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上超凡

榕爷被唐益送了出去。

榕爷只能在树根20米范围内活动，想要将榕爷送走并不困难，只需将胸前的圆环寄存在前台，然后挑选一个距离颇远的房间即可。

榕爷愤怒斥骂唐益重色轻友，唐益只能回以歉意的表情。

至少今天，至少现在，给他和夏楠莺留下独处的空间。

一顿饭很快吃完，悠悠笑着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唐益和夏楠莺。

两个人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沉默无声。

唐益试想过很多开头。

疏远的问候，愤怒的指责，轻蔑的嘲笑，甚至更多混合复杂情绪的言辞和表情，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唐益只是走到夏楠莺身边坐下，问出一个寻常的问题：“最近还好吗？”

“还行。”夏楠莺安静坐着，没有看向唐益，轻声回答。

又一次沉默。

唐益毫无掩饰地望着夏楠莺，他只能看见她的侧颜，但是脑中却自然补完了她的一切，因他熟悉那脸上的每一道线条，熟悉她眉毛的弧度，熟悉她眼中的光彩，熟悉她秀气的鼻子，还有她微笑时如水墨化开的一抹嫣红。

曾经他还熟悉她脑中的每一个念头。

曾经。

“一起出去走走？”唐益问道。

封闭的房间，尚未收拾的碗筷，这不是他想要的谈话场所。

夏楠莺没有应声，但也没有拒绝，安静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两人走在空荡荡的校园。

行道前后不见人影，只有他们。

树木染上秋意，叶面泛起微红，凉风在树叶的间隙走过，带起浪潮一般起伏不定的声音。

唐益偏头看向夏楠莺。

换下洗至发白的校服，穿上款式各异的时装，化上精致的妆容，与合则一中的夏楠莺相比，京一学院的夏楠莺仿佛是另一个人。就像今天，白色卫衣，浅色长裤，月牙形耳环垂下，在明亮阳光里，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幻想般的美好。

唐益静静看着，光线不停变化，美的感觉始终不变。

若谈相貌，徐夭夭才是不容置疑的美丽，而夏楠莺只能算得上漂亮，仅此而已。

但美，从来不只是一张脸。

或许是唐益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就在唐益出神的时候，夏楠莺开口问道：“你打算一直这样看下去吗？”

以前的唐益或许会避开目光，但是现在，他依然注视着夏楠莺的面容，回答道：“因为很久没见了。”

对感情不加掩饰的回答。

夏楠莺意外看向唐益，很快收回目光，继续望向前方远处，没有回应唐益的话。

打破了沉默，继续说下去不那么困难，唐益说道：“这次回来到现在，你没有回过我的消息。”

“嗯。”夏楠莺简单应了声，没有任何解释，再愚钝的人也能从中体会到她的态度。

唐益恍若未觉，开始慢慢讲述过去这些天的经历。

接到应帆远通讯的犹豫，原本下定的心思，符野突然的戳破，应帆远的死去，所有的细节，他当时的每一个想法，他能做未做的事情，他心中的种种猜测，唐益彻底坦诚，没向夏楠莺隐瞒任何事情。

经历到了飞鸟居的部分，当听到唐益戴上面具，推着小车去往郑长恭面前的时候，夏楠莺的身体僵硬一瞬，但她没有出声打断，任由唐益继续说下去。

郑长恭的坚决，郑长恭的犹豫，郑长恭的失败，以及郑长恭最后的决定。

无所谓联想，无所谓刺伤，唐益所说的一切已经偏离了他最初的设想，但是在开口的那一瞬他知道了，他现在只想告诉夏楠莺这些事情。

“我不怪他。”唐益看着夏楠莺侧颜说道，她发梢的清香飘了过来，令他的心一阵动摇。

唐益艰难地动了动喉咙，移开目光，继续说道：“抵抗诱惑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人们之所以追寻它、赞扬它，是因为它无比罕见，而绝大多数人无法做到那种程度。”

“如果永远以这种苛刻的要求审视周围的一切，那么世界便不存在一个好人，不存在一片净土。”

“更何况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呢？如果没有父亲留给我的三千万遗产，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连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

“我不怪他。”唐益用力重复。

夏楠莺的表情依然清清冷冷，望着前方，好似想着心事。

唐益耐心等待回答。

两人走了一阵，风声更大，树冠在风中摇摆不休，仿佛下一刻便会拦腰折断，但它始终都在。

沉默依旧。

唐益心中一阵失落，夏楠莺近在咫尺，他却有种永远无法触及的错觉。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情。”许久，唐益开口，“所有的感情都需要祝福，也许我们不该隐藏。”

心情低落，但唐益还是尽量以欢快的声音说道：“付宽他们听到消息肯定很高兴，到时候我们叫上他们一起吃饭。他们会想出一些整人的法子，但是没关系，我会偷偷向付宽打听，哈哈，只要多磨两句，付宽肯定守不住秘密。”

“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转转。虽然学校不允许学生私自外出，但是只要拜托谷教授，他应该有能力给我们批一个外出。教授一开始会拒绝，不过和付宽一样，只要多烦他几次，教授一定会帮忙的。”

“上京与合则县不同，这里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我们可以去各种的古迹，感受历史的厚重气息；我们可以去三一游乐场，听人说很有意思，终于有机会去体验一下；我们还可以去南华街，虽然那里的东西多半很贵，但是买上一两件倒不算困难，毕竟父亲留下的钱不少。”

“光是想想都很开心，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提醒我拍照，我要把它们都冲洗出来集成相册，拿着它向付宽他们炫耀。他们会发出夸张的惊叹，给我们许多许多祝福，每一句祝福都真心实意，于是我们高兴地感谢他们，就像我们之前所做的那样。”

唐益给出一整幅的幸福画卷，他竭尽全力在上面描上细节，染上色彩，而夏楠莺神情平静，好像在听于己无关的人讲述一个毫无趣味的故事。

既不因此喜悦，亦不因此悲伤，她只是听着，仅此而已。

始终得不到回应，唐益的笑容变得勉强。

他没有停下，但他的笑声越来越短，他的声音越来越涩，他的用词越来越干，他的灵魂越来越低。

然后夏楠莺开口了。

“不要再找我。”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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