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界特工

吉蠡安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从香山镇警局录完口供出来，他准备开车回粤城。但他脑子里满是邵安平那张焦黑的、高度腐烂的脸，想着想着，胃部便如同在殡仪馆冰冻室里那时一样开始痉挛。他跳下车，两步冲到路边，扶着一棵老榆树粗大的树干，俯身呕吐起来。

虽然邵安平和李浒跟他算不得有多深交情，但毕竟是自己一手招募训练，替他，也是替百合百花，甚至是替巨石做了许多事。那可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这些年为会社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爪牙，不过是鹰犬。”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痛哭流涕。但跟往常一样，情绪宣泄后，他很快又恢复如常。号哭了一阵，他似乎感觉舒坦了许多，邵安平那张难看的脸也逐渐模糊。他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再次爬上车，准备继续赶路。这回他冷静了许多，掏出通讯器，先打了个电话。

通完话，吉蠡安像是总算出了口气似的，重新恢复了精神头。他驾驶着他的白色道速铁马驶离海滨小镇，往粤城方向开去。他在第一道分路界牌那里朝右拐，驶上八十八号公路。这条路沿着海岸线，也就是所谓“伶仃洋风景线”北上，一路都能看见水。不过，吉蠡安并未一直往前开。他给自己找了个中途歇脚之处。那地方他曾去过，是一家餐厅。那里有他喜欢的美味清水鱼片。吉蠡安把车开进汨罗餐厅的露天停车场，停在一辆蓝色瞪羚旁边。下车前，他按下充电键，让他的道速铁马接受半个时辰免费充电。

半埋于车位地面的饼式充电器接收到了所停车辆的连接信号，开始自动为它充电。

吉蠡安下了车，走向餐厅正门。

餐厅里人不多，但也有四五桌。吉蠡安挑了个靠门的位置。他懒得往里走。当招待上前问询的时候，吉蠡安爽快地报出了菜名：清水鱼片。他就喜欢那道菜。如果时间允许，没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他愿意每周驱车来此品尝一次。

半个时辰后，一盆大概够四五个人吃的鱼几乎被吉蠡安一个人吃光了。他付了账，打着饱嗝走出餐厅。他的车已充好电，若无意外，接下来该是充满回味的返家之旅。

但意外却发生了。

就在他刚把车门拉开，准备上车时，旁边停着的那辆蓝色瞪羚一侧两扇车门也几乎同时被推开。他以眼角余光看见一个人，一个高个子男人从那辆车后排钻出来。那人动作奇快地抓住他胳膊，然后把他往自己车子后排座推。吉蠡安试图反抗，但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那人一只手捏着他脖子后面某处，那双手犹如铁钳一般，令他浑身无力。

吉蠡安后来曾懊恼地诘问过自己，当时为何不大声呼叫。因为车场离餐厅不远，而餐厅里有不少人在用餐。但他记得当时其实有过呼救的打算，只不过叫不出声来。他吃太撑了。而抓住他那人——他已知道是夏寅秋——双手似有魔力一般，让他根本无法抗拒。他很清楚，自己被塞进车的过程不过是一眨眼功夫，甚至不会有人看见。

与此同时，另一位个子瘦小的家伙钻进了他道速车的驾驶座。那人有一张吉蠡安十分熟悉的面孔。那张曾经巴结过他，总露出顺从笑容的脸寒冷如冰，已对他毫无敬畏。

张俞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吉蠡安。

在餐厅看见吉蠡安从车上下来时，他心里就有了个计划。他要让这位百合百花的部门主管回答几个问题。当然，他也需要他那辆车。

现在，他们要找个合适的地方。

孟霄欢驾车沿八十八号公路继续往南开。他俩从粤城来，方向跟吉蠡安刚好相反。

“喂，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吉蠡安高声叫道。

这会儿，他已没刚开始那么害怕了。他来回看着两人，然后冲着孟霄欢就骂。但孟霄欢只顾开车，根本不理他。他又看看挨着身边的“夏寅秋”，问他到底想怎么样。“别吵，一会儿有的是时间给你说话。”张俞宁一脸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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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对他说。但吉蠡安根本安静不下来，他不仅越吵越凶，甚至挥舞胳膊，还想去拉车门把手。直到张俞宁把枪掏出来对着他。

