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砻

北风卷地，朔雪纷扬。

连绵起伏的秦岭山脉，在白雪肆虐下，早早的披上了厚厚的素衣。

终南山的山腹，积雪盈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左手提着竹篮，右手牵着一个男孩，走到一座墓碑前面，女子荆钗布裙，男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

女子伸出衣袖将墓碑上的积雪扫了下来，墓碑上空无一字。

女子从竹篮里拿出水果，香烛，荤菜与酒水，有序的摆放在坟头。女子很清秀，虽然穿着打扮很是朴素，却仍然难已掩婀娜的身姿和气质。

女子领着小男孩，在坟前跪拜。

甫毕，女子将三杯酒水交与小男孩，让他依次倒入坟头，自己对着墓碑，凄然泪下。

“娘娘，总算您在天有灵，狗太监李辅国前几日被人刺杀了，听说被割腹剜心，连脑袋都被丢进了茅厕。娘娘，您终于可以暝目了。”女子声音哽咽，心中却是无比畅快。

“侗儿，记得这是你娘的墓地，等你长大了，每年都要来祭拜她。”

“嗯，苏姑姑，我记着了。”小男孩看着打扮朴素的女子，很是听话。

雪渐渐停了，山野，大地一片苍茫，从山上下来，积雪茫茫，两人找到了一个长亭歇息。小男孩坐立不住，便就近寻了一处平地，堆起雪人来。

女子正是张皇后的婢女苏白云，而小男孩，正是张皇后与先帝肃宗李亨的儿子李侗。

苏白云她坐在长亭的椅子上，望着正在玩雪的李侗，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半年前的那一个晚上，那时的内殿，灯火通明，苏白云哄着李侗，李侗一直哭哭闹闹，不见平息，直到李侗手中拿到一个博浪鼓，那咚咚的响声才让他宁静下来。

皇后似乎很着急，心不在焉，在一个宫人进入内殿与皇后讲了一番话之后，皇后便入室披了一件薄绸衣，往皇宫内走去，走的时候还交代自己照顾好侗儿。

哪知道，这一句话，便是皇后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皇后的随侍太监陈安从宫外偷偷带进了一个孩子，孩子与李侗长的有几番相象。

“白云，你带着侗儿，赶紧逃出宫去吧！”陈安很急。

“公公，那皇后，那你们？”苏白云有些不解。

陈安道：“没有时间解释了，你听我的，这也是皇后的意思。”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几锭银两，“这里有些盘缠，你逃出宫后，便等我们的消息，如果到时没有消息，那侗儿就拜托你了。”

苏白云接过盘缠，没有再问，她知道，事情肯定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还好陈安早早安排了内应，出宫倒也顺利。

苏白云将李侗换了一身平民衣服，带着李侗，在宫外的永乐坊里找了一间客栈，等待皇宫的消息。

寅时，天还未亮，皇城内外却已争先忙碌，随着皇宫里的钟声响起，城东的护国寺，城西的相国寺，钟声相继响起。

各民居里坊的人们听到钟声，相继起床，穿上白衣素服，朝皇宫行跪拜礼。

“真是天不佑我大唐呀，上个月太上皇帝才驾鹤西去，现在皇上又龙驭宾天了。”

“谁说不是，国孝未除，又戴国孝。”

“据说，皇上才五十来岁，虽然不能算是英年早逝，但是和太上皇的年纪比起，也算是年富力强了。”

“听宫里的人说，皇上本来是偶感风寒，就是因为太上皇的故去而伤心成疾，以致竟然无法痊愈。唉！”

尽管皇帝突然崩逝，口风甚严，但还是有人在悄悄的议论。

苏白云自己穿了白衣，然后给李侗换了素服，领着李侗来到朱雀门，与一众平民百姓，默默的跪拜行礼。

李侗知道人们议论的是父皇，也知道父皇驾崩了，却似乎不知道驾崩是什么意思，眼睛里透着几分不解与懵懂。

苏白云匍伏在地上，心中却在想，皇后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反而是皇上驾崩了的消息，听宫人们说，白天皇上的的确确是病了，但似乎还不至于这么快驾崩。

天空出现了鱼肚白，一丝微弱的光明透了出来，给黑暗的大地带来了希望。

宫中传出圣旨，也带来了皇后的消息。

广平王李豫为储君，侍先帝丧事一了，即行登基，张皇后预谋废立太子，处死，张皇后的子嗣一同处死。李辅国尊尚父，封司空兼中书令。程元振护驾有功，加镇军大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与李辅国同掌朝廷内外政事。

苏白云脑子一懵，只觉得嗡嗡作响。

还好陈安早有安排，李侗已经被别人代替。望着身旁跪伏着的李侗，她知道，这个生于帝王之家的孩子，也许这一辈子都得隐姓埋名。

回到永乐坊，辗转打听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李辅国同程元振拘拿了越王李系与宦官段恒俊，便朝后宫而来，在半路遇上陈安，陈安将皇后去了皇上寝宫的事情告诉了李辅国他们，他们便往神龙殿赶去。

陈安待他们赶去神龙殿，便偷偷转回了后宫，将李侗调了包，又匆匆赶去神龙殿。

待陈安赶到神龙殿的时候，神龙殿剑拔弩张，皆是李辅国的属下，张皇后已经被李辅国他们拘拿了，肃宗皇帝估计是受了惊吓，气喘吁吁，眼见是不行了。

除了张皇后，被拘拿的还有兖王，兖王是肃宗的第六子，经常宿卫宫廷，所以宫中一出乱子，陈安便派随从去通知了兖王。

只是没曾料到，李辅国竟然带领军士入宫上殿。兖王甫到神龙殿，便被李辅国拘捕了。

皇帝惊吓过度，缠绵病榻，气息急促，却没有人注意。勉力支撑过了丑时，便即驾崩了。

皇帝一崩逝，李辅国与程元振便再无顾忌，指使军士将张皇后，越王李系，兖王李僩，段恒俊等，一并杀头。而后又派兵去后宫，拖出张皇后的儿子李侗，也杀了头。

一切尘埃落定，太子李豫择日登基。

苏白云带着李侗，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灵武。

先帝昔年在灵武登基之时，张皇后便在民家征得数名婢女，苏白云正是其中之一。

其时安史之乱尚未平息，全国各地战乱频仍，做为后方根据，灵武倒也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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