝平确为相国门生,可柳家却并非一心一意,只忠于相国党一脉。柳钱二氏,表面势若水火,但有两个人却非如此。”叶棠音声色低沉,目光也是越发地犀利了。“柳家大公子柳问君,钱家二公子钱璟轩,他们是何关系,你我心知肚明。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置柳惜月交给你的真账本?倘若你把它交给沈岸,贤允就会被置于死地。”

“贤允贤允,你叫得这么亲,真不考虑考虑我的感受么。”钟朔双手抱臂,开始绕着叶棠音转圈圈,似乎是在为叶棠音广众的人脉颇感神伤。盘古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叶棠音挑眉笑了笑道:“贤允亦是我的朋友,我不愿他卷进这些血腥与肮脏之中。倘若沈岸知道钱家与柳家暗通,你比我清楚,钱璟轩将会面对什么。太子一党是断不会放过钱家的,而背叛者绝对没有好下场。”

钟朔贼兮兮地挑眉道:“已经迟了,我手欠,昨日便将东西给沈大哥了。至于沈大哥会怎样处理此事,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贤允能不能逍遥法外,决定权在谁手里,你我心知肚明。”

叶棠音神色一紧,“有话直说,我不喜欢你拐弯抹角。”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我绝无仅有的青睐嘛?”

“倒不如用拳头,更能表达我对你的厚望与期待。”

“不必!不必!”钟朔干笑两声,便言归正传道:“你将原本的账册里,于钱家相关的一切尽数抹去,恐怕不单单是为了隐瞒,钱璟轩与柳问君对外难以启齿的私密关系。当年与郝孝平官商勾结,可不止赵柳两家,还有一个钱家,确切一点说,是还有一个钱璟轩。白燕园埋尸案的十二名苦主皆非中土人士,而是来自千里外的苗疆,将他们从黑市私贩进白燕园的人,也并非郝孝平的心腹骨干柳问君,而是在东都城风评尚佳的钱璟轩。若那十二个稚童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便不应该放过助纣为虐的贤允。”

叶棠音眼神微颤,眸色顿时深了几重。多少次夜半惊醒,脑中留下的全是锥心刺骨的往昔,和无穷无尽的臆想。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当年那些小小的孩童们,如何受尽亡国悲苦,如何从苗疆黑市被折磨到了这充满恶欲的东都。

钟朔自然察觉到她的不快,不过此刻他不打算停手,“若你只为雪冤而来,就不会替钱家隐瞒,便是钱璟轩与你再亲厚,你也不可能放他一马,除非有特殊的原因,让你不得不忍痛而吞恨。”

叶棠音的喉间微微动了动,“忍痛……吞恨……”

就在这时,钟朔忽地顿足,跟着竟一步窜至她眼前,定睛凝视她那双幽深而晦暗的潭眸,试探地问道:“我们都以为,郝孝平是相国门生,而让他进献殷勤之人,一定是相国党羽。但他身为臣子,亦需要尊奉王侯。所以,当年的真凶,不一定是相国党的人,也有可能,甚至是极大的可能,真心是东宫亲信,对么?”

叶棠音默而不语。

“赵富润的原配赵柳氏,原本是柳家庶出的姑小姐。郝孝平的原配妻子郝岳氏,与柳老夫人是嫡亲姊妹。而你血染东都,闹得满城哗然,实则却是处处针对柳家。你在不遗余力地剪除相国党设在东都的心腹——柳氏。”钟朔星眸微动,“你将钱璟轩与钱家,在当年旧案中的角色剔除,便更加说明这点——真凶是东宫的人,而你在费尽心机地包庇他们。”

叶棠音僵着身躯,敛着幽邃的眼眸,选择了静默不语。没人看得清她眼底翻涌的情绪,也没人猜得到她九曲十八弯的心结。

然而,钟朔却难得咄咄逼人,竟是半句话也不肯相让。“你隐瞒了真相,抛弃个人恩怨,抛弃本心脾性,并不是为了保全钱璟轩这个不怎么相熟的朋友,而是为了攀附太子阵营,好为自己谋个锦贵前程,对么?我曾问你,是否也同柳二小姐一般,有依附东宫之心。当时你没有回答,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么,你会帮我吗?”叶棠音竟忽然开口,这一问别说是钟朔了,便是不虞听闻也不由得一愣。这下子,不虞倒有些发懵,这套路不像是她一贯的作风啊。通常遇到如此明朗的情况,她向来是心狠手辣,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呐,怎么今儿脑子开窍了?还有钟朔这个傻小子,知道的也忒多了,不仅人傻嘴还碎,你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得了呗,偏还要讲出来装聪明。

“会。”岂料,叶棠音话音方落,钟朔想都不想便一口答应她了。一个会字,他应得斩钉截铁,别提多干脆了。不虞万万没有料到,钟朔这傻子的套路更怪,居然啥也没问就直接同意了,鉴定完毕,钟朔这个傻小子,是真傻!

