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纪元[末世]

直到人群散去，周立简独自找了间统领部的空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卸掉脸上僵硬的表情，疲惫地躺下。

很长时间没有睡眠，就算脑子想要强撑，身体也一直在反复抗议，精神稍微一松懈，就立刻被沉重的身体拖陷进睡眠的泥沼。

果不其然，周立简又梦到了伏雪焰，醒过来的时候更觉得心脏揪成一团，只能盯着苍白的天花板深呼吸，平复剧烈的心跳。

近来周立简一直不愿休息，就是因为一旦放空大脑，他就一定满脑子都是伏雪焰的脸。

EFN35已经夷为平地，伏雪焰在烈火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周立简急匆匆返回，在废墟里疯狂寻找，什么东西也没找到。

噬群和原血的后续部队正在开进，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轮椅上的周立简，他只能狼狈地被许阳等人带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伏雪焰还活着吗？现在在哪里？

周立简不知道，他也不敢去猜。

也许她连灰烬都被狂风和冲击卷走，什么也不剩给他。

也许她成功活下来了，正偷偷躲在哪里，等待身上的伤势自愈。

无论是哪一种状况，都足以让周立简感受到压抑的阵痛。

当时他为什么就放放心心，让伏雪焰孤身留在即将被攻破的堡垒？晶晶的骨灰虽然是孙凡的支柱，但死人哪比得上活人重要？

周立简后悔了。

他过于信任伏雪焰的能力，使得他忘记，每一次伏雪焰死里逃生，都经历过怎样的残酷。

想起她倒在雪地仿佛冰块、被火焰几乎烧成焦炭……

周立简只觉得窒息，他再也躺不住，大步走出了房间，闷着头径直冲出统领部，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灯火管制重新恢复正常，除了几道用于警戒的远射光外，整个堡垒又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

周立简靠在墙角，点了支烟，微弱的红光随着气流明明灭灭。

“谁在哪里？”有人迅速注意到了异常，喝令道，“双手抱头，从角落里出来！”

周立简站在原地没动，只说：“是我。”

两个人的脚步声靠近，直到周立简能看清宁菲和林宣宇的脸。

林宣宇惊讶道：“周指挥？您怎么在这里？”

“你们两个不也半夜三更躲在这里，悄无声息的，我都没注意你们在。”周立简捏着烟头，“已经很晚了，怎么都不回去？”

林宣宇说：“我正开导宁菲，宁涛或许是好意，但话说得太过了。”

“……他才不是好意。”宁菲嗫嚅着反驳，但偷眼看了看周立简，话又小心咽回肚子里。

周立简看她讷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声，“用不着怕我，难道我还会记仇？”

宁菲蔫蔫地垂下头，“对不起周指挥，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气急了……”

周立简打断她，“你已经道过歉了，我接受，这件事以后不用再提。”

毕竟和周立简不算熟识，宁菲判断不出这是真心还是假意，只好眼巴巴去看林宣宇。

林宣宇朝她宽慰地笑笑，也不解释，转而道：“周大哥，这么晚，你不也违反了夜间宵禁？反倒率先盘问起我们来，就算你是指挥，安全问题也得听我这个警备队长的。”

“睡不着，烦得厉害。”周立简又吸了口烟，慢慢将烟云吐出肺腔。

“是因为最近的局势？”林宣宇想当然地说，“您也别太困扰，目前局势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确认您带来的盟友可信，鸿洲堡的实力还会迅速提升一大截，即使面对原血和噬兽，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周立简听着这个年轻人侃侃而谈，忍不住失笑，“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完全没有为这些事困扰。”

“那您是……”

宁菲小心翼翼插嘴道：“是因为……那个类人的事情吗？”

不得不说，身为女性，宁菲在这些事上的感受更加敏锐。

周立简身上的轻松感褪去，很长时间中，他只发出了细微的抽烟声，直到烟燃到了尽头，他把烟蒂扔在脚底碾了碾。

“烟抽完了，我走了，你们也快回吧，虽然雪季已经过去，晚上还是很冷，小心别着凉。”周立简抖了抖肩膀，转身欲走。

“周指挥！”宁菲喊住他，怀着某种将功赎罪的心理，她急切地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可以……”

“连我都无能为力，你们又能帮什么？”周立简淡淡摇头，“虽然一直骗别人也骗自己，说得斩钉截铁好像挺是那么回事，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消息，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他用一种缓慢而沉重的步伐，走回统领部。

“那要是这样下去……”宁菲犹疑着看向林宣宇。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林宣宇抱着胳膊，望着周立简的背影，满脸肃然，“但是以周指挥的性格，他恐怕会一直等。”

