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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音

第 33 章 (十一)黄雀在后

神佛殿前,燃烛焚香。

“哗——”反复摇晃的竹签,终于掉出了签筒,被一双沾着些许粗粝却仍旧纤长的手轻轻地捧起,莹白的藕臂在轻薄的紫纱下若隐若现。

三月三十,宜会友,忌血光。

她起身,躬着身子,将竹签呈献给珠帘后的人。虚掩着的窗被骤来的风推敞,珠帘背后是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泛着凉薄的光,只需一眼,便可将赤|裸的灵魂摄入地狱……

洛阳,景明山庄。

若论今年江湖最盛之事,非武林盟主亲自召开的英雄会莫属。外面血雨腥风闹得欢实,更让这场别开生面的英雄大会异常地喧闹。武林盟主亲自下的请帖,受邀之人又皆是当今武林正道的中坚力量,是以这场盛会从一开始,便备受江湖内外之瞩目,甚至竟吸引了朝廷的关注。而无论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侠士,还是粗俗勇莽的一介武夫,但凡在正道上混过的人,大都聚于此处共襄盛举。

白家为此特意辟了一处园子作为会场,邀迎四方豪杰,庄内竟还搭设了威严气派的比武擂台,而两侧的高台设有贵宾席位,供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的负责人就坐,擂台下方也安排了普通座席,留给各大门派组织的弟子和闲散人士。

这场集会虽是以武林盟主的私名召开的,可单从气场上便生生碾压了当初选任盟主时的武林大会,足见白决权胜任武林盟主后,强悍的感召力与非比寻常的手腕。从鸡鸣破晓,到日上三竿,这江湖第一庄就没消停过。而结果就是,钟忆瓷再没能睡上回笼觉,哈气打得那叫一个眼泪叭嚓,困是真困。

她打了个哈气,咬一口糕团,所谓热闹,终归都是别人的,唯有吃进肚子里的糕团才是自己的。薛峥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不由得皱眉道:“姑娘家家,吃这么多的糕团,也不怕发福。”

钟忆瓷恶狠狠地瞄了他一眼,却大方地将盘子递过去,道:“薛大哥也将自己喂肥了,说不准孟西晴就不会对你死缠烂打了。”

薛峥连连摆手,拎起壶给她倒了一杯茶,“仔细噎着。”

“哟!钟小泼皮何时竟变得这般温顺了!”白洵拖拖踏踏地走了过来,一进门就开始抱怨道:“你们俩在这里躲清闲,我和炎旭在前面脸都笑僵了。尤其是我这张俊脸,炎旭就是个面瘫,这种赔笑脸,买乖巧的活,还不都是我来出力,谁叫我长得人见人爱呢!英雄大会马上开始了,你们俩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瓷娃娃,你喂他吃什么山珍海味了?不过受了小小的刀伤,怎地肥成了面团!”薛峥盯着白洵啧啧笑道:“以后也别叫他小白,直接叫肥白得了,多贴切!”

白洵刀伤初愈,虽不需卧床不起,但也不敢放肆地活动筋骨,日日好吃好喝地供着,自然养胖了许多,确实没有从前精神抖擞了。白洵闻言直接抄起桌上的碗,朝着薛峥砸了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好话。”

“薛大哥可别误会了,人家小白大哥哪里用得着我去投喂啊,有颜姐姐日日守在身边,顿顿蜜饯甜果的惯着,他不肥才见了鬼呢。”钟忆瓷暗暗翻了个白眼,“你不去陪你的美人,跑来给我们添堵,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么。”

“你别自作多情了,若非父亲和叔父命我寻你回去落座,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还有啊,凭什么你喊他就是薛大哥,到我这里就非要加上一个小字。”白洵气急败坏地瞪着她,“我哪里长得小!”

