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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蓬元帅不姓猪

第24章一生所有

年轻人经常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并非他们真的就此相信了命运,大多只是眼下还算满意的故作深沉或故作矫情。

“一切也许都是最好的安排”,严芳回到下榻的宾馆终于平复心情,坐下来的时候她也忍不住这样想着,“刘一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有趣的人——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又一个心灵鸡汤的受害者。

有趣的人让人回想的时候就像容易让人迷醉醇香的酒,人喝醉了就是这个样子,总是不自觉嘴角不断露出旁人看起来莫名其妙自己却陶醉其中的笑意。

“芳儿,你怎么老是一个人傻傻在笑”,孙女从外面回来后像是中了邪一般神情一直很怪异,孙芬兰多少有些担心了。

“我没有笑啊”,少女的心事总是害怕被人发现,严芳极力想去掩饰,难道不是奶奶老眼昏花,“我有笑吗?”她就像一只躲迷藏的狐狸,以为藏得足够好,没想到始终留了一截尾巴让别人给看到。

“不是自己喝醉了,就是空气撞击产生了幻觉”,孙芬兰心里多少就有些明白,她或者遇到了什么人。

少女怀春靠装是没有用的,老人有一句话叫“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所以就有了姜还是老的辣的说法。

“也许是我眼花了吧”,孙芬兰收拾起脸上的担忧,笑意盈盈坐在严芳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潜台词其实是这样的:“哎,不要紧张,你不相信我吗?尽量不要紧张,慢慢把头放过来……对!乖!”

第一步取得信任之后,就可以开始刺激到爆炸的“真心话大冒险”了,人身心放松的时候就会如喝醉酒的人一般说出真话,“今天开心吗?”

嗯,开心,非常开心。

开心就好——孙芬兰觉得自己猜测的事情基本上可以确定六成。

今天找人下棋怎么样啊?

嗯,输了一局。

输了一局还这样高兴,事出反常必有妖——八成。

对手怎么样啊?

“刘一帅啊”,于是严芳咯咯笑出来,“挺有趣的。”马上她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方向性错误,急忙补充,“棋下得非常好。”

我们的长辈或者上级看似轻描淡写的问话,其实都是很有讲究的。他们设计好了一些看似平淡无奇问题,但是却能够从你不够严谨的表述中得到他们想要的信息然后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及手段。

比如公司HR爱问新职工对加班的看法,是否能接受996文化,愣头青一般会回答自己年轻加班无所谓,愿意为公司发展接受996等。对这种年纪轻轻就有老黄牛意识的员工公司一般都是不管死活用来狠操的,HR心里明白这种只知道埋头苦干的人在公司发展其实大多很有限。而当有员工说出“996是福报”这样至高境界答案的时候,HR就会心生敬畏,这小子不得了,将来必定是要发展成公司大领导。

如今事情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在孙芬兰眼前了。

你今天只下了棋吗?

“下了棋,看了病”,严芳非常诚实,这一天的内容非常实在是太丰富多彩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对了,还看了魔术,那种空着手就变出东西的魔术,太神奇了。”只是严芳也不是24K纯的傻白甜,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男孩子陪着一起还去逛了集市。

“我想不出是怎么变出来的”,严芳还是忍不住困惑,“我觉得真的很神奇”,严芳心有向往,“我明天再去看看,搞清楚究竟机关藏在哪里?”改天或者就是明天,她不知道,只是在无比期待中早已经脸红心跳。

什么地方下的棋?

花木道馆。

“不许你再去”,听到花木道馆四个字,孙芬兰的脸仿佛被电流击中,表情刹那间变了,瞬间阴沉了下来,这个世界有些事有些人你永远搞不清楚,当你寻寻觅觅其中,最后自己毫无退路,“搬运术”,孙芬兰嘴里念念有词,又变得咬牙切齿,“这不是魔术,这是邪术。懂这些的人都不是正途的人,你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和这人来往。”

孙芬兰的脸变得太快了,就像旷野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疾风骤雨,而严芳伞都没有顾上打开,就挨了一记霹雳。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大起大落让严芳悲从心来,孙芬兰斩钉截铁的话让她感到绝望,就如通往美好生活的大道突然就发生被人无缘故给拦腰铲断的事故,严芳搞不清楚为什么她突然要横加干涉自己的日常,故事好像还没开始就要结束,忍不住掩面哭起来,“奶奶你怎么这样啊,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

情窦初开女孩子的生活里都有一个严厉的家长一直在牢牢监控着自己。

当刘一帅在大街上的时候,那个和他下过棋的粗鲁汉子压低嗓子对他说了一声:刘一帅,小心点,有个看起来特别特别凶的老太太在等你。他秃了顶,挺着圆圆的大肚子,年龄大概四十多岁,这些年一定有一些人一些事他不愿意提起,又或者某个人曾经看不起他。他的神态中有些担忧,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刘一帅想他可能害怕极了他的丈母娘。

