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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音

第 41 章 (十九)节外生枝

夜色渐深,雾气渐浓。屋顶上饱胀的雨珠沿着瓦沟缓缓滑落,滴滴答答地坠入了台阶上空明的积水里。虽已入夜,河南府却是一贯地灯火通明,毕竟还有人熬着夜干着活,忙得脚打后脑勺。沈岸领着四名下属,埋头整理着卷宗,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查看,想要再找出些线索。

卢晟泽有些沉不住气,悄声问道:“大人,咱们这都犯了八百遍了,您就是把卷宗翻烂了,也找不出新鲜玩意。”

朱子峰亦认同地颔首,“与其在这翻卷宗,不如直接来个夜探钱府,还愁抓不住狐狸尾巴?”

甄容眉头一皱沉声道:“大人,杜大人那边似乎在盯着钱家,我门不先动手,可就让他们得了先机。”

未等沈岸回应,却听一声高呼:“出事了……”

“吁!”洪文茂猛地勒住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竟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门,“大人!大哥!可出大事了!”

洪文茂这一路可谓是匆疾不堪,就这么打眼一瞧,他浑身上下竟无一干处,靴面上的泥点子尚未干,发髻也是一团乱,端的是好一副狼狈姿态。

“莫慌。”沈岸眯起干涩的眼睛,沉声道:“出了什么事情,你且慢慢道来。”

“慢不得啊!那巡按钦差上书参了您一本,诬陷您勾结贼匪,懈怠渎职;还状告您私设刑堂,欺辱朝廷命官。”洪文茂攥着拳头,气得牙根儿直痒痒,“不知他使了什么卑鄙手段,至尊竟轻信于他,下旨命御史中丞纠察肃正,此刻裴瑭正带着人马,奉旨朝您赶来了!”

“简直一派胡言!”陈宇闻言怒极,愤愤骂道:“我们大人铁面无私,一心为公,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岂容他在那里诽谤污蔑!”

沈岸摇头制止下属的义愤偏激之言,就在这时,门外却响起高亢嘹亮的女声——

“沈岸,你的报应到了……”

用脚后跟儿想也知道,说话的是杜旻。杜大人今夜是一贯地风火,不过雷厉风行中却带了些许丧恼,脸色也阴沉沉的,似是有些愠怒。身上那件黑袍披风,早已被雨水打得湿透,显然她来得甚是匆忙,甚至连一身干净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可绕是一身凉气,也掩不住那由心底生发而来的怒火。她解下披风,顺手往案上一摔,径直走到沈岸面前。

“沈易芝,你的报应终于来了!”杜旻重复着说道,不过语气却到底还是一遍比一遍温软了。

洪文茂腾地便窜了出来,虽说小洪捕长得瘦弱了些,但身材丝毫不影响他护主。杜旻这只母夜叉发起疯来是什么个模样,他们可都是见识过的,不能惹也不敢惹!洪文茂客客气气地询问道:“阿旻姐姐深夜至此,不知是有何公干?”

姐姐二字,被他喊得委实油腻,而公干二字,更是听得杜旻心里好不舒服。她一巴掌推开了洪文茂,这回正经下了狠手。洪文茂疼得那叫一个憋屈,估摸着右半边的肩膀都被母夜叉拍紫了,可怜他细皮嫩肉的小身板,偏偏遭受如此摧残,更可气的是身旁这帮身强体壮的玩意,居然就这么干瞪眼看着!

在洪文茂坚持不懈一个劲儿地使眼色之下,陈宇首先压不住暴脾气了,立马上前扶住洪文茂。陈宇原本就是个暴躁的大老粗,自是见不得兄弟受苦,尤其受苦受难的还是向来弱不禁风的洪文茂。毕竟,同情弱者,从来都是强者的本能啊!陈宇横眉冷呵道:“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特意跑来打人撒气的?”

