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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音

第 42 章 (二十)黄金尤物

甫一冲出暗道,对手竟如青烟遁地,溜得无影无踪,便是连柳问君也跟着没了下落,眼前却换了番光景。百花争艳戏飞纱,华灯作月映烟霞。花前娇面皎胜月,月下美人笑折花。乍一望过去,好一个如梦似幻的幽恬仙境。可待沿着汉白玉的台阶拾级而下,拨开了重叠的帷幔后,画风又急转直下,靡柔笙歌与香艳乐舞迎面铺展,那些袒胸露乳的男男女女们,竟抱作一团在池中寻欢作乐,也不知吸了多少催情幻药,个个皆神情呆滞,目光一个赛一个迷离,端的好一派群魔乱舞之貌。盘古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叶棠音总算见识到了,柳问君口中的“极乐”究竟是何状貌。毫无疑问,这是一处极致的风月欢场,寻常花街柳巷里的把戏,放在这里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却见远处有个人趴在渠水边,一动不动,似已溺毙。叶棠音眉心一紧,正打算过去救人,可那人倏地抬起头,仰天高呼,而后瘫坐在渠边,醉醺醺地如同一滩烂稀泥,还止不住地打着饱嗝。

叶棠音瘪了瘪嘴,便知那位兄台定是五石散吸多了,借着酒池灌饱了自己好激发药效。命如草芥,何况在这种腌臜地界,她何必多管闲事。这里看似是座广阔的园子,花香馥郁,树影葱荣,可脚下土地的深处,分明传来了流水的声音,潺潺有致,疏导有方,明显不是如酒渠一般的人工死水。她略微思量,便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水榭,而是这水榭里修了座花园,以构此欢场。

重叠的树影让她有些不辩方向,像是掉进了迷宫里,她琢磨还是先寻个制高点,看清楚脚下之所到底是什么形势。可就在这时,迷迷瞪瞪的柳问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还搂着三两个稚嫩的男童,更将年纪最小的一个塞进了叶棠音怀里。“叶大当家尽兴啊,这都是从苗疆来的新鲜货,还没开过荤的雏儿!”

怀中的小童浑身颤抖,怯生生地盯着叶棠音。她心头一震,藏在眸中的地狱怒火腾然烧起,上前一把掐住柳问君的喉颈,顿时将他掐清醒了。柳问君扒着她的手腕,这一幕似曾相识,熟悉的恐惧感瞬间抢占灵魂,激吓得他冷汗直流,“叶大当家饶命……饶命……”

“饶命……你竟还敢求饶……”叶棠音下手更重了,捏着柳问君的脖子将他悬空吊起,厉呵道:“说!刚才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

“知道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讨打。”叶棠音的指甲剋进柳问君的皮肤里,不惜手染脏污,竟恨不得抓碎他的筋骨,捩断他的喉颈。“说!是谁让你如此安排!”

“左锋臻昀……”

“一派胡言!”

“不敢骗你……”柳问君挣扎几下,已经开始抽搐,比上次更接近死亡的恐惧吓得他肝胆俱裂,两腿间倏地一凉,竟是屁滚尿流,流了一地骚臭,就连求饶声也越来越弱了。“饶命……饶命……”

“饶命?你的罪,万死难辞!”叶棠音竟一掌将他拍进地里,直打得他口吐鲜血,躯干抽搐不止。“今日我便为民除害,用你的血作肥,喂这满园子的花。”

她猛地挥开利扇,锋刃朝前,手起刃落,眼看便要一击割喉。

“噌!”的一声,不知从何飞来的石子,竟将她打了一个猝不及防。石子贴着她的脸颊飞过,擦出一抹血痕,她陀螺似的贯起身,本能地朝目所能及的高耸之物跃去。而就在这片酒池肉林的东南方,薄雾般的飞纱随风翩跹,四方角楼,高耸云间,宛若九重仙境的琼楼玉宇。叶棠音抓着麒麟角,跃进楼内,凭栏远眺,从上方俯瞰这水榭花园,似乎被设了一盘奇门阵,园子里面所有的景物仿佛都生了脚,与那些迷醉的痴男怨女们一并没了魂似的游走着,搅得她眼花缭乱,可她却独独不擅长破阵,连看出来都费了番力气。

“噔噔噔……”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凄凄的箜篌声,竟又是那首棠花小调,就在这角楼里……

她一脚踹开暖阁的门——

“噔!”

