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为君赦苍生

场内的局势变幻莫测扣人心弦，精妙已经不足以形容在场无面人的感受，很有必要再加上绝伦二字。

黑与白再一次拉开，重新整军摆阵，似乎这开局近两个时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也有一些区别，棋盘中心的草原本该是绿色的，此刻看起来却参杂着许多不该出现的殷红。

谁都知道，那不是红花。

不过若是有与二人同等级的高手观战，定能看出一些端倪，相较之下，高瘦男人的胜算兴许更大一些。

这个男人必然见过真正的成河血流，也体会过切肤的生死离别，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然而唯有习惯了，当你提笔在这尸横遍野的画卷上描绘之时……

才能让挥洒更加自如，才能让水墨更具意境，才能让笔锋更显神韵……

才能最终得到你想要的图案，一幅单调颜色的图案，点灯人执白子，那便是全白的图案。

战神卷虽是神器，里面的人物也有着自己的过去，但是那过去是什么，萧十三并不知晓。

这里面会欠缺一点东西。

就像是昨夜仍在月下饮酒畅谈的兄弟，今日再不会醒来，甚至是在自己怀中停止呼吸。

这便是那种，你和他认识，应该是很熟悉，你看着他离去却无可奈何的感觉。

那种感觉萧十三懂，但懂的不多。

旁人流淌在他手心的血，唯一的真切经历，是他最后一次，也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抱着云泉山的爷爷。

只是这血还太少。

相对于万千枯骨流淌的血，这血还太少。

相对于点灯人的境界，这血还太少。

相对于上将军的距离，这血还太少。

太少！

……

不知过了多久，透过高处窗栏射入厅内的晨光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热烈的金光，点灯人沉静的心，随之突然猛跳一下。

视线缓缓从棋盘上抬起，逆着从上方斜射而来的金光，凹陷的浑浊眼珠死死盯住对面的小儿。

咚！心再次猛跳。

面具下的鬼脸没有任何表情，却也不再平淡如水，眉头紧皱在一起，呼与吸都更深了一些。

他发现，自己仿似已经败了，并且败的很惨很彻底。

不过，他不相信。

浑身的酒气聚成滴从指尖逼出，掉落在平整的玄黄石台上，此刻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

“嗒！”，这本该无声的轻响，在他听来却是那么的震撼，仿佛滴落在他心头一般，宣告他的惨败。

在同样的地方，再一次的败了？

不，他不相信。

金光刺眼，眼中的小儿只剩下一个人影，然而那人影在金光的承托下，有些隐约看不清晰。

棋盘上的白色棋子仍在按照他之前的排布交战，只是没有了主帅的指挥，失去许多应变，再这样下去或许前期积蓄的少许优势全将付诸东流。

不，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败。

可是时间总会让真相浮现，而时间一直在流逝，一直在流逝……

“啪”，右手按着的玉片上裂出一道纹路，不过棋局仍在，没有受到影响。

他终于确定，确定自己败了，败在同一个地方，败于同一人之手。

不过这也预示着未灭之缘，预示着有些定数终究无法掌控。

棋盘上的白子向后退去，点灯人现在已经没有心思继续这对局，因为代表缘起缘灭的对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你赢了！

你又赢了！

不过你知道吗？

败在你的手上我从未生过气，而这一次，依然不会例外。

老狐狸！

“哈哈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点灯人忽然仰天长笑，豪情绽射四面八方。

头稍微偏了偏，身后的无名立即迎上去，侧耳倾听。

片刻后，向着点灯人拱手恭敬作揖，立即朝着对面走去。

最后站在百里玲儿身侧，并排一起，只是两人面对的方向正好相反。

“先生让我转告玲儿姑娘，忘记三日之约，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便可活！”

离这么近，并且用真气包裹着的低声，只可能让百里玲儿听见，而这声音她又怎会忘记。

原来，要杀自己和师兄的人，竟然就是他们，而他们，竟然和师兄认识。

带着没有答案的万千不解，百里玲儿愣怔点了点头，算作是答应。

无名亦是微微颔首，反身回到原位。

“今日已是尽兴，到此为止！”，点灯人没有等待萧十三的回应，提步往入口走去，留下身后一场胜负未知的残局。

台下的无面人默默让开一条通道，即便此局没有结果，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缺憾，局中人与局外人皆已尽兴。

萧十三本是打算说些什么，但感觉又无需说什么。

与话语一同陷入沉寂的目光紧跟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长廊的入口处，隐去不见踪影。

……

从不为谁停留的时光，一滴一滴的聚成小溪，无数溪水汇拢在一起，赋予时间长河无比巨大的力量。

这巨大的力量无声无形，从不在人前显露声色，却足矣推动世间万物向前行走，允许众生去改变去追寻。

长河奔腾，千年万年从未停息，里面的每一滴时光之水交织融合在一起，便呈现出三千世界的所有故事。

不过今日，在这梁州首府的十方无面楼中，从某个人身上流淌出的这一滴，却有些不同。

虽不足打破天地法则，但必会在长河中掀起惊涛翻起骇浪，预示着之后的故事将会有很大的不同。

帝国又如何！九州又如何！整个世界又如何！

天下卑微无知的蝼蚁们，尔等有幸亲眼见证这惊涛与骇浪，将会如何席卷这方天地！

“哈哈哈……”，高瘦男人再次狂笑，行走在这昏暗的密闭长廊中，这笑声格外的震慑人心。

笑声与脚步同时止住，摘下戴着的空白面具随手抛出，面具撞在长廊的石墙上，随后弹落在地，发出一连串的轻微响动。

从衣袖中取出另一个面具拿在手中，身前的高瘦男人没有回头，鬼音响起：

“记住，从今日起，我们所做的事，将不再是游戏！”

枯瘦的脸面再次被手中那个白惨惨的面具遮掩住，借着油灯昏暗的火光，能看到那上面描画的线条。

那些线条所组成的图案，有如来自地府的厉鬼，就像是高瘦男人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一头行走在人世间的狰狞厉鬼。

只不过这面具随即被帷帽黑纱遮住，再也看不见，留下的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寒，让人感觉这长廊中的火光再次黯淡几分。

无名没有回应，他不懂也不需要懂先生在说什么，更没有去看那个瘆人的面具，在第一时间便已经单膝跪地，头深深埋下。

因为他知道，先生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像这般认真了。

耳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消逝在尽头的阴暗之中，带着心中燃烧的热血，无名起身向大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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