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杀青

按照常理，事故这样的事情都只会找当事人单独处置，而今天大概是为了杀一儆百，侯经理竟然当众宣布处理结果。负责相关代码测试的吴姐被直接辞退，而负责代码编写小宋则被罚一个月的停薪留职。

软件编程是个苦差事，即便是优秀的程序员，也难免会出些纰漏。测试员是最后的把关人，保证产品的最终质量。因此，当出了问题时，往往更倾向于追究测试员的责任，这也是吴姐的处罚比小宋更重的原因。

张飘飘与涉事的两人都不算熟悉，吴姐是公司老人，隶属测试部，小宋虽同是开发部同事，却是去年刚入职的新人。不过，张飘飘对那个停薪留职的处理却颇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处罚，反而是件美事。

午休时分，张飘飘独自来到侯经理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响了房门。大家都知道侯经理有午休的习惯，中午关门时，从不敢打扰。张飘飘在公司干了四年，也还是头一回去敲这扇房门。

“谁啊？进来吧！”

随着侯经理一声吆喝，张飘飘推开了房门，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办公室里黑漆漆的，窗帘拉着，灯也关着。好在是白天，窗帘的缝隙投进光来，隐隐约约看到地上放着一只行军床，侯经理正躺在上面。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张飘飘惶恐万分，慌忙想要退出。

“进来坐吧！”侯经理一边说，一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今天我也睡不着，你有事就说吧。”

侯经理起身来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照射了进来，办公室里亮堂了起来。侯经理回身把行军床收起，张飘飘则有些不知所措，缩坐在沙发的一角。

“怎么？”侯经理收拾完毕，坐到了写字台后的大皮椅上，“对今天早晨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想问问，那个停薪留职是怎么回事？”

“唉……很可笑，是吧？现在即便是国企，也很少有这种说法了，更何况我们还是互联网公司。”侯经理叹了口气，“新来的人事总监是工厂里来的，管理的方式还是跟我们之前有些不同。这个处罚的建议是他定的，我们也不好反对。”

“我们天天加班，想休个假都很难。这个停薪留职，不等于放一个月假嘛！虽然没有工资，那也是好的呀！”张飘飘不解道。

“对你这样的老人，可能是这样的。”侯经理点了点头，“但小宋是新员工，一个月无所事事，又没有工资，的确算是个不小的教训。”

“那人家要是不爽，可以自己走呀！干嘛非要在这儿等一个月？”

“你说得轻巧！”侯经理翻了翻眼皮，“我们好歹是一线的大公司，他去年刚刚毕业，现在已经不算应届生，想要找个类似的工作，并不容易。况且这个时间限定也很尴尬，即便能找到新工作，差不多一个月也过去了。”

“这么看来，这位新来的人事总监还是有两把刷子……”张飘飘沉吟道。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个？”

“额……我其实是想，能不能也申请个停薪留职？”

“玩儿去！”侯经理一瞪眼，“我还想呢！这个只针对新员工，你这样的老人要是犯了错，自然有别的招儿对付。你别跟我搞了，赶快去好好干活，最近大家都不要再出任何问题。”

“我是认真的。”张飘飘正色道，“我真想休息一段时间，最近这个身体啊……”

“别想！”侯经理打断了张飘飘，“新项目马上开始，下午我就会安排。先透露一下，这回儿让你也当个小组长，搞三、四个小朋友让你管。”

话说到这里，张飘飘不便再多讲，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刚刚看到的一线希望，也就此破灭。张飘飘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到底是辞职去拍电视剧，还是留下当小组长，实在难以抉择。

彷徨之间，张飘飘想起了新加的嘉楠微信，便掏出手机，想要翻看一下大明星的朋友圈，也好排解心中的烦闷。出乎意料，嘉楠的朋友圈空空如也。微信提示，好友只显示三日的朋友圈信息。

原来嘉楠并不爱发朋友圈，张飘飘颇有些遗憾。不过，既然微信上提示显示三天信息，而不是一条黑线，就说明对方并没有限制自己观看，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

放下手机的瞬间，屏幕上红点一闪，点入观看，竟是嘉楠新发的朋友圈信息。这是一张集体合影，整整三排，足有四、五十人。嘉楠的配文则是：“侯导新作《大侯王朝》杀青大吉，收视长虹！”

