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界特工

梅妤杰把头发高高挽在头顶，露出修长的脖子，随着运动带来的血液快速流动，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她沿着铺了软胶的跑道慢跑，银色有氧离子运动服勾勒出动人的曲线。她的工作外套，所有随身物品，都装在背着的包里。

天色尚早，南麓公园外的青灰色和白色大理石建筑偶尔映入眼帘。作为一名记者，梅妤杰能准确分辨那些外观庄严的大厦属于哪家机构。尚高区有许多罗曼风格的古建筑。作为这座城市历史记忆的一部分，这些建筑受到了很好的保护，有的至今仍被作为办公楼或酒店使用，而不仅仅是展览馆或历史景点。而那些外观线条更为简洁，显得更为实用的同类建筑，大都是近现代作品。这些通常被用作行政机构办公场所的大型现代建筑沿袭了罗曼风格，以青灰色或白色大理石铺贴外墙，凸显了西方文明鼎盛时期的建筑风貌。有人说，正是这些建筑完美诠释了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文化符号——包容的大华文明。大华文明是这个时代的象征，是世界各国甘愿追随，趋之若鹜的明灯。为了体现对华国的尊重，全球一百九十七个国家向金陵派驻了最高级别的外交机构，世界几大著名社团总部也设在此间。这些机构不约而同选择在尚高区这片象征东西文化交融的地区，也是因为除了华国总理府，这个国家几乎大多数中央行政机构，尤其是外事机构皆聚集于此。作为行政中枢，尚高区多年前就不允许兴建高楼，当四周摩天大厦成片“生长”，这片地区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洼地。作为人造“盆地”，尚高区拥有这座城市不可复制的环境优势，有大面积公园绿地，湿地湖泊，是城市中的绿洲。其中最大的绿地分别是北麓公园和南麓公园——其实是同一条脊线上的南北两段。

两年一度的法案审议就在位于北麓公园一侧的议院大厦。因为那个关于修正个人隐私保护条例的提案，似乎已没人关心本届议会将要审议的其它议案。为见证这一历史时刻，全国各大媒体派出规模空前的采访团，但由于只有政府特许的媒体才被允许进入议院聆听，大多数媒体派来的工作人员，只能从各项交际活动中打探有价值的消息。而持有特别许可的媒体人员被政府统一安置在南麓悦犀酒店下榻，以便进行安保管理。由于距会场很有段距离，这些媒体工作人员每天必须提前三个刻时出门，要穿过两个公园才能到达会址。前面数日，这个安排倒也没什么，但最近由于对法案持反对意见的各个组织皆扬言要采取集会及公开抗议等手段，尚高区提高了安保等级，各条道路上设置了许多查验关卡，使车辆通过时间大大延长，这让许多人有时宁愿步行。他们把这当做每天的运动项目。

最受不了繁琐拖沓的梅妤杰也是这项运动的参与者之一。

“嗨，梅女士，又是跑步来的？”议会大厦东广场，一名安保员跟她打招呼。

“是啊，比搭车快。”

“是因为道路封闭检查吗？”安保员问道，“这也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啊。”

“这里是金陵安保级别最高的地区，治安状况真有那么糟糕？”

“噢，还不是怕出什么岔子。”那人一脸讪笑，“好吧，祝你今天工作顺利。”

梅妤杰很高兴，大会组委至少没限制他们的通勤方式。但她也知道，包括自己在内这批人已经在安保口挂了号。他们每天早晨准时出发，换上运动装与跑步鞋，跑步穿过南麓公园，经过风情大道，再进入北麓公园，然后在北三出口离开公园，到达议会大厦东广场。各家媒体的采访车都停在那里，他们各自上车换上正装，有入院采访资格的少数记者持证穿过安检通道，进入大厦。当天会议结束，参会者出来跟其他外围同事汇合，在广场上录制受到约束的采访话题，然后驾车返回酒店。

《南粤视界》有两个入院名额，梅妤杰是其中之一。

她走向自己的工作车，在上面换了衣服。

“梅，那位汤马勋先生一大早又来找过你。”她听见一名同事在前面跟她说，“他问你这两天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总不接他电话。”

“我的通讯器根本就没开机。”