“不关你们的事,要么闭嘴,要么滚蛋!”杜旻也是发了狠,那一身煞气倒是让在场几个大男人不由得肝颤。陈宇虽然有那么一点倔脾气,但到底不是从前的鲁莽糙汉了,当然也分得明白轻重缓急,便拉着洪文茂一并退到沈岸的身后。杜旻见状,倒也收敛了些火气,冷哼道:“瞧瞧你干的那些蠢事情,至尊得知,龙颜大怒,裴瑭已经赶过来拿你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翻甚的卷宗!”

沈岸皱眉道:“我问心无愧,翻卷宗自是为了查案,查案缉凶乃吾辈之职责。”

杜旻更恼了,“你问心无愧,架不住旁人别有用心。你还是放下手上的破事,想想怎么应付裴瑭,他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沈岸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裴中丞为官公正,而我亦问心无愧,又有何可惧。”

“裴瑭公正,可是大理寺会放过你么。大理寺与刑部一贯地面和心不和,苏蕴悯就等着这么一个机会抓尚书大人的把柄,你这尚书大人亲生的儿子可倒好,主动给人家送上门。”

沈岸眉头骤深道:“这与大理寺何干?”

疑问尚未被解答,却听门外一声高呵穿破沉沉暗夜。众人向门外望去,远远地却见一队人马,奔着他们的屋子火速围了过来。对方个个都是腰挎大刀,训练有素的魁梧大汉,上来就将京门几大名捕团团围住,手中高举的火把点亮了这漆黑无边的夜色,而就在那一片光影背后,一道端正的身影正驭骑缓缓走来。

沈岸即刻迎出门,拱手一礼,笑道:“裴大人,许久不见了。”

对面那位高坐马上的年轻人,乃是如今朝廷监察体系里的头等肱骨之臣,人称御史台笑面虎的裴瑭裴谨严。他的品阶虽比沈岸低,声望却与沈岸并驾齐驱,都是自家机构里头,单拎出来能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是以沈岸并不敢轻视他。

“裴大人有何要事,竟摆出如此阵仗,倒叫沈某好不惶恐。”和笑面虎交谈,自然也要笑里藏刀,沈岸虽然长得黝黑,但好歹也出身于权宦世家,虽不喜欢虚伪寒暄,但该有的礼不能少,该露的假笑也一样不能丢!

杜旻紧随沈岸一并迎出门来,而这时洪文茂正拽着屋里剩下的几个人,麻溜地收拾桌案上的证物,眼疾手快,着实利索。不要小瞧这件差事,放在平时关乎查案破案的效率,可放在今日此刻,那关乎的就是刑部的脸面,不仅要利索地整理好,而且要能迷惑住那帮没有自知之明的门外汉,不管是御史台的也好,还是大理寺的也罢,有一个算一个,在刑部眼里全都是办案的外行,绝不能让这帮家伙白捡了刑部的漏!几个人将东西归位,洪文茂甚至还偷偷往案下藏了一本卷宗,他就不信,比起藏东找西,那帮傻呵呵的门外汉还能斗得过他们么!讲心里话,与其留下整理好的证物与线索让大理寺捡便宜,还不如将东西移交给杜旻,好歹长得也是刑部的脸面。

“沈大人折煞下官,下官是奉旨而来。”却见裴瑭翻身下马,亦拱手回了一礼,高呼道:“刑部总捕沈岸,接旨!”

沈岸立即跪地俯身,“臣在!”

裴瑭不卑不亢,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总捕沈岸,恃宠而骄,懈怠不工,欺辱朝臣,有负皇恩,着令御史中丞裴瑭,纠察清肃,以正纲纪’,钦此!”

沈岸握紧双拳,忍了又忍,终是沉沉一叹,“臣……领旨!”

