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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阅读《饮散》
饮散

陆 同根相生相煎何急

萧祁平步出了刹寺。身边御策郎来迎他,脸中惶惶,似有事欲言。自他踩蹬上马,那郎将便手捧檄纸,道:“将军,谏院近日数名正言上书斥将军薄待王氏夫人。苇席裹尸,无甚体面。”萧祁略感遽然,却知此是情理之中。王氏一事事急,他与兄长亦不在京,难免失策。

“更有者云道将军冷情寡性,德才凉薄,且忝然正位,无顺臣民之请,是为世间之贼子也……”那御策郎俯首低眉,竟是不敢与萧祁多论。纵览全文,有理有节,文意清晰,真可堪得上是檄文。由中可得,当真是对他用了心思。萧祁从郎将手中抽过纸掂了掂,“可呈与官家?”

郎将回道:“回将军,官家已知。据京中幕士所言,官家朝中并未有言,只将折子扣了下。而后谏院并台院除此上书外就无举动,是天佑萧家,得官家信任。家中亦有飞书,道是王氏吞金那日,张娘子已拨下五十两赏银,装裹并置办香烛纸马,棺椁寿服一类应是足够,许是王家人吞了银子。”

事发及此,他已无从诘责。终起由自己,便当吃了教训。官家虽缄默,但非是任由发展,若自己无所作为,必受追责。只不过萧祁从不笃信天佑与否,堆金积玉从来是自己所赚,承天恩一日,便有尽忠一日之责。朝生便是朱门绣户,暮死则是门可罗雀,忠君效国从来不是一“愚”字可及。

“此事与兄长有说?”萧祁问道。郎将答了尚未,萧祁道:“兄长日无暇晷,不必再与他说,劳心劳神,更是不好。”郎将连连颔首,道是将军思虑甚全,言之有理。“听闻街南有卖鸡头粉【1】云吞,倒是新鲜,未曾吃过。先不着急回府上,外头吃过再回也好。”

二人扬鞭催马,直至城南而去。郎将在后,略前萧祁微有垂身,发冠不知何时散了开,缕缕如墨,扬在风中。一十七年的四季轮替,雕磨出这么一个人。

近处无上马石,萧祁便栓马于树边。郎将付了银钱,等不多时,那摊贩就端了上案。他却没急着吃,嗅了嗅,后笑道:“有说这鸡头粉云吞为外族人所创,他们所称为‘曲曲’,天寒中,若能以此裹腹,也还算是不错。”

郎将才疏,方听得萧祁所言,也不过诺诺连声。至后,萧祁问他:“你在外候着,可有见过一个生得颇为不错的姑娘?”他与郎将细细描画了晏眠样貌,稍有思忖,他微点头。“我见她自内而出,向西去了。未细端详,也不知去往何方。可是那姑娘开罪将军?”

萧祁睨他,“怎么你这想的如此荒谬?罢了,非是如此,只不过昨夜与她在庙中将就一夜,稍是疲累而已。”到底郎将也只不过少年人,虽未经人事,却也略知一二。萧祁分明莫名其妙,却见他脸庞薄红,目中闪烁。

登时,萧祁怒道:“谁教你这等东西!”

日子过得倒快,转瞬便是秋狝之日。春蒐、夏苗、秋狝、冬狩,自然齐朝亦不例外。秋以狩兽,最验得皇家,官宦子弟之武。

“今日秋狝,为我作男子扮罢。若是女身行围,他人需得顾忌我之身份,想失便也失了乐趣。不过阿耶今年也是难得松了口,若是往年,他定不会准许我参与围猎。”女侍为她编了发,又换了一身铜绿色曳撒,真好似别家贵气小公子。

“殿下贵为皇女,金枝玉叶之体怎可入那般血腥之地。”

雪娓心中腹诽,“论起来可气。每每要在宫里扑蝶,耍鸟,你们总是千般劝,万般拦,只恨我身陷囹圄,无可从中脱身。诸事不由己还总要强学得礼,义,做出一副欢愉模样。父皇要我作齐朝的公主,怎说你们也要我做那公主不成?”

