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砻

“长源伯伯，我和苏侗哥哥今天都写了一首诗，想请三位先生评一评。”薛浣花出来找到了李泌。

李泌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笑道：“好勒。”

回到书院，苏侗正在课桌上写诗，而薛浣花的诗已经写好了。

两人都是以元夕为题。

李泌拿过薛浣花的诗览了一遍，朝卢象山和薛据看去，他们都点了点头。

少时，苏侗的诗也作好了，李泌唤过薛浣花，让她读一读自己的诗。

澄空澈似谷中春，芳意归来日已昏。

百鸟何辞青草嫩，引燃昼夜火烟痕。

薛浣花读的抑扬顿挫，声音清脆极是动听，三人皆认为薛浣花，的的确确学到了诗的入门。

薛浣花读完，便由苏侗来读自己写的诗。

柳枝新上少年春，属意江河月不昏。

火树银花梧桐凤，自将羽触碰风痕。

当李泌看了这首苏侗写的元夕，便知道苏侗最近努力了。记得上次除夕，苏侗和薛浣花还因为写诗的事情闹得不愉快。

三人对苏侗的进步很惊讶，仅仅不到两个月，苏侗认识了大量的文字，并且能够写出如此出色的七绝来。

苏侗显然是神童，李泌觉得，比之自己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据和象山先生皆是瞠目结舌，感觉到不可思议。

其实，就是连苏侗自己，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学了半个多月的诗，原本达不到这个水准。但是在写这首元夕时，仿佛如有神助，早就在脑中模模糊糊的出现了诗的轮廓，好像自己曾经写过。

除了这首诗，脑中还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些影子。

这是一个梦，一个难以描述的梦。

昨夜，苏侗昏昏沉沉，似乎正在空谷游荡。

一个背着宝剑的青衣仙人跨着一条苍龙飘然而来，和他说了一番话，然后在他的天灵盖击了一掌，苏侗忽然间灵光乍现，脑中瞬时想起了一首诗，苏侗默默的记了下来。

青衣仙人又将宝剑给了他，忽然一条巨蟒腾空而来，顿时乌云密布，巨蟒瞬间缚住苍龙，苍龙偶尔发出一阵阵吟啸之声。

苏侗感到万分恐惧，转眼间，青衣仙人已被巨蟒吞没，苍龙四处逃窜，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苏侗而来，苏侗手中的长剑尤自颤抖，惊恐之际，忽然长剑射出一道白光。

苏侗惊醒了，觉得自己衣服都湿了，左顾右盼，哪里有青衣仙人和苍龙的影子，只见自己正躺在床上，从窗户上透入清亮的月光，在床前的地上，仿佛凝结成霜。

是做梦，原来是在做梦。

苏侗想起明天就是元夕了，最近自己天天学写诗，三位老先生更是不厌其烦的教导自己，脑中对梦中想到的诗句的事情自然特别深刻。

然而模模糊糊，梦里拼命记住的东西，反而先忘却了，自己似乎只记起青衣仙人被一条苍龙吞没，白虹贯日，令人恐惧。

苏侗拼命思索，终于依稀记起了两句诗：火树银花梧桐凤，自将羽触碰风痕。

此时已是凌晨，想到今夜和薛浣花的比赛，苏侗冥思苦想，又依自己平素所学，写了两句，凑成了一首七绝。

“火树银花梧桐凤，自将羽触碰风痕。妙啊，妙……”薛据一边念着苏侗的诗，一边点头道，“火树银花腾空而起，宛如梧桐间栖息的飞凤，奋力冲破苍穹，又怎么会惧怕大风偶尔来袭击自己的翅膀。”

三人品评完毕，皆认为此次苏侗胜了。

苏白云与杜济相视一笑，苏白云更是流露出喜悦的神色，仿佛最近半年来所经历的痛苦，已然值得。

“苏侗哥哥好厉害。”薛浣花也鼓起掌来。

苏侗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胜之不武，嗫嗫嚅嚅，将昨晚的梦境说了出来。

大家听完苏侗的叙述，都暗自惊叹。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侗儿最近学习诗作，走火入魔，实是脑中交困所致。”卢象山首先说话。

“老匹夫言之有理，就算是做梦，也总归是侗儿平素积累所致，所以侗儿此次获胜，也是自己实力所致。侗儿诚实，首先这份诚实，三先生就可以给满分。”薛据对苏侗很满意。

李泌却对众人的说话置若罔闻，他忽然感觉，苏侗似乎很眼熟，眉眼之间，竟然像极了先皇李亨，记得昔年，正值先皇生辰，李泌到场庆贺，见到了先皇与张皇后的小儿子。

苏侗的眉目，与那个皇子，似乎极为相似。可是后来听说，那个皇子被李辅国和程元振杀了。

“苏侗，李侗。”李泌嘴里喃喃自语。

苏白云正好立在李泌身旁，李泌语气虽轻，但终究还是听到了。

苏白云惊惧不已，生怕李泌认出了苏侗。

“侗儿是苏姑娘的亲侄儿，对吗？”李泌转过头，问苏白云。

苏白云故作镇定，回答道：“是的，侗儿正是我哥哥杜养浩的儿子。”

说完，便将那日对李适所说的苏侗的身世重新讲了一遍。

李泌的疑虑虽然被打消了，但是李泌对苏侗梦里发生的事情，却极其感兴趣。又让苏侗复述了一遍。

听完苏侗的复述，李泌发出一声叹息，充满悲凉。他觉得，梦境似有所指，自己儿时，也做过一些匪夷所思的怪梦。

不知道，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是不是一些神童们的共鸣。

过了几日，李泌便辞行了。

“长源伯伯，我想还跟你学习。”苏侗拉着李泌的衣襟，道。

李泌也有些不舍，道：“侗儿，你须记住，在如今这样的世道，单单读书，的的确确可以光耀门楣。但长源伯伯希望，侗儿能够文武兼备，长大后能够为国效力，大唐的希望，在你们年轻人的身上。”

苏侗点了点头。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志气是良图……”

望着李泌落寞的背影踽踽独行，苏侗眼睛有些模糊。

学堂开课后没有多久，薛浣花和爷爷薛据也走了。

苏侗白天读书写字，晚上便由杜济教他刀枪棍棒。

苏白云每天帮书院打打杂，照顾着苏侗。象山先生同老师们商量，也开设了一个学武班，每天练习半个时辰，锻炼身体。

霎乎之间，已经到了六月。

六月的天气异常炎热。

半年之中，接连传来了好消息，陕州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三个月前，史朝义在医巫闾祠自缢，部将李怀仙，薛嵩，田承嗣，张忠志等人都投奔了朝庭，为时多年的安史之乱终于彻底平息。

这日，苏侗正在读书，一个老师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回纥军进城了，回纥军进城了。”

老师的声音已经沙哑，衣服已经湿透，脸上混满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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