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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散

捌 酆都仙引佛游迷津

簿子上记载了近年政务,军务,监察等事务,大小巨细,皆录于此。奏事掾史自斟了茶递与傅乔,方见他弃了卷轴,伸出两根手指拈起杯沿,抿了一口。掾史瞥见碗底见了空,正要添上。“人间有仙品,茶为草木珍。这想是滚水浸的,若是温水,定不出此香。是旧年的雨水罢?”

掾史回道:“大人眼力精,确是雨水。去年初春蠲的,黄泥糊上口在地里埋了阵子,今年过了夏才拿出来小酌一番。”傅乔笑说:“怪道,这茶味颇是悠长,经久不散。需是有些年份才得这么一小杯子来。陇西郡惯是风沙漫行,你那雨水可是不易。”

掾史诺诺应承,听傅乔又道:“自古陇西频出人杰,今日先是点卯,有见众位,果真所言非虚。只是我恐才不堪任,日后若有细处不足,还望宽谅。”话落,他满地下一扫,众人皆垂眉未与他目光所碰。语中一转,傅乔道:“直后敬茶,瞧你似有言语未发,虽不知是何事,但总归是件要论说的事情。今后继任郡守,知无不言才是御下之道。”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掾史撩衣跪地与傅乔道:“大人初至,按理本是不得说这句话。只因大人方才说是知无不言,下官才敢进言。日前点卯后,贼曹掾史溜溜地跑了出去喝花酒,下官有心劝说,却终不得法,望大人略略劳心。”言近旨远,敲山震虎。傅乔转眼瞧他,掾史默然不语。

“我性平和,不好那些打杀等粗莽之事。今日任上既有人无礼至此,虽有再三阻劝,亦不能使其回心。圣人言道为政以德,方可譬如北辰。只是仁心稍过,便会物极必反,有张有驰才为上策。”众人面色艾艾,却未有非议。傅乔起身,问过贼曹掾史常去楚馆,这才带着数十人扫楼去了。

至了宿寐楼望子下,傅乔不便亲临,只命几位门下小吏进去了楼速去押人。傅乔稍打量了掾史,后者拱手谄笑,脸边赘肉直哆。真好个秦桧模样,他在心里稍有不耻。那些个小吏是个手脚爽利的,不多时,为首二人扠着一人来至傅乔面前。他也不见,微一摆手,一人将他掼在地上,另一人听候傅乔发落。

“责脱衣受杖一百,受完即回。”掾史本要奉承一二,抬眼正瞧见傅乔面上并无笑意,只可与众人一道连连称是。“既承天恩,必当承君之忧。不才明主弃,今日便有如这贼曹一般,日后若谁睡得迟了,耍得过了,一律如他。不论你早先是何等高位儿上,皆是清白处置,徇私者叠罪连坐。”底下众人唏嘘连声,傅乔拂袖不顾,转身而去。

恰说业前客死宓云坊,待是仵作查验后,知县忙上奏审刑院,次日不至清晨就开庭问案。沈晏眠与舒桐从府衙出。“昨夜里讯民得急,在宓云坊的不论是客人还是花娘、护院都给传了去了。想是你走得匆,又在那处待了太久,先回楼去歇着罢。”舒桐一面微搀着她,一面劝道。沈晏眠合目小憩,复而张眼叹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舒桐问她,“你怕不是给审得昏了头?这等因由口角的争斗之事乃是常有,虽有一时失了手的牵出人命来,不过赔银表歉罢了,再不济便训斥了之。鬼市子开市多年,类于这种事多了去了,一个两个的就闹得翻了天去可如何是好?今儿你便听我的,回去先去小睡,再大的事日后再论。”

“不会。”晏眠道,“那人是大梁绣衣使。业前之事,必不能善了。坊内混入绣衣使,且又不知因何死去。于这处主人而言定是麻烦,传审倒还算罢,就怕届时查无所因,随意安了帽子在他人身上。昨日坊内的所有人,便是推脱的上策。倒不是恐有所思,只是怕若此事牵至你我,是极不好脱罪。”

蓦地,周遭黄狗吠了起来。原是五更天了,“锵”地一下,梆板猛然惊响,落在她的心上。自今日伊始方知绣衣使之死,她竟没过多惊奇,只觉足心之脉寒凉,冰得她立不住身。风雨若至,必摧楼台。微芒如炬,天色将明,贩夫货郎的卖声愈是清明。

大梁有游侦,隶属中朝,直达天家,后又更名绣衣使。部分散入民间,以察百民,另一则打入他国,窃偷军令。晏眠道:“你心下想必正疑我是怎知,多说无益。若只是口角之争,不会如今日牵涉甚多。是或不是,一验便知。有息事宁人者定会将此事化小,宓云坊也终将破落,只可惜那些歌姬舞女,再无去处。”

舒桐搂着她的肩,“非是我等所能左右,皆是命数罢了。你要是牵挂着,明日去听堂审,也好了了心事。”晏眠小声作了答应,任由舒桐揽她回了去。从来人命之案的讯息总是传得快,昨夜里才寥寥地将人入了土,今晨坊间市里就在纷纷议论。案子并未抵京,想是院知事亦觉此中计量,将奏疏扣了下来。

山雨欲来。晏眠再没忍住,扶着矮墙,弯腰一下呕出一口血来。舒桐惊了一跳,忙上前掏出帕子给她细细地抹了抹。晏眠复直身,定定地瞧着远方振翅飞起的雀鸟。初春料峭,左右过了几日就该暮春了,届时花至荼靡,再无盛景。若能只见当时景,那是她的不可及之事。