当刘一帅穿过巷子的时候,那个和他下过棋的老大爷压低嗓子对他说了一声:刘一帅,小心点,有个看起来特别特别凶的老太太在等你。这大爷脸上的褶子都仿佛恐惧得不停抖动,褶子深深的缝隙里都堆满了惊恐,一副被家里老伴欺负得生无可恋的样子,刘一帅想他活得可真憋屈。

刘一帅决定到菜市买一斤白菜,盘坐在地上的大妈刚要说话,刘一帅先声夺人:于大妈,是不是有个老太太在等着我。

是的,看起来特别特别凶。

于大妈面带惊恐和不安:刘一帅,你小子是不是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可不得了了。

于大妈,没有的事情,我是读书人,白菜先不称了,我得赶回去了。

这事情看来是真的。

虽然还不知道这老太太是谁,是来做什么,刘一帅赶忙一路小跑往花木道馆赶,他要尽快回去看个究竟。

老太太是真的,只是并没有他们说的很凶的样子,穿着气质都很端庄得体。五官也很精致,雕刻出来的样子,皮肤虽然有了岁月的痕迹,但还是白净,刘一帅想,年轻的时候她一定是大美人。她看起来很像一个人,扎了高高的发髻,一定是染了发吧,满头也是乌黑。她在大厅里面来回踱步,时而这里看看,哪里看看,还有微微皱了眉头,在想事情。她的鼻子一耸一耸,像在寻找什么熟悉的味道,一般这样像猎犬一般细细闻着味道的人的嗅觉都是超乎常人的灵敏:没错,她从气味判断出来,严芳确实来过这里。

她的样子,啊,刘一帅像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严芳居然有几分她的样子。难不成她是严老太太?刘一帅瞬间慌乱起来,虽然发展还是顺利,但是也没想象的那么快,也没到见家长的程度吧;又或者老太太要对年轻人的早恋横加干涉?

老奶奶好。

我还没那么老。

那,阿姨好。

我不是你阿姨,别乱叫。

“总不能管这老太太叫大姐姐吧”,对面没有好声气,刘一帅心里忐忑,“您好,我是刘一帅。”

“哦,你就是刘一帅”,老太太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刘一帅一番,恨不得用放大镜去从他身上挑出点什么毛病,刘一帅五官也终究还算端正,也不缺胳膊也不少腿,用他自己的话说一个字就是帅,要不怎么叫一帅呢。她终于摆明了身份,“我是孙芬兰,严芳的奶奶”。

“啊,奶奶您好啊,很高兴您能来”,刘一帅仿佛见到了亲人,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一脸的殷勤。谁知迎面射来一阵寒光,把刘一帅吓得忍不住心里一哆嗦。就像刚燃烧的火被劈头盖脸一盆凉水浇了上来,很凶恶很凶恶的样子。刘一帅向来吃软不吃硬,就有点想不通了,我以礼相待,你却咄咄逼人的样子,我这还没对您孙女怎么着吧就如此这般,万一我要真做了点啥,不得当场把我给拆散了。

“老太太,您有事吗”,刘一帅先礼后兵,以退为进,“要没什么事情,我得复习功课了,再不努力今年清华、北大可真就没指望了。”刘一帅这样说一是可以表明自己是用心读书的好少年,再者呢自个心里清楚,虽然不是清华、北大的料,可也不是给哪个“厦大”的,有事说事,没事就散。

老太太还真吃这套,态度有所缓和。“刘一帅,好,我也不绕弯子”,老太太开门见山,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要再和严芳有来往,不许你纠缠她。”

老太太过来人,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人生轨迹注定不会有多少交集的。刘一帅如果能力不强大概率在当地务工务农浑浑噩噩一生;如果能力强,考上好的大学,将来或者可以进大的企业领一份还算满意的薪水或者做公务员进基层,也许他自己觉得尚可,但是在他人眼中终其一生其实也不过是另外一种浑浑噩噩。严芳不一样,不出意外的话她大学毕业后会直接进机关工作或者到基层先锻炼几年,总之会一步一步慢慢向上攀升,期间会与工作中遇到的同层次同等家庭背景的男人结婚生子,在步入中年的时候成为部门的中高层领导……很伤人,但是却是现实,大概人年少轻狂的时候多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而随着年龄愈大越相信终有命运的说法。

刘一帅明白了,老太太这是要棒打鸳鸯。

老太太来之前甚至想好了说辞,先用“人生轨迹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刘一帅知难而退;如果他还不知趣也千万不要怪自己说出“山鸡怎么配凤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种种难听的话来。

