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岭

赤岭站了起来，庄重又严肃地答了他：“老翁，我可不随意和人走。”

想让他这样悄无声息去见皇太极，那是不可能的。他就要让全盛京的知道，他石赤岭，是被请进宫的扶乩的。而他的计划是离开这里后，皇太极才会在暴毙而亡。他要光明正大地进，风风光光地出。少年意气得偿志，不叫满清辨得真。

他今日的举动，定然是落在了他的眼里。依他的猜测，第一位少年应该也是大清的一个显赫子弟，只不过他们来此时日不长，不能把全部的人都了解一遍。不过不要紧，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尤其是在兰儿去世后，他发现六识通畅，测字感应越来越准，或许是连上天都希望他能尽快见到她。

皇太极一连派出两个心腹，一定是日夜思念元妃，等不及了。他此时以退为进，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个老头，也是想赌一赌皇太极的心。

“你！你就不怕我绑了你去？”老翁有点吃惊，又有点欣赏，很想瞧瞧接下来赤岭会说什么。

“老翁，我既能通鬼神，你是抓不了我的。我就住在这铺子后头，若你的主人真想让我去扶乩，请扬我之名。多谢。”赤岭施了一礼后，慢慢地收摊，准备走了。

哟，还敢威胁他？老翁懊恼中更觉得赤岭有趣，看来圣上让他来，是来对了。他上前走了两步，浑身的肉就抖了抖：“且等着吧，你小子。”

“静候佳音。”赤岭笑了笑，只看得一旁的小竹呆了去。

“石头，我发现你最近变坏了。”如此邪魅的笑，还是原来那个忠厚老实会害羞的石头吗？

“人，都是会变的。”赤岭把包裹一背，叫上老鬼，一道上酒楼去。

“哎哎哎，你们等等我。”小竹把剩下的东西交还给了铺子掌柜，伸出头朝着两个背影喊。

在赤岭他们乐乐呵呵地喝酒吃菜时，皇城外寺庙里的皇太极听了少年和老翁的讲述后，搓了搓大拇指，望着眼前元妃的画像，说：“就依他，三日后让他进宫吧。”

也就是说，要在三日之内，将那小子的名声传遍满洲了！老翁觉得有点为难，这要是让萨满大师知晓了，圣上的压力得多重啊。他为了元妃真的是一而再地打破原则了。

“喳，圣上放心，这事我定会做得天衣无缝。”少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他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不错，如今你的汉话说得越来越好了。”皇太极夸赞地看了他一眼。

“那，臣等告退。”少年察觉到皇太极已不想再说话了，就机敏地退了出去。关门之际，他瞟了一眼门缝中肥硕的身躯，圣上啊，年富而衰，再也不复当年之勇了。随着一声封门之音，他听见里头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少年摇了摇头，罢了，先做完差事再说。

看日落，等日出，一日飞快地度过。八月初九的夜风徐徐地吹着，小竹在院里裁剪冬衣，老鬼和赤岭正在烤炙羊肉，大清的马奶酒他们喝不惯，找了好几家铺子才选了一种叫甘露黄的枣酒，枣味扑鼻，辛辣无比。一喝下去，冲鼻得很，回过味儿来，又香甜万分。老鬼喝了一口，就决定了要买下此酒。

天边的星星亮了起来，月亮像把弯刀挂在树上。凉风渐起，树叶一片，两片地打着卷儿掉落了下来。

“石头，你说，我们还要等多久。”老鬼吃着一串肉，询问道。

“今日的队伍排到了巷尾，我估摸着，等排到正阳大街的时候，就会有人来了。”赤岭刚吃过一个馒头，此时还不饿，就随意地翻动着肉。

“这样说来，你想好扶乩词了？”老鬼见赤岭不吃，就把烤好的自己拿来吃，又递了新的肉串让他继续烤。

“不能让元妃自己来写？”赤岭反问，他以为，范府的金氏能够自写乩词，那元妃应该也是可以的，所以他并不担心。

“金氏那就不是个全须全尾的魂魄，她是依靠怨气留在范府的。要是我们晚一些去，她早就消散了，又何须我们出手。人鬼不同道，自然有定理的。元妃与金氏不同，她享受了皇家的恩泽，去世就转轮回了，不会在皇城逗留的。所以，扶乩我们是找不到她的魂魄的。而你，又不是金采，能识人甚深，写出让他们信服的乩词。”

“这样说来，我还得去拜读下元妃平日喜欢看的书籍了。”赤岭也不在意，随口说了句。

“啧啧啧，想来你是不用花费力气了。”小竹看天暗了下来，亮起了蜡烛，把冬衣又放进了包裹里，走到了烤架前。

“何意？”赤岭抬头问她。

“你算算。”小竹憋着笑看他，抢走了老鬼的一串羊肉。

赤岭眉头一皱，出了什么事吗？还是小竹有本事能找来真的元妃？招魂按老鬼的说法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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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乩肯定也没用，他在范府被金氏上了身，至今仍感觉说话的声调有些怪异。元妃来不来他不知道，招惹了皇城里的其他冤魂，他就是有十个身子也扛不住。他闭了眼，在脑中默默地算着元妃的八字，死透了的人，为何小竹还说不用花力气了？