裴瑭将圣旨交到沈岸手上,低声又道:“下官自然也清楚,沈大人并非那不忠之辈。巡按钦差上书,罗列数条罪状参了您一本,下官亦是奉旨而来,还请大人配合,勿令下官为难。大人不必忧虑,下官自当秉公彻查,定还大人一个清白,就请大人随下官走一趟吧。”

无怪乎杜旻戏称裴瑭为笑面虎,这位御史中丞虽然年纪轻,却是个人情练达,通晓世故的官场老腔,笑言笑语之间,却已将美言与丑话都说尽了。不过也正如沈岸所言,裴瑭虽是只玲珑的八色鸟,但办起公事来绝不含糊,尤其肃查内部枉法之同僚,他唱的尽是正经不可多得的黑脸。

“多谢。”沈岸拱手又是一礼,转身对甄容吩咐道:“我即刻随裴大人走一趟,兄弟几个留下待命,不得有失。”

甄容为人稳重,乃是沈岸信赖的左膀右臂,但遇事却不如孟东祥果敢,是以在沈岸心中对他的倚重,也远不如对孟东祥高。不过他倒是人如其名,平素是一副不追名不逐利的做派,云淡风轻惯了,从不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之虚名,可以说是骁勇不足,沉稳有余的模范。但在危机关头,往往就需要这样的人来压阵。何况孟东祥此时不在,沈岸最放心的人也就是甄容。诚如杜旻所言,比起御史台,沈岸更担心的是大理寺,是以这番叮嘱明显话里有话,就是叫他们几个人仔细莫要乱中出错。

什么叫“原地待命,不容有失”?还不是要他们守住查得的线索,莫叫小人捡了漏去!甄容哪里听不明白沈岸的意思,即刻出来说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大人所……”

岂料,他话音未落,却被裴瑭打断道:“陛下另有旨意,东都所有的案件均移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少卿苏蕴悯大人全权负责。孟司直已在外等候,请诸位交接卷宗后,一并过去参与调查。”

沈岸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杜旻更是直言呵道:“裴中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欺我刑部无人!”

“这是至尊陛下的圣旨,杜大人莫非想要抗旨不尊。”明亮的火光背后,又闪出一道高大颀长的人影。孟北宵手持令牌,缓缓走到沈岸面前,“下官奉荣王之令,请刑部移交东都血案与白燕园一案所有的证物,诸位大人务必配合,切莫做出些抗旨忤逆之举。”

“念靖郡王竟也来了……”沈岸眉头一紧,但转念一想,大理寺出使州府查办案件,本就该由那位六品司直加身的郡王负责。

可巧,孟北宵正是孟东祥的兄长。但与孟东祥庶出不同,孟北宵乃姑苏孟氏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不仅出身清贵,乃是圣上钦封的念靖郡王,而且年轻有为,也是大理寺顶厉害的司直。他这司直虽有正经官位在身,却常行走于地方州府之间,大理寺受理的州府疑案,有大半皆是由他亲自负责侦办。

姑苏孟氏乃武林名门,孟北宵自然武艺不俗,位列江湖四公子之一,是不少闺阁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但沈岸与他并不相熟,还是从钟忆瓷的口中,了解到这位孟司直的为人,大抵只有八个字:正直死板,痴心不悟。

虽然钟忆瓷有些反感孟北宵其人,但这一番评价倒也算中肯。孟北宵年纪轻轻,却能官居从六品之位,自然不是单靠着祖辈的恩泽庇佑,他为人忠义耿正,此乃江湖公认,而他办案的才能如何,亦是京门有目共睹是。

不过孟北宵将用在成事上的才华,套用在儿女情长之上,自然是要折的。钟忆瓷觉得他就是爱钻牛角尖的一根筋,认准了什么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堂堂一个郡王爷,耿直朝臣,居然不顾形象,死缠烂打,对她这个良家女子穷追不舍,简直有病!钟忆瓷当然要退避三舍了,毕竟人家大小也是个郡王爷,她一介平头老百姓惹不起!于是乎,孟北宵苦追钟忆瓷的风月逸事,就在江湖甚嚣尘上,甚至被说编进了话本,成了说书人偏爱的桥段。

沈岸笑道:“郡王怎么不去守着心上人,反倒接下这苦差事。”