“严芳,谁是严芳?”刘一帅是个滑头,他才不会傻傻地迎着滚烫的枪口,他假装回想,“难道是昨天找我下棋的那个妹妹。”“啊,她的棋挺不错的”,刘一帅假装称赞。

刘一帅明白,你低头痛哭、苦苦哀求统统没用,别人并不会怜悯你只会更看不起你。

“哦?”,老太太将信将疑,但是从对面的年轻人神态上也发现不了问题。

“我昨天赢了一局,她好像有些不开心,如果是因为这个事情,那我向您道歉吧”,刘一帅又假装很诧异的样子,然后说出一番得道大师般颇有道理的话来,“下棋的胜负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提升我们思维的同时还可以陶冶我们的情操。”话音刚落,刘一帅忍不住心里暗暗为自己叫了一声好——又是一招以退为进,趁势反先的妙手。自己牢牢占据了道德高地,大气凛然,反衬得对方一股小家子气。

听到这番话孙芬兰不怒反喜,忍不住高看了刘一帅一眼,心中甚至开始疑惑是严芳这傻丫头在一厢情愿的单恋,终于放下心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等她比赛完离开这里就没什么事了。气氛渐渐融洽了,刘一帅想再寒暄几句就该送老太太出门了。这老太太离那大门只有两三米,只差这一点点,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刘一帅,我听芳儿说你会凭空变出东西来”,孙芬兰仿佛若不经心,只是她心里瞬间有了答案,“她还说看不出一点破绽,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已经有这样的手段。”

她仿佛是夸奖仿佛又不是,手段终归不是褒义词。

会一点点魔术的小把戏啦,见笑了——刘一帅只想轻描淡写糊弄过去。

“刘一帅,你还敢用这种小把戏骗我”,孙芬兰忽然变脸,早已是勃然大怒,“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水还多。”战场之上,对方仿佛早已经丢盔弃甲,无心恋战,我方乘胜追击,仿佛就要大获全胜,未曾想对手还有回马一枪。刘一帅被这枪扎得措不及防。

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抵抗,对手的发问如刀似剑早已经接二连三。“说,是不是搬运术,花木道搬运术向来不轻易展示给外人,你为什么会表演给芳儿看,你到底是什么企图,什么居心”,孙芬兰气急败坏,脸色发白,“说,偷酒贼兰家驹是你什么人?兰家驹是不是藏在这里?”

“你以前是调酒师?”,刘一帅沉默半晌没有回答她,而是突然反问了她。她喝过的酒当然比一般人喝过的水还多,这个老太太不仅仅是严芳的奶奶,还是四爷爷兰家驹至死不忘的心上人。

这一问,让孙芬兰一怔。

“我四爷爷一生逍遥磊落,不许你信口胡说”,兰家驹弥留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去芬兰那里,我要去芬兰……。只是那个时候没有人明白他的意思,芬兰是一个很遥远的国家,都以为大概人在即将离世的时候总是糊涂吧。刘一帅忽然满腔悲愤,为了一个早已许身他人的人让自己一生孤零真的不值得,眼前这个老太太忽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了,可以当面鼓对面锣的开干了,“你说对了,花木道搬运术向来不轻易示人,但是你一定见过。”刘一帅像是在质问一个犯人。

你没资格这样和我说话,叫偷酒贼兰家驹滚出来。

“兰家驹出来,你这个懦夫”,孙芬兰忽然变得悲切又癫狂,“凭你的手段,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偷,偷心也可以,偷人也可以,你却偏偏只知道偷酒,懦夫,懦夫。”

好像她也不是想象中那种薄情寡义的人。

“你们教门的人都是一丘之貉,歪魔邪道”,只是紧接着孙芬兰又狠狠看向刘一帅,“只会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偷去骗”;“我再一次警告你,“不许你和我家芳儿有来往,不许你再纠缠她。”

“我和你家芳儿不熟,反倒是你和我四爷爷好像很熟,我一个年轻人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实也是刘一帅和严芳也不过是见了一面,下了一盘棋而已,刘一帅寻思着嘴也没亲过,连手都没有牵到,有点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骚的意思,“但是我们花木道是不是歪魔邪道不是你说了算,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还是多为世界和平操些心吧”;“时候也不早了,大吵大闹不好,我这点公德心还是有的,街坊邻居明天还要上班呢”,不管是棋局还是这种舌战刘一帅掌控大局的能力都非常强,攻其软弱,避敌锋芒。

我不和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你把偷酒贼兰家驹叫出来。

“我四爷爷不想见你,他说这辈子不要和你有来往,不许你再纠缠他”,刘一帅既是反戈一击也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没有必要告诉她人都不在了的残酷真相,至少给人留个念想。他突然对这些老而痴情的人有了怜悯——何必钻牛角尖呢,错过了就错过了,有什么大不了,有什么放不下,人世间最难得的就是自由逍遥。难不成真有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过都是骗骗小女生眼泪的廉价。

你胡说,他偷了我一辈子的酒。

我四爷爷说你这辈子只舍得酒,可是他舍了一生所有。

你放屁,他不过图他自己一世逍遥快活。

……

有些事,年轻时候不会懂;有些歌,年轻的时候也听不懂,就好像仙履奇缘那首结尾曲《一生所爱》: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天边的你飘泊在白云外。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鲜花总会凋谢,但会再开。一生所爱隐约在白云外。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而能听懂的时候,好像已经失了一生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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