“如果回头碰上，要我回话吗？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风情街找他。”

“谢谢，不用了。等下空了我会给他打电话。”

工作时间外，因为活动范围受到限制，这些媒体人的休息时间大都在酒馆街打发。风情大道酒馆街最近生意红火，跟往常一样，那里聚集了热衷政治的精英人群，除了附近机构工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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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更多是外国驻华使馆工作人员和他们的家属。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来这里的人总是有谈不完的话题，尽管大多数说法都是假设和分析。但他们喜欢分析，喜欢预测政治走向，就像天气预报员喜欢预测未来数日的天气一样。媒体人自然对这种环境情有独钟，他们穿梭于接待不同类型人士的各家酒馆，跟不同的人交流，打探各方看法和态度。

通常情况下，梅妤杰并不参与那个环节，因为她不感兴趣。跟早晨出门时精力充沛，充满干劲的表现不同，结束一天报道任务之后，她总是安静地随车返回酒店，然后一个人待在房里看看其它同行发布的新闻和写稿。她很少参与聚会活动。这除了与她自己的性格有关，当然也是照顾联情局那位高个子小哥。他承诺对她提供“格外”保护。

这些日子，梅妤杰总能看见两名身材壮硕的男子出现在附近，有时是在广场上，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手持话筒，面对镜头做现场播报——梅妤杰在镜头前的表现一点不输专业视频媒体主播，甚至更能体现出知性内涵。有时，她也会从行驶中的车上，透过窗户看见那两人驾车跟随。当然了，他俩也会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她每天晨跑路上。

既然如此，她不愿给人家增添太多麻烦。

但这天她必须破例一次。有着花花公子之称，同样来自粤城的《华南晨报》副主编汤马勋跟她认识，甚至还追求过她一阵子。通常情况下，梅妤杰不愿搭理这位同行。但作为二流媒体的《华南晨报》这次并没有入院名额，只能进行外围报道。数日来，他对梅妤杰的示好可能更多是出于工作需要。对这种情况，梅妤杰自然心里有数。她考虑到大家既然是同行，又同属南方系，偶尔帮点小忙倒也没什么。她跟他说了，没必要去酒馆，但他执着地要对她这次所提供的帮助当面道谢。“除了表示感谢，我还听说点关于夏寅秋的消息，想跟你说说，”他一脸神秘，“我知道你们这两天受通讯管制，信息不畅。”

“好吧，今天会后，明珠酒馆。”梅妤杰只好答应了他。

她想起牟光驹对她的几项交代：日常行动只跟报道工作有关，不能私下接触无关之人，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这些日子，她都遵照他的要求做了。那两个经常出现在视线里的小伙肯定是对她的额外关照。为免引起同事猜疑，她尽量不去注意他们，就像毫不知情一样。除了正常的会议报道，她也尽量不接触其他人。但汤马勋应该不算“无关之人”范畴，她想。

事实上，要么是附近几大机构的工作人员，还有外事人员和各国使馆成员及其家属，这段时间能进入这片热门区域的，都不是无关之人。

明珠酒馆从戌时一刻就开始打挤，大多是媒体人。“你看，我说了还不如去东边的思蒙达拉酒馆，那边是南洋使团聚集地，不到夜餐后，没多少人出来喝酒。”汤马勋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跟这些七嘴八舌的人搅在一起。”

“就这里吧，随便坐坐，没必要那么麻烦。”

“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给我杯青柠酒就好。”

“还是吃点东西吧。”汤马勋坚持要叫吃的。他不顾梅妤杰反对，转头去找侍者。

为了听听他说什么，梅妤杰只好由着他。她注意到那两名总在她附近出没的小伙子此时也进了酒馆，坐在另一边角落。由于酒馆里人多，她没怎么留意他俩的情况。

“好了，可以说了吧，你有他什么消息？”

“他回来了。”

“回来了？回哪来了？”

“回粤城啊。”汤马勋压低嗓子，还贼头贼脑往四周望了一圈。

“粤城？”梅妤杰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

“对，有几天了。我怕连你都还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

“看吧，我就知道。只要到了金陵，你就顾不上别的事。”

“没有，也不像你说那样。”