断弦割破了手指,引来周围一众娇柔的惊呼。凉气倒灌而入,驱淡了麝香的浓艳味道,娇媚舞姬停下摇摆的身段,隔着叮铃当啷的珠帘,纷纷朝门外望去。外面立着簌簌凉凉的人影,垂着首抿着唇,那苍白的脸上静如止水,瞧不出分毫的起伏的情绪,可只需一个侧侧抬眸,那幽沉眼神便叫人不寒而栗。

“箜篌……”叶棠音盯着珠帘背后的弹奏者,“我怎么忘了,钱二公子是个箜篌高手……”

珠帘背后,钱璟轩双手一滞,乐音顿时消弭。他的手早已布满绯红的细痕,叶棠音此刻恍然大悟,原来在水榭门前的箜篌声并不是引诱,而是警告,钱璟轩在警告她,他已不再受制于她;也是阻止,他在阻止她进来,因为她已失去能拿捏柳问君的把柄了,所以一旦走进来,等着她的就是龙潭虎穴,就是挖好的陷阱,就是死局。

瓮中捉鳖,显然,今晚她就是那只鳖。

憋气!真他娘的憋气!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一起坐下听听,贤允哥哥手艺不错,只是看了看曲谱,便将从未听过的异邦民谣小调,弹奏得深入人心,可比我那以弹箜篌为生的苦命娘亲弹得好多了。”

“为什么……”叶棠音冷冷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背叛我。”

“背叛这个词太重了,我可承受不起。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过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何况,未曾效忠,又何来背叛之说啊,你与我既是合作,不合适了,自然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

“柳惜月,到底是我小瞧了你,打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叶棠音恍然大悟,“利用你母亲之名,来搏得我的同情,引我至东都重创郝家与钱家,我与官府斗智斗勇,你坐收渔翁之利。凤禾家族竟出了你这么一个‘聪明’后人,你让嫫莎姑姑如何瞑目!”

“我不姓凤禾,我姓柳。”柳惜月走出暖阁,凭栏而立道:“你的嫫莎将军虽是我的亲姨母,可龙生九子尚各有不同,我娘与我那姨母也不是一母同胞,这隔了层肚皮的姐妹,又能有几分相似呢。我不是嫫莎姨母,更不会像凤禾家的人一样傻,我只为了我自己活。叶棠音,你输就输在重情重义上。我娘只不过是凤禾家族最不得宠的小庶女,早早就被我爹带回中原,你只见过她一两面,谈不上交情,为什么要同情她的孩子,为什么就肯相信我呢?你早就应该明白的,重情重义,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被戳中的软肋。我好心劝你改一改,收起那些情与义,否则还会有更多你在乎的人,因为你所谓的情义而被拖累死。”

“至于聪明,我委实不敢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我那个魁梧的嫡兄这里……”柳惜月点了点脑壳,“它秀逗啦,如今柳家没个能做主的人,掌家之责自然也只能落于我一人肩上了,还要多谢你替我铲除郝家,扫平道路,我这才敢对柳问君下狠手啊。”

“我怎敢贪抢功劳,明明是你背后的主子请了药王谷出手。郝孝平这厮是该死,但他不是我杀的,我不认。”

“瞧你摘得多干净,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闹掰了。”柳惜月眉眼弯弯讨好道:“我与你是合作,与旁人也是合作,抛却生意,我自然还是与你更亲近些的。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竟然是金雕令使,否则我们的生意早就做成了,哪里还会生出这么些波折。”