女侍跪地,不住叩首。“是奴失言,请殿下论罪惩处。”

雪娓道:“休得蛮缠。凡事请罪,显得我好似薄了你们。教人背后诟病非议。”趁女侍叩首不起,“你就在此跪半个时辰,到了时候自行起身,旁人若问起,如实相告就可。”

皇帝一行早已先行片刻,雪娓本欲快马而行,怎无奈皇帝先前早嘱咐过了宫人为她备了马车赶往秦岭猎场。天将明,想必大内宫卫也已将猎物赶得差不多。马车行得慢,雪娓赶到时围猎已开幕。她问说:“父皇已在猎场?”

黄衣回道:“正是。陛下与奴等有言,若是殿下到了让您自便就好,我等下人不会再多加干涉。”雪娓心里不胜欢喜,从旁边毯上取了一张稍弓,又背了一只箭筒。她伸手从里面抽出一支箭矢出来,两翼似凤尾,是凤羽箭。小型猎物一击必中,顷刻毙命。

她虽到的晚,不想竟还有人与她一般时候到。那公子在慢慢悠悠地把牵马出马厩。雪娓瞧见那人不语含笑,远远得朝她致意。她亦笑着回礼。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看着模样,应是二哥无疑了。

二哥身有旧疾,不常走动。自己也就鲜少见得,只偶听宫人们闲时言说,闻得二哥是个无双之人。品相生的好,脾性也温柔。风流快活,潇洒恣意。

雪娓翻身上马,策着马匹往林中深处而行。秦岭山麓短急,地形陡峭,又多峡谷,因而北坡多陷阱,也少有人至。若非武艺傍身,即便寻常侍卫也不会途径此地。南坡倒是个好去处,平日无甚光照,又有湍湍溪水,也算是个福地。

她在林间溜溜策马,忽闻面前草丛一阵响动。立时挽弓搭箭,对准灌草处。若是寻常猎物,如蹄类等,虽不会一箭致命,但也气血大失,日薄西山。她心里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料末端一只豪彘悠然走出。雪娓赶忙无息地滚下马背,匍匐到一旁断木后。

她这一等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马蹄哒哒。她正要提醒那人不要擅自草率行事,却见那人手里握着一张长弓并一条绳套——他倒是备得齐全。

不知怎么,豪彘突然朝着自己方向奔了过来。雪娓以手撑地暗自发力,在空中旋了一周方才堪堪避过突袭。她朝那公子看了一眼,那人则拉开了长弓,一击毙命。

末了,那公子下马,朝雪娓道:“来得有些晚,皇妹受惊了。”

秋日的风失了夏日的灼热滚烫,天清气朗,好不舒畅。过往种种仲夏夜梦,大概也就不过如此了。缀锦楼近日也颇为忙碌,不久前一位县官为庆家中老母耄耋生辰,特至缀锦楼点一曲《状元媒》。纵览全戏,宫调,务头虽不难,但沈晏眠在这戏中却是个正色,少不得要谨小慎微些,免得错了步点,教人家背后指指点点。

这现成的词句,总比自己编的戏文要好的多。词中所用典故,信手拈来,不露饾饤堆砌之痕。化腐为新,易板为活。

缀锦楼内有眼泉水,名跃蛟。泉名为先帝亲笔,后为与泉水相应对称,又在旁邻水而建了一座井梧亭,亭中常年无人,唯有沈晏眠偶尔练腔时会在其中待上个一时半日。

午后,她在库房里抱出红裀铺在亭中,又唤了一个乐师来奏曲,自己在此处排着《状元媒》中柴郡主的戏文。郡主柴氏,原本是周后主柴荣之女,后周覆灭后,柴氏遂过继于宋帝,并与八王赵德芳兄妹相称。若仅是“学就晓风残月坠”,也并无难度,只是若将唱得像些,少不得费些功夫。