“是了,父命难为……”钟忆瓷叹了口气,忽然没了胃口,将咬了半块的糕团往盘子里一扔,起身伸了个懒腰。“薛大哥,回见!你放心,有我在,区区一个孟西晴,还搅不得你的清静。”

“大恩不言谢!”薛峥抱拳拱手道:“改日哥哥请你喝酒,孟北宵这厮,哥哥来替你解决。”

钟忆瓷闻言潇洒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泥菩萨过江,您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逞什么英雄威风,也不怕闪着舌头。”白洵心底没来由地一酸,“钟忆瓷又不是炎旭,小姑娘喝什么酒,烂醉如泥,成何体统。”

“小白脸子,你改属疯狗了,得谁咬谁。”薛峥气得恨不得过去胖揍他一顿,“你小子拖泥带水,混账到家,还敢与大哥我理论这体统二字,你也配!”

“你说的都是什么,我又怎么着你们了?”白洵一头雾水。

“还你又怎么了?!我要是炎旭,非揍得你连爹都不认识。”

“你舌头长刺了?”白洵激恼道:“钟忆瓷发发疯就算了,怎地你也跟着她胡闹,都被叶棠音洗脑了!”

“这与小棠有何干系!”

“小棠小棠,叫得真亲,你和叶棠音很熟?”

“是又如何,你有意见。”

“给我讲讲,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与你何干。”

白洵啧啧道:“话讲到这里,我便顺嘴一问。你爱说不说,怎地还急了。”

薛峥嗤鼻轻哼道:“我和小棠在大漠里斩妖除魔的时候,你和小青青恐怕还在西湖画舫上听小曲儿呢。论先来后到,自然是我先,小青青后。”

“看不出来,你还挺得意的嘛!”白洵顺手抓起盘中的糕团,塞进嘴巴,嚼都不嚼便咽了下去,巧的是他吞下的正是钟忆瓷吃剩下的那半块。“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小红花,本少爷好心提醒你,可千万别失了分寸啊。”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姊妹,就可以随随便便辜负了?”薛峥也朝白洵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向侧门,他可不想去前厅凑热闹,当然也不想留下来被某人吵。“白子诚啊白子诚,你还真是个人渣啊。”

“我……你……我不是……你别走……”白洵腾地起身叫唤道:“天杀的小红花,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是……”

然而,薛峥却脚下一顿,一股熟悉的味道从鼻尖一晃而过。那是胡杨枯木混合着温暖的干草,黄沙之下独一无二的甜美,也是夜半惊醒,盘桓心头的血泪。他瞳孔猛地一震,当即夺门而出……

春日红,风声谡,亭水北望雁已归。作为景明山庄里最与世隔绝的地界,与外面的喧嚣欢闹热火朝天相较,湖心亭的确是个难得清静的所在。

“大佬,你不会真想让我蹲在这里,陪着你数雁子吧。”钟朔一面走着一面活动筋骨,啧啧道:“我爹长得有那么吓人么。”

叶棠音摇了摇头。

“那你为啥就不能见一面,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假的也得装作是真的!”

叶棠音搔了搔后脑勺,斟酌着说道:“其实,我和你爹打过架……”

钟朔左眼皮登时一跳,“别开玩笑,你……和我爹……动过手?!”

叶棠音难为情地点头,“而且,还不止一次……”

钟朔眉毛一哆嗦。

“而且……”叶棠音叹了叹,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一时冲动,砍了他老人家半边胡子……”

钟朔捂着心口的手都僵了,“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他终于想起来了,十多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还是个没出过山的毛头小子,而老爹到无涯门探望他的时候,他还笑话老爹为何剃了半边美须鬓,从那以后老爹再也不留胡须了……

“你爹,眼神怎么样?”

“一般,可夜视百物。”

“你爹,记性又如何?”

“还行,能博闻强识。”

“回见。”叶棠音抬腿便要溜。

“回来!你上哪儿去!”钟朔连忙将人拦下,宽慰道:“慌什么,你从前作案不是一直戴着面具么。你今天一走了之,我怎么办?”

“眼神!你爹肯定记得我的眼神!你叔父叫了一帮人,过来商量怎么对付我,你爹分分钟就能将我认出来。我不走,留下来过年?”

“你何时变得这般怂了,你忍心看着我和薛锦珍过年?说好的结盟,你可不能不讲义气!”