“那要是一直等不到呢？”

“他会一直等到死的那一天。”

……

……

漫长的跋涉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不断地遇袭、遇险、与怪物或人类作战，队伍中病残的数量激增，陈亦等人的速度被大大拖慢，而伏雪焰无法丢下他们独自前行，就只能亦步亦趋跟随。

但伏雪焰并不讨厌这种经历，她看到了这片大地更复杂的一面。

他们遇到过小规模的旧人类营地，获得了好心的补给，在热情和活跃的气氛中与对方道别，甚至没有人在意她和MYA1293的类人身份。

也遇到过精心布置的陷阱，若不是伏雪焰发现空气中有麻痹物质的气味，他们或许已经全军覆没，变成敌人口中的食粮。

陈亦的队伍训练有素，对待敌人绝不手下留情，但在队伍内部，即使是再伤重的人也从不会被抛弃。

这个世界充满危机，却又在危机中存在着善意。

伏雪焰感到奇怪，为什么以前的自己对这些视而不见，情景远比书本和纪录影片要复杂，每一个都深深吸引着她。

她把自己的收获铭记在心。

眼看长途跋涉后，荒原越来越近，伏雪焰心里的期待也越来越旺盛。

她要把这些都讲给周立简听，告诉他自己的新发现，要讲好多好多事情，还有自己的感想，说不定最后还能汇总成一本书，学古代人类写本回忆录什么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长途行迹》。

有时候想着想着，伏雪焰都忍不住自己一个人乐起来，回过头就看见MYA1293正盯着自己。

【瞅什么瞅。】伏雪焰瞪他。

而MYA1293早已对她呲毛亮爪的态度习以为常，已经学会不跟伏雪焰争辩，只是用木然的目光扫过她，就回头去干自己的事。

他也没再跟伏雪焰提过类似繁殖任务之类的话题，逐渐学会了识相。

识相的还有江帆，乖乖地抱着弓，指鸟打鸟，指鹿打鹿，多余的小动作一点也不敢搞，时不时就朝伏雪焰偷偷望过来，眼中既有警惕，也有思量和好奇。

伏雪焰乐得不跟他们纠缠，每天都怀着期待醒来，数着距离鸿洲堡还有多远。

当他们终于迈入极北荒原的冻土，面对一望无际的沙砾和灰白的天空，伏雪焰忍不住高兴地蹦了几步，朝着天喊了两声，还惊跑了沙堆里晒太阳的蜥蜴。

陈亦笑着跟上：“这么高兴？”

“很高兴。”伏雪焰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只有三天的路了，很快你就能见到想见的人。”陈亦忍不住调侃。

没想到伏雪焰慢慢收了笑容，眉心间突然皱起小小的川壑，“你觉得周立简真的在鸿洲堡吗？”

陈亦试探着道，“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是……十有八|九？”

“那就是十有一二不在。”伏雪焰叹了口气。

尽管陈亦自觉失言，之后又劝慰了几句，但伏雪焰的好心情开始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满脸纠结。

“你该不会是近乡情怯了吧？”陈亦无语扶额。

“鸿洲堡又不是我家乡。”伏雪焰咕哝着，用脚尖搓地面的碎石。

“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陈亦似笑非笑。

“好吧。”伏雪焰又叹气，“就算我认识周立简，可我也只认识周立简，除此之外鸿洲堡完全是陌生的地方，我对那里一无所知。”

“周立简会照顾好你的。”陈亦走在伏雪焰身边，“如果连你都这么忐忑，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还是原血联盟呢。”

“可原血是鸿洲堡名义的盟友，而我是……类人。”伏雪焰顿了顿，忍不住挠头发，盘得顺滑整齐的头发被手指勾得凌乱，“万一我连鸿洲堡都进不去，怎么办？”

她听过周立简过去的故事，也知道鸿洲堡和NFN1的恩怨，仅是类人这个身份，就是隔在她跟周立简中间的鸿沟。

陈亦见伏雪焰愁眉不展，只得继续开导，“进不去，就让周立简出来接你，如果最后鸿洲堡真的容不下你，凭你的能力，把个周立简抢出来还不容易？”

“抢出来？”伏雪焰的眼睛一下变得晶晶亮。

陈亦一愣，“呃，你该听出来我是开玩笑的。”

“我当然知道。”伏雪焰又开始眯着眼微笑。

不，她肯定当真了。

陈亦扼腕。

周立简周指挥，这只是一个玩笑话，真的不是在出馊主意！唉……但愿别整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真被鸿洲堡赶出来。

她可不想继续打地铺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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