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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帝王A分化成Omega以后

210-220

第211章

……肯定哪里又双叒叕出问题了。

兢兢业业打工人·为了退休金而奋斗·因同事突然开始卷外形不得不开始戴假发面见皇帝·不过因为尼禄允诺的退休金非常高所以都忍下来了·国防科技大臣, 在自己的今日会议记录里忍辱负重地写道。

在七人组成的御前议会中,他和加涅大学士是前朝老臣,帝国税务大臣是按人才征募流程被提拔上来的,虽说同样为皇室服务, 但亲疏远近似乎总跟那四人要不同些。

忠心耿耿的白狼本就从陛下5岁开始随侍左右, 海德里希和阿撒迦被陛下亲自带回王都的经历,在星网都快改编出八百多个版本了;

叶斯廷则更是从神秘出现起就备受恩宠, 先是成为最接近权力中枢的御前秘书官, 又在虫族战争时被托付重任, 一跃成为帝国的宰相。

……而在前段时间——特指他完全不知内幕的“内森·莫顿”时期——国防科技大臣一度认为,这四人的关系应该相当和睦……

“有关军队改革议案, 我赞同推动尖兵军团终身职业化,陛下。”

阿撒迦认真说,

“尖兵的作战难度,决定军人务必接受比驻防部队更系统、更长期的专业训练, 对配合默契的要求也比驻防部队更高。而退役尖兵的作战经验, 也是宝贵财富,可以将其返聘成为尖兵训练官。如果能仿照狼骑军团的训练制式——”

海德里希淡淡地:“而你完全不准备考虑军团割据的问题, 对吗?狼骑无条件服务皇室, 且历代都被严格控制在万人以内,而帝国的尖兵军团如今已扩充至近百万人, 如何防范终身军团内部勾结问题?”

末了,他又冷冷一挑眉, 补充:“抱歉, 我没考虑到上将阁下的特殊经历。您在考虑问题时暴露出的短视, 显然是可以谅解的。”

“……注意言辞, 海德里希。”

连尼禄都为这股浓浓的火药味侧目警告,

“议事厅允许政见不合,但从来不允许人身攻击。”

“您昨天才说过支持尖兵终身职业化,怎么今日又突然改口了呢?”

叶斯廷语调含笑,

“您对有拥趸这件事如此不屑一顾么?看来元帅阁下对职责内的军队事务,也并非有多审慎周全。也许您只是很希望始终成为议会里的——民间是怎么说的来着?喔,显眼包?哈哈,开个玩笑。我当然信任您的能力,毕竟我们同样由陛下亲自选拔,我不能轻易质疑同僚的能力。”

尼禄张了下嘴,又合上:“……”

他反刍了一会儿,总感觉叶斯廷的话虽然攻击性很强,但听着又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于是狐疑地继续整理笔记。

海德里希掀了掀眼皮,本来就色泽浅淡的蓝瞳,此刻完全就是两片森寒的冰。

他脸上一直没有表情,但熟悉他的人——譬如伊娃,就会知道帝国元帅这几日都在不明原因地怒火中烧。

“很好的笑话,宰相阁下。但我有个更好的。”

他平静地说,

“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尊重与爱的爱护者,当初却迟迟不肯出现在需要他的人面前。随心所欲地现身,随心所欲地决定改变身份、加入竞争,自诩完美高尚,却没有一次问过对方是否愿意。我忘记是哪位部下的轶闻了,但我至今认为……非常幽默。”

叶斯廷的唇角瞬间变成直线。

他看着对面的海德里希,面对尼禄时永远春水粼粼的狐狸眼,透出纯粹的寒意。

白发宰相在微笑时,漂亮的五官会显得极为柔和,让所有人心甘情愿与他亲近。

但当他彻底冷脸,那股与帝国二皇子近似的压迫感,便会从他身上沉沉透出。

“……”

国防科技大臣伸头问加涅大学士,

“所以现在我是不是也要讲个笑话?”

加涅大学士扎在议案里的头就没抬起过:“没必要。”

“……哦。”

国防科技大臣往对面看,发现阿撒迦的脸色也冷得吓人,慌忙把脑袋低下去。

与凶悍的外表不同,帝国杀神的脾气总是最温顺的,然而海德里希提及他斗兽场的过往,在尼禄面前贬低他,难得把他也惹恼了。

怒火激生胆量,他索性不去搭理海德里希,只跟自己的主人讲话:“陛下,如果您愿意屈尊与我共同前往各领星的训练场,我会向您证明为什么我认为尖兵军团应终身职业化……”

“……而您的邀请会让陛下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在各个军营辗转。无论是考虑到陛下的安全还是政务量,作为陛下的首席狼骑,我恳请您提出更简约的方案。”

这次驳回阿撒迦的,却是主座后方的白狼骑。

他真受够了这些家伙以帝国政务为借口,接二连三把小皇帝钓出去并伺机增加匹配度的行为。但尼禄一旦做了决定,就是他不能违抗的。

他只能忍住又急又怒的心情,赶在尼禄开口前让对方撤回谏言。

赫尔曼·火药桶·海德里希平等嘴臭每一个人:“是的,给他提供一个更简约的证明方案。我认为对首席狼骑阁下来说,政务量倒不是最主要的,最好能24小时贴身照料陛下,甚至连臣子谏言都隔绝在寝宫以外——多么令人感动的奉献精神。”

白狼骑的回应就简单粗暴多了:“将机甲格斗课程提上日程,元帅阁下。以便当我需要在训练场跟您探讨一些问题时,不会显得胜之不武。”

……尼禄把笔往桌面上一顿,中断了这个“牢不可破”联盟的内斗。

“所以刚才有任何人,提出过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吗?”

银发皇帝冷冷说,

“或者只是让我坐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听一些语焉不详的无聊笑话?”

Alpha们:“……”

会议结束前,不耐烦的皇帝陛下说出了国防科技大臣的心声:“说实话,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你们的关系比很多大臣都要融洽。”

国防科技大臣好不容易熬到散会,走出议事厅的时候,他与加涅大学士、帝国税务大臣一起,同时猛吸了一口厅外的新鲜空气。

……并吐出一大股呛鼻的硝烟。

在尼禄已经明确敲打过的情况下,接下来几次御前议会,状况却没有明显改善。

而就在尼禄告知加涅大学士,随时准备好第二次择偶计划时。

……议事厅内的火药味浓度,达到了常人——特指无辜的Beta大臣们与旁观席上的两位无辜Omega——难以忍受的巅峰。

“是的,陛下。您的孕囊的确在稳步发育中。”

叶斯廷低头回应。

如果说海德里希的边境之旅给尼禄带来了什么确凿影响,频繁检查自己的孕囊绝对算是其一。

银发皇帝似乎被再次提醒了自己的诞育职责,并决定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坚定无畏地攻克这一难题。

“只要发育成熟,我就可以准备受孕了,对吗?”

尼禄看着全息图像里,那个鲜嫩的、殷红的Omega器官。

它看上去偏小,比教科书里正常Omega的图示还小一些,不知道是未发育成熟的缘故,还是尼禄并非原生Omega的缘故。

叫人难以想象要用这样稚嫩的地方,为帝国孕育出下一任执掌王权的人。

“那么我希望能像科学局推算我的分化期一样,有一个大致的预期时间。”

白狼骑一如既往涨红着脸,坚持背对着全息图像,仿佛小主人的透视全息图,对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但叶斯廷有作为科学研究官的素养,他注视那枚小小的器官时,目光跟注视虫族细胞切片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当他把目光移向尼禄,眸底就瞬间滚涌出极深切的温柔和疼惜来。

“……就算我能计算出成熟期,你也不能在孕囊刚成熟时就受孕。”

他低声说着,看见尼禄仰起的红眸时,一下把所有医学论证忘了个精光,只遵循内心本能说出:

“你……你还太小了,尼禄。我不认为……你应该这么小就再孕育一个孩子……”

“我太小?”

尼禄显然误会了他的话,脸色一下凝重起来,去看自己的孕囊,

“你是指我的孕囊发育不良?无法承担诞育子嗣的责任?”

