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俗事

罗岳捻着三寸黑须道：“先起来吧。我观你动作气色，并无疾疫之象，救命之言，从何谈起啊？”那人只抬头带着颤音道：“非是小的患病，乃是我家少爷，不久前得了怪疾，小的奉老夫人之命，前来省城延医问药。还请先生发发慈悲，若是小的没将先生请回去，小的死倒也无所谓，只怕我家少爷撑不住啊。”语毕接着叩首。

罗岳心下不喜，眉头微皱，一旁吏目见状，上前道：“管事起来吧，我劝劝散人。”管事闻言停下，擦了擦鬓角汗水，起身作了一揖，倒退着出门，顺便将门带上。罗岳眉头几乎拧成一团，吏目道：“先生，还请稍待，请下官诉说利害后，再考虑是否推了这请。”

罗岳伸手“请讲。”吏目笑道：“先生来此，莫非未曾打听过本地风土？”罗岳摇了摇头“为了赶考，确有疏漏之处。还请长者指教一二。”吏目摆了摆手：“先生初来乍到，我也就直来直往了。什么指教不指教，说不上，说不上啊。先生来此日短，有所疏漏也是难免，人之常情嘛。坐，坐下，站着听不爽利。”语毕，吏目先坐下，罗岳才落座，斜签着坐了。

吏目道：“先生当知晓，富贵一世尚且可以凭一己之力做得，三代富贵勉力为之，数代则要关系了。纵然五道上有高人梳理天机，中有巡查风闻使，下有五道镇守，但也可终究离不开人情世故。故而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家也就彼此帮助下算了，毕竟，总会有力所不及啊。

本省有那甘鲍柏三家，其他两家暂且不言，这柏家，便是那管事的主家。我也只与你说这几代。老太爷，柏文正公，乃是道德大儒。少年荫官，后至三朝太傅。老夫人，柏泉氏，早年也是有三品官身，只是嫁了柏老太爷才转为虚职，现为一品的诰命夫人。老太爷老夫人一生教养了三女一子，三女早年便有高人传法，修行至今也近卅载光阴，位高名盛，合称三柏先生。柏大先生，现今在灵明山任职；柏二先生，如今在平岳书院任教；柏三先生，现在闾山任职。这幺子武烈侯，也是个争气的，文可落笔生花，武能提刀拓土，只可惜十余年前，开拓海疆时，并着夫人冷氏一同战死，消息传来，老太爷悲愤过度，薨了。今上得了这两消息，举行国丧，老太爷赐下谥号文正，幺子谥号武烈追封为侯。冷氏追封为淑人。只留下四五岁的独子，长于老夫人膝下。也就是那管事所言的少爷了。老夫人向今上讨了恩旨，才自都中回了此地。

另外，本次考试，本就是为九边御疫而多收人。先生经此一遭，虽直入辅五品，可跟脚单薄了些，难免被旁人拨到一旁。柏家门槛高的很，何不趁此时机，结个善缘，也方便日后修行啊。”

罗岳捻须颔首，吏目起身拉门，招呼管事进来。罗岳道：“我去寻我童儿，结算房资。你去寻车舟，早去一日，病人也少受一天罪。”管事的回答道：“先生稍后直接去码头寻我即可。”

几人透过窗户看着两岸往后飞去，罗岳饮下姜茶，吐出一口浊气才向管事询问：“贵府公子有何症状？又用的何药？”管事的给壶内加了水才回道：“中秋时发的病，也只是有些跑肚，老太太只当少年人贪凉，也就没麻烦府内先生，只令厨房烧了热汤给少爷。随后一日弱过一日，府内府外都请过了，合诊才稍有缓解。待到重阳节，已然是隆冬穿着用度了。老太太这才打发小的来省城延医请药，我却不知重阳后用的是何了。”罗岳闻言，也只是捋须颔首。

立冬前一日午时，才到达樟城。入城进府，一路有小厮引路来到一处院里的上房外，小厮通禀过后，掸了灰尘方才入内。内里依旧有小厮领着去了碧纱橱，罗岳进了碧纱橱，看见一老妇人正坐在床边拿调羹给一昏沉少年喂水，旁边还有几个丫鬟小厮侍立一旁。

等老妇人喂完水，罗岳才上前行礼。老妇人摆了摆手“莫要多礼，先看看我孙儿吧。这一日差过一日的，昨日还可以靠着枕头说两句，今日竟连睁眼都不能了。”罗岳道：“老夫人先莫悲戚，待我看过，再行商议。老夫人不若先去小憩，某家有所需，让管事的送进来便是了。”老妇人闻言，颔首，在侍女搀扶下回了房。罗岳净过手，搭上了少年的脉，暗里也以法力探查，不过片刻，又看了看少年的眼耳、口舌、胸腹。瘦的胸膈可见肋骨，腹部亦有些许鼓胀，却不闻水、气之声。