午时,萧祁有倦怠,命丫头去回告了萧峪后自己就合衣躺了下。自说那丫头回话来,便去拿了枕头坐在廊檐下耍狗儿玩。萧祁起先觉得有趣,但架不住眼皮沉得很,不多时便闭目睡下了。惚惚间,似有一人在前引他,自己便也随那人前去。路前不远处是一处宫殿儿似的地方,鸿图华构,层台累榭。

门头上挂着鎏金匾,上书“漪云殿”。萧祁正思量着面前是何所在,胡想之间,一青年上前来,觑着眼睛瞧了一番萧祁,忽笑道:“可惜。是畏生死之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皆无能为也。结习未尽,花着身耳;洁习尽者,花不着也。”

萧祁一听便知对方是借着《维摩经》中天女散花之故借喻自己心有凡念,于是拱手道:“在下家中父兄等亲者尚且健在,自不会习得酒,色,财,气四大皆空之境。”青年又道:“佛语曾言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如此,纵以众生而为根,菩萨而为果,大悲之水饶益众生也无法除了此等罪业。”

萧祁虽不怎么信这等佛事,但还是回道:“罪业本空由心造,心若亡时罪亦无。”话落抬眉,那青年不知何时幻成晏眠模样,青碧襦裙,笑魇如生,正欣然地瞧着他。心恰疑惑,却听姑娘道:“从卿怜公子垂惜。”忽得芳香袭人,竟是那姑娘走了近前来,萧祁退了步,片语只辞无可出。索性左右无人,她在他唇上轻落了一吻。

湿热的鼻息轻环在他的双目之下。他躲避不及,只听她喁喁细语:“我只此一生已成定局,非人力可改。君怀青衿之志,一时心起悱念。无怨于他人,只怪自己没那个眼力罢了。草木亦知本心,经由四季轮替,自会荣枯。非是些道理,只是今生便罢,若有下世,再期与君相逢,无关风月,只论情谊。”

“只是余生种种酣歌醉舞再也与我无关。酒书离歌,寄情于物,自也最是无情。东风祝酒,晴雪初绽,便是我来看你。”

复明眼,她却不知因何泣泪。“此情若只今朝在,长醉不醒至天明。”她伸手推开萧祁,回身拭净了泪,道:“此地唤作酆都。城中甚大,百鬼万妖横行其中,深可万丈,横亘千里,且非心性坚顽者可行。公子若有缘,沿此路直行便可重返人世。”他心是要说些什么,却动弹不得,只可依她离开。

她欲泣欲笑,渐行渐远,足下步步生花,环佩叮当。晚风渐起,飞花似雪。分明身影也已愈远,斑驳光影,如丝雨幕在他心中却分明十分清楚。原不知因何,有如幻梦,有如实境,已真假莫辨。履高下瞰,灿若列星,远处是万千烛火。

萧祁踏上小道,耳边魍魉魑魅之声迷离左右,似吼,似叫。身侧又有深水环伺,萧祁低头定睛一看,其中或浮或沉,水响似雷。忽地猛然窜出些夜魅水鬼来,要将萧祁撕了碎开。他惊得连连退后,但在那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将军,这是你的天下,是你的冢,亦是我的归处。”

他不知声音来向,四处望过,亦不见出言之人。稍候了些时候,恍然间若腾云驾雾,虚幻飘渺。不多时,脚下便是陆地了。彼时萧祁迷迷瞪瞪,往前走着,身子却一栽,一下磕着膝骨。外室的值夜丫头听见声音,忙赶进来问了情况,并是否需请示萧峪。

原不知怎么,竟一觉睡至夜里。远处天边微明,烧云卷卷自地边升起,要日出了。萧祁摇头回绝,道:“是我做梦魇着了,小事而已,不必事事劳烦兄长。”说着从身侧暗格中掏出些铜板交与丫头,道:“晚上天冷,值夜也辛苦。自己去打些烫酒吃,也别冻着。”

那人连连道谢着退下了。夜里丫头婆子们吃酒赌钱是常有的事,各处角门也常找不见人。找了知事的婆子一问,原是都在门房里聚着牛饮。即便不合矩也别无他法,那主君是个怯懦的,遇着事了总也拿不定主意。非要四下问询,集他人所见才罢。譬如赌钱,分明三令五申要严整,正要有几个眼长腚上的好巧不巧教他撞见了,最后也只得过且过,并无处理。

周围复又平静,萧祁却困意全无。及梦中微醒,方才所见姑娘不知因何却只模糊记得面庞,欲要细看,竟瞧不清楚。再论姑娘言辞,除却只字片语外再没了印象。那梦颇是真切,唇上湿痕也一如前初。经年长梦,如驹中隙,石中火,梦中身,最是教人留不住。明知无功,却愿沉溺其中,这是人偏执且澄净的心。如此自己胡思片刻后直至将近天明时方才睡下。

日始,萧祁略一阖目便醒了过来。有丫头来报说是萧峪来访,稍正冠穿衣,不及用膳就下地去迎他。“兄长有找,怎么走得这么忙?”岂非萧峪面色惶急,“陈吉因故殒身,司理参军已至秦淮,府衙有传,需得赶得紧。倘使事料与你不利,切记明哲保身。”萧祁初初闻言,尚思量片刻陈吉者姓甚名谁,后转而又想到秋霁之日晏眠所救母子,顾没多打问。

于是披衣束发,急急地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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