叶斯廷心绪如麻,却难以宣之于口。

他可以毫不迟疑地告诉众神,他是深爱着尼禄的,且这爱意并不仅是亲情羁绊或爱情独占欲,而是一个庞大的正向情感的集合体,他几乎把人类能拥有的所有正面情感都投射在尼禄身上了。

这让他总是在几种不同的爱意中挣扎,连自己也分不清哪种在何时占据上风。

但毋庸置疑,他的爱意总会先带来怜惜——他总会止不住去想很多难过的事,然后开始为尼禄心疼,哪怕对方是这个帝国最强悍的战士、铁血暴君和他的君主。

“……我是说,我不建议您在刚成熟时就受孕。”

叶斯廷心知他的疼惜不会改变尼禄,于是换了更理性的劝说方式,

“那会引发一系列孕育反应,并且生产困难。”

尼禄不说话了。

他穿着蓝色单薄的检查衣,两条雪白小腿伸开,坐在检查台上低头思忖。

检查衣总是露着一截细腻的脖颈和锁骨,而他的唇瓣殷红丰满,银发还是微微乱翘的,跟议事厅里说一不二的君主,又是不同模样。

当尼禄不自觉伸手按住小腹时,那股明明就不谙情事、却一意孤行要为帝国受孕——纯洁与欲念交织的错乱感,毫无预兆地突袭了叶斯廷。

“……我只希望你的未来配偶也会理解这一点。”

后半句莫名有些低沉。叶斯廷偏转目光,皱眉压制住口干舌燥的微妙感觉。

……也许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比常人更强的克制力。

白发宰相默默心想。

尼禄没能得到孕囊成熟的具体时间,于是私召加涅大学士,希望对方能做好长线准备。

他准备在发育成熟前,先把精力放在探索精神力和帝国军务上,然后给加涅大学士留够时间深入接触候选人,并给他提交比第一次更详细的观察报告,好让他在发育成熟后成功找到伴侣。

但小皇帝的私召,却似乎给了Alpha们一种错觉。

浓重的紧迫感瞬间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阿撒迦自从被海德里希当众打压,就开始以从前十倍的强度发奋图强,不但拼了命地研读军书,衣服也越穿越紧——而后者显然是不能被早已破裂的四A联盟所容忍的。

更别提某次尼禄在皇家图书馆查阅精神力资料,非常偶然地碰见了阿撒迦。

出于对这个总是闷头苦干的帝国功臣的爱惜,尼禄说出了让某些男人妒火烧穿王都的话。

“唔。我没料到你对自己拥有的实力仍不满足,不过这是好事。”

尼禄友善地说,

“你拿着的《瓦希尔二世战术合集》,是卡厄西斯的必修课。如果在钻研时有什么疑问,你可以直接拿来问我。”

……就算杀了海德里希他也不会想到,天才级别的军事才能和指挥素养,会让他痛失一个接触尼禄的好借口。

但这回却又比他更着急的人——白狼骑已经不止一次在阿撒迦请教尼禄时,闻到了阿撒迦无意间漏出的焚香信息素。

阿撒迦本来就是半虫血统,哪怕顶着上限注射抑制剂,他比人类强悍许多的新陈代谢和荷尔蒙,也很难做到在情绪激动时一丁点都不泄露。

尼禄起初会提醒他,但后来或许是太过专注研究资料,等到白狼骑觉察到不对劲时,尼禄衣裤内渗出的蔷薇甜香,早已浓郁到快令人失去理智的地步了。

Omega的信息素随着呼应对方而变浓,本就是匹配度高的一种表现。

白狼骑心中骤然拉响警钟。

他隐忍着怒气,趁尼禄在埋头研究精神力古籍,把兴冲冲跑过来“偶遇”的阿撒迦拽着领子拖出去。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请注意陛下现在是Omega,伺机释放信息素,以试图从生理上影响他的行为是极度卑劣的。那绝不会拉近你和陛下的距离,只会暴露你的无能。”

狼骑盔甲极其厚重且高大,全身上下都是重型武装。

尽管帝国杀神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九,但当首席狼骑用臂铠把他推到书架间,并恶狠狠压低声音警告他时,完全没有落于下风。

阿撒迦的金眸微微睁大,露出点清澈的愕然神色,先认真解释:

“抱歉,我并非有意泄露……”

解释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对方骂他无能,心底猛地涌起一股怒意。

别人倒还好,但他很讨厌被自己的竞争者们贬低,这会让他一遍遍意识到自己和尼禄之间的距离。

他一发怒,凌厉的唇角就沉默地抿紧了,浓眉冷竖起来。本来就是凶悍的眉压眼长相,这会儿金眸喷着火,像一头真被惹急了的猛兽。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卑劣。你是因为职责才成为最接近他的那个人,却总是自以为能完全占有他、对别人指指点点……”

他怕惊动尼禄,便也低低地压着音量,手臂猛一用力,竟然就把面前的人形军火库推远两步。

白狼骑的后背撞到用来放置盆栽的观景架,架子上的玻璃盆栽颤了两颤,眼看就要在地上砸出巨响。

在这一刹那,警告阿撒迦的冲动,被害怕尼禄发飙的惧意淹没——毕竟此前他跟阿撒迦在训练场打架,已经惹怒过尼禄一次了。

白狼骑完全忘了放狠话环节,拼命用肩扶稳观景架,手忙脚乱接了好几个盆栽。

然后他才敢探出金毛脑袋,小心翼翼偷看图书室里的尼禄。

好在,银发皇帝仍在埋头研究古籍。

骑士这才抱着盆栽,颤巍巍地站直身体。

他看向对面的阿撒迦时,才发现对方也是满头大汗,显然被那几个盆栽吓得不轻。

阿撒迦:“……你还有什么不满,最好直接来训练场找我。”

白狼骑:“……不,我不去。因为小殿下会骂我。”

阿撒迦:“……哦。也是。”

又急吼吼争辩:“陛下不光只会骂你,他也会骂我的!”

干巴巴的挑衅和挑衅无效过后,两个Alpha默默回到原来的位置。

白狼骑没办法把阿撒迦揍得放不出信息素,也没办法捧着尼禄的脸求他只闻自己的气味,只能选择跟尼禄越贴越紧。

只要能抱着人走,就不让他自己走,抱着的时候,还要用自己的披风裹着小主人,说是防止着凉,实际就是在绞尽脑汁用自己的气味隔绝别人的信息素,避免尼禄跟阿撒迦的匹配度升高。

……而他的行为,又如连环爆竹一样引爆了海德里希。

海德里希:“……”

伊娃:“……”

海德里希指尖交搭,缓慢开口:“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父亲从不让我们碰甜食,因为他说那不利于头脑清醒。但我认为你年纪还小,不适合这样严苛的训练,所以每天会用一枚金勋章,给你换一盘奶油蛋糕……”

伊娃冷静地:“所以那也解释了为什么后来你被父亲抽鞭子抽得那么惨,感谢你的答疑解惑。

“以及没门,海德里希元帅。第一我不会全力表现自己以取代骑士大人的部分职责,第二我不会收集骑士大人工作中出现的小纰漏并向陛下打小报告,第三我会尽力在寝宫范围内保护陛下,但不代表我会干任何影响陛下与他的白狼的情谊的事。顺带一提哥,你嫉妒成狂的样子比平时丑三十倍左右。”

海德里希:“……”

第212章

对帝国栋梁们之间逐渐浓郁的火药味, 尼禄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他记得在虫族战争前,自己就已经狠狠敲打过他们好几次了,后来当Alpha们知道他的疯症,突然变得关系融洽且配合默契起来, 甚至在虫族战争中通力合作, 全然看不出此前鸡飞狗跳的样子。

他当时以为是自己的敲打有了效果,觉得这几个家伙终于意识合作永远比各自为营高效。

结果好景不长, 几个男人不但故态复萌, 而且在御前议会中彼此人身攻击的次数, 甚至比虫族战争前还要频繁。

“……我不得不认为您很难忍受有人在您的擅长领域提出建议,元帅阁下, 哪怕建议是合情合理的。但这对推进工作没有任何意义……”

白狼骑正语速飞快地嘲讽海德里希,因为对方刚在一分钟前,攻击了他组建狼骑军团的能力。

而再在此之前,阿撒迦和叶斯廷也在这场无意义嘴仗中有过精彩表现。

……而当加涅抹着汗, 注意到主座的皇帝陛下已经沉默太久时。

发现对方正转着光子笔, 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光屏。

……浑身却透出一股酝酿暴风雨的危险气息。

“……阁下——”