叶棠音一脚踢向他的膝盖窝,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能保证你爹认不出我么。”

“你用纱布将眼睛遮住,对外便说起了针眼。”钟朔抖着手指笃定道:“只要我爹看不到你的眼睛,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你的脑子怕是也被驴踢了,出的什么馊主……”叶棠音眸色一紧,“闪开——”

话音未落,却见数枚暗器破空袭来!

叶棠音猛地抱住钟朔的腰身,一个扭转,二人便向侧方躲去,才堪堪避开一击。而失了目标的暗器,则径直刺向亭柱,狠狠地扎进柱上的刻金字匾。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原本厚重的字匾,竟被生生撞成了碎渣滓,扬起一片呛鼻的风尘,足见偷袭者功力之深厚。

湖面波澜乍起,惊飞了北归的孤雁。钟朔反手将叶棠音护在身后,神色警惕,环顾四周,可除却远处那摇曳的树影,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叶棠音微微地喘息,额上竟惊起了一层微薄的冷汗,盯着地上那一摊狼藉碎屑,眼眸泛起了锋利的寒光。

这暗器,竟是飞花……

两枚暗红色的枯花瓣,深深地嵌入字匾。钟朔费力将其中一枚小心地拔出,怕手劲大了将其捏碎,细细辨认,“这是……蔷薇?”

“不可能……”叶棠音的反应异常激动,三步两步走上前去,盯着钟朔掌心里的花瓣,喃喃低语,“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

“你认得这些红蔷薇?”钟朔从未见过如此刻这般惊愕的她,沉吟片刻道:“你用的花是红海棠,而暗算你的人用的却是红蔷薇,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讲究?”

叶棠音微微沉吟,道:“飞花夺命乃是蓉素一派的独门秘技,每一位门徒都要修习,可是普通门徒只能使用白栀子,唯有我师尊、三司长老、和他们座下的嫡系弟子们,才有资格手执其他花色花种,蓉素门内,尚未有人曾以红蔷薇立名。”

“会不会是你离开之后,蓉素又添了以红蔷薇立名的新弟子。”

“三司各长老的弟子都是一脉单传的,除非是师尊收了徒弟。或许是新徒弟,又或许是……”叶棠音眼神一紧,“从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们可知你尚在人世?”

叶棠音的眼神却颤了颤,“我不知道,但我想着,他们应该从未真正相信过,左锋臻昀死了。”

“也是,毕竟祸害活千年啊。”钟朔微微挑眉,又问道:“现在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走了,不走还真留下过年么。”言罢,叶棠音抬腿就要跑,可这一次钟朔却没有再阻拦,只是突然问了一句,“你与江宁林氏有什么关系?”

叶棠音闻言竟脚下一顿,半转身,侧眸盯着他,“你……想问什么。”

钟朔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就是想问问,你与江宁林氏有何渊源。昨日听到林氏公子葬身苗疆,你脸色大变,今天便想着走,恐怕是急着奔赴江宁。二哥之前也急匆匆地去往江宁,这不是巧合。”

叶棠音彻底转过身,眸色沉沉地看着钟朔,“你监视我。”

“这真的只是巧合,我发誓!”钟朔三指指天道:“燕二哥应是先你一步得知林桓出事,消息是从苗疆传来的,毕竟你们在苗疆还是留有一定势力的。可是二哥却瞒着你先行离开,证明他暂时不想让你知道林桓的死讯,可惜好巧不巧,我们偏遇到青云帮的常副舵主,所以林公子的死讯,再也瞒不了你。苍山蓉素与江宁林氏,一向没有任何往来,为何林公子的死讯对你而言,竟是莫大的震惊?又或者,让你备受打击的并非是林桓公子的死讯,而是与他一同赴死的女子。或许我应该这样问,那个常副舵主口中、也是世人口中的红颜祸水,那个拐得林桓公子悔婚远走的侍女,那个最后与林桓死而同穴之人,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红颜祸水……”叶棠音暗暗握紧掌心,冷冷地盯着钟朔,“所以你也觉得,林桓当年撕毁婚约,与心爱之人私奔,是件错事?就因为他们双双客死异乡,就因为他们没有美好的结局,便是错了?而这么多年他们相守的甜蜜和欢语,便可以被一笔勾销,全然漠视?”