钟忆瓷如果知道,沈岸为了分散孟北宵的精力,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一定气得连夜出走,毕竟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竟已经溜达进东都城。若不是孟北宵此番前来尚有公务在身,只怕早就登门造访,守在钟忆瓷的房门口蹲点了。不过钟朔对他的印象,倒是委实友善热情得紧,单站在兄长的角度,钟朔认为孟北宵才是钟忆瓷能托付终身的良配。

“沈大人,圣旨在此,不得懈怠。”孟北宵不理这茬,转身下令道:“众位差士,随我进去清点证物。”

言罢,底下人也不管杜旻的脸色有多难堪,将火把递给身后的同僚,挎着刀直接冲进门里。哐啷啷的阵仗吓得洪文茂一个激灵,抱着杜旻的披风就往陈宇身后躲。眼见着门外汉三下五除二地,将案上卷宗横扫一空,连架子上柜子里的物证都不放过,洪文茂一颗心个咯噔咯噔直蹦跶,额角直冒冷汗。待一帮人将明面上的物证,圈拢得差不多时,孟北宵走了进来,缓缓扫视一周,道:“就这些?”

甄容回道:“就这些,搜到的线索也好,查到的证据也罢,在这间房里的都被你们拿空了,至于剩下的物证,都封存在义庄里。郡王若是要拿,还请另往他处。”

这说起来,甄容与孟北宵也算沾亲带故。孟北宵其母甄氏,乃是甄容本家之女,但甄容和孟东祥一样是庶出,在本家不受器重。他对孟北宵除却多了几分客气,倒并无攀亲之意,毕竟谁还没个心气,纵然再云淡风轻,也知道体面二字。同样孟北宵对甄容也没什么特殊照顾,毕竟没什么熟稔情分。

孟北宵微微虚目,却绕着桌案转了一圈,“果真没有了?”

几个人眉头微紧,只见他一掌拍向桌面——

姑苏孟氏的传绝学是霸道蛮横的沧浪掌,素有“一掌碎天灵,两掌化骨滓”之悍名。区区一个平薄桌面,没被孟北宵一掌拍成碎渣,一是因为他的功夫尚未纯熟到家,二来主要是由于他压根也没用什么力气。不过,这些在此时此刻皆不重要,重要的是,洪文茂塞在桌子底下的卷宗,登时就被震出来了,直接落到孟北宵的手心。洪文茂恨得直咬牙,却愣是敢怒不敢言,那叫一个憋屈啊!孟北宵却仍不死心,攥着卷宗继续扫视,瞄来瞄去,最后视线落在洪文茂身上。

“怎么个意思,难不成念靖郡王想搜身?”洪文茂冷声哼道:“吃像要不要这么难看,难不成我们还能故意藏着证物,抗旨不尊么!”

孟北宵瞥瞥手上的卷宗,又瞥瞥洪文茂。言下之意就是在问,你们没有藏着掖着证物,那这东西怎会从桌子底下蹦出来?

“这是个意外,昨日我和老孟比试‘我放他找’,不行吗!”洪文茂不仅自己嘴硬,还将孟东祥搬出来,摆明故意膈应孟北宵。孟东祥有多憎恶孟北宵,孟北宵就有多厌烦孟东祥,孟家上一辈人的恩怨摆在那里,小辈们不明刀明枪地互厮,就已经万幸了。

“来人,搜身。”孟北宵一声令下,底下人便要动手。

甄容上前道:“郡王且慢,物证这种东西,非到万不得已,我等绝不会藏于身上,这是刑部的规矩。郡王今日下此命令,不仅侮辱我等邢捕,更是对刑部的挑衅。刑部与大理寺同为君效命,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谁都是大大的不利。今日若是搜到,郡王尚有说辞;若是搜不到,不知郡王如何向刑部交代,如何向大理寺交代,又如何向至尊陛下交代!”

