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案家在梦中何日到春生江上几人还五
于大顶在大风里瑟缩着爬进了鸡头的空腔里。
他两手撑着竹条,两脚踩着竹骨,把持着自己的方向,尽量只看着眼前,不去想那一双尖嘴。
风筝飞得足够高,房子街道都成了小方格,除了翁华亭牵着绳子的那一小片广场瞧得清楚,整个治化城都和做梦似的云雾皑皑,冒着团团黑气。
风筝在天空中随机的飘荡了一会儿,突然向右侧一偏,整个摆尾打了个颤,好像有了自动自发的意识,一节节骨骼咔咔作响,鸡头摆脱风的作用,猛的上下震颤了数十下。
于大顶快给这剧烈运动震得吐出来,肚子里五脏六腑都跟着翻了个个儿。
鸡头一个猛子往下扎。
“啊!——闪开!快闪开!”
于大顶全身失重,眼瞅着眼睛到地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翁华亭那一身红嫁衣刺目得紧,倒是神情坦荡,有点岿然不动那意思。
“哎呀我去!”都快面面相觑一起变煎饼了,于大顶才感觉手底下竹条迅速改变了方向,挑了个头,又往天上飞。
如此上上下下的享受了一会儿,鸡头钻进一处黑雾深处,破瓦而入,叼住一条长虫,抛进空中,尾巴上的乍刺一搅,黑黝黝的一滩粘液就落雨点一般消失在了半空里。
翁华亭在底下看得真切。
能用鸡头风筝去捉,这在治化城里作祸的,果然是尸虫!
成功捕获了第一条,鸡头风筝来了兴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哺食,可比银洲海他们开车抓人有效率多了。
风筝越飘越远,渐渐到了沿江码头后边的一片仓库区。
鸡头又要往下砸,被于大顶死死撑着与之抗衡,两下里搅了半天劲,于大顶腿上一蹬,腰上用力,整个人拧麻花似的打了几个璇儿,硬生生把风筝后头的蜈蚣尾给缠在了一旁的苍劲老树上,尾巴和引线裹成一团,鸡头再是着急,也被卡死在了枝桠上,冲不下来了。
翁华亭顺着引线的方向已经跑了过来,站在树下,撑着膝盖喘气。
于大顶顺着树干猴子似的几下窜起来,嘿嘿笑了笑,“得嘞,找到!”
仓库门打开,里头一股腐败味道。
前排搁了些障眼法的包裹货物,往里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个个焊丝的铁笼子,二十几个人被带着头套扔在不同的笼子里,三三两两,周围一圈火盆。
尸虫畏火,不敢发作,所以这些人表现的倒还安稳。
“干爹?”于大顶乌漆麻黑也看不清楚,低声叫了几次。
“挨千刀的杀货!”角落里回了一声。
“我的天,您老这是藏哪儿了?”于大顶四处踅摸,最后还是靠着那个“窝脖”找到了人。
“贼老天,挨千刀的杀货!”
于大顶干笑了两声,回头和翁华亭说:“我干爹平时可文明了,这完全是被控制了舌头,你别介意啊。”
翁华亭不置可否,“说得像我从小不认识他似的,他是你邻居,当初也是我邻居来着。”
“对对,咱们一个村混过,都是好兄弟。”
“你跟你干爹论兄弟?你真兄弟在那呢!”翁华亭抬手一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隔着一个笼子,于大当敞着肚皮正躺着。
于大顶上前去,手从栏杆缝隙塞进去,扯掉了他的头套。
于大当迟缓的侧了一下头,突然看见一身嫁衣的翁华亭,就像看见了华光,两手撑着栏杆大吼:“给我媳妇儿,我要媳妇儿,都是我媳妇儿!”
于大顶嘴角抽搐。
翁华亭抬脚朝于大顶屁股上踹了一脚。
于大顶只好把那头套又拽过来,遮在了于大当脸上。
两人从仓库里退了出来。
尸虫,光靠鸡头,是吃不完的。
今儿吃完了,只要尸源不绝,明儿就又冒出来了,那是野火也烧不尽的。
两人不急着出诡境,反而开车原路返回了于大顶家,坐在门外马路边石坎子上头琢磨。
“这尸虫又是吃,又是骂的,哪来这么大的生前残念未了呢?”
翁华亭也觉得稀罕,“这事,你该去和银洲海打听打听,看看最近哪里出了冤案,哪里有意外枉死的,人数多一些的,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
“少爷,你是不是逗我?”于大顶把对方盖头穗子捏在手里转着玩,“能说的,早都登报了,茶馆里沸反盈天议论起来,我还能一点印象没有?要是不能说的,我巴巴的赶上去打听,还不叫那女人直接把我灭口了?”
“你就这么怕她?”翁华亭问。
于大顶想了想,“也不是怕,就是瘆得慌。”
这人和人的本质上还是有差别的,譬如翁华亭这样骨血里浮着一层又傻又天真的,于大顶自己这样蝇营狗苟的,也有银洲海这种......怎么形容呢,就是能眼都不眨的把别人扔去给尸虫撕啃的,这种人的血是冷的,说破大天去,于大顶也和她揉合不到一起去。
血冷的人,没那么多顾忌。
于大顶怎么能不怕。
“所以线索还得你自己去找?”翁华亭总结。
“怎么能是我自己呢,不还有你嘛。”于大顶按住翁华亭的胳膊,讪笑着说,“听说你从家里搬出来了,还辞职了,以你的心性,是不是也没从家带钱出来?那么晚了来我这儿,连晚饭都没吃,饿得季莱只能啃打折花充饥,汽车都没油了,唉......我看,你就别绷着了,加入我的公司,咱们好兄弟,一起创业,把这份光辉的事业做大做强!”