“自那日与六郎阵前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自那日与六郎因缘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在潼台被贼擒性命好险,乱军中多亏他救我回还……”

沈晏眠并未抹妆,自然也就没有着那蟒袍。清唱几句,也别有韵味。乐师奏着摇板,随着舞裀上的人的一颦一笑,一俯一仰间的姿态,板声也时快时慢,时缓时急。切切嘈嘈,若千钧一发;平波缓进,若从容不迫。

她本应是这般姿态——纵论半生风雪,也该是如寻常少女那样烂漫的性子。

曲毕,她脱了头上的凤冠,摆在一边,自己坐在蒲草上。乐师赞道:“部头这《状元媒》简直堪称柴郡主在世了。莫要说曲中个务头,就连宫调也与这摇板十分相配。‘台柱子’这说的果真名不虚传。”

晏眠也笑道:“过誉了。若是没有摇板,红牙等在侧伴乐,空有清唱也是无济于事。说起来,这调子似软了些。我曾闻听宋有东坡学士,其词铿锵,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虽不至如他,但万不可是靡靡之音。”

乐师为她奉了茶,道:“部头所言有理,回头再略改些就是。”

沈晏眠诎右臂倚之,手指敲着小几,“多谢。”

雪娓见来者是为长霖,笑道:“二哥来得也是时候。”

长霖:“北坡猎物多,但地势险峻,父皇不放心我一人,便命我到南坡来了,也好与你互相照顾。”说着,他从鞍囊中提出一只兔子来。“按照父皇的意思,行围结束要等明日,午时自行生火炊饭。方才来时猎了一只兔子——”

“求之不得。”雪娓笑着接过兔子,右手握着短刃,自口鼻处开始剥皮。长霖坐了一会稍事歇息,后进深林中拾木。雪娓动作快,对于这种事情几乎无师自通,兔皮不大一会就剥了下来。

二人升了火,突闻东边一瞬快箭破空之声。雪娓只顾在原地坐着小憩,不曾理会。蹄声渐近,似是向着自己方向。想来那人也是闻着了腥气而来。她方看清来者,那人下马,道:“原是你们都在此,叫我好找。”

雪娓笑道:“皇兄竟也来了。”

长忻席地而坐,亦笑说:“那实在巧的很。”正说着,在营火上架了架子,将兔子穿于火上。

闲时无聊,长霖道:“以前缠绵床榻,偶有习书。曾在《清异录》上看过一个传说。在亳社吉祥僧刹,有僧人诵念华严大典,忽然有一紫兔闻声而至,怎么赶都赶不走,好似有所醒悟。紫兔随着僧人坐起,静心听经坐禅,饿了就吃菊花,渴了就喝清泉,僧人呼它为‘菊道人’……”

未等他说完,雪娓道:“兔子怎会参禅悟道?先不闻传说是从何说起,单是这种邪魔鬼祟就有一半不可信。”

长忻以手撑脸,道:“皇妹不知,《云窗私志》中有故,名曰‘鹓扶弑羿’。二位自幼诗书熏陶,此故我便不再赘述。不过这典故倒是有据可考,巴山一带确是少有人猎兔。纵是射日之神,终也归于黄土,还真是可惜。”

雪娓听的懵懂,向长霖问道:“二哥,你刚才说的那只紫兔可有名字?”

长霖回道:“它名舍舍迦,精诚向佛,矢志不渝。”

三人又道了番闲话,肉也几近熟透。长忻灭了火,分肉与剩下二人。

备注:【1】鸡头粉:出自忽思慧的《饮膳正要》。其中鸡头粉为芡实粉,以豆粉加水调和为皮,以羊肉、陈皮、生姜、五味制馅,然后包成“枕头”形,煮熟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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