“正是!”洪文茂对甄容刮目相看,他平时瞧着蔫了吧唧,没想到硬起来这般刚,果然跟沈岸混的都不是善茬。

孟北宵闻言,似乎也觉得有些欠妥,遂撤回命令,“如此,想来诸位也不敢抗旨。奉劝诸位不要耍花招,我等一同为至尊效命,与其在内斗上徒耗力气,不若齐心协力,缉凶除恶。”

洪文茂私下一阵腹诽,红脸白脸都让这厮唱尽了!他虽不服气,但心里仍有些窃喜,可就在这时,孟北宵却盯着他怀里的披风,道:“洪大人手里抱着什么?”

洪文茂心下咯噔一紧,顿了顿回道:“披风。你是没长眼睛,还是不认识?”

孟北宵不计较他的无礼,直奔主题,“打开。”

洪文茂眼睛一瞪,“这可是杜旻大人的私物,岂容你个陌生男子说打开就打开,你说看就看!”

“打开。”孟北宵只有这两个字,在他看来,对方越是藏着,越证明有猫腻。

“你这人好生无礼!杜大人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家沈大人的未婚妻……”洪文茂顿了顿,“虽说是曾经的,但也由不得你们欺侮。”

“打开。”

洪文茂:“……”

搬出杜旻都不管用,这位念靖郡王还真不是一般地难对付啊!

“孟司直是连本官也一起怀疑么。”杜旻进门道:“这京门里谁人不知,本官与沈大人之间恩怨重重。郡王何以认为,本官会帮着他们抗旨?”

杜旻朝洪文茂走去,拿起了披风,竟当众抖了抖,而后直接披上身,道:“这袍子被雨打湿了,恐怕会脏了郡王的手。不过现下本官替郡王看也看过了,查也查过了,郡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便去京门里和尚书大人说,尚书大人也给不了您满意的答复,本官可以请相国大人亲自与您谈。”

孟北宵脸色一沉,到底有所顾忌,东宫与相国,如果只单纯牵扯一方,问题的可控性倒还在掌握之中,可一旦两边的人都掺和进来,饶是芝麻大的事情,也会升级为党争。孟北宵深知,党争是万不可随意触碰的。“杜大人言重,您和沈大人的陈年往事的确是京门人尽皆知的趣谈。既然您有立场,还是不要趟浑水,毕竟相国也不愿看到您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他并未继续纠缠,最后整肃一圈,便领着人撤了,不过杜旻的脸色已然被气青了。待孟北宵离开后,沈岸一行到底也随裴瑭走了,大家皆是心知肚明的,这名义上的协同调查,实际上就是变相的软禁。可是不忿归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洪文茂走前瞄了杜旻一眼,脸上可谓是眉飞色舞,表情丰富,裴瑭微微抬眸,他即刻收回视线,闷头直勾勾盯着脚下,再不冒头。杜旻系紧湿漉漉的披风,目光随他们离开的背影而远去,抱缩在披风里的手紧压着里怀兜袋,潮湿的绒线里,水分逐渐蒸发,可披风的重量却愈发沉甸……

道宽且长,灯火幽暗,叶棠音不知道水榭的内里究竟隐藏着何种乾坤,可脚下幽长而狭窄的路,却迟迟也望不到尽头,这不免叫人提着心,绷着弦,一刻不敢松懈。许是道壁的两侧设有通风窗口,叶棠音能清晰地感受到风在缓缓流动,随着风声摸索前行,却不知这风这路究竟能将她带去何处。道壁呈翠微之色,指尖划过,触感温润,映着柔和的烛火,处处都透露出幽靡的味道。她虚目盯着碧色廊道,心底划过一丝莫名的熟悉,不知为何,总觉得惴惴惶惶,难以平静。

似乎又走了片刻的路,鼻息间忽地飘入了阵阵香气,味道由淡及浓,竟愈发地惹人迷醉了。叶棠音微微屏息,这股劳什子的味道里掺杂着些许的麝香与五石散,含量虽不怎么多,可蒙的了别人却蒙不住她,毕竟她那位容颜不朽的师尊,驻颜有术靠的便是此二物。叶棠音忽地顿住脚步,只因为耳边风的气息变弱了……