叶棠音显然也颇为意外,“你不问问,为什么?”

“通过我们并不长久的相处,我觉得与其问你为什么,倒不如我自己去摸索答案,这样耗时会少一些。”钟朔一本正经地回答,顺手解开了她的穴道。“而且,没有我,你能抱上东宫的大腿么?”

不虞的卧蚕眼瞪成了咸鸭蛋,年轻人如今都这么玩嘛……

“占山为王的女流氓,碰上地主家的傻儿子,缘分呐!”不虞嘴里嘟囔着,转身却朝树荫里走去,默默地将叶棠音扎在树干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叶棠音甫一疏通穴道,右手当即一个掌刀朝钟朔劈去,却又在距他肩头一寸之处停了下来。而钟朔脚下分毫未动,手指尖甚至刻意地下压着,似乎是为了防止衣摆被风吹起来。

“为何不躲?”叶棠音挑眉问道。

“为何要躲?”钟朔却捋起衣衫,又指了指自己,“怎么样,定若苍松,稳若磐石,有没有给你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啊?”

“落灰了。”叶棠音反手拍了拍钟朔的肩头,皱眉取笑道:“踏实没看出来,不过邋遢倒是有。”

“贤惠。”钟朔挑起左半边眉毛,朝庭院入口处瞥了一眼。

“应该的。”叶棠音忽地放柔声色,一改方才的凶戾模样,竟还熟稔地替钟朔抻平了衣襟上细微的褶皱。她忽地踮起脚尖,伏在他耳边轻声浅笑道:“有来有往,我这个人记仇,也记恩。”

钟朔满意地眯起眼睛,宛如星辰闪烁,“多谢了。”

叶棠音皮笑肉不笑,却到底仍在装笑,“应该的。”

“但我怎么总有一种,你要将我大卸八块,拆成零碎的感觉?”

“那也是……应该的。”

“……”

果不其然,二更罗鸣,就在小情侣咬耳朵的功夫,巡夜的护院竟也十分恰巧地路过了庭园。不虞站在树荫底下,止不住地感慨,武林盟主训练出来的跑腿就是不一般,掐点掐得比香都准,干脆下次将庐里的药童拉过来,请盟主帮着操练操练,省得那帮小崽子煎药时总是吃不准火候。

“什么人!”月黑风高,那边人影先是一声呵问,跟着便小心翼翼地提起灯笼,探头探脑地望了过来。不虞心里是大写的服气,景明山庄里的人,戏都这么好么。他悄没声地将匕首塞进袖子里,双手抱臂倚着身旁的树干,心道要是有盘现炒的瓜子就好了……

“是我。”钟朔音色如常,淡定地回应道。

“炎旭公子?夜已经深了,您在这里作甚?”那护院摆出副憨厚疑惑的状貌,作势便加快脚步往他们这边走来。谁知,他才迈出第一步,身边竟突然窜出道人影,一把便勾住了他的肩膀,惊得他一个激灵。“何人放肆!”

护院侧身躲避,本能地出手反抗,却不料,胳膊上忽地一麻,顿时动弹不得。

“小兄弟别紧张,我不是坏人。”不虞不知何时溜了过来,拍了拍护院的肩膀,道:“叶大当家和炎旭公子正在里面做好事呢,你有点眼力见儿,别过去打扰了。”

“好事?”护院眨巴眨巴眼睛,面色竟忽地一红。

“想啥!”不虞一巴掌便拍在了护院的后脑勺上,“我说的是幽会!月下幽会!明白吗!”

护院抬头望了望深沉的夜色,可还未及再次开口,却被不虞一把薅住后衣领。不虞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叶大当家找个男人不容易,炎旭公子也难得看上个姑娘,人家天雷勾地火,两情相悦情正浓时,你怎好意思跑去打扰,坏人姻缘是极大的罪过。”

“不是……”

“你不是什么不是,瞧你一副呆头呆脑的呆子样,活该只能当个巡夜护院,一点都不知道变通。”不虞嘴上犀利不减,眼神却微微变了变,指腹竟扣准护院的脉门。“反正我也不认识路,就麻烦小兄弟送我回去。我观你脉象,发现你肝火旺盛,肾虚脾亏,倘若不及时调理,空有大灾大病缠身。这样你送我回去,我给你写个方子,保证你药到病除,生龙活虎……”

“多谢阁下。”护院明显招架不住这烧心的热情,“敢问阁下您尊姓大名,小的也好送您回去。”

“她哥,他二舅哥。”

护院:“……”