海德里希斗志熊熊,刚要激情回喷。

就见银发皇帝掀了下眼皮, 冷沉地盯着自己。

……向来得理不饶人的帝国元帅, 唇角轻微一颤,突然偃旗息鼓了。

他蓝眸只默默看着面前的光屏, 道:“……阁下说得……也不无道理……”

尼禄没出声,又侧眸盯住白狼骑。

白狼骑的个头倏地矮了一截:“……不, 是我的定论有失偏颇……”

红眸偏转, 落向阿撒迦。

阿撒迦的脑袋开始飙水花:“……我, 我必须得为刚才的言辞道歉。作为同僚, 那样的言论很不友善……”

叶斯廷没等尼禄的目光到来, 就已经开始快速自我检讨:“我请求大家的原谅。我将一些令人不快的私人情绪带进议会中……”

议事厅足足寂静了几分钟。

直到无辜的Beta大臣们快承受不住时,尼禄终于开口。

“很好。”

银发皇帝冷冷道,

“在闹剧般的一个小时过后,我们现在终于有机会进入正题了。”

比起永远令人恼火的议事厅,尼禄反倒在圣宫这边获得了清净——甚至就连这个对比也让他莫名有股既视感,似乎已经不止发生过一回了。

圣洛斐斯的精神力与Alpha们不同,是一种宙域般庞大、奇妙又涵容的东西。

尼禄一次又一次成功触碰他的精神力,并在探索感悟上有突飞猛进的进步。

他查阅了大量古地球时期的精神力典籍,那些早已在帝国图书馆积灰,且尼禄以为一个卡厄西斯永远不需要翻阅的部分。

他发现比起帝国时期,越是是接近第一次虫族战争时期的典籍残页,对精神力的探讨就越深入细致——这种现象对于循序发展的人类科学史,多少显得有些反常。

他越发觉得人类的精神力应该与第一次虫族战争、甚至与圣洛斐斯的降临高度相关;

但几次派往圣山地底的勘察队,都只能无功而返。

显然圣山下的史料,都已经被虫族彻底摧毁了。

『你能记得刚来到地球的事情吗?』

在圣宫探索精神力的时候,尼禄突然问圣洛斐斯。

由于圣子的智力缺陷问题,他没有抱很大期望。

因此一问出口。

便先兀自摇了摇头,决定把话题岔开。

但白发圣子看着他。

呆滞而绝美的脸庞上,倏忽掠过一丝很冷的笑。

不过很快,那冷笑如幻影般消失了。

白发圣子像个上了发条的漂亮人偶,一板一眼地摇着头,嗫嚅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尼禄说,『你已经帮过我很多。』

因需要频繁在圣宫探索精神力的缘故,他与圣洛斐斯比以前更熟稔了些。

他常会给对方带些自己认为口味不错的食物,包括但不限于叶斯廷上回带他去吃的甜品。

因恺撒的书信说过不能让圣洛斐斯接触人类文明,尽管现在对圣洛斐斯已经有很大改观,但尼禄仍谨慎遵从教诲,只给圣洛斐斯念一些异族的故事书。

帝国建立以来,甚少遭遇能与人类并驾齐驱的智慧生物。

因此可供解闷的异族翻译读物,很快就被白发圣子翻完了。

他在尼禄周围走来走去,步伐莫名显得烦躁。

最后,在尼禄又一次触碰到他的精神力时,他把故事书放到正潜心研究精神力的尼禄头上,很大声地说:

『看了三十遍了,再找一些来。』

『好。』

尼禄把书从头上拿下来。

面对表现出孩童般任性的圣洛斐斯,他偶尔会有点发愁。

但总比应对那几个Alpha的无效争斗舒服些。

『我会在下次来见你时带来。』

『不,现在就去找。』

白发圣子用触手推他,

『尼禄不要再呆在圣宫了。』

『你……』

尼禄稍有些措手不及,

『不喜欢我呆在这里?』

他记得在对圣洛斐斯没什么了解时,自己因对宗教势力相当厌恶,从而也对圣洛斐斯十分冷漠。

每回当他离开圣殿祭典,圣洛斐斯都会以忧愁的目光追随他,似乎希望他能留下来。

可现在早就不同以前了。

圣洛斐斯替他压制了疯症,为帝国提供斩杀王虫的武器,在虫族战争中拯救王都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都理应获得回报。

帝国的胜利有圣洛斐斯的功劳,因此他身为这个帝国的君主,也应尽己所能满足他的需求。

……但明明虫族战争前,圣洛斐斯还会为与他见面而欢欣鼓舞,怎么现在突然一反常态,想赶他离开?

尼禄十分困惑,困惑之余,又略带审视地看了看面前的帝国圣子。

圣洛斐斯脸上的金纹已经褪去了许多,那张如神祇般美丽的面庞,正在圣宫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金眸是空洞的,甚至比战争前、比尼禄小时候初见他时还要空洞,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人偶。

但当尼禄审视他,他的面部肌肉,却又很快堆积出尼禄最熟悉的表情来。

白发圣子低眉耷眼说:『我很闷,尼禄……你来圣宫也只是在坐着发呆,又不跟我说话。』

这是一句很合理的抱怨。

尼禄反省了一下自己在工作上的投入时间。

等他再去图书馆翻阅古籍时,开始留心为圣洛斐斯挑选适合的异族书籍。

只是圣洛斐斯的阅读速度似乎很快,不管他让狼骑往圣宫带去多少,圣洛斐斯总会在他停留圣宫过久时,再赶他出去找。

尼禄没有办法,想到圣洛斐斯只是个想有人陪他解闷的小孩子,干脆自己亲身上阵,在精神力探索的工作间隙,编些故事说给他听。

但他没有注意到,每当白发圣子垂下脑袋、似在认真聆听时。

长发下只有一张无表情的脸。

『我注意你的睡眠时间很长。』

尼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想知道是什么导致的。是寝宫的环境让你不舒服么?』

白发圣子看着他,出现一小会儿古怪的停滞。

像是操纵着这个人形躯体的人偶师,正凝神思考着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有了动作——

那双美丽的金眸里,扑簌簌掉出两颗眼泪来。

『我会做很长很长的噩梦,尼禄……』

尼禄蹙眉:『关于什么的噩梦?』

『……我梦见,有很多人压在我身上,对我做一些不能理解的事情。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用飞船运到很远的地方,期间还不断用奇怪的方式折磨我……我拼命反抗,告诉他们不要这样对我,那让我很痛苦,但始终没有人搭理我……』

……当人形躯壳在絮絮诉说的时候,圣洛斐斯就俯在尼禄的侧上方,观察他的每一个微表情。

少年皇帝双腿分别一屈一伸,肘部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坐在草地上凝神聆听。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恰好能看见尼禄异常优秀的挺直鼻梁,浓到覆着雪一样的长睫,以及认真紧抿的唇线。

眼睫下方是光泽透亮的红瞳,里面映着不停抹泪的人形躯壳。

对那“命运”不知情的人,会在惊愕过后立刻露出困惑,因为他们不明白噩梦的内容从何而来。

但圣洛斐斯看得清清楚楚。

尼禄的表情从起初的惊讶,慢慢转为冷肃,像在比对着什么细节。

『你的梦里也存在虫族吗?』

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是的。』

圣洛斐斯盯着他的脸,

『有很多虫族。而且在我的梦里,它们将帝国完全攻占了。』

尼禄:『虫族是在第一次入侵帝国时,就使帝国惨败;还是在帝国已经获得了一次胜利后,它们又一次来进犯帝国?』

白发圣子:『我的梦里好像只有一次入侵。我还梦见有人提到你的名字,他们说帝国有个发疯后被杀死的暴君,他的名字也叫尼禄。』

尼禄又盘问了一些细节。

随后,他的身体慢慢放松,紧蹙的眉心也逐渐松缓。

『为什么?是怎么一回事?』

圣洛斐斯目光冷沉,他真恨不得用触手紧紧绞着尼禄逼问,但却不得不扮演好一个心智未开的人设,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尼禄知道什么吗?』