他是半开玩笑,还等着翁华亭反驳他,糊他一脸呢。
可翁华亭却抿嘴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于大顶难得没扯淡,看对方表情是真严肃了,“我说的太真实,扎着你肺了?”
“那我就跟你混吧。”翁华亭刚刚那一秒的晦涩转瞬即逝,冷笑一声挑起眉眼乜斜着于大顶。
“真的假的?”于大顶有点愣。
翁华亭站起来拍拍屁股,往地下室走,“爱信不信。”
“信信信!”于大顶赶紧起身追出去,“为表诚意,我给你讲讲那某小姐的大结局吧,这回是真的,绝不忽悠你!”
第二天一早,于大顶就带着翁华亭往城门外头跑。
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一处农户家门口。
于大顶敲开柴门往里看,看见一个女人正在喂鸡,立刻麻爪的往后蹦了两下。
翁华亭无语,叩门叫人。
那女人穿得利落干练,把鸡笼门关上,才走过来警惕的看着他们俩。
“有事?”
“我们找马二,想问问收蛇的事。”翁华亭说。
“我弟出去了,要问什么,问我也一样,我们家世代都是干这个的。”马姐儿一扬头,“那进院儿来说吧。”
院子里洒扫的很干净,鸡笼里一共两只鸡,正老实的孵蛋,半院子都是串绳晾挂的草药,墙角堆着黄澄澄的几块石头。
“那是雄黄,没见过?”马姐儿顺着两人视线,解释了一句。
“这还真没见过雄黄本黄,只知道雄黄酒,雄黄荷包,这东西也是草药?”于大顶好奇的蹲过去,拿起一块在鼻子下头闻了闻。
“真是城里来的少爷,”马姐嗤笑了一声,“雄黄是矿石,得研磨,加水,沉淀......哎呀,步骤多着呢,你要感兴趣,往你们城里的药铺里头打听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事啊?”
翁华亭笑了笑,说:“我们想开个蛇羹生意,来看看你弟弟这儿的货,是只能供宝顺斋一家,还是能匀出来给我们一些,价格都好商量。”
马姐儿看他那气派,粉嫩粉嫩的,不像吃苦力的人,估计是个真少爷,心里大概其信了,便有些为难,“说实话,这年头也没那么多蛇可捕了,毒蛇不吝,每年都有几个中了毒要了命的,到了今年,柴米价格虚高的厉害,像我们这种自家不产粮的,只能买粮吃,宝顺斋要压价,底下捕蛇人要加价,利润比纸还薄,别说供一家两家了,我们都已经准备着转行不干这个了。”
翁华亭越听眉间皱纹越深,“转行?干什么都不容易吧。”
“都不容易,那能怎么办,总得活命吧?”她不想再说这个,走到凉棚底下一个竹笼边,冲他们招招手,“来,你们看看,这有几条一早送来的,要是行,我把这老汉地址告诉你们,你们自己去商量吧。”
“你怎么了?看着心事重重的。”于大顶觑着翁华亭脸色。
翁华亭摇头,去掀竹笼盖子。
“我来吧,”于大顶赶紧接手,把翁华亭往自己身后让了让,“你心不在焉的,再叫蛇给咬了手。”
后头马姐看见笑了一下,“你家这下人倒是挺细心。”
翁华亭愣了一下,倏然耸着肩膀喷笑出声。
于大顶脸色一黑,懒得和一个女人辩白,翻着眼皮去将竹笼盖子错开两指宽的一条缝。
里头几条黑花蛇,闪着粼粼光甲,懒洋洋的盘踞在笼子底部。
于大顶抬脚轻轻踢了踢竹笼。
因为震动,几条蛇缓慢的蠕动了起来,鳞甲交错,给人一种冷黏黏的战栗感,看一眼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慢慢的,最底下的一条没鳞甲的玩意儿露了馅儿——身量没那么长,缩着细脚,只一个三角脑袋一见光,就忙往几条蛇的身子底下钻。
“这几条我们要了,回去试试看效果。”于大顶赶紧说。
马姐儿还有些犹豫,“这不好吧,给宝顺斋的数量该不够了。”
于大顶递上一沓钞票,马姐儿就笑了,“差多差少也不在这几条,你们连笼子拖走吧。”
两人心事重重出了马家门,走到避人的地方,才点了把火,连竹笼一起烧了,那几条蛇四散跑了,那条赝品却越不出火圈,顷刻间化成一滩黏液。
“这尸虫也是有畏惧的,碰上不好惹的,也不敢上前,只管找那些软弱无力的下手。”于大顶有些感慨。
翁华亭看看日头,“话那么多,不如攒着力气给两条腿吧,咱俩不是在诡境里,一步一步挪到那个捕蛇老汉家,估计腿都要磨断两寸了。”
马姐儿说那老汉单身一人,住的极为偏僻。
于大顶颠着腿笑,“少爷别怕,走不动的话,下人背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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