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界特工

看过那封信，张俞宁和孟霄欢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从季炳昌藏在书页里的纸条内容看，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留了封信，以备不时之需。张俞宁相信孟霄欢的判断，这封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的信也可算留给他的。因为他俩几乎就是“同一个人”。这封信的书写时间，正是会社里传言孟霄欢劫黄金那天。

书信文字不多，却道出了一件足以令人惊掉下巴的事——

“我不知道该对谁说这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想，总得留下点什么，否则这些日子我做过的噩梦，就永远也没人知道了。我那位身份掩护者今天出事了——不，恐怕是被会社背后那个秘密组织抛弃了。所以，我的使命也就快结束了。他们不会让一个没有掩护身份的特工继续存在于公众视线，我很清楚这点。其实结束了也好，因为我早就不想再替他们做事。这工作令我蒙羞。但我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因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他们告诉我，作为改造过的生化人，我应该全力忘记过去，才能更好的融入这个世界。而我之所以在这里，也是为了解救自己那个世界的生灵，包括我的亲人。正是这条令人无法抗拒的理由，让我坚持到了现在。但我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从被一发枪榴弹炸上半空那天起，就已注定回不去了。我是名军人，同意接受身体改造，换个身份继续为国效力，就必须履行承诺。但几年来我夜夜噩梦缠身，难以入眠，总是不断回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早已身心俱疲。他们说，这种因记忆残留造成的矛盾和痛苦不可避免。我希望早日结束这痛苦。不知那位被我借用了身体的朋友，对此有何感想。我无法想象当他面对真相时，会何以自处。非常抱歉，这不是我想见到的结果。他是无辜的，只是被他们所利用。我认为，无论这项使命初衷为何，如今都已严重偏离。我们不用，也不该这么做，不该来到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还试图改造和影响这个地方。但对于这一切，我却无能为力。如果有可能，我只希望那位被无辜伤害的朋友能知道真相，知道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原因。但我又担心，知道这一切的同时也意味着再也摆脱不了噩梦。所以我其实希望他远离这一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如果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这就是我唯一的嘱咐。最后，说声再见，这个本就不属于我的世界。郎晓生（季炳昌）留。元内3503，秋首季翌日，二十四。”

过了好一会儿，孟霄欢才吐出一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什么？”

“把我的身体借给这个人。”

“克隆，听说过这个术语吗？”张俞宁轻轻吁了口气。

“没听过。什么意思？”

“复制。”

“基因复制，噢，这个听过。”孟霄欢茫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如果季炳昌是用我的基因复制出来的，那么他其实就是我，对不对？可他为什么会有另一个人的记忆？”

“从这封信上的情况分析，他只是借用了你的身体，而非全部，所以，其实他也许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复制人，因为他仍保留着最重要的器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

“你是说，脑子仍是他自己的？从医学或生物学上来说，这种事能做得到吗？还有，这事什么时候发生的，在什么情况下？我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个过程，可能比你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简单？”

“至少对你来说很简单。”

“你，能形象地解释一下吗？”

“可能只需要抽一管血，或是从你身上提取些组织细胞就成。”

“如此简单？这么说，就是在那次参加面试，接受体检的时候？”孟霄欢撸起袖管，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他们为何选中我，还是说，只是碰巧而已？”

“这可不好说。”

“我想知道原因！”孟霄欢忽然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

“我也想。”

“不过，”孟霄欢怔怔地看着张俞宁，“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不，我很吃惊。”

“没看出来。”孟霄欢快速地望了张俞宁一眼，又把头低下，视线落在那张纸上，“有意思的是，跟你说的一样，他也说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现在不认为我在开玩笑了？”

“难道你早知道这事？”

“不，跟你一样，我也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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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孟霄欢看着张俞宁，摇了摇头，“老狐狸，你真是个怪人。”