“喏。”小竹吃完了肉，把串子往天上那么一指。

赤岭和老鬼两个人刷刷地变了脸。他们死死地盯着天际的变化，紫微星势弱，天狼星移居中宫之相已变，今日的天狼星居然黯淡无光，反而是一旁众多小星成拱卫之状。

这不是个好兆头。

在火上炙烤着的羊肉发出“滋滋”的响声，浓香的肉油滴在炭火上，滴滴油珠向外喷射而去，溅到了赤岭的手上。

赤岭缩回手，听得沉闷而又庄重的钟声一声又一声的响起，他的心冷到了极点。还没有行动就成功了，那这功劳他还能不能去万岁那里领？赤岭的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如同打仗辛辛苦苦走到最后一步，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了。结果斥候来报，敌军突然全部自杀了。

这命，他要取了，就是他的。人家送的，他还怎么邀功？赤岭扔下正在烤的肉串，走进了房间。

“不去劝劝？”小竹坐在赤岭刚才的位置上，十分好心地询问老鬼。

“这口气，就你憋得下去。”老鬼睨了她一眼，忙忙碌碌这么久，竟是个天命所归的结果。看来他们再怎么谋算，也算不过天去。

“因果通三界，自作还自受。轮回贯六道，浮沉由己身。”小竹吃下一串肉，意有所指：“我咽的下，你与他，也得咽下去。”

老鬼眼珠一转，试探地问：“皇太极新丧，你可否试试招魂术？”

“帝王之身，我还没试过。”小竹听老鬼一提，兴趣极浓。不过她也不敢贸贸然招魂，皇宫里肯定有厉害的萨满在。

“试试，我帮你列阵。”老鬼搓了搓手，一点没觉得自己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大清皇帝，壮年而死，棋差一招，不要说是赤岭，就连他都有些愤愤不平。如果能招魂而来，或许能从他的死因里找到应对万岁的方法。

老鬼说干就干，把烤炉挪到一旁，空出一块地来。再跑进自己的屋子取了东西，手脚并用地插道旗。

不多时，小竹就看出来，老鬼布的阵是八阳阵。这个阵法又名：金钟罩。

原本是需要八个活人站在阵眼上时，每个人都拥有整个“八阳阵”的力量，也就是用八个人共同的阳气来守护阵。如今这院子里，只有她和老鬼两个人，自然是聚不起来八个人的阳气。

老鬼就用道旗做点，祭出七张黄符朱砂纸在各个点上。最后的阵眼位，他掏出了那块玉制墨斗，安置在一面旗的正北位，借道旗朱砂之气伪作阳气，布完阵，只见老鬼双手结印，两道气势如虹的风直冲向阵眼中的墨斗。墨斗缓缓地转动起来，整个阵萦绕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银色微光，看得小竹两眼发光，在神女墓附近看老鬼布阵，就知道他技术一流，今儿个一出手才叫她真正服气得很。

毕竟，游历数年，她还没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阵法。

“来，我护着你。”老鬼不复布阵时的肃然，朝着小竹招招手，一脸喜色的等着她施展招魂术。

啧啧啧，老鬼得亏生了一副正气凛然的好容貌，不然此时此刻，谁见了都看得出他这幸灾乐祸的坏模样。小竹边腹诽，边走到阵中，取出两道黄符纸，口中默念：“百鬼听令，着吾符纸，引得怨灵，诸如升天！”

指尖火猛地窜起，却是红蓝交加，火苗在小竹眼中熊熊燃烧。

老鬼在一旁看得焦急，都没发现赤岭站到了他的旁边。

“你不是说，她胆大妄为，要拦着点吗？”赤岭眸色如夜，深深沉沉地看不出喜怒。

“那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当然要多看着她一点。我在这里，她就不会有闪失。”老鬼自信地说。

“我瞧着这火苗的颜色挺不对劲的，你上心点。”赤岭提醒道。

“你看小竹游刃有余的样子，还轮不到我出手。”说是这样说，但老鬼的手也探进了衣袖中，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小竹的额上浸出了细密的汗珠，划过她麦色的肌肤，看得赤岭暗道不妙，但是他对于这方面一窍不通，只能不停地搓着手排解不安。

“我的老君，她竟招来了如此邪祟。”老鬼手持两张黄符纸，一脸紧张。

赤岭不知道老鬼口中的邪祟是何物，只看见了一团灰色混沌越来越大，将将笼罩了半个庭院。再仔细分辨，才看清这团混沌中有一只又似豹又似马的野兽。它的身上有如鱼一样坚硬光滑的鳞片，口中能喷火，凶猛异常。

“这是什么？”赤岭的神经绷得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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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的，他抽出剑，准备助小竹一臂之力。

“食人犼。我本以为只能在书籍中听一听它的事迹，没想到皇城萨满居然养了一只它的元灵。”