吉蠡安平静下来。

没开多远，车子放慢速度，拐进了一条小路，最后停在水边。

停车的地方有一片小山包，背对着大路。另一面就是伶仃洋。在宽广的水面上，有一片连接在一起的木筏，木筏上有几栋单层或双层木屋，通过浮桥，这些木屋既相互独立，又彼此连通。在来的路上，张俞宁就问过孟霄欢，那些漂浮在水上的木屋是做什么用途的。孟霄欢告诉他，那是养殖户临时居住的木排屋。因为一些养殖户在利用木排屋做旅游接待，提供给喜欢垂钓的人短期租住，所以这其实也算一种有特色的水上旅馆。

让张俞宁感到满意的是，住这种地方也不需要查验个人身份，而且十分安静。

吉蠡安刚从车上下来，还没进餐厅，张俞宁就跟孟霄欢交代好了，等一下将带上他，找一处排屋临时安顿下来，等问出点结果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孟霄欢顺利地在这家垂钓排屋旅社定下一栋双层木屋，拿了钥匙回到车边。他要的那栋屋靠另一头，离栈桥较远。上了浮排后得走一段距离，位置相对偏僻。根据张俞宁的要求，住的地方尽量选偏角一些，离其他人远一些。孟霄欢估摸着，他选那栋木屋绝对安全，等会儿就算打起来，附近的人也不见得能听见。而且他发现，这几栋木屋还没人住。

下车时，张俞宁脱下外套，将其搭在握枪那只手上，他另一只手抓着吉蠡安的胳膊，“听着，从现在开始，哪怕听见你故意大声说话，我也会毫不犹豫扣下扳机。我说到做到。你最好别怀疑我会那样做，明白了？”吉蠡安点了点头。“走吧。”张俞宁轻轻推了他一下。

孟霄欢定那套木屋其实算是栋小木楼，下层是客厅厨房，有个卫生间，从浮台上楼梯到二楼有个露台，然后才是卧室。卧室也有个卫生间，垂直对着楼下那个。

张俞宁把吉蠡安直接带上二楼，卧室房间很宽，显得空空荡荡。他让孟霄欢找来绳子和胶带封上吉蠡安的嘴，然后让他坐在椅子上，用绳子将他跟椅子捆在一起。

弄好后，张俞宁还是什么也不说，关上房门便跟孟霄欢下楼去了。

下了楼，孟霄欢终于忍不住问：“不是有事问他吗？”

“再等等，”张俞宁说，“审讯一个人，得先让他乱了方寸。”

张俞宁四顾打量这间屋子，随手翻了翻柜子和抽屉，“记住，一会儿不论我说什么，你最好保持沉默，少说话。”他低声叮嘱孟霄欢，“我现在设定你是我在百合百花的线人。”

“我是你线人，有多久了？”

“这个，最好别提及具体时间。”

“明白了。总之，让他相信咱俩是同伙。”

“对，要让他摸不清咱们的底。”

“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那得看他的态度。”

“如果他不配合，你会揍他，对吗？”

“也许会使用一点暴力。”

“一点？”

“对，适度使用。”

“有效吗？”

“什么？”

“暴力，”孟霄欢吞了口唾沫，“是不是逼人招供都需要使用暴力？”

“不一定。不过那会让事情办起来更容易一些。”见孟霄欢一脸迷惑，张俞宁接着向他解释，“暴力能摧毁人的意志，令人屈服，好好说话。”

“你会让他好好说话？”