叶棠音闻言轻笑道:“柳二小姐恐怕有些误会,我与你从来就不是合作关系,不过利益相同罢了,我也从未信过你,我相信的只是利益。”

柳惜月笑意更欢道:“随你怎么嘴硬,我只想要赚到银子。我的好令使,我们东家可等你多时了。”

叶棠音眸色一紧,顺着柳惜月的眼神望去,只见厅堂右侧首一的坐席上,有个浑圆蜡黄的矮冬瓜,正醉醺醺地瘫软在舞姬怀里。叶棠音瞄着他的侧脸,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待那人转过头,与她对视的刹那,她心下一震,因为他生了一双狼鹰之眼!

“他是布颉顿舒。”柳惜月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他爹是南诏辅朝大宰相——布颉隆多,他是布颉隆多十分疼爱的小儿子。这布颉家族的人,你应该很熟悉,毕竟曾是你的家臣。不过别担心,他不认得你,南诏一统苗疆那年,他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但话说回来,他如今能独当一面,也真真是后生可畏,看来你我不服老是不行了。”

布颉顿舒,叛臣的儿子……

叶棠音深深地呼吸,尽管极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但凛戾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的恨与怒。当年布颉隆多倒戈,害得慕泽以身殉国,此等卖主求荣的狗贼,竟苟且偷安,坐享荣华,天不亡其子孙后代,她就应当替天行此道。

柳惜月起身走到叶棠音身边,瞄了瞄她脸上的伤,“不严重,不会落疤。你是不是很想咔嚓了他,可是你必须要忍着,因为他手上有你想要的南蛮黑市,更攥着你想救的人。”

“你为何在此。”叶棠音冷声问道。

“自然是为你。”柳惜月沉下脸色,严肃的神情不像是说笑。她往楼外瞥了一眼,见柳问君仍瘫在地上,摇了摇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反派死于话多,这个臭毛病不改,早晚是祸害。”

叶棠音倒是有些吃不准了,柳惜月的话到底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柳问君说。却见柳惜月从角落里取来弓箭,熟稔地搭上弦,直接瞄准柳问君的心脏。

叶棠音眸色一惊,“你要做什么。”

柳惜月盈盈笑道:“做你没做完的事情——”

“嗖!”的一声,箭矢迅疾而去。与此同时,钱璟轩目光一滞,人已然麻木愣怔了。

柳惜月搓了搓手指尖,满意地弯起唇角。便听得一声闷哼,再抬眼望过去,那白羽利箭直插在柳问君的胸口,浓稠血液从他的口与胸膛往外冒,染红了他身下瓷白的玉阶,他魁梧的身躯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了,地上只余一具死寂的皮囊。暖阁里的钱璟轩默了默,终是垂下眼眸,指下又响起了悲戚的箜篌声。

“雕虫小技,见笑见笑,比之你家铭锋,我还差得太远呢。”

“一箭穿心,力道十足。铭锋心地仁慈,不会轻易杀生的。”

“是么,那真是可惜了。”柳惜月吹了个响指哨,楼底下便有人将柳问君的尸体拖走了,只留下一滩鲜红刺眼的血渍。“用他的血喂花,我怕我的花会枯败,还是丢去喂鱼吧。”

“好歹是你的兄长,连俱全尸都不留。”

“他也没给我娘留全尸,就连衣冠残骸都没有啊。”柳惜月将弓箭扔到一旁,又笑道:“你猜让我‘咻’了柳问君的人是谁?”