“你这是愤怒三连问?”钟朔被怼得有点发懵。

“依我看,林桓离家远走,不只是为了心爱的女子,更是为了追寻自己的心……”叶棠音指着心口质问道:“心,有错吗?”

“只顾儿女情长,却忘记身为大丈夫,应该有的忠义与担当。只为一个女子,竟背弃林家满门,忘记列祖列宗的训教。只为本心,便可恣意妄为,须知有多少罪恶,借汝之名。心没有错,错的是人,上愧天地高堂,下愧手足挚友,对不起旁人。”

“对得起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自己。”叶棠音冷冷一笑,钟朔这种人能说出这种话,根本不足为奇。“放弃自我,成全忠孝,就是你们所谓的人间大道?”

钟朔眉心一紧,默了默却道:“不要转移话题,我是在问,你和林桓的妻子是何关系。”

他刻意用了妻子这个称谓,倒让叶棠音愠怒的心绪稍得消解。她默了默,不答反问道:“我与林桓之妻有何关系,干卿何事?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才会这般抓着不放。”

“我只是不想你说走就走。”钟朔耸了耸肩膀,“怕被我父亲认出来,不过只是你的借口罢了。你叶棠音是什么人,左锋臻昀既重出江湖,被认出来也是早晚的事,你又岂会畏而躲避。更何况,你在东都的事情尚未做完,能让你抛下一切匆忙离开的人,必定是你极为在乎的至亲。我想了解你的过去,留住你的现在和以后,你可信?”

“这种鬼话,你自己可信?”叶棠音低低笑道:“我们的约定不是利益么,世间万物,皆会背叛,唯有利益,永远忠诚。”www.)

“当初你说的,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贼不是你,而是我。”钟朔笑吟吟地看着她,“毕竟被你一口一个小贼的叫着。”

叶棠音终于见着比不虞还鸡贼的人了,叫小贼都叫亏他了,这厮分明就是个贼祖宗。钟朔微微挑眉,有商有量地笑道:“再谈笔生意,你帮我应付我爹和薛家,我帮你搞定剩下的事。”

叶棠音冷笑道:“你知道我还有多少事情没做么,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

“有多少来多少,大不了你的后半生,本少爷包场了,如何?”

“大言不惭。”

“除恶务尽。”

他二人异口同声,而叶棠音果然愣住了,却听钟朔幽幽道:“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除恶务尽,须得斩草除根。”

叶棠音默了默,唇边却漾起几分清浅苦涩的笑,“除恶务尽,说的容易。”

钟朔看着她幽暗的眼眸,猜不透在这双潭眸深处,藏着怎样的百转千思,话锋一转,“钱璟轩扛住刑部铁舌轮番拷问,而真账本上所提及的中转之处,却是满门被灭的周家,沈大哥几乎是死无对证,否则你以为,凭你那一巴掌的计谋,就能让钱璟轩得以回府养病么。”

叶棠音倒不否认他的话,当日扇钱璟轩的一巴掌,虽沾了些可诱发喘息困难的药,但若是钱璟轩自己挨不住刑部轮审,吐口招了,恐怕此刻他早被已押解回京,听候发落了,哪还能以治病为由,被放出来圈禁于府邸。

“你答应柳问君的事,已经做到了。柳问君答应你的事,却仍未兑现。我以钟家之名,亲自出面帮你要债,可好?”

“这么卖力气,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叶棠音笃信地盯着钟朔的眼睛,仿佛一个对视便可洞察他的心思。“收起你的甜言蜜语,我可不信。今日我若一走了之,最多担了一个不知礼数之罪,受些流言蜚语贬损几句,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留我。莫说日后,便是今日,你也有的是法子对付薛家,何必非要拿我做挡箭牌,难不成你想告诉我,你已经对我死心塌地,今生今世非我不娶?”