“没办法，我们需要他透露些情况。不过每个人在那方面的承受力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最好是能够配合一些。”

“但愿他能好好配合。”

“我看他会。”

“那就好。”

又等了会儿，两人回到楼上，开始审讯吉蠡安。

一开始，吉蠡安并不配合，还一度声称自己不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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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威胁。但他每说一句，都会情不自禁朝张俞宁看上两眼。张俞宁熟悉那种眼神。他二话不说，走过去照着吉蠡安那滚圆的肚子就是两拳，打得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吃下的好东西都差点吐出来。

不过，即便挨了揍，吉蠡安仍不松口，问什么都摇头。但他再也不敢跟张俞宁对视。张俞宁感觉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家伙会如此顽固。

孟霄欢对这样的审讯方式很不适应，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张俞宁看了看吉蠡安，又看了看孟霄欢，忽然抽出那把枪，将子弹上膛，枪管顶在吉蠡安头上，同时伸手制止打算开口的孟霄欢，“别担心，这把枪开枪时声音很小。”

这招果然奏效，吉蠡安被吓得差点尿裤子，没等张俞宁再次开口，就一个劲的叫：“我说我说，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求你别杀我。”

“问什么答什么？”张俞宁确认了一遍。

“是的，是的，请别开枪。”吉蠡安忙不迭的叫道。他终于搞明白了，面前这位手里举着枪还表情若无其事的家伙跟“记者”这个职业完全没一点关系。

“本来很简单的事，何必非弄成这样。”张俞宁把枪收起来，语气平淡的说。

“简单？”吉蠡安抬头瞟了张俞宁一眼，“我知道你会杀人，但求你别杀我。”

“你知道我会杀人？”

“是的，是的，天啦，邵安平肯定就是你杀的。”

“邵安平？”

“对，别骗我了。还跟我说什么他俩很配合，你还会考虑他们安全之类的话。我刚去香山镇看过尸体，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他忽然抽泣着，竟哭了起来。

这时，孟霄欢也转过头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张俞宁和他很快对视了一眼，他的嘴才再次合上。“邵安平不是我杀的。”张俞宁慢条斯理的说，“我不会杀一个对我有帮助的人。他甚至可以说也是我的同伙。”他指了指孟霄欢。孟霄欢在一旁赶紧点头。

“他是你同伙？”

“他们都是。”

“不可能。”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原来是在一条即将沉没的船上，就没什么不可能了。”

“那更不可能。”

“为什么？”

“你是斗不过巨石的。”

“不是我，是我们。”

“就你们几个？”

“看来，你还以为我只是名记者，对吗？”

“那你是……”

“我是那个能将巨石这艘船彻底掀翻的人。”

“就凭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但我的来历，你最好不要知道。”

“我就说嘛。你根本不像个记者。第一次在我办公室见你，就知道你不是。”吉蠡安眼神惊疑不定，想了想又问，“邵安平真不是你杀的？”

“不是。”

“你不会真的杀人，对吧？”

“也不一定。不过通常不会。”

张俞宁大概知道这家伙刚才为何那么顽强了，但他毕竟怕死。他继续耐心开导，跟他说邵安平、李浒和孟霄欢一样，都已认清事实，愿意站出来揭露巨石。

“其实我在冰柜里看见他时，就猜到他因何而死了。他是让人给灭口了。”吉蠡安有气无力的说，“但我不相信你会杀人，我那么说，只是心存侥幸。”

“你看，你完全分得清谁才是真正的危险。”

“那你知道他们有多危险吗？”

“如果想听真话，我会告诉你，我对他们才是危险。你应该很清楚。”

“也对，他们怕你。以前我想你不过是名记者，有什么可怕的。但这次我算看清了，连薛锷都拿你没办法，你很不简单。”

“你总算认清了形势。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聊聊了吗？”

吉蠡安转头往一边看了看，又回头看着张俞宁。

“我可以跟你一个人谈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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