她一边咻着,手指一边做出箭矢状。

“钱璟轩。”叶棠音应道。

“这么肯定?人家两个可是青梅竹马!”柳惜月挑了挑眉,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人家都说,青梅竹马没有好下场,你们青梅竹马是不是都会反目成仇?听说你当年差点砍死你的竹马,还好我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你只为自己活,管别人的青梅竹马做什么。”叶棠音冷言冷语道:“若不是钱璟轩,你怎会特意来问我,难道不是想借青梅竹马反目成仇之故而奚落我。”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啊,佩服!佩服!”柳惜月拍了拍叶棠音的肩膀,“你知道他为什么让我去‘咻’吗,准确的说是‘求’我,因为他自己下不去手啊,可偏还有人逼着他,谁让他姓‘钱’呢。”

叶棠音眸色一惊,隐约察觉到柳惜月是话里有话,可再看向柳惜月时,她却已经回到暖阁里,张牙舞爪耍宝献媚去了。“顿舒公子您瞧啊,那一位就是金雕令使,来给公子送钱的活财神!”

叶棠音就着柳惜月的话,迈进这乌七八糟的厅堂,径自坐到布颉顿舒的正对面,也只有那一处位置还空着,明显就是留给她的。

“你就是金雕令使。”就在这时,布颉顿舒缓缓开口,端的是好一副鼻孔朝天,颐指气使的傲慢姿态。

叶棠音蹭了蹭脸颊上干涸的血痕,从怀中取处金雕令,掷到布颉顿舒的脑门上,不说砸出个血窟窿来,也打得他眼冒金星。

“啊呀!”布颉顿舒疼得大叫道:“大胆庶民,竟敢……”

话未说完,他的眼神忽然一紧,也不顾及红肿的额头,竟站起身盯着叶棠音道:“我们在哪里见过!”

“顿舒公子真会说笑,搭讪可不是这么个搭法。”柳惜月笑吟吟地说道:“这位女英雄,乃是长安镖局的叶大当家,顿舒公子从未去过长安,怎么会见过她?”

“本公子没去过长安,她未必就没到过南诏,未必没来过我们太和城。”布颉顿舒的身形虽然油腻,可他却生了一双狼鹰之眼,那是布颉家族血统的象征,盯起人来不是一般地阴险。“本公子一定见过你,是不是在篝火大会上,又或者是在火把节上?”

叶棠音沉眸冷笑,“或许,是在葬礼上见过。”

“你说什么!”布颉顿舒脸色一沉,眼神微变。

叶棠音倒了一杯酒,“方才对不住,我还以为像顿舒公子这样的人,是不会被砸疼的,毕竟皮糙肉厚。”

“你!”布劼顿舒大怒,叫骂道:“你到底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找死的!”

“谁会主动送上门寻死,我自然是来做生意的,顿舒公子可以验验那块令牌是不是真金做的,就会相信我的诚意了。”

布劼顿舒将信将疑地端看那令牌,就差拿着牙咬上一咬了。他受此羞辱却仍旧不肯弃宴离去,只因风月金雕令的诱惑委实太大,若是这次能将线从东都拉至西京,换来的可就是源源不断的金银山,长安城是一座无可估量的销金窟,赚来的也绝非其他地方可以比拟。布劼顿舒忍了忍,“金倒是真金,诚意要看你给多少金。”

叶棠音冷声哼道:“顿舒公子的买卖如此红火,不知令尊布颉大人怎么看?”

“你……”布颉顿舒顿时警惕道:“问这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保险,软红公子要的是稳定的长线。”

布颉顿舒哈哈道:“这个你放心,本公子的生意当然有我布颉家族全力支持,苗疆六昭还没人敢挑衅!”

叶棠音闻言,眼底的杀气更浓了,“如此,甚好。”

布颉顿舒得意地眯起眼睛,笑道:“听说金雕令的主人想要大量的苗疆美女,你既是金雕令使,就替你主人出个价钱!”