『我也不清楚你做梦的原因。但已经不要紧了。』

尼禄抬眸,

『因为在你身上,不会再发生任何糟糕的事。』

他始终对主系统的“随机惩罚”心怀警惕,以是圣洛斐斯突然说自己梦见了原著剧情时,他心中便瞬间拉响警钟。

尼禄一直在提防当自己扭转“原著”、率领帝国击败虫族,主系统或者所谓“原著”修正的力量,就会驱使虫族第二次进犯。

总之无论如何,也要达成打垮帝国的结局。

但根据梦境细节,圣洛斐斯梦见的,又似乎是未被他改变前的剧情。

他不清楚圣洛斐斯为什么会突然梦见原著。

但毋庸置疑的是,那应该只是一些不会再成为现实的残影。

『尼禄?』

白发圣子仍在追问,抓住他肩膀的手稍比平时用力。

骨节修长的冷白手背上,隐隐能看见暴起的青筋。

『为什么你认为一定不会发生?为什么你这样笃定?你——』

尼禄打断他:『了解这个答案,对你的噩梦会有帮助吗?』

白发圣子似乎愣了一下,回答:『应该会的……』

在回答他以前,尼禄思考了几分钟。

自绑定系统,获知“原著”剧情,尼禄就一力背负着这个秘密——而他至今没感到任何不公,因为君王的宿命就是孤身前行。

在虫族战争发生以前,他没有选择跟任何人分担,是因为他需要考虑,当更多剧情人物知道这件事后,是否会使他试图扭转帝国命运的企图,暴露给主系统。

而虫族战争胜利后,他依然守口如瓶。

主要是觉得,已经没什么分担的必要。

不过圣洛斐斯的身份,跟那四个“主角攻”,的确存在很大的区别。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圣洛斐斯跟帝国一样,都是这本“原著”最大的受害者。

在考虑清楚后,尼禄抬起眼回答。

『因为我改变了它。』

第213章

……白发圣子似乎呆住了。

『你改变了什么?』他追问尼禄, 语气因急切而不再显得像之前那样懵懂无辜,『‘它’是什么?!』

尼禄稍作思考,讲了一个颇长的故事。

考虑到圣洛斐斯的智力缺陷,他并没有让高维系统、原著小说、仇恨值这些名词出场。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我在加冕前做了一个梦”的故事开头。

荒谬到令人发指的命运, 降临在这个帝国与帝国圣子身上。

帝国君主发疯被杀,帝国惨遭异族践踏, 而无辜的帝国圣子, 一朝从万人追捧, 沦落到受万人蹂躏。

不知何人指使的外来者,贸然对帝国君主的灵魂发起进攻。

他想要占据这具躯体, 以确保“命运”稳妥不出差错地推进。

但他失败了。

真正的帝国君主杀死了他,从而洞悉了这个“命运”。

在寻找到“命运”中出现的人物、并一一验证过能力后,他逐渐确认了“命运”的可信度。

『……我绝不使帝国像那样陨落……』

当尼禄在喃喃这句话时,他那双炽烈的红瞳里, 燃起圣洛斐斯熟悉的火光。

暴烈的, 炽盛的。

以燃尽灵魂为代价,于残弱的血肉之躯中迸发出燎天狂炎。

圣洛斐斯极遥远的一些回忆, 就这样被毫无预兆唤醒。

他措手不及, 不由感到又怒又恨,立刻将目光转移。

他绝不愿意想起自己曾经降临地球, 正是受这样的火光吸引——不,应该是人类的蛊惑——连带攀援在圣宫树木上的数根触手, 都不自觉勒紧几分。

养精蓄锐, 招兵买马。

杀贵族, 建锚点, 加固边防。

当提及为抗争命运而做出的准备时, 尼禄始终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调概括,仿佛那并不是一个极其深重的、完全超出这具人类躯体能够承担的任务,而是一个给儿童讲述的寓言故事。

『正如你所见,我赢了。』

尼禄平静地说。

当他仰脸看向白发圣子,颈上佩戴过阿西莫夫项圈的痕迹,仍在雪白皮肉上透出一圈很淡的红。

『既然我改变了帝国沦陷的命运,那么在你梦中的未来,也绝不再会发生。』

……白发圣子陷入了罕见的、长久的沉默。

久到尼禄以为他没听明白,不得不又发声询问了好几次,想知道有哪些部分需要自己详细解释。

白发圣子张口:『……你并不知道它是如何产生的?』

尼禄:『在我了解的有限信息里,想要探索溯源这一‘命运’,至少需要人类的科学水平再提升一个维度。帝国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只能尽我所能,做眼前可以做的事——也许我应该用更浅显的方式解释?』

圣洛斐斯没有作声,再度沉默。

当确认是人皇无意打破了那道枷锁,比起震惊和困惑,最先冲击圣洛斐斯的情感——

是屈辱。

巨大的屈辱。

他确信能让他被渺小人类控制多年的,必然有那股更高维的“命运”的力量。

起初他以为尼禄只是知情者,或者是某种为虎作伥的角色;

谁料到头来,将他从连他也无力抵抗的“命运”中拯救的,竟然就是他最憎恶的人类。

在遭受过人类的背叛以后,他甚至一时分不清是按原命运堕落到底,还是受人类帮助,从中解脱要来得更屈辱些。

……屈辱过后,就是出离愤怒和否认。

他试图在回忆中比对每一个细节,以证明人皇从未拯救过他的事实。

他要证实人皇不知何时洞察了他的计划、他的隐秘念头,用编造自己拯救了他的谎言,来动摇他报复人类的决心。

……而等他一旦确认人皇是在说谎,他就将在此时此地、怀着恼怒和恨意,直接将人皇处决。

但当圣洛斐斯回忆起战争前帝国的种种细节,回忆人皇极力压制疯症时的眼神,回忆险些令尼禄殉命的德尔斐之乱,回忆人皇重伤濒死却执意离开圣山地底战斗,回忆每一个落在人皇额间的吻,他看向“原著攻”们时偶尔略带思忖的表情,他在巡游舰上向自己伸出手的姿态……

每一个细节,都能跟尼禄的讲述严密相合。与他所知的原命运中那个发疯暴君相比,尼禄的确有着相似的特征,却在很多关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而决定性的证据,是他曾为了能认出尼禄,在幼年尼禄的精神海里放入了一小缕保护用的精神力,还害得小尼禄因此无法适应发高烧,丢失了部分与他童年相识的记忆。

……正是这缕精神力,验证了尼禄“有外来者试图取代他的灵魂”的说法。

『……你,』

白发圣子终于开口,他已经沦落到只能去质疑尼禄的动机了,

『你不是为了我才选择改变它。你只是为了保护帝国。』

『是的。』

果不其然,尼禄承认得很爽快,

『帝国是我的优先考虑事项。但根据帝国星律,我的‘某些’臣子对你所做的事,是要被扭送审判庭的。我在战前曾持续警戒这一点,但始终没能抓到确切把柄。我希望你没有被任何人逼迫做过不想做的事。有吗?』

白发圣子:『……没有。』

『很好。』

尼禄点头,他的眉眼莫名松缓了些,对那四个争斗不休的Alpha观感,终于有了些许好转,

『正如我此前所说,你在战时为帝国做出的贡献,理应被人类铭记和感激。不过我的确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处理妄图借你的身份制衡我的人。在此期间,我也会承担起保护你的义务。希望在了解这些后,你将不再对那些噩梦感到恐惧。因为,那只是些被打碎的残影罢了。』

铭记和感激。

这两个词如尖刀一样,刺进了圣洛斐斯的神智,蓦地令他从动摇中惊醒。

那是他在人类口中听过频率最高的两个词。

结果到头来,他们所作所为,却跟这两个词毫不相干。

……他在想什么?

只因人皇无意间拯救他,竟然就让他产生一丝动摇,认为人皇或许是人类中某个不太一样的存在。或许人类并非真如此无可救药;

或许人类之中,还有值得留下性命的良善者,或许他还是能带上他向往的、炽烈的火种,返回他永寂无光的深渊去……

——在被人类背叛过、审判过、试图杀死过,被囚禁利用足足两千年后?