“我说,你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年纪轻轻,怎地如此啰嗦!”许是因为修习武功再加上常年滋补,不虞臂力着实惊人,竟像拎小鸡仔一样,活生生将那护院拎了出去,都没劳烦人家的双脚落了地。“小棠啊,你可要好好和人家聊,聊妥了就直接扑倒……”

不虞人已走远,谆谆教诲却回荡不散。钟朔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叶棠音气得无语,眉眼直跳,脸都丢到姥姥家了,“小贼,有那么好笑么。”

钟朔点点头,勉强忍住笑意,当真是憋得好不难受,“二哥……他让你扑倒我……”

叶棠音冷笑,“烈焰掌刀、扫堂铁腿、外加旋风连环十八踢,扑倒你有许多种方式,你仔细挑挑。”

“姿势的确很多,但今天的地界太煞风景,血腥。”钟朔牵起叶棠音的左手,眼里竟多了几分疼惜,轻声叹道:“你这只手……”

叶棠音没有看错,他的眼里含着些许疼惜,可她更愿意将其理解为同情怜悯,而这是她从不需要的。她盯着柔嫩却仿若无骨的左手,浅浅笑道:“这只手……我只是觉得,遗憾过。”

只是遗憾,遗憾已过。

“我绝不允许自己,因为伤痛而丧失斗志,更不会承认,我早已是个单手残废。便是今时今日,便在此时此刻,我依旧相信,我的生死与命运,甚至是别人的生死与命运,依旧被牢牢地掌握在我的手心里,不过是换成另一只手而已。”说着,她的右掌已然成拳。

“我是说,你这只手软绵绵的也挺好,摸起来特别舒服。”

“不想活,你大可以直说,我自会成全你。”

“我死了,你想当寡妇么。”钟朔玩笑似的打趣道。

不想,叶棠音却整肃神色,竟极为认真地看着钟朔。“你是名门世家的公子,根正苗红,前途无量,一旦上了我的贼船,再想下去可就难了。”

钟朔毫无所谓地笑道:“我连定情信物都交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我立个字据么,就写钟朔自愿娶叶棠音为妻,执子之手,白头与共,情定三生,不离不弃。”

“可我想问问为什么。”叶棠音的眼神竟忽地冷沉,“为了一块连影子都没见到的石头,你便出卖名声、荣誉和贞操,甚至赌上了身家性命,你是疯子,还是傻子?”

“你觉得,我是疯子,还是傻子?”

“我觉得,你是人精,装疯卖傻。”

钟朔皱着眉解释道:“名声、荣誉,这些身外之物,于我而言,本就无关紧要。我这一生,只求我想要的。”

叶棠音别有深意道:“名声、荣誉,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留在我身边,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寒玄玉。你这一生,想要什么?你从我身上,又能得到什么?”

“你猜。”

“挑衅?”

钟朔贼兮兮地笑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总是我在揣测你的玲珑心思,未免太不公平。”

叶棠音亦弯起唇角,“你可知,我已许久不曾燃起,这般强烈的好生之心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你竟让我觉得我还活着,就像烈焰一样明亮地活着。”

说着,她的眸色竟缓缓地晕染开来,仿佛在幽幽沉沉的深渊中点燃了一盏烛光,虽星薄,却有燎原之势。这一刻,钟朔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了,这双眼睛蕴藏着太多的惊与喜,是极乐宝库,还是幽冥地狱,统统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难掩争胜兴奋,“难得棋逢对手,我当竭尽全力,尤其是面对你这阴险狡诈的小贼。”

他依旧笑靥从容,“活了二十多年,你是第一个骂我阴险狡诈的人,我长得这般干净,行事又如此正直,你良心何安呐。”

叶棠音沉眸浅笑,“这浊浊浮世里,何来干净之人,只不过是比旁人掩饰得更好罢了,待我撕了你的皮,看你还怎么装。”

钟朔轻挑剑眉道:“你想要赢过我,须得费上好一番功夫。毕竟,我也算是人中吕布,你与我纠缠一生,怕也难分胜负。”

叶棠音不留面子,“话别说的太满,吕布虽勇,最终还不是败亡下邳。一辈子那么长,谁又能轻言一生。”

“一辈子没你想的那么长,我只怕……”钟朔的眼眸深了几分,“这一生,远远不够。”

叶棠音眉心骤紧,定定地看着钟朔,默了片刻。她幽深的眼眸氤氲着百般难言的情绪,微光流转的刹那,对上他隐晦不明的目光。谁在揣测谁的心,谁在确认谁的意,这一瞬间,谁也说不清。

钟朔干咳了两声,话锋一转道:“不若我们赌一赌,天道公理与勤王忠心,沈大哥到底会如何抉择。我相信,我认识的沈岸,无论如何,都只会选择前者。”

叶棠音垂下眼眸,“你是在和自己打赌,赌你没看走眼,赌沈岸不负你们口中的道义。天下熙攘,皆为利益,这局你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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