未等叶棠音回应,柳惜月却笑着驳斥道:“顿舒公子误会了,叶大当家与软红公子只是好朋友。”

顿舒公子挑挑眉,“那就请叶大当家替朋友出价钱,本公子最讨厌拖泥带水。”

叶棠音将脊背挺得笔直,幽沉的眼眸愈发寒凛了,“总要先看顿舒公子提供的货如何。”

“这个好说,来人呐——”布颉顿舒鼓了三声掌,便有人从屏风后推出一个铁笼,笼子上面蒙了一层半透光的红绫纱,隔着绫纱隐约能看到女人轮廓。布颉顿舒鼓掌大笑道:“金雕令使,这里面可是本公子新得的尤物,一口价,一百两黄金,绝对地公道!”

他甫一抬手,手下掀开绫纱,将那黄金尤物暴露于众人眼前。叶棠音只打眼一瞧,瞳孔却是一震,囚于铁笼里的人竟然是秋婼离!她被反绑着四肢,悬吊在铁笼子里,就像是待宰的羔羊,面无血色,已然昏厥。叶棠音当即拍案而起,抓起斟满的杯盏,直接朝对面扬去。杯中酒凝结成滴,钉向对面众人身后的屏风立柱,裹挟的气劲登时将玉屏风震成碎渣,在立柱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坑洼。

布颉顿舒吓得魂飞魄散,慌里慌张地便往柳惜月的身后躲,倒是柳惜月面不改色,似是料定叶棠音不会伤她性命。她径自斟满一杯酒,待这劈里啪啦的响动结束,竟起身走向叶棠音,吟吟笑道:“令使何必动怒呢,若是不满意,再换一件来看就是了。”

叶棠音眦目瞪着柳惜月,咬牙道:“阿姐待你不薄。”

“令使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可只有一个姐姐,正在宫里头侍奉君上,哪里又多出来一个阿姐。”

“柳惜月,我会杀了你。”言罢,叶棠音挥开利扇,直取柳惜月喉颈,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暗器却彻底打乱她的进攻,她匆忙旋身腾起,眦目怒视,红蔷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就在同样的位置,留下一模一样的痕迹,干涸的血渍瞬间又晕开了……

夜凉如水,烛灯爆花,那劈里啪啦的微鸣声,就像是炸在人的心尖上,被放大得格外惊触。钟朔直愣愣地伫立着,虽不是恃才傲物之人,但也难得发现自己竟没多大用处,起码今晚,尚未出上半点力。

钟伯玄坐在白洵身后,浑厚的内力在双掌下堆叠而起,仿若燃起了一团炙热的火焰,隔着皮肤烧融着千万只蛊虫。如此强大的内功加身,白洵显然有些受不住,浑身冰凉发颤,连牙齿都在上下打架,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冷汗自额鬓汩汩流下,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残酷考验,到底是要人吃番苦头,没在煎熬下昏死过去,已经算是意志强大了。

见白决权在一旁焦心地观望,叶君竹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道:“白盟主怎的受了内伤,在英雄大会上还是威严十足,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伤得了堂堂的武林盟主。”

白决权闻言一愣,顿了顿道:“老夫乃是旧伤复发,原本打算借着英雄大会向众位武林同道坦白,怎奈圣雪宫来势汹汹,为了大局安危,故而才暂作隐瞒。”

“那还真是凑巧,魔尊千宁尚未离开东都城,而你们正道所谓的英豪也大都打道回府,白盟主此时坦言受了内伤,虽避免惹得人心惶惶,却将景明山庄的危势暴露无遗。”叶君竹若有所思地笑了,“现在就是对景明山庄下手最好的时机,西域圣雪宫又岂会不明白,鬼门更是清楚得很。”

白决权眉头一紧,道:“贤侄女此话何意?”