不可见的触手逐渐收紧,洁白的大理石墙壁上,出现难以觉察的裂纹。

……

这天过后,尼禄总觉得圣洛斐斯的态度,又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变得异常沉默,也不再在尼禄研究精神力时闹腾。

当尼禄完成工作,认为自己该履行“满足朋友的陪伴需求”义务时,他也只用那双金眸盯着尼禄,似在冷冷地审视什么,又似在进行某种隐秘的内心斗争。

但每当尼禄回以注视,他却又迅速变回眼神空洞、神情懵懂的模样。

不知是否是那次有关命运的谈话起了效果。

当尼禄通过监视器关注圣洛斐斯的睡眠状况,发现他沉睡不醒的频率比以前少了些。

有时白发圣子会在圣宫里徘徊,垂落的长发遮过脸部,看不清表情。

而尼禄的精神力探索进度,随停留圣宫的频率稳步推进。

某天,当他从Alpha们的围追堵截中脱身,并按照每周一次的惯例,前往疗养院看望老狼骑。

一丝正胡乱探触的Omega精神力,不慎触碰到对方惨不忍睹的精神海。

尼禄愣了愣。

老狼骑自被他从斗兽场救回,就一直处于半疯癫半痴呆状态。

这是因为星盗逼迫他戴上阿西莫夫项圈,常年累月给他注射兴奋剂战斗,导致脑功能永久性萎缩。

老狼骑当然也有着严重的精神力超荷后遗症,尼禄曾命人带他去过两次圣殿祭典,但生理上的脑损伤已经无法逆转,这让治疗效果收效甚微。

他只在圣宫学会了如何压制暴乱的Alpha精神力,并用Omega精神力平缓地连接别人的精神海,但还没能学会像帝国圣子一样给予治疗。

只是,在头一次感知老狼骑精神海的惨状时,独属于一个称职君主的痛惜、怜悯,迫切的抚慰渴望,毫无预兆地袭击了尼禄的心脏。

淡然无波的Omega精神力源泉,就在这一刻迸发巨浪。

“小殿下?”

白狼骑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小主人,就见尼禄的双眸骤然放空,所有面部表情都在一刹那褪去。

他的躯体并未僵滞或乏力,仍好好地端坐在白狼骑怀里,但整个人的状态和表情,竟与戴着阿西莫夫项圈的模样有些相似——

平静,决然,以及一丝近似神性的怜悯。

这个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

在白狼骑厉声呼唤医官以前,尼禄的红眸,就已恢复往日的机警。

他似乎还未理解发生了什么,稍稍摇晃脑袋,一手按住白狼制止他的动作,目光转向老狼骑,对上一双莫名清澈的眼眸。

老狼骑看着他,唇瓣微微颤动几下,几不可闻地唤了一句:“……小殿下。”

尔后,那双老泪纵横的眼眸,便又迅速被浑浊覆盖。

『……是的,我的方向完全是对的……人类Omega拥有精神力,且功能与Alpha截然不同,是罕见的安抚疗愈……好极了,殿下。你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这么令人振奋吗?因为我让一位饱受折磨的老朋友认出了我。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他叫出了我的称呼……如果我可以进一步掌握,如果我传授足够多的Omega……会有更好的奇迹发生吗?』

圣洛斐斯攀附在墙壁上,静静看着今天格外激动的人皇。

尼禄正在圣宫花园来回踱步,时而将手背在背后,时而又将拳抵在唇前,想要让自己表现得稳重一些。

圣洛斐斯猜想或许是有关精神力治疗的话题,他身边那几个“主角攻”都插不上什么嘴,因此尼禄才会来圣宫与他分享快乐。

他沉默地盯着人皇,并未给自己的人形躯壳注入意志。

于是白发圣子也只是呆呆坐在原地,没有给尼禄任何回应。

圣洛斐斯这几日并不好过。

他被人皇打乱了步调,导致连精神力难以集中,几次操纵王都将官,都出了小小的纰漏。

不。

他绝不可能放过人类。

他不会因为人类中的其中一个个体涉足过他的命运,就轻而易举将人类的背叛抛诸脑后。

人类文明毋庸置疑会在他手中灭绝,而且他也选定了终结的时间点——正是他两千年前降临的那天。

时间一到,他将像随手捏死蚁群一样,将人类从宇宙中完全抹除。

但当计划一旦涉及到人皇,他心底深处,总是会有些挣扎的声音。

他跟人类有过很好的时光。那艘承载遗书的飞船,那些迎接他降临的幸存者,那些与苦难抗争的科学家,那些在驾驶舱内嘶吼的畸形的战士——

那些在深渊里永远不会见到的热烈光火。

正因被深深打动过,接踵而来的背叛才会更加令人无法容忍。

圣洛斐斯甚至怀疑人皇有给他下达诅咒的能力。

否则如何解释为什么每回他与人皇见面后,就总是很难集中精神力?

他甚至想起那次把尼禄捆缚在祭坛上,内心就已有过一次隐秘的动摇。

或许诅咒是从那时开始生效的……

也可能更早,他不知道。

他发誓他将证明这一点……

他会证实尼禄身上存留人类几千年未变的劣根性,狠狠撕毁那副高尚的面具。

面具下的那副嘴脸,绝对会跟审判台前的人类同样丑恶。

『我不要听这些故事了。尼禄,我要听关于你的事情。』

白发圣子说。

他趴在尼禄手边,睁着纯粹而无辜的眼,雪白的发丝流淌到溪水里去。

『……我?』

不知为何,在这种小要求上对圣洛斐斯予取予求的银发皇帝,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跟你在圣宫可以消遣的玩意相比,我的日程乏味许多。』

白发圣子:『那么就告诉我你的过去。告诉我你小时候遇到我前在做什么,遇到我后又做了什么。』

……是什么塑造了你?坚决捍卫人类这种卑劣存在的帝王?

会是垃圾残渣,癞蛤蟆的皮,或是阴沟里的蛆虫吗?

圣洛斐斯想。

他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在使用精神力时走神了,而每次走神,都是因为想起尼禄说“我改变了它”时的模样——那个静默燃烧的眼神。

他恨透了再被人类莫名其妙掣肘,非要找个由头打破僵局不可。

『我只是认为它不像其他故事那样圆满。』

尼禄说,

『或许你不会爱听。』

……圣洛斐斯没能在他的过去中找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强大的白狮家族,世代镇守草原王国,结果被最亲密的伙伴背叛,不仅病重的狮王被屠戮,几只幼崽也被残忍咬杀。

最小的幼狮从王国逃离,踏上孤苦的流浪生涯。

没有圣洛斐斯想挖掘的阴暗面。

没有尼禄具备诅咒能力的罪证。

整个故事只有漫长的苦难,一个接一个离去的同伴,永远遍体鳞伤的幼狮。

最终幼狮于荆棘中爬行至王都,杀死了叛徒,夺回王座。

是苦难塑造出人类的帝王。

而不是垃圾残渣、癞蛤蟆的皮,或阴沟里的蛆虫。

『我没能理解。』

尼禄:『你没能理解什么?』

『你杀死了叛徒,其实早已经完成了复仇。而且你还比谁都要更早得知帝国被虫族攻陷的‘命运’。为什么你不能放手离开?』

白发圣子说,语调有圣洛斐斯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恼火,

『你甚至还把几个预言里会杀死你的人放在身边……如果只带着财宝和挑选的人离开,再去别的地方建立一个新国,你还是能当皇帝,而且更舒心——至少虫族会来处理你说的什么大贵族。』

尼禄的红眸迟滞地眨了两下;

他明显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方案,也没料到居然会由纯善的帝国圣子说出。

他打量对方,迟疑地问:『是我给你挑选的书……掺了什么导向不良的内容吗?』

白发圣子:『……我不知道。有些……有些书的配角,好像就会这样做。』

『那么他是错的。』尼禄说,『君主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帝国。无法坚定捍卫帝国的君主,没有资格戴上卡厄西斯的皇冠。』

『但又是谁决定由你戴上皇冠?』

圣洛斐斯本意是想质问人皇,为何非要背负这任谁来看都过于沉重的命运——为何……作为一个人类,非要是人类拯救他?