岂料,前方道壁上的烛火突然加倍亮起,突如其来的光芒有些刺眼,她微微侧头,柳问君那粗犷的轮廓,便逆着光闪进了她的视线。大片的强光透射进来,空气中的异香顿时浓烈许多。待适应了光线,叶棠音这才瞧个明白,这暗道的尽头是一扇铜镜门,而柳问君应该就是通过那扇门进来的。

“叶大当家孤身前来,这份胆识倒叫柳某佩服。”柳问君站在暗道的尽头,“柳某略备薄酒,请叶大当家赏脸小酌。”

叶棠音低垂着眼眸,手也下意识地摸上了兵刃。“本大当家委实挑剔得很,不喝不中意的酒,更不会与不中意的人一起喝酒。”www.)

“今晚赴宴的都是同道中人,定叫大当家满意。”柳问君从道壁上取过一盏烛灯,顺手拉响了藏系在烛台里的铃铛,卑躬屈膝地邀请道:“所有人都在暖阁里面,恭候金雕令使的大驾,叶大当家可是今晚最尊贵的客人。”

叶棠音不知那铃铛何用,不过想来是通气报信,让里面的魑魅魍魉准备好,毕竟她这个挑事的金雕令使已经上门了。“所有人……不知柳公子请了何方妖魔鬼怪,能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柳问君的身形顿时一僵,这似真非真的玩笑话,在他听来却是十足的危言,和着那轻如鬼魅的脚步,叫他汗毛直立,却听人家啧啧笑道:“到底是东都数一数二的名门,竟修了一座精奢的水榭,来掩藏一条暗道。”

“这条暗道背后的价值,绝不止区区一座水榭。”柳问君快步走出了暗道,站在光下深深地呼吸着,得意的脸上浮现着贪婪,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神叨而抖擞,“这门后是人间极乐……极乐!”

姑奶奶看你长得就像个“极乐”,极逗的乐子!

叶棠音沉了沉眼眸,利扇却已悄然滑落于掌中,沉声道:“门后那位,既然来了,不妨露面,何必躲躲藏藏,平白跌了身价。”

言罢,她反手挥开利扇,冲着暗门狠狠劈去,气劲破空奔袭,瞬间便将那一整扇门击得裂碎。石块与铜片滚落在脚边,扬起了浓浓的灰尘。叶棠音不禁后挪几步,挥扇挡了挡,待到尘埃落定再抬眸望去,却见一道娇弱的身影正藏匿于光亮之中。

看身形,前凸后翘,玲珑有致,显然是个俏姑娘。她的脸上也戴着一副玉面,左手持一柄银亮软剑,剑锋轻轻颤动着,劈开羸弱的微光,溢出阵阵幽寒之气。“为何不用匕首,废了左臂,你便连从前看家的兵刃,都拿不动了,果然只是个废物。”

对方说话的声音好似鬼婴啼叫,刺耳钻心得厉害,闹得叶棠音心里直发毛,好一阵膈应。“你我初次见面,姑娘不先问候我本尊,反而惦记我那宝贝‘儿子’,难不成是想给我当‘儿媳’?可惜啊,老子嫌弃你血统低微,不配给我祭旗。”

“你敢羞辱我!”

“骂的就是你。”叶棠音冷笑,“老子乐意用什么就用什么,因为不管用什么兵刃,都能收拾你这个冒牌货。”

她看见,对方的剑柄上刻着一朵红蔷薇。

她认得,在景明山庄那双挑衅她的眼睛。

她肯定,就是这朵蔷薇,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个冒牌货。

叶棠音的话彻底激怒了对方,那人二话不说,直接挥剑刺来,兵刃相交,却无半点逊色,可见其实力不容小觑。叶棠音眸色一紧,握住扇骨,狠命一夹,同时脚下蹬地而起,飞身将人一并逼出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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