查看完毕，一转头，便看见一人站在自己三步开外。罗岳起身走到桌前用纸笔的时候，那人才道：“小的乃是得了老太太吩咐，专门听先生吩咐的，先生喊我一句牛三儿就是了。”牛三儿自怀中掏出数张纸“先生请看，这些是少爷这些日的饮食和药物，外加过往的平安脉案和这些时日的脉案。老夫人也请过本城省城的镇守，都言非是精怪。几家卜算也只说跃鲤院中有法可解。故而才能去请先生来此。”

罗岳接过纸张，一一看去，可见病患素体康泰，倒没有什么陈年疾患在身。老夫人因心下惦着孙子，不多时便醒了，差人请罗岳过去。恰好罗岳问询完毕，也就应下。

罗岳对着柏老夫人“某家只有三分把握可以让少郎君苏醒，若是老夫人信过某家，某家就试一试。”老夫人颔首“先生还请勉力一试。世上哪有十成把握的，老身早有准备。”罗岳自袖中掏出纸张交给一旁的牛三儿“牛管事，上面的东西入夜之前备齐。”牛三儿接过，转头出了门。

夕阳西下，尚有三分余晖。碧纱橱里热气腾腾，时有药味飘出。少年被抱着换了张床进行药物熏蒸，罗岳在一旁施针，又有数个健仆提着药罐在门前空地的数十小炉和碧纱橱间奔波来回保证熏蒸的质量。直到二更，少年才缓缓睁眼，说了句“舒服”后，便开始出汗了。又一刻，少年彻底清醒，但也流出了一身臭汗，鼻子下还挂着两道清中带黄的鼻涕。

罗岳见状，收了针吩咐人给少年以药水清洗一番再继续。熏蒸结束不过半刻，少年穿着里衣被小厮搀着走到罗岳前，轻声道：“谢过先生救命之恩。”罗岳摆手“少郎君言之过早，待我彻底治好少郎君，再道谢不迟。今夜还请少郎君安睡，明日少郎君还需受些苦楚呢。还有，请少郎君现起除了某家的药，莫要饮食。”语毕，嘱托了牛管事一番后，小厮领着去了客房。外间有管事的吩咐小厮们将一应事物撤下，注意各处别走水。

次日寅时，罗岳做完早课，便有小厮领着去了碧纱橱。切过脉，又按过腹部，确认了一番后。罗岳在一旁连写几张纸，交给了一旁侍立的牛管事“先去拿药，某家这里先用针，药材备齐了就开始熬药。”一旁侍女则端上一碗药汤“先生，您吩咐的药汤。”罗岳闻了闻，又亲自尝了口，才在褡裢内掏出一小瓶，撒了些药沫进去，和匀端给了病患。不多时，一碗饮毕，罗岳也开始施针。

待施针完毕，已是半刻钟后。罗岳收了针，来到外间查看各样物事的情况。半个时辰后，第一副药熬好了，罗岳端给少年，见着少年喝下“去两个人，搀扶少郎君去屏风后马桶上坐着。”隔了一个时辰，罗岳便端着一碗药进了屏风，让少年服下。午时，罗岳进了屏风切脉，给少年饮下第三副药，又在足底等处贴了褡裢拿出的膏药“让人把洗澡水抬进来吧，过会沐浴。”便给柏康面上系了药包儿遮了口鼻，出了屏风。不多时，少年先是脸色先红，后紫，又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最后一脸舒泰。婆子喊道：“先生，少爷方便好了，您要不要进来？”罗岳提着药罐，往浴桶内倒着药汁“搀过来，让他沐浴。”罗岳撕了膏药，看着少年大半身子浸入药水，才去了屏风处。

一入屏风，就看见有些发黑带黄的纱包，用竹筷扒拉开纱包，里面除了原先包着的几头蒜、菖蒲、艾叶、薄荷等药材，就是些死了的小黑飞虫。随后才去看恭桶，少年病了旬月，食水一日少过一日，故而也没什么秽物。只有十数条半死不活的虫子。罗岳用竹筷扒拉一阵，才夹出一条长三分，似蚕却半红半绿的肉虫。罗岳自怀中掏出一小盒，将肉虫放入，施加封印。将纱包用筷子重新包好，连筷子一起丢进恭桶后。才拿起一旁装有生石灰等的袋子，将生石灰倒入恭桶，见了虫子缩水变黑死亡后。才吩咐人“把恭桶拿去没人的地方烧了，送去的人回来用艾草菖蒲煮水洗浴。”又吩咐了一些事宜才跟着小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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