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十年

他准备原路返回，回到那个被封锁的地方，路上，他经过了一个兽医站，以很低廉的价格买来了驱虫药，他还记得自己有一只猫。

但猫是不被允许进入现场的，它只是一只品相不纯的狸花，身上也没有标明宠物的标签，谁会去管？

想到獬豸很可能躲避人类而早已离开了自己的住所，薛恩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加快了脚步。

“其实，没了也就没了，反正它本来就是流浪猫。”

薛恩这般想，他已经做好了獬豸被一群疯狗撕咬吞食的准备。

他走近了那栋吊脚楼，一楼的住户正冷漠地拉开窗户，看见薛恩的身影连忙关上，如瘟神般避之不及，薛恩笑笑，他习惯了不幸，人们总会把对灾难的厌恶强加在受害者身上，这是他许久以前从身边人冷漠的眼神中学得的道理。

路边一个蹲着的小个子男人发现了他，那是他的房东。

“薛恩老弟啊，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不接呢？”

薛恩摆摆手，表示自己手机坏了。

“老弟，之前没告诉你那房子是阴宅，是老哥不对，这不是想着年轻人火气重能辟邪嘛......”他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一堆，薛恩没怎么听，好像是在推卸自己没有尽到告知义务的责任。

事已至此又跳出来澄清，薛恩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眼前的人只让他感到厌烦。

这叫什么来着...？

社交恐惧症。

最后，房东又给了他一把钥匙，让他不嫌弃的话搬到三楼去住，房租照旧，薛恩欣然答应，但还是朝着更高处走去。

“薛恩老弟，你还上去作甚么，公安局的同志说了，让你先别急着回去！”

男人有些慌乱，他想起电话里那位同志语重心长地劝导他，把字眼着重放在了隐瞒知情权上，顺便又点了一下他这栋楼，这不该归公安局管，但面对这些人民公仆他还是不敢反驳。

“我找我的猫。”

薛恩回头说道，他的视线越过了房东，穿过破旧的沥青路。

一道倩影站在路边，举起了手中的猫。

“喵”

是白天的女警。

薛恩有些局促。

房东见状默然离去，终于明白为何警察会帮着薛恩说话，他早上见过这个女警。

很显然他误会了，在薛恩看来，女警应该是不苟言笑，属于阿姨那一年龄段的。

他走过去，女警把獬豸放在地上，他的目光由始至尾没落在女警身上。

在某一瞬间，他发觉自己的视力精进了不少，甚至能看到獬豸的瞳孔在由麦芒状变成圆形，他看到女警的嘴微微张开，他看到路边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停滞了身形，天边的云停了，风中的沙静止在眼前。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云卷云舒都被他看了个遍，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天地万物都被隔离在外，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扭头，是一辆黑色的suv，多么近的距离，他躲不开了。

好像，有过同样的场景。

“砰”

风中的沙飘起再落下，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伴随着某些零件崩坏的声音，带动了周围的草木。

“薛恩！”

.........

“你什么也没看到。”

男孩后退了一步，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应该说是没有五官。

他感到恐惧，身体不自觉地转向、迈步。

周围的一切开始停滞，他抬头，是一团夹带着雪块的灰色阴影。

......

薛恩是在医院里醒来的，当他苏醒时，一旁的护士都发出了惊呼。

他感到浑身疼痛，想要翻个身，却被身上纷乱的电路束缚。

“别乱动，那是做动态心电图的！”

女警的声音，薛恩想看看她的脸，一双手强行摁住了他的太阳穴，他感到一阵晕眩，躺平了身子。

“你脖子上还打着石膏呢。”

薛恩抬手，刚刚惊呼的护士已经离开，没多会儿，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进入病房，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薛恩。

“我睡了多久？”

“医学奇迹啊......”

“医生，我睡了多久？”

两根手指出现在了薛恩面前，“这是几？”

“二。”

“这是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四加五等于几？”

“九。”

“很好，意识清晰，有自我判断能力，病人已经苏醒。”

薛恩又问了一遍，“我睡了多久？”

一旁的护工看不下去了，她悄悄告诉薛恩只过去了一天。

“好顽强的意志...啧啧啧......”

“走开。”

“什么？”

“走开。”

整整一天，薛恩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眼盯着天花板，忽视掉医生来提问的各种问题，只有护士来换药时才会稍微配合一些。

病房外，护工焦急地拉住小女警的手，“警察同志，他这不吃不喝也不动弹的，我怕他自己就把自己给搞垮了，要不你再请个人吧，这样的我真伺候不了......”

薛恩的主治医生再次来查看情况，他绷着脸皮，仿佛自己是来这儿受气一般，“车祸前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谁？”

“我。”女警回答，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好，你过来。”

“他可能脑袋出了问题，不是精神失常，更像是偏执或者一种罕见的躁狂，这都是很可能的后遗症，或许是他机体上的某种自我保护，但他拒绝和我们沟通，我们也很难断定他是否出现记忆丢失之类的问题。”医生指向太阳穴的位置，女警表情森然。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帮助他，但是我们需要他的配合，这种情况，他最后看到的事物会激起他的记忆。”

“好的，你稍等。”

女警拨打了一个号码，得到许可后，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抱着獬豸。

一旁的护士刚要阻拦，医生点了点头，她退到一边，病房里只剩女警和薛恩两个人。

“薛恩。”她尝试呼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她望了一眼医生，獬豸突然叫了一声。

“喵”

薛恩头稍稍动了一下，外面的护士表情微妙。

“薛恩，我知道你能听得到我说话。”

“你的猫没事，它在这里，好好的。”

薛恩又把头扭了回去，女警有些生气，他咬咬牙，“为了配合你的治疗，局里专门给我批了一天的假。”

薛恩不为所动。

“唉...你的猫今天跟我回了警局，我不知道它是如何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偷偷溜上警车的，但我发现它时，它在值班室抓住了一只老鼠。”

“在你房间内发现的女尸已经鉴定完毕，她在几年前已经被我们判定死亡，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

女警胸口起伏，她凝望着獬豸。

“撞倒你的是一辆黑色suv商务车，事发当时，那辆车出了故障，气泡堵塞刹车系统导气管而导致刹车失灵，车主是无意为之，当然，我不这么认为，如果当时他选择把车开向另一旁，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车前厢挤压，他选择了自己的安全，这是人之常情。”

“他选择走保险程序，但实际判定，仍需要等你恢复意识，不过我可以保证，你的所有医疗费会被报销，同时你会得到一笔赔偿款，金额不多。”

“你很幸运，也很不幸，当时你飞到了一旁的土地上，柔软的泥土为你起到了缓冲的作用，你身上有六处骨折，一处骨裂，这些都会康复，但最重要的是，你的脑袋撞到了地面，医生抢救了很长时间，你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最好的结果是你将成为植物人，有一点，由于你没有亲属，这笔赔偿款会变成一份更大的金额，同时，车主最高可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五年、或者七年？我不清楚。”

看到薛恩的嘴角轻微上扬，女警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她在观察薛恩的微表情变化，同时也在引导。

“但你只花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已经苏醒，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医生很想帮你，如果你再不脱离这种状况的话，可能会引起更严重的精神问题，但你现在本能抗拒医生对你的救助。”

她顿了顿，

“你明白了吗？”

“喵”

门外的医生对着女警勾了勾手，他们耳语了一会儿，女警的表情有些复杂。

“再次检查过后，发现你并没有骨癌的迹象，病历单上可能是误诊。”

“除了这次的伤外，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的睫毛轻轻晃动，薛恩看着她，很想摸摸那柔软的睫毛，但他动弹不得。

仿佛......还在被那堆积雪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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