钟朔的脸色有点怪,说青不青,说苦不苦,透着一股憋屈劲,憋屈中还带着点蠢蠢欲动。

“若是为了寒玄玉,你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也知道左锋臻昀从来重诺守信,应下之事,绝不食言,你又何必非急于这一时呢。所以,你到底为何要拖住我,肯定有非常棘手的原因,它迫在眉睫,耽搁不得,让你不得不如此仓皇。”

叶棠音用“仓皇”来形容此刻的钟朔,而他竟觉得一针见血,再贴切不过。

“叶大当家就是叶大当家,任何时候都不吃亏,随时都能够反将一军。”钟朔小心翼翼试探道:“河南府放出口风,假|钱周氏已经吐出来不少有用的东西,杜旻可谓比沈大哥顺利百倍,回到刑部便可结案复命,而且一结就是两起大案,搞得沈大哥倍感心酸无力。可你当初交给杜旻的吐心丹明明是假货,所以杜旻是用了什么办法,撬开对方的嘴。”

“何必再拐弯抹角,你明明知道,杜旻根本不需要撬开假|钱周氏的嘴巴。”叶棠音沉着眼眸,幽幽冷笑道:“一个死人,说什么都不足为信。因为无论她生前说过什么,日后都是死无对证。”

“果然如此,所谓的线索与消息,都是杜旻无端编造的,对一干无辜者的指控,也都是莫须有的罪名。”钟朔盯着叶棠音,神情难得严肃,“你明明知道杜旻会胡乱攀咬,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我又做了什么事情,有违你们江湖正道大义之所在。”

“以吐心丹造势在先,让不知内情者以为,假|钱周氏的口供就是事实真相,可那些所谓的真相,不过是由杜旻一手操纵、捏造出来的谎言。引诱杜旻杀人灭口在后,只要假|钱周氏一死,无伦杜旻以嫌犯口供之名,再编排出什么内容,也都是死无对证了。”钟朔忽然一步跨上前,贴着叶棠音的耳朵,肃声道:“小棠,你是在草菅人命,助纣为虐,你疯了吗?”

“草菅人命,助纣为虐,这些罪名太大了,叶某可承受不起。你又怎知,杜旻查出来的不是真相。”

钟朔闻言微愣,竟一时语塞。

“好一句,一干无辜者。”叶棠音敛了敛眼眸,冷笑道:“你不若直说,杜旻对陆家的指控,都是无中生有,胡编乱造。”

这一次,钟朔彻底愣住了,神色僵白,微微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笑得比哭还难看。”叶棠音眉眼弯弯,可嘴角扬起的笑,却擒着刺骨的凉意。“看来,杜旻身边也并非是铜墙铁壁,和沈岸一样漏洞百出。攀咬连坐这般重要的行动,她自以为捂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让你们嗅到了风声。我是应该夸赞,陆家有点本事,竟能够提前获悉这飞来的无妄之灾?还是应该感慨,陆小姐有手腕,能让公子炎旭绞尽脑汁地施以援手?”

陆家,正是寿安周氏灭门案的买凶一方。当然,这个结果是杜旻利用假|钱周氏查出来的。而在她这里有真凭实据的真相,自然就是政敌眼中无辜攀咬的结果。泾阳陆家,京畿名门,不仅是小有名气的武林世家,还有一个江湖人尽皆知且津津乐道的身份——太子侧室的娘家。陆氏在京畿一带颇有名望,族中多名弟子在朝为官,甚至身居几品要职,虽非权势滔天,却也举足轻重。而在太子与相国党争最激烈的时候,陆家是公开站出来对太子表示支持的世家之一,由于地位非同寻常,是以深得太子一脉信任与重用,自然也遭到相国一党的忌惮和憎恨,无疑是相国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杜旻作为相国义女,不趁机拖陆家下水,更待何时。寿安周氏被药王谷以魍魉苋灭了门,不管幕后真凶到底是不是陆家,这脏水都被杜旻泼到了陆家脑袋上。杜旻倒是本事了得,人证便用了刚逮住的假|钱周氏,物证竟用了暗中从陆氏一嫡系家中,搜到的来往书信,足以证明陆家向药王谷支付报酬,买凶灭人满门。而陆家的作案原因则更是明确,泾阳陆氏家族庞大,而被搜出书信的这一嫡系,家里却养出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公子,这位公子爷曾在江淮一带的秦楼楚馆与人争风吃醋,对方正是周家公子。争斗结果自然是陆子落败,而周子抱得美人归,可周家公子也是个混账玩意,故意命侍从将陆家公子打得鼻青脸肿,此事江淮烟柳之地人尽皆知,陆家可谓是丢尽了颜面。陆家人自然不甘心咽下这口恶气,一气之下买凶|杀人,灭周家满门。这理由自然牵强了些,但有药王谷门徒作证,又从陆家搜出所谓的往来书信,便是人证物证具在,视为铁证如山,由不得陆家辩白。