“相信我，没有人比我对你更了解。”

“不是吧，你这话可是少有的自信。”

“当然了，别的不敢说，这方面我是很自信。你知道的，我还在等机会。”

“算了吧，你知道的，咱俩不合适。”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捧着，被宠着。你还有点患得患失。你说过，被人高高捧起，那会让你感觉接下来就该有什么不幸要发生。你喜欢实实在在的感觉，喜欢有自己的空间，有自己热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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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我想，你跟他能走到一起，多半就是因为这个。你和夏寅秋是同类。不过，你大概没看明白，其实我跟他之间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彼此对新闻工作的理解有别。”

“真的想要谈这个？”

“对不起，我是一时兴起。”

“如果没别的好说，咱们可以只谈谈这次的新闻报道。”

“好，我不乱做非分之想了。”汤马勋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显得很友善，“对了，跟我说说，他是不是从不跟你谈他的工作？”

“他从不跟我谈工作，我也不问。就像这次，他走了这么久，我知道外面传言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我想他总有自己的理由。如果他认为应该告诉我什么，就会告诉我。如果他不打算告诉我的，我也不会试着去问。这就是我们的相处之道。”

“嗨，我说小杰啊。就你这条件，真要跟这样的人一辈子吗？”

“这是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再说，一辈子这种事，我还没考虑那么远。”

“好好，不操心。可他人是回来了，却一直没去南粤视界报道，也没去见上官灡礼，你认为这又是什么情况？他跟你联系过吗？我是说最近这两天。”

“没有。上官灡礼知道他回粤城了？”

“当然，圈里人都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不主动找他？”

“找了呀，打不通电话。现在是知道他人在粤城，可没人知道他的情况。你知道吗？”

“我，我哪知道。”

“看看，我刚才怎么说的，你俩呀，这哪算一对。”

“那是你的看法。”

“我还听说，他这次好像惹上了麻烦。所以你要真在意他，还是多关心关心。”

“好啊，等报道任务结束，我好好问问。”梅妤杰抬头看了看其它地方，“这就是你要告诉我关于他的消息？”

“对，我想你还不知道。”

“谢谢。”

一个时辰后，梅妤杰打了个电话给牟光驹，问他“那位病人”情况如何。

“他到底在不在金陵？”

“在，怎么了？”

“你不会认为粤城的消息一点也不会透到我耳朵里吧？”

“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再说，他回到粤城的消息也并不需要掩藏。不过，我本来认为你对此是能够理解的，或是至少能理解其中一部分原因。上次他没跟你讲过什么吗？”

“我要知道实情。”

“这事电话里不能跟你说。而且现在会议已经开始，你也不便离开。要不这样，我找个机会过来。我来找你。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我当面回答你。”

“好，我等你。”

这天没多久之后，牟光驹果然过来了。接到电话，梅妤杰走出酒店，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会务通勤车。那辆车在她靠近时拉开了门。梅妤杰上了车，车门随即关上。

车子缓缓行驶，却只在附近绕圈。

“到底怎么回事？”

“你听到那些消息，关于夏寅秋在粤城的消息不假，但也不是你想象中那回事。”

“什么意思，能不能解释清楚？”

“我相信他已在跟你两次对话中，把实情告诉了你。他在帮我们，帮我们做一件事。这件事结束前，任何消息走漏都可能会对他，还有你，对你们造成危害。”

“你是在暗示我，他伤得其实没那么重，已经回去继续调查那件事了？”

“不，他伤得很重，但他也的确出现在了粤城。”

“我不懂你意思。”

“很抱歉，我只能这么跟你说。而且我相信他也曾向你做过同样的暗示。”

“不，他只是让我要相信他，相信他在做的事。”

“你相信了吗？”

“我相信。不过，你们好像都没跟我说真实情况。”

“这是为你好。因为你没必要知道全部真相。他也不希望你知道。”

“那我该怎么办？”

“就跟我们当初说好的一样，安心做你的报道工作。你在这里相对安全，这样也让我们能够放得开手。至于那件事，等结束这次报道任务，我们再来谈。”

“我想再跟他谈一次。”

“等会议结束，如果到时候你还这么想。”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梅妤杰心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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