犼？传说中性情暴躁的凶兽，与龙斗，亦食龙。萨满作为大清的巫师，养了一只犼的元灵，是想来对付他大明的真龙天子吗？赤岭的眼死死地盯着那团混沌。既然现身于此，那就是你死活我的选择了。

霎时间，小竹腾空而起，手持降魔杵迎面对向混沌中的食人犼，两道红蓝交加的符纸在她身后异常发亮。

赤岭正想提剑冲进去，就被老鬼拉住：“你先别动，待我看清了它的命门，你再前去。”

老鬼要守阵，定然是动不得的。赤岭的眼里倒映着食人犼和小竹打斗的场景，食人犼的元灵顽皮得紧，又倚仗身轻如燕，让小竹吃了好几个亏。好在小竹身法敏捷矫健，躲闪得当，都没有伤到要害。赤岭越看越心急，又无法找出食人犼的命门，手中握剑的力道越发的重了。

“刺它神阙。”老鬼的话犹如救命稻草响彻在赤岭的耳边，还未等他的话音落，赤岭飞身上前，先攻了它的下盘。

食人犼被激怒，猛地抽身向躲进混沌中。赤岭朝小竹看了一眼，小竹点了点头，祭出身后两张符纸拦住了犼的去路，又拿降魔杵直奔向它的头顶。

犼伸出前爪欲要把降魔杵甩开，撕裂小竹的双臂，却忽感腹部一阵寒冷之意，原来是赤岭想要趁此机会拿剑直刺它的神阙。

食人犼大吼一声，老鬼被震得脚都踉跄了两步。定睛一看，赤岭竟没有刺中，也是，这食人犼身在混沌，又只用元灵示人，哪有那么容易能一击即中命门的。他心中着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变换着手印把这阵牢牢地守住。

只要守住了阵，小竹就肯定能留下一条命。

食人犼和小竹争持不下，赤岭上前，也只能在它身上留下少许血痕，还得亏赤岭的宝剑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才能突破坚硬的鳞甲。经过方才的突袭，食人犼显然防备万分，再想近身到他命门附近，难于上青天。

就在此刻，混沌上空忽然飞驰下来一道黑气，“叮叮叮”地声音不断作响，老鬼抬头一看，数不清的锥形铜铃铛飞快地旋转而下，直朝小竹击去。

要命了，居然不破阵，反而直接去取阵法守护的人的命，看来这萨满行事颇为果断狠辣。老鬼不敢迟疑，庆幸赤岭当初的一日好心才让他能得到七枚通媚，如今用来克制萨满腰铃正是上好之选。

“快退，我来。”老鬼沉稳如山，矗立在阵中，右手持通媚，左手捏决聚气，眨眼间就控制七枚通媚凌空上天，与铜铃相抗相持。

一时间，只见空中铃声大作，金光乍现，连与小竹和赤岭相斗不下的食人犼都停了下来，被其吸引。小竹和赤岭也终于能松懈片刻，堵上了耳朵。再听下去，莫要说没能取犼的命，他们俩的耳朵要先废了。

很快，有四五个铜铃掉落在了地上，化为一堆齑粉。老鬼控制的通媚，仅跌落了一枚，落地也四分五裂了。就在老鬼的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时，一阵激跃震撼、如雷贯耳的神鼓之音响彻在混沌之中，余音不觉，震天声响，震得通媚纷纷生出裂缝，震得老鬼的双手发麻。

哼！老鬼弃阵，冲破混沌，祭出血符，注入通媚之中，以抗神鼓之音。娘的，敢搏杀他，让你尝尝道行尽散的下场！

“小竹助我，赤岭断后！”老鬼怒喊一声。

小竹见状，立刻将红蓝火苗烧得正旺的符纸合二为一，送到通媚前。至此，所有铜铃俱裂，毫无抵挡之力地掉了下去。

老鬼心道一声好极了，使出通媚，直逼鼓声。

不过片刻，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巨响。通媚消散，小竹与老鬼猛地坠落在地，老鬼吐出一口血，捂着心不停地喘气。

赤岭与食人犼搏斗不停，但看混沌渐渐散去，食人犼也不复方才勇猛，料想到这元灵应该是靠这混沌才滋养下来的。如今再不能让它有逃遁的机会，于是，一个侧翻让它以为自己要下去救同伴，让它以为能逃走。随即在它身后，瞅准空档，连刺七剑，终于听到他呜咽一声，元灵尽散。不一会儿，随着食人犼的死去，混沌也如雾般散去，面前又是一片清清朗朗的夜空。

一颗珠状的物件掉落在小竹身边，滚了两圈，散发着异香。

老鬼两眼发光，挪着半个身子，移到了小竹旁，把那物件拾起来，细细地瞅了又瞅。一颗珠子在他手中翻来覆去，他的面上闪过疑虑，惊讶，笃定和啼笑皆非。

“揉面团呢你，这是何物？”小竹支起身体，问了一句。

老鬼看了一眼赤岭，吐出了三个字：“香晷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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