“侯导？大侯王朝？”张飘飘撇了撇嘴，“怕是他自己编的吧？多半是个烂片！”

不过，张飘飘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剧组的私房照，不禁放大了照片，一张张面孔仔细观瞧。其中并没有嘉楠，甚至没有一个熟悉的明星。那个居中的料想便是侯导，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料想这不过是一部三流的网剧。

即便如此，张飘飘仍然是兴奋无比。毕竟这种照片不是圈外人轻易能够看到，更何况是由大明星嘉楠分享。张飘飘此时仿佛觉得，自己也成了剧组的一员，正享受着杀青的快乐。

“开会了，开会了！”响亮又熟悉的吆喝声来自经理老侯，“安排新项目，所有人到大会议室集合！”

张飘飘的心啪地从空中跌落，重重落在了地上。片刻的欢愉随风而逝，痛苦的生活似乎即将重新开始。然而，就在心碎的一瞬间，竟忽地释然了。一个艰难的抉择如此轻易有了结果，张飘飘长长吐了一口气。

“能选择说明有机会，而机会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既然是机会，就没有理由错过。如果选择留下，那岂不是放弃了机会？”张飘飘如此盘算一番，心中豁然开朗了起来。

毕竟是做事严谨的程序员，此时还没有到轻松的时刻。张飘飘并没有去大会议室，而是溜到空无一人的楼道，拨通了天哥的微信电话。张飘飘决定接受剧组的邀请，承当新剧《经理请客》男二号的角色。

天哥之前给了张飘飘三天的考虑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答复，自然是喜出望外。两人约定次日仍然在万体馆旁的那栋小洋楼签立合同，那里正是天哥所在启源影视公司的总部。

虽然尚未签订合同，但事情算是已经敲定。张飘飘不愿侯经理枉费安排，到时自己必然招来一番抱怨。此时趁着尚未定下工作计划，倒是提出离职的大好时机。

侯经理此时已经在大会议室就坐，等待项目组的聚齐。张飘飘不便当场提出，便发去了一条微信消息。万没想到的是，侯经理竟然十分重视，当即宣布会议延后，随即把张飘飘召唤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是被上午的事情刺激到了，还是真的身体不舒服？”侯经理关好门，劈头问道。

“就是太累了，压力太大，想休息休息。”张飘飘并不敢实言，侯经理虽然没有什么架子，但毕竟是领导，颇具威严。

“我给你放一个礼拜假，怎么样？”侯经理开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

“我可能需要两、三月调整，出去走走。”张飘飘继续寻找着托辞，“很多人年轻时候忙忙碌碌，钱是赚了不少，可身心都垮了。等到老了，吃也吃不动，玩也玩不动，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及时行乐，是吧？”侯经理微微点了点头，“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个想法是早就有的，还是因为上午的事情临时决定的？”

“嗯……”张飘飘沉吟了一下，“早有了吧，上午的事，无非是个导火线。”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心血来潮，到时会后悔。”侯经理仍在劝说着，“这样吧，你考虑两天，再做决定。”

“可是……往往最开始的决定是正确的，要是再考虑反而会纠结不清，最后做出错误的选择。”

“额……”侯经理挠了挠头，“这样，我去找老板申请，也给你一个月停薪留职的机会，当然不算是惩罚。这也是我能做的底线了，你考虑一下？”

张飘飘的心活动了，也许电视剧能在一个月内拍摄完成，也许这是一个最佳的折中方案，也许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张飘飘决定明天去见过天哥再做决定，此时也算是给了侯经理一个小小的台阶。

第二天一大早，张飘飘便赶往了启源影视，与天哥商量签约的事宜。张飘飘本想讨价还价，将拍摄的时间压缩到一个月内。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刚一提出，便遭到了天哥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天哥大笑了起来，“一般来说，我们这个体量的网剧要拍两个半到三个月，一个月怎么可能？”

“那有没有可能把我的戏压到一个月里面呢？”张飘飘试探道。

“怎么可能！”天哥用力摇着头，“拍电视剧可是一个团队运作，牵扯方方面面，非常复杂。更何况，你是男二号，大部分场景都有，不可能缺席。”

“可经理只能给我一个月停薪留职的期限，超过的话，就只能辞职了。”

“你到底定了没有啊？”天哥似乎有些不太耐烦，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你昨天不是说都想好了吗？合同都准备好了，你要是今天不签，那我们真的不能再等，要另外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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