“其实我跟你一样，此刻也满是惊讶和愤怒，只是经历得多，早已对各种出人意料的事习以为常，比较麻木而已。”他弹了弹那封信，“这件事迷雾重重，背景十分复杂。这封信只是掀开了厚厚的帘幕一角，真相如何，还需要继续调查。”

“是吗？但我认为事情已是明摆着的。这才是巨石真正的阴谋，暨安化工，他们那个生物研究所，所有问题都出自那里。难怪夏先生一直调查他们，他肯定早发现里面的问题。生物研究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他们一直在违法从事复制人研究。”

“看起来的确如此。”张俞宁轻轻点着头说，“这封信澄清了我们在查的许多问题，说的那些情况也极像是真的。不过，真相越是快要浮出水面，就越是要谨慎。”

“什么意思？”

“记不记得，巨石同时还致力于搜集各类个人信息，那也是庞大的系统工程。”

“很显然，巨石是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这有什么说不通吗？”

“问题就在这里：电子信息科技，人体克隆，同时牵涉两门毫不沾边，皆需大量资金投入的技术，还都以违法手段从事研究，不仅谈不上回报，就连能否持续下去都是未知数。巨石只是家服务型机构，如此行事可谓不惜代价，原因何在？”

“是难以解释他们做这些事的目的，对吗？”

“对，很难解释。这种事不能仅凭一封信，一番说辞就下定论，而是应该凭借调查取证和拿出事实依据。当然，这封信所传递的信息非常震撼，非常重要，也非常符合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而且十分合理，所以我愿意相信它的真实性。”

“这会不会也是夏寅秋不顾一切调查暨安化工的原因？”

“我想应该是这样。”

“那个，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你问，随便问。”

“先说，别生气啊。”

“没事，”张俞宁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照这封信上所说，我恐怕也找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对吗？如果我是夏寅秋的复制人，刚好跟季炳昌说的情况很像。”

“你不介意？”

“不介意。我还很高兴呢。”

“你高兴什么？”

“因为这就更有趣了，不是吗？”

“如何有趣？”

“他们设计制造出的克隆人，却反过来调查他们的罪行，不有趣吗？”

“啊，哈哈，还真是啊。不过，我还是担心。你看，他说自己是名军人，又来自另一个世界什么的。莫非真有另一个世界？有人想要入侵我们？”

“如果他没乱说，我更愿意相信，他这些记忆并不是真实存在，而是被植入的。”

“他们不仅给了他一个身子，还替他创造了一个记忆？”

“老实说，对克隆人，我完全不了解，不过，总得让他相信自己的确存在过。”

“对了，你夜里做噩梦吗？”

“不，我从不做噩梦。”

“那就好，那就好。”孟霄欢释然地看了看张俞宁，却发现他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也不好出声打扰，于是便静静等着，等他想好再说。不料当孟霄欢安静下来，张俞宁却抬起头来问他：“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

“那为啥不说话了？”

“我，我不知该说啥。而且你都不说了，我还说什么呢。”

“你该继续提问，继续质疑我的身份。”

“嗨，说什么呢。其实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不介意。”

“真的？”

“当然了。咱俩是搭档，得相互信任。”

“说得好。相互信任。那么，你说我有没有可能真是夏寅秋的复制人？”

“不，我认为不太可能。他调查巨石，绝非因你的原因。作为记者，挖掘真相，揭露社会黑暗面是他的本分。‘真相英雄’嘛。再说，根据你的记忆，他可能还不知道有你这个人的存在呢。不过，他调查巨石这么多年，应该也不是单打独斗，你觉得呢？”

“你认为他背后有人支持？”

“这就要问你了。你得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想起来。”

“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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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庄原和都老七两人也失踪了。

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天晚些时候，孟霄欢等到了金晓敏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会社内部对此已有了官方解释，说是由于邵安平意外身亡，李浒失踪，孟霄欢在逃，已引起政府重视，季炳昌他们三人因所具有的特殊身份，被要求重新采集个人信息，而百合百花也认为他们不适宜继续留在会社工作。所以他们都离职了。