叶君竹脸色一沉,道:“白盟主莫要乱攀亲戚,本司自幼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地惯了,哪里来的叔伯。”

钟朔听闻直言道:“小妧,无论你愿不愿承认,我们总是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亲人。”

“小妧……”乍一听见这两个字,叶君竹心头一震,默了默,难得没有冷言冷语,也没有矢口否认,有的只是拳击心脏般的闷涩。

多少年没人这般唤过她了。

小妧,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她的小字,她鲜为人知的小字,就连叶棠音都不知道她有一个小字。那是她执意保留在心底的秘密,她只对一个人说过,那个人……

上一个唤她“小妧”的人,已经不在了。

钟忆瓷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理出了几分不知道对错的头绪,躲在一旁悄悄地观摩着叶君竹,尤其盯着她的眉眼,竟越看越熟悉。“难道……难道你……”

“除蛊。”就在这时,钟伯玄忽然开口,时机倒是拿捏得恰达好处,少一瞬功力未到,多一瞬徒惹伤怀。

叶君竹冷声一笑,却俐落地挽起了袖口,徒手抽刀,朝白洵的双臂双肩划去。衣料撕裂的声音,在这肃静紧张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地清晰且刺耳。叶君竹手起刀落,却在落下之前倏然停顿——

海棠印……

叶君竹定睛观察着白洵的右臂内侧,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今夜的一切安排,都是为这个缘由——让她也看到白洵身上的印记。叶君竹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少庄主的胎记……好生独特。”

她看见,白决权的眼神就像烛灯的火焰,竟飘忽地跳了。便是连钟伯玄的神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化。钟朔不经意地应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了。”

叶君竹眉心一动,直觉竟让她脱口道:“叶大当家也见过?”

钟朔自然很惊惑,叶君竹却从他的表情里得知自己猜对了,冷漠的神色竟添了丝戏谑,似是瞧到一出好戏,不乏幸灾乐祸之意。她顺势将刀刃落到白洵的皮肉之上,在其肩头与双臂内侧分别割出一道狭长而十分浅薄的伤口,血渍一点一点渗出,竟呈现出了暗红色。她刻意避开了白洵的胎记,事毕后直接将小刀丢给了钟朔,便开始沿着几处伤口推掌,缓缓地吸引着血液,不多时已大汗淋漓,而与之对峙配合的钟伯玄,也早已是满头大汗,可见此一番动作的的确确耗精费力,劳心劳神。钟朔一把接住小刀,却听叶君竹冷声道:“动手。”

钟朔起先不明其意,但在见到白洵流出的血渍后顿时了悟。那血渍从暗红色逐渐转变为浓郁而粘稠的黑色,还冒着细碎的气泡,细一瞧,却不是血液在冒泡,而是一只只浮于血中密密麻麻的蛊虫。许是因为沾染着暗黑的血色,才让这透明如蝉翼的蛊虫稍显清晰些,然而,即便如此,辨别剔除它们也是要费好一番功夫的。原来,所谓的除蛊,竟是这么个除法。

钟忆瓷抱着柱子不敢吱声,甚至紧张地都不敢喘一口粗气。小姑娘没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头一次亲眼瞧见这般瘆人的东西,不免惊得白了脸色。钟朔拎着小刀逐一将蛊虫剔除,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委实游刃有余,将剔出来的蛊虫置于一旁红旺的火盆,烧融为灰烬。

此刻,钟朔有一种身陷连环计的感觉。今晚他们之中所有与叶棠音可能有关联的人,都被明确安排了具体的任务,也被彻底切断与叶棠音的联系,不知道她是安是危,不知道她是胜是负,甚至不知道她是生还是死。钟朔不安,明确地不安,无力地不安,却被迫着束手无策。而更可怕的是,禁锢他们的手段,竟是如此简单绵软,却如此精准,真可谓是打蛇七寸。

“漏掉一只,前功尽弃。”叶君竹加重功力,汗也流得越发汹涌了,鬓角碎发已粘连成一绺,整个脊背都湿透了。可那与叶棠音师出同门的犀利眼神,却在白洵的海棠胎记上久久地逡巡着,隔着烛火光芒,竟是愈发地湛亮而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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