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上超凡

夏楠莺曾很喜欢糖。

在某个午后，她将母亲藏在房里的钱包偷走，用它和陌生叔叔换了一整袋糖果，当她抱着糖果躲在墙角满怀幸福的时候，她的母亲像疯子一样披散着头发出现，死死地盯着她。

她现在还记得那个眼神。

好像生命中所有的光亮都已熄灭，只剩残骸向外透着危险的炙热，夏楠莺在那眼神里看到两个结局，或者绽放成吞尽一切的火焰，或者失去所有的温度，向着幽深的黑暗不停沉去。

夏楠莺第一次知道恐慌的感觉。

不知经过怎样的意外，事情解决了，夏楠莺记不请清其间过程，只隐约记得些片段，好像钱包里的钱数倍于糖果的价值，好像她被毫不怜惜地重重收拾，好像母亲买了瓶药又把它埋进土里，等等。

但那毕竟太久太远，远到所有细节变得模糊，唯有那个眼神与其带来的恐慌越来越真实，它成为一块压在心间的石头，迫使她做出一切努力以减轻它的重量。

钱很重要，她记住了，并且不再吃糖。

起初很困难，对那个年纪的任何人来说，它都很困难，但是夏楠莺很快找到一个方法，一个非常有效的方法。

“你不在意糖。”

一句极简单的话。

只要在心中不停重复，不停重复，百遍千遍，最后它会成为心中不停回响的声音，它会盖过你的所有想法、所有念头，化作一个坚定到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的信念。

它一直很有效。

夏楠莺不在意糖。

夏楠莺不在意漂亮的衣服。

夏楠莺不在意朋友的玩乐。

夏楠莺不在意辛苦的学习。

更进一步，夏楠莺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喜欢也好，讨厌也好，轻蔑也好，重视也好，那是一道道于己无关的目光。

她一直做的很好。

本该如此。

但为什么还会被刺伤。

是因为唐益提及郑长恭的背叛吗？

不，夏楠莺早已做好了准备，她会意外，会尴尬，但她不会因此而动摇。

人们用劳动与时间换取金钱，它很理想，但并不真实。

真实是伴随劳动与时间，人们还要牺牲快乐与尊严，忍耐愤怒与怨恨，冷落爱人与朋友，大多数人需要为金钱付出沉重的代价，而她所做的，只是将这笔代价一次性支付罢了。

但她的心在抽紧，在绞痛。

理由，总该有个理由。

夏楠莺想着这个问题，转头看向唐益，眉目清冷，情绪被寻常的表情所掩盖。

如果面对苏小蘋，唐益会提起父亲的遗产吗，会刻意指出具体的数字吗？

如果面对苏小蘋，唐益会提起谷教授以展示特殊的关系，会提起南华街的购物吗？

如果面对苏小蘋，唐益会像现在这样，露出一副出离愤怒，而不是悲伤的表情吗？

“你不在意他。”心中的声音响起，一次又一次，夏楠莺娴熟压下心中的痛苦，平静看着唐益。

“我们结束了。”夏楠莺说道。

“为什么！”

伴随愤怒的质问，唐益用力抓住夏楠莺的手腕，力道太大，以至于夏楠莺感到强烈的痛楚，夏楠莺的眉毛皱成一团，但她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安静看着唐益不说话。

那目光令唐益心中一颤，怒火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愧疚与无能为力的痛苦。

唐益松开右手退后两步，微偏头目光斜向左侧的地面，软弱说道：“其实这样也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继续这样就好，不用急着告诉他们。”

真是个生硬的转折，夏楠莺这样想着，轻轻按摩被唐益捏疼的地方。

原来疼痛并不总是令人讨厌的东西，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刻，疼痛能帮助人忘记许多杂念。没有杂念，不去胡思乱想，就能少了许多波折。

“你知道，不是因为你想要公开。”

夏楠莺平静说道：“我刚才的意思很明白了，我们是普通的同学，只是这种程度的关系。说起来，我们的开始本就草率，好在没有告诉过别人，现在分开也很容易，不用向他们解释什么。”

唐益闷声说道：“如果我拒绝。”

“你不能拒绝。”夏楠莺转身准备离开，“当我做出决定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

只跨出一步，夏楠莺的手又被抓住了，只是普通程度的力道，夏楠莺用力便能挣脱，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停下脚步，回头对唐益说道：“作为男生，你该干脆一些，体面地结束，别把分开变成一件烦心的事情。”

“你不用在意徐克用。”唐益看着夏楠莺说道。

唐益本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他希望将不好的部分深深藏起，维持夏楠莺口中的“体面”，但是现在，他发自内心地感到疲惫与无力。

从见到夏楠莺那一刻开始，唐益就已察觉到夏楠莺的态度，他知道这态度的理由，但他不停在心中告诉自己，所谓的理由只是他的恶意想象。

怀疑如火焰灼烧心脏，唐益在努力忍耐，将火焰牢牢锁在心里，但是夏楠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话语，都让那火焰越发旺盛。

他快要抵挡不住了，他迫切希望从夏楠莺身上得到一丝勇气，否则再无法坚持下去。

夏楠莺安静看着唐益，另一只手将唐益的手指扳开。

她没说话，转身离开。

风声更大了。

唐益朝着夏楠莺的背影愤怒喊道：“夏楠莺，我有钱，三千万！”

夏楠莺回身看向唐益，没忍住勾起嘲讽的笑容：“所以呢，你打算将它全交给我吗？”

“是！三千万，用它够不够买你！”

话一出口，唐益心中生出一阵恐慌，他居然真的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呆呆地看着面目平静的夏楠莺，等着夏楠莺露出冰冷地神情，等着夏楠莺用恶毒的词语指责他、咒骂他。

然而夏楠莺只是安静看着他，片刻后动步靠近，一步又一步，当夏楠莺来到身前，唐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偏开头，不敢与夏楠莺对视。

夏楠莺的手掌贴了上来，缓缓用力推回唐益的脸，看着唐益的眼睛。

“如果我说可以，你愿意把它全交给我吗？”

夏楠莺的声音很轻很柔，是唐益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

唐益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楠莺。

夏楠莺露出笑容。

她的脸慢慢靠近，唐益甚至能够嗅到她鼻间的呼吸。

她说：“需要证明吗，我可以提前支付些东西，比如，我的初吻？就算那是三千万，我相信你不会赖账，嗯，我相信你。”

近在咫尺的容颜，香甜的呼吸，美丽的微笑，从她口中的相信，一切好像是在最深沉的梦里，最香艳的想象。

如果这是梦，这究竟算是美梦，还是噩梦。

唐益不知道，他只想逃，无比慌乱，摇晃着跑开。

夏楠莺站在原地，注视唐益离去的背影，她慢慢伸出食指抵在唇间。

“别哭。”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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