“一派胡言。”孟霄欢在挂断电话后气得大叫。

“你也别激动，他们总得有个说辞，这应该能理解。”张俞宁劝他。

“还是你说得对，咱们一定要揭穿这帮家伙。”孟霄欢看了看悠闲坐在桥边长条椅上的张俞宁，“可以走了吧？还等什么，天都快黑了。”

“就是在等天黑啊。”

“你不是说墨菲斯值得信任吗？”

“但圣纳菲荠堂里的人并非谁都可以信任。那里到处是眼睛。”

“你说得对。”

一个时辰后，借着夜色掩护，他俩偷偷溜进了墨菲斯的苍蝇客栈。见到两人，墨菲斯显得很平静，就像他的客人只是刚刚出去了一趟似的。“回来了？”他跟他俩打招呼。

“他怎么样？”

“很好。吃了就睡。”

“真的？”孟霄欢一脸不信，“他会这么老实？”

“哈哈，我可是老墨。老墨总会有办法。”

“你用了什么法子？”张俞宁对此也很感兴趣。

“没什么，我给他的饭菜里添了点东西，让他吃了就想睡。”

“你给他用了安眠药？”

“一种很好的东西，很安全，没任何副作用。”墨菲斯理所当然的说。

“还有吗？”张俞宁忽然问。

“什么？”

“你那种药。可以给我点吗？”

“当然。这里是圣纳菲荠堂，要什么都有。”

“那谢谢了。”张俞宁说。

“没什么，不过是生意。”墨菲斯用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来回打量着两人，“生意就是如此，不是吗。你们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最好别问，”孟霄欢看了看他，学着张俞宁的口气说，“咱们可干的是违法之事。”

“违法？圣纳菲荠堂没有违法这个词。”

“呵，说的也是。”孟霄欢一脸讪笑。

张俞宁没跟墨菲斯多客套，他拿上钥匙回到房间，先看了看被绑住手脚，正靠在椅子上看录像节目的吉蠡安，问了声他怎么样，然后也不听他叽叽歪歪，又打开那台二手电脑，去上了会儿网。他查了关于亚曼电子科技会社的信息，没发现什么问题。那家会社只是负责技术开发和后台管理，而在应用上的所有关键环节，几乎全都由巨石会社或与巨石关系密切的两家科技会社所掌控。说白了，当初普及电子识别系统，其实全是由巨石一手操办。

过了会儿，孟霄欢从墨菲斯那儿弄来了晚餐，他给吉蠡安解开双手，让他先用，然后叫张俞宁吃饭。饭后，张俞宁再次问了吉蠡安几个问题。

跟他猜测的一样，加入百合百花前，李浒和邵安平也曾接受过暨安化工的“体检”，时间分别为加入百合百花的一年半和两年前，当时同样也是未被录用。

而他们这拨人被百合百花录用，却是在同一时间，而且是同一件事情的前提下——电子个人识别系统在粤州上线试运行。他们被“识别”了出来，然后便被召集安置在亚曼与巨石共同设立的临时身份登记中心贵宾接待所。他们在那里待了两天，参加了几场由亚曼技术人员讲解的科普课，主要是强调普及身份识别系统的重要性和划时代意义，巨石工作人员随后出场，向他们解释由于身份识别系统在少数几个人身上失灵所造成的麻烦，并对他们承诺这种失误是可以弥补的，而且还出具政府授权文件，称他们可由巨石机构代管。也就是说，只要签下一份入职同意书，他几个从此就是巨石旗下职员，薪酬，生活都有保障。重要的是，作为政府托管项目，他们在巨石机构的就业是义务性质的，除非有严重违法行为，否则巨石不能以任何理由解雇他们。对于几个求职路上一直跌跌撞撞的人来说，这无异端上了铁饭碗。没过多久，媒体报道了一则新闻，针对他们这种外貌极度相似的现象有了科学结论：异体孪生人。

吉蠡安也说，在他前往安置所接收新员工时，知道的就这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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