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呼吸还是不太畅通，人没掉进去，却跟从水里捞出来的没差。嘴唇冻得青紫，侧脸血痕道道，卫衣的袖口磨烂了，露出一截柔软的羊绒，宛如青苔覆在礁石上，水也倦了，失去活气，半冻的冰浮在水平面。

湿，从头湿到脚，连累楼听笔挺的风衣都沉甸甸坠在身上，再熟悉不过的失禁，成股顺着裤缝往下渗，膝弯的牛仔裤鼓起水包，沉重，但很快就被楼听握紧了，那些尿无一不流上体面的风衣下摆。

在悬空的高度里，是陈余人生中最如释重负的几秒，犹似被亲鸟迎候的孤雏，让他有勇气推开那道生锈的铁门。

其实没有不会告状的小孩儿，就看他的无助被谁终结。

“哥，有人要杀我……你救救我吧。”

他把脑袋抵上楼听硬邦邦的胸膛，隔着一层水湿后更薄的布料，听见这颗心脏狂乱的跳动。

太近了，近到像赤裸，像交尾，血肉连着血肉，骨骼被接连敲碎后再生，楼听的心脏一泵一泵把血倾喂给他。

太湿了。太烫了。

我更爱你了，哥哥。

“谁？你说谁要杀你？我一枪崩了他！”

这力道让陈余更碎了，又在此刻把他拼凑地完整起来。

“楼……楼秋……”

说不出来，对不起，哥哥我说不出来，一碰到他的名号我就变成窝囊废。

耳畔明明风声呼啸，楼听的呼吸停顿落在陈余耳朵里变成痛苦的宁静，贴得那么近，连彼此眉眼间的水汽都看得清，所以陈余突然伸出手，冰凉潮湿的指尖抚平他蹙起的眉头。

突然静下来，陈余一瞬不瞬盯着楼听不善的面色，声音很缓：“哥，咱跑吧？”

楼秋生已经看见你了，他不会放过你的，哥，他每个月要一万块。

回应他的是沉重的死寂。

直到陈余躺上担架，楼听的目光还是没有落到实处，漫无目的地看着陈余湿漉漉的眼睛，眼皮垂着，像在思考，又像在忍痛。

陈余神智游离时胡乱说了好多句话，每一句都被楼听以“因为我是哥哥”这样接住，他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但他猜当哥哥很累、很苦。

就因为你是我哥，所以你痛不能说吗？

陈余听见医疗器械监护的滴答声，也听见哥哥的深呼吸。雪白的灯光照下来，陈余想抬腕捂眼睛，楼听攥住安放回去，低声说不能乱动，好孩子。

于是好孩子的眼皮被他的手覆盖。

我知道你谈了一场恋爱，你的头发很软，耳朵很薄，谁都会喜欢。

只是我这颗星星还想再关照你一会儿，20°到50°的酒精，是用于退烧的度数，在烧退之前，星星首先不能回头。

你不太好，你就要人间蒸发了。孩子。

楼听不太娴熟地走进那个雨夜，剖解自己的念白，自讨苦吃地掸开灰尘，盯着陈余伤痕累累的下巴出神。

陈余意识拉回来点，说话勉强连成句。

“哥哥，我想回家……。”

楼听声音低低的，哄他：“很近，很快，打完针一眨眼就到家了。”

可陈余的泪再次染湿了他的手掌，无需多言，楼听知道他在说回北郊那个屋后有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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