但就见面前的人皇眉心一蹙,蓦地垂下眼眸,唇线也轻微绷紧了。

『是的。唯独这件事,是我一意孤行。』

良久,他才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

『或许表面看来,是帝国需要一名君主;但实际上,是我深深地需要帝国。』

了解尼禄的过去,对圣洛斐斯的走神状况没有什么改善。

圣洛斐斯的审判之心正在逐渐模糊。

反倒在某种隐秘的探究欲上,他开始越陷越深。

他坚信自己是在收集这位拯救者的“罪证”,好让他能问心无愧地推进屠杀计划。

以至于竟一时想不起来,在首次降临地球时,他曾有过完全一模一样的探究欲——是因为被人类的某种特质吸引,才会迫切想要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奇他们的每一个选择。

『你不在圣宫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你上次说是你需要帝国。为什么?解释它。』

『你差点在圣山死了。那时你也没后悔过改变‘命运’的选择吗?难道你没后悔过——唔。』

尼禄用一颗剥开的糖,堵住了白发圣子的嘴。

那是初见时尼禄给他的那种,因为成功找到了原产商,这种糖也成了圣宫的供应零食之一。

圣洛斐斯的本体意识在触手团中,因此无法感知人形躯壳口中的甜味——以及人皇突然碰到他唇瓣的指尖。

诡谲的触手团轻微一滞,白发圣子随即像抵抗什么似的,把糖噗地吐在自己手心里,不肯吃。

『我注意到你的古语水平最近有很大提高,也比从前活泼多了,我的朋友。』

尼禄不太在意,语调里有无奈的意味,

『我当然很乐意抽出时间陪你聊天。但我在照料一整个帝国,有时确实需要独立的工作空间。』

他每天安排两到三个小时圣宫行程,一是为了精神力研究,二是为了探望圣洛斐斯,三是也想在某些愈发不堪忍受的围追堵截中求清净。

但圣洛斐斯最近情绪不稳定,前段时间总是冷脸不说话,最近又喋喋不休问东问西,银发皇帝劝阻无果,只好提前结束今天的圣宫行程,回到科学局去找叶斯廷。

白发圣子等他离开,便握着手里的糖,面无表情地走到溪水边。

他伸开手,像之前抛弃糖纸一样,打算把人皇给他的糖丢弃。

……但在糖果即将落入水中时。

不可见的莹白触肢,却又出尔反尔似的,迅速凌空接住。

细长的触须卷着糖块,默然片刻。

还是尝了一口。

随后,随着扑通一声。

糖依旧被抛入溪水中。

第214章

……

与往常一样, 尼禄准时出现在会议窗口中。

海德里希向他展示的类虫群生物传感岗哨,已经在蒂奥多区试验成功。

考虑到生物传感岗哨在边境安全的巨大潜力,尼禄下令将其在边境全线普及,并由他自己亲自把控所有细节。

大大小小的悬浮光屏里, 亮起一个接一个全息图表。

科学官们向他们的皇帝陛下展示进度, 说明每个关键节点的完成情况。

“……通过‘虚浮’这种微生物的感知网络,我们能够实时监测的边境异常活动范围, 将比光学岗哨扩大二十倍左右。这意味着, 帝国能争取到的预警时间, 将比从前多出许多。

“此外,太空环境研究所发现, ‘虚浮’具备识别宙域中的病原体和毒素的能力……我们相信,不仅将传感技术引入帝国边哨领域,还在帝国境内安置微生物传感矩阵……长途旅行的帝国公民,健康也将获得更好的保障……”

尼禄望着面前的光屏, 每一张面孔都专注, 笃定,且充满信心。

这种发自内心的笃信感, 只可能源于一个向异族证明过足够强大、且不可分裂的帝国。

他莫名感到心中愉快, 眸光变得愈发柔和,唇角也淡淡勾起。

于是几个正值适婚期的年轻科学官, 莫名其妙对着皇帝陛下红了脸蛋,讲话也突然磕巴起来。

帝国正朝着尼禄规划好的方向稳步前进。一切都是稳妥, 理想和完美的。

完美得能与尼禄在梦中看见的景象重合。

……只除了某几个愈发令人恼火的Alpha。

海德里希冷漠:“我不得不质疑……”

尼禄:“安静。”

阿撒迦怒目:“或许阁下们……”

尼禄:“安静。”

白狼骑咬牙:“很显然诸位……”

尼禄:“安静。”

叶斯廷淡淡:“看来比起……”

尼禄:“安静。好吗?”

银发皇帝坐在本该僻静的御用图书室, 指弓隐忍地抵着眉梢, 额角青筋微微暴起。

自打他常来查阅古籍, Alpha们的战火, 便有从议事厅一路烧到图书馆的趋势。

从前,他还只是不时“偶遇”阿撒迦,并看着自己的骑士总要莫名其妙将他推搡出去;

然而海德里希紧随其后(“古代战争策略,陛下。作为您的首席元帅,我显然在这方面仍有欠缺”),叶斯廷(“我从前都在楼上的军科区域呆着,但一直找不到的重要期刊,却被管理员藏在这里,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于是狭小密闭的古籍阅览室,满满当当挤着四个Alpha,个个肩宽腿长,或站或立,手里装模作样拿着书卷,目光却都黏在唯一的主人身上。

尼禄忍了又忍。

他实在想把图书室门口的“御用”两个字砸在他们头上,但是一个连图书室都不愿与近臣共享的君主,又似乎显得有点自私——

尤其是为了拥有跟尼禄共处一室的权利,这些Alpha们还回回都要主动打好抑制剂。

“……我相信你们知道,过量抑制剂有概率伤害腺体。同时你们一定也明白,只要不去主动靠近一个Omega,就完全没有注射抑制剂的必要。”

尼禄旁敲侧击地驱赶,

“如果真有查阅文献的需要,我提议考虑到诸位今后的终生幸福,你们进入图书室的时间可以跟我错开。我也并非全天都占据这里,不是吗?”

闻言,几个Alpha都微微一动——不过仅限于变换一下阅读姿势,并且与竞争者们沉默交换一个绝不退缩的目光。

“其余时间跟我的军务安排冲突……”

“陛下,我是特地来向您请教……”

“唔,我想只是凑巧……”

尼禄:“……”

他无话可说,索性懒得管他们,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上。

每当银发皇帝因干渴微微抿唇,面前的桌案,总会毫无预兆地冒出四杯水——被四只不同的男人手掌握着。

尼禄常常不会留意,随意挑其中一杯饮尽。

……于是其他的几只杯子,就将面对濒临捏爆的悲惨命运。

这间图书室虽然是御用,但却修缮得很朴素,除去分散在角落的几张单人沙发以外,就只有正中间一张两人座的书桌。

尼禄在其中一个座位上伏案书写,而跟他并排的那张椅子,损耗强度便一下子拉到极限。

有时是阿撒迦抢先坐在他旁边,等尼禄稍作休憩时,就小声又羞赧地问一些军事问题;

尔后在尼禄重新沉浸古籍时,旁边总会有些零散杂乱的响动,然后便很快换人,帝国元帅身上冷冽沉郁、但多少有点刻意的香水味淡淡向他飘来。

香水味一般也无法持续太久,因为当尼禄偶然侧目时,就会撞上一双略带惊讶的狐狸眼,然后白发宰相会对他露出微笑,问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然而当尼禄重新低头没多久,身旁便会传来盔甲的隐秘响动声。

那张唯一能与小皇帝并排的椅子,直接从图书室的窗子飞了出去,迎向属于它的自由。

不过下一次再到图书馆来,两把椅子依旧会安安静静在桌边等着尼禄。

一把漆亮如新,一把满身裂痕、吱嘎摇晃。

尼禄怀疑有一些争斗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进行。

但这回Alpha们显然比从前谨慎太多,因为知道一定会引起尼禄的厌烦,就处处警惕小心,不让尼禄有任何对自己降低观感的机会。

但隐秘并不代表会降低斗争升级的速度。

决出胜负的日子正在逼近,每个人都明白,如果匹配度不能达到足以震撼尼禄的数值,那么此前做的所有一切,都会变成无用功。

“……喔,是陛下!我们该上前觐见吗?”