杜旻正准备亲自去泾阳拿人,一旦罪名坐实,恐怕陆氏一族都要受累连坐,此举可谓正中相国党下怀。杜旻不但结案有功,还顺手帮相国党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不想她还尚未动身,如何栽赃,又如何落罪的消息,却已传了出去,虽然不是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但到底还是让陆氏掌家一脉知道了。而这次英雄大会,陆氏只派了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姑小姐,若水女侠——陆昤嫣出席。别看陆昤嫣年纪轻轻,可辈分却是不小,她是陆家一家之主——陆昤海最小的胞妹,若是叫起真来,便是出事的陆家公子爷,都要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堂姑奶奶。陆昤嫣此番前来,便是要抓紧时间查明真相,赶在杜旻回京发作之前,找到证据好为陆家脱罪。

显然,叶棠音开口是有力的捷径。

“陆家上下千百人命,不是儿戏。”钟朔难以置信道:“陆家与你无冤无仇,你因何要帮杜旻,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自然是为了利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不过是否伤天害理,那可不好说了。”叶棠音看他的目光竟带着些许同情,“你的所见所闻,未必是真,又怎么知道陆家不是咎由自取。陆氏沾染朝堂,当知一仆不侍二主,首鼠两端,乃是大忌。”

“你是说,陆家也为相国党做事?”

“怎么,那位若水女侠没和你说。”叶棠音摆了摆手指,“看来,你在人家心目中,也不是那么地牢靠。”

“无论如何,陆家千百条人命,不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杜旻行动在即,而只有你能为陆家洗冤,你必须告诉所有人,那颗吐心丹是假的。”

“我有什么好处?”

“利益在你眼中,就那般重要?可以枉顾真相,草菅人命?”

“混迹江湖的,有几个不是为了名与利?你们江湖正道天天喊打喊杀,叫嚷着匡扶正义,可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地胸怀侠义?我就是瞧不起你们这些江湖正道,与其惺惺作态,装成假仁假义的君子,莫不如做个敢爱敢恨的恶人。”叶棠音不屑笑道:“既然有求于人,陆小姐为何不亲自来与我说,何必假你之手。不过我委实没有想到,陆小姐能让你亲自出面帮她,可见你们交情匪浅。既是如此,陆小姐辈分虽大,却也是待字闺中,你为何不与她联手。以陆家的的声望,区区薛家又岂是他们的对手?”

钟朔微微拢眉,道:“昤嫣是我师叔的弟子,我们是同门,仅此而已,况且……”

他忽地住了口,却听叶棠音了然轻笑道:“况且,陆家早早地站了队,这才是你们钟家万万不能接受的。不像叶某人,乃是江湖草莽出身,没有身份与背景,更易受制于人。”

钟朔眉头更深,“越说越不像话了,结盟我是认真的。”

叶棠音无所谓地笑了笑,望向远处平静的湖面,叹了叹,“能让你以钟家的名义出手帮她,可见也不是一般的师妹。但你以为药王谷的书信,是个人就能伪造?杜旻能拿到书信,就是铁证如山。陆家太过贪心,两边的好处都想占尽了,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况且,我帮杜旻其实是送人情,而她已经还我了,所以我反悔不得。”

钟朔眉心一紧,觉得她话里有话,“此言何意?”

“杜旻将溺杀钱周氏的罪名,也一并归结到药王谷,归结到陆家的头上,否则……”叶棠音眸光微凉,“如今被下狱之人,就是薛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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