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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蓬元帅不姓猪

第12章仙人指路

姜上估摸着接人的车也差不多该到了吧,他满怀心思沿着大门往大路上走了大概一里多路,往远处望一望,车没来,又慢慢踱步回来,紧接着又忙踱步过去:向前还是向后,向左还是向右,其实并不是姜上一个人在迷惑着。

多走无益,最后姜上点一支烟静静在那里等着。“花木道从来不是黑道”那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肉里面,隐隐作痛,想去拔,那刺居然没有留一点尾巴在外面,找不到地方下手,动了扒拉掉的心思,手只要一去摸那刺痛的感觉更甚,姜上心里其实也明白,“棋盘岭那山再这样挖几年也该挖空了,之后又能做些什么呢?”

车终于开回来了,后面车窗放下的时候,姜上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余叔。

余瞎子不是真瞎,只是天生弱视,戴一副黑色的遮光眼镜,再加上操的是算命的行当,久而久之,别人都称呼他余瞎子。

十年前,余瞎子余则仕在棋盘镇路边摆摊,挂一个铁口直断的幡儿给人看面相,摸手骨,无聊时候打开慧眼偷看这世间百态,比如那窈窕姑娘摇曳着身姿一晃而过,就正好躲在遮光眼镜后面淌着口水仔仔细细看个端详,又摇头晃脑念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十年后,余则仕早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算,只坐家里,每日家门口车满为患,多的是达官巨富。余瞎子是个有趣的人,一般人家明码实价,算命或五十或一百。等到达官贵人问他的时候,只说相遇相识便是缘便是荣幸,不图赚钱,只交朋友,等说到命理的时候,坏处便轻轻带过,好的地方加倍了细聊,对方听着高兴,出手自然少不了阔绰——余则仕每每在“花木道馆”喝茶聊棋的时候便有至理名言:道德经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价若免——这世上凡标价的东西都不贵,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时常引得花木道那帮老人哈哈大笑一番。

姜上小心翼翼扶着余瞎子进了客厅上位落座,接着点烟看茶。

“天道,六十年甲子一轮回”,余则仕慢慢环绕了四周,不禁连连发出后生可畏的感叹,“十年世情一小变,二十年一大变,多少人荣辱富贵兴衰都在里面。”

说些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话那是如余半仙一般大师的常规操作——这个和做生意签合同谈价钱是一个道理,开始越是能七弯八绕搞得你不知道深浅摸不着头脑,后面就能让你掏更多的钞票:所以现在的人常说,大师那都是掏别人口袋的高手。

十年前,姜上还穷得叮当响,余则仕便说他这辈子总会要大富大贵,那个时候姜上虽然听着高兴但也并不太当成一回事情,现在姜上想从余瞎子口中知道这个富贵能持续多久。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创办了棋盘岭煤炭公司”,姜上有些愁眉苦脸,“余叔,如果可以我现在宁愿只是一个普通人。”大凡企业家把企业做大了,难免诸多常人不能懂的苦恼,需要别人多体谅。不过事情又要一分为二的看:就好比餐桌上主人家让你七荤八素吃了个满饱,你又想吃龙肉,接着向主人家抱怨后悔吃前面的东西,多少就有些不地道。

“人都知逍遥好,功名富贵抛不了”,余则仕呵呵一笑,“姜上,你来陪我下一盘棋。”

……

十年之前。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说出口,姜上不会发现自己早已输了追求,怎么说出口?或面带虔诚或故作轻松,都不过是来“算命”而已。

别人周正雄出来混,早就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我姜上自认不比别人差,为什么我出来混,还是成天打打杀杀,把派出所当成了大半个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没有想到啊,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姜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会好似身不由己一个人坐在铁口直断的算命摊前,一只左手被人肆意反复摸过来又摸过去,看那架势就要朝着身上摸过来。姜上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心里一阵无比的后悔和不耐烦。好像初次相亲约会的姑娘,害着羞不情愿伸出了手,以为他会温柔,未曾想遇到的是饥渴色狼,终究是错付,“罢了,罢了,这世间哪里有确定的命数,即便是有,哪里又能被人一眼看透。”

“年轻人,你不信不要紧”,余则仕好似可以猜到他心里所想,慢慢松开姜上的手,“你也是我花木道中人,我们叔侄两个既然遇见就是缘,我今日分文不取,你陪我下一局吧。”

“兵七进一”,余则仕缓缓推动棋子,古今多少英雄,如这七路之兵,一早困在楚河汉界之间,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一切都是定数,又何须仙人指路?”。

……

“仙人指路”,余则仕将棋子缓缓推动——恰似十年前。

十年之前,姜上便以“兵三进一”应对余神仙的“兵七进一”。“始终是凶险之招,开局便弃己三路兵,放任对方七路兵过河,紧接着“相三进五,马二进四,车一平三”,乱局之中,出奇制胜,余则仕沉默半晌,“棋如人生,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虽执黑,却有富贵在天。”

“悉听教诲”,十年,姜上等的就是这一步仙人指路,“兵三进一”。

“瞎眼狗”,余则仕撇撇嘴,“瞎眼狗套路棋。”只是,十年之前,他不是这样说,“十年之前,你穷我也穷;十年之后,你富贵,我却终究老无所依,像是一只瞎眼乱窜的狗。”

“余叔?”,姜上大骇,“我们这些子侄都在,养老送终的事情我姜上可以一人承担,您老怎么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今日的棋局不过就是棋局,不谈人生”,余则仕微微摇头,“十年之前,你执黑,十年之后,你依然执黑,局中已经没有人生。”

……

“大哥,余神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李立马是姜上最得意的手下,眼看着余则仕走后姜上愁眉不展,一根中华紧接着一根中华不曾停歇,眼睛都已经被熏得通红,“大哥,难不成花大价钱就猜个哑谜?”

“人家话说清楚了”,姜上勉力苦笑,“前路凶险,局势有变啊。”低着头喃喃自语,“十年世情一小变,二十年一大变,多少人荣辱富贵兴衰都在里面。”

“给余神仙的月钱再加倍”,姜上又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想着只要余则仕愿意,姜家以后就是他的家,“院子里再打扫几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姜上何尝不知道那余则仕话里的话。如余神仙一般的大师之所以是大师,绝不是表面行当那般简单,背后这数十年集聚而来的人脉是多少人求之不可得的,只怕是早已能直达天听。姜上暗暗下了决心:只要有足够多的水,哪怕黑如煤炭也要想办法给洗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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