两名军官在书架间逡巡,偶然发现银发皇帝正从图书室走出。

其中年轻一点的军官,顿时紧张地绷紧肩背,就要赶快过去敬礼。

年长些的军官则更有经验,他看了看狼骑的镇守阵型,便了然于心:

“不必,陛下想要拥有一段不被打扰的私人时光。你过去觐见,狼骑不会放行的。”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狼骑们警惕地戒守御用图书室四周,以确保冷冽的蔷薇幽香,能在无人嗅到的角落缓慢散尽。

当与军官们的目光对上时,其中一名狼骑也抬起手掌,作出了暂不接见的手势。

然而随后跟着尼禄接连走出的几人,却让两名军官目瞪口呆。

除去国家级的殿前仪式,他们的确很少见到帝国当前最位高权重的四人,会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而且某几位还非要亦步亦趋踩着银发皇帝踏过的地方,看起来总显得……

显得有点没出息……

不过觉察到军官们的目光时,男人们还是纷纷整理着装、恢复往日状态,礼貌地朝他们点头致礼。

“估计是有机密事项跟元帅他们商谈,陛下才不方便让我们靠近。”

在年轻一辈军官眼中,皇帝陛下就是让帝国绝境逢生的伟大领袖,年轻军官眼里冒着星星,自动自觉为面前的奇怪画面补充,

“陛下今天也风采依旧,我真期待陛下下次莅临军营视察的时候。”

年长军官也点头道:“是的,白狼骑大人自不用说,陛下也一贯很亲近元帅大人他们的。”

既然狼骑不让他们靠近,两名军官便也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在离开前,年长军官的眼中蓦地闪过淡淡白光。

他停住脚步,转动头颅,朝尼禄的方向看去。

“长官?”年轻军官奇怪问。

只是短短一瞬,年长军官眼中的白光消失。

他莫名回过神,自己也很奇怪:

“哦……刚刚好像走了下神。可能最近训练新兵蛋子太累了?”

『……尼禄跟他们很亲近?』

当圣洛斐斯突然开口,纵使尼禄也一时有些转不过神来。

他看向白发圣子,圣子顿了顿,补充:

『他们甚至在‘命运’里杀害了你。不是吗?』

尼禄这才意识到,圣洛斐斯指的是几位“原著主角攻”们。

圣洛斐斯既然能零零散散梦见原著的事情,必然也知道在原著中,“暴君”被四个主角攻联手送上断头台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你应该只在我身边接触过白狼和叶斯廷。』

尼禄问,『如何推断出我们很亲近?』

……幸亏白发圣子只是他触肢上的一个躯壳,有足够条件隐藏情绪,否则圣洛斐斯连日以来的暴郁,将立刻被人皇洞察无疑。

他受够了在面对尼禄时,总要被扰乱心绪。

趁尼禄忙于其他事务,短期内不来圣宫,圣洛斐斯抓紧时间渗透王都要员。

结果,他却又在精神网络的某一个端点,不经意瞥见人皇的身影。

……以及那几个在“命运”中,对他做尽卑劣下流之事的人类渣滓。

——谁给他们的胆量,对人皇露出那种肮脏眼神?

一种莫名的暴怒席卷了圣洛斐斯,但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他是熟悉那种眼神的,熟悉到生理作呕的程度,因为在已被尼禄改变的命运中,人类渣滓、星盗、各种各类的异星种族,都曾这样凝视过他。

……那意味着下一步,他们就会对他做尽极度屈辱折磨之事。

可人皇为什么不杀掉他们?

人皇是明知道“命运”的。他知道那些人有怎样的本性,他们甚至能杀戮自己的君主——

同样对背叛者深恶痛绝的尼禄,为什么仍允许他们靠近?

他甚至不能逼问尼禄,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偷窥。

『喔,我说的就是他们。』

圣洛斐斯只能强忍着怒意,还得让人形躯壳作出无辜的样子,努力打消尼禄的警惕,

『我在梦里看到他们都是非常坏的人。为什么尼禄要让一个人在你身边,还要帮助另一个人?』

『白狼是我的骑士,叶斯廷……我跟他有一些复杂的渊源。而其他两个接触过你的人,他们现在也在王都。我留下他们,是因为发现他们确实为帝国所需。』

尼禄说。他知道原著那些糟心的部分,虽然他被青少年模式防住了,但想必圣洛斐斯看到的部分只多不少,便猜测圣洛斐斯是在恐惧,

『我不会允许他们踏入圣宫一步。倘若任何人试图跟你有接触,殿下,我都希望你能立刻让我知道。』

『……但他们在‘命运’中杀害了你。你早知道这些的,尼禄不会生气?』

尼禄想了一会儿,只说:『如果我像‘命运’中那样发疯,那么我的死亡,也会是帝国所需。仅在处决我这一项上,他们做的是份内之事。』

圣洛斐斯愣住。

他没法理解,但又不能再继续追问,只能卷动庞大的触手团,一路攀援到圣宫的尖顶,好散逸心中的郁气。

某些时候,他竟然恼恨不得不装傻跟尼禄交流的方式。

一开始是为了计划需要,但他偶尔会想,如果能够向尼禄展现他的本体,能像从前他与人类科学家那样与尼禄沟通……又会发生什么呢?

奇怪的是,当他悄无声息穿过圣宫的屏障层,从圣宫的尖顶眺望王都,他发现他对人类的憎恶并没有丝毫减少。

他没有任何想要跟其他人类再次沟通的念头。

……可唯独对他那人类拯救者的探究欲,却还在与日俱增。

“阿列克谢,准备穿梭艇。”

尼禄放下手里的古籍,准备起身前往下一个日程安排,

“我接下来要……”

“……去圣宫,陛下?”

一份趋近完美的数据报告,被轻轻放在尼禄面前。

按在报告上方的,是戴着雪白手套的指尖。

其他Alpha的眼神,同时闪动一下。

海德里希永远是最难忍耐冲锋欲望的那一个。

而每次他发起冲锋,夺取战果的概率,就会与日俱增。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元帅?”

尼禄半信半疑地拿起报告,发现这正是自己必须完成的那一份,不由把更疑惑的目光投向他,

“所以继提前完成自己的工作以后,又开始流行帮自己的君主提前完成工作了?”

“请恕我唐突,陛下。”

海德里希盯着他,

“因为我实在很希望能从您那里,获得一份微小的奖励。”

“你从我这里索要过的奖励还不够多吗?或者我从前看起来对你不够慷慨?”

尼禄轻嗤,

“想要什么就直说吧,海德里希。我们早就过了互说客套话的阶段了。”

海德里希眸色一深,就要把私人晚宴的正式邀请函递出。

谁料,一直站在椅子后方的白狼骑,刚要弯下腰收拾尼禄看过的书本,蓦地发出一声闷哼,手掌扶了扶自己的腹部。

“……”

尼禄手里还拿着报告,回头紧紧盯着他。

“ 怎么了,阿列克谢?”

他声音很低地问,“你不舒服?”

“没事,小殿下……没什么。”

白狼骑隐忍地说。

但他没有戴狼头头盔,金发下渗出的冷汗和微微发白的唇色,不能逃过尼禄的眼睛。

尼禄当即把报告放下,声音也随着冷了:

“卸下盔甲给我看看。”

“不,真的没事。您的穿梭艇已经安排好了……”

“如果让我来卸,白狼,我会直接卸光你的全身盔甲。”

白狼骑没有办法,只好慢吞吞把腹部位置的盔甲卸到一边,拉起里头的衬衣给尼禄瞧。

块垒分明的腹肌上,缠着一圈厚实的绷带,绷带下渗出星点血迹。

骑士神情实在是很窘迫:

“唔……是在虫族战争中受的旧伤,前几天例行特训时,不小心又撕开了一点……但也没有什么,照射几次治疗射线就可以解决了……”

旧伤是真的,不小心撕裂也是真的,只是刚刚情急失控,白狼骑发狠又把伤口挣开了一些。

他极少用这种手段争取关注,臊得连着耳根都红了,蓝眼睛瞟来瞟去,就是不好意思看尼禄。

尼禄不再看海德里希递来的报告,只把它放置在一边。

他也没再让白狼骑抱自己。

而是靠着逐渐痊愈的残足和动力装置,自己站起身。

“立刻到寝宫来。”

他用智脑低声传召医官,然后又摸摸白狼骑的腹部盔甲,皱着眉说:

“虫族战争都过去了多久,旧伤为何还未痊愈?跟我回去做全面检查。走。”

……当骑士从海德里希身边走过,帝国元帅扎在对方身上的眼神,真让人怀疑他是否会当场掏枪杀人。

散发冷冽幽香的Omega皇帝风风火火离开了。

图书室内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脸色僵冷的海德里希自不用说。阿撒迦也垂头不语,鼻子不时像狗似的吸吸,依恋地嗅着残留的蔷薇香,像是想把主人的香味永久保留在大脑中。

而叶斯廷倚在书架上,看着白狼骑被尼禄拽着披风踉跄离去的背影。

他的神情很淡,但是某一个瞬间,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几个画面。

他在狼骑基地与少年白狼擦肩而过,并在几年后,把小尼禄最喜欢的几样东西逐件递交给他。

在从前或许从未注意过的无言酸涩感,正缓慢攀爬上他的心脏腔壁。

但白发宰相向来视情绪稳定为美德,他只是稍忍耐了一会,便重新把目光放回书页上。

“……陛下绝不会选择他。骑士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被陛下放在候选范围内。”

帝国元帅一句喃喃自语打破沉寂。

而叶斯廷目光并未抬起,只翻过一页书,淡淡:

“而我记得也不止一次请您学会尊重陛下的意愿。终有一天陛下会做出他的最终选择,而无论那个选择是什么,我认为都应该做好辅佐的准备,而不是试图挑战他作为君主的权威。”

海德里希:“比如另一个内森·莫顿?比如白狼?您的言辞跟引诱陛下离宫的行为有巨大冲突,我不会认为您真能像自己吹嘘的那样高尚,阁下。”

叶斯廷:“您瞧瞧,您又开始了。在陛下那里吃了闭门羹,就无差别地寻人泄愤。为什么不把您对同僚夹枪带棒的样子展示给陛下看看呢?我相信那有利于陛下对您的深入了解。”

阿撒迦沉默站起身,开始快速收拾东西。

只要主人不在,他跟这几个人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倒不如回基地去找找下一个能跟尼禄探讨的战略课题。

叶斯廷本也要转身,但海德里希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下脚步:

“您当真认为自己有资格成为陛下的配偶,宰相阁下?让我们暂时摈弃竞争因素,只是公平理智地讨论这个话题。即便您与陛下的匹配度提升至最高,您当真认为陛下会欢欣鼓舞选择您为配偶,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一名‘兄长’从此消失?”

不得不说,海德里希擅长闪击突袭的思维方式,与叶斯廷精密部署、步步为营的谋略习惯相比,总是更容易一击奏效些。

叶斯廷背对着他,唇角罕见地绷紧了,明显是被攻击到最隐秘的痛处。

但他紧捏着书脊,平静地将书放回架上,然后转身冷沉道:

“倘若真有这一天,我会尽我的全部力量,让陛下得到任何他想要的。而我质疑您是否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除了把陛下当做战争生涯里的一件战果,随时准备好吹响胜利号角以外,我没有看出您有做出过其他努力。”

“陛下想要的,阁下?”

海德里希步步紧逼,“我怀疑您从未理智分析过陛下想要什么,只在您那自我感动的奉献精神中打转。”

“您以为我猜不到您在蒂奥多区对陛下说过什么吗?”

叶斯廷重新勾起唇,他迈近一步,正面迎上海德里希的目光,“而您是否曾有考虑过,您能为陛下取用的才能部分,我同样能为他取用;而除此之外我能为他献上的,您将永远也不可能替代。”

这回下颌绷紧的人,变成了之前咄咄逼人的帝国元帅。

两人在书架间沉默对峙,直到褐肤战神的高大身躯强行把他们挤开,并留下一句敷衍的“借过”。

最后海德里希说:“让我们拭目以待。”

这是“我们走着瞧”的贵族用语版本。

于是叶斯廷弯了弯眸,淡声道:“是的,阁下。让我们拭目以待。”

尼禄对Alpha们的私自宣战行为一无所知。

他在太阳宫正殿接见来自多个领星的星省委员,隔着约有几十级的王座阶梯,聆听委员们的汇报。

这个安全距离,能确保他的信息素不会被人发现,且阶梯前方,还有一整排持枪肃立的狼骑军团,像一堵黑色的铁幕,将王座上的Omega君主谨慎隔开。

“尊敬的皇帝陛下,银河帝国的君父与至高领袖,我们荣幸获得您的接见。谨代表星省委员会和领星所有臣民,向陛下致以崇高的敬意和祝福……”

委员们恭恭敬敬向王座方向致礼。

不过抬起头时,他们的嘴巴张开了点:王座后由白狼骑护卫倒是不奇怪,但王座的侧前方和左右,还紧密环伺着三个帝国传奇人物。

男人们呈众星拱月之势,严密地将蔷薇王座包围在其中,个个眼神锐利,俯望着阶下人群中为数不多的几名Alpha委员,像在王座旁镇守的沉默恶狼。

这个画面极具压迫感,让几个无辜的Alpha委员,顿时有了擦汗的冲动。

这难道不是一次例行接见吗?委员们心里默默困惑,但嘴巴都不敢说。

例行接见是让远在领星的臣子在皇帝陛下露个面,加强联络,再争取表现一下自己的那种……

这种场合,几个大佬为什么也会在场?

“诸卿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王都带来遥远领星的消息,我对此感到衷心感激。星省委员会对帝国的忠诚与责任感有目共睹,你们是帝国无尽疆土上的灵魂之火,但愿帝国子民能在你们的照耀下安居乐业。”

尼禄缓声道,他望着来自帝国各星的星省委员,目光倒是很柔和。

为了表示爱护,在接见领星臣子时,尼禄都会优先选用皇室蓝披风,这样会比出征用的帝王红披风少许多攻击性。

但那帝国瑰宝级的美貌,仍被深沉的蓝色衬得华贵逼人。

尤其他稍稍放松身体倚靠王座,指尖搭在唇瓣下,垂眸倾听领星诉求的时候,那种凌厉却温柔的专注眼神,于无意中散发的帝王光辉,竟比起生理性的蔷薇信息素还要蛊人。

阿撒迦本来是在座下旁听,间或对领星的军团征募问题发表一些意见,听着听着眼神就飘起来了,飘着飘着就黏在主人身上不动了。

他真觉得尼禄是整个宇宙最适合坐在王座上的人,每次像这样虔诚地仰望着对方,他那本就如实质般浓烈的爱慕,就会变得再膨胀几倍,把五脏六腑都撑得快要爆裂,甚至因爱意而生出痛感。

他没注意其他几人的目光,也正像被太阳吸引的行星一样,朝银发皇帝身上游移——

而对他们几人来说,这已经是再常见不过的场面。

但白狼骑敏锐地动了动鼻子。

目光顿时如利刃般,射向王座下的阿撒迦。

……该死,那家伙又在漏信息素了!

骑士额角青筋暴起,想起三番五次正式警告,都被对方当成耳旁风,一双湛蓝的眸子都飚出火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信息素干扰尼禄,每个人都会按照剂量认真打抑制剂,但阿撒迦偏要借着自己的半虫血统,故意(骑士视角)释放信息素,好让尼禄产生生理反应——如此卑鄙的竞争行为,早已抹杀了骑士对他英勇护主的最后一丝好感。

……那家伙到底还有没有尼禄是Omega的自觉?!

还有那些、那些服装……!

即便骑士自己也对配偶之位心驰神往,但他可以对着自己的盔甲起誓,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采用如此下流的进攻手段!

多日的压抑、焦灼、暴怒,终于到了临界点——

而信息素,从来都是本能的追随者。

狼骑聚集帝国最顶尖的Alpha,而作为狼骑之首的白狼,又必然是Alpha精锐中的精锐。

在这一刹那,他体内满剂量的抑制剂,竟在顶尖Alpha信息素的冲击下,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如同坚墙被暴烈的水流击打出一道裂纹。

而后裂纹越扩越大,一缕很淡的雨后青草气息,开始携着浓重的压制意味,直逼向王座前方的阿撒迦!

但他忘了,在必经之路上,还有正侧眸凝视尼禄的帝国元帅。

就见海德里希的蓝眸骤然眯起。

他没有出声,只闪电般抬头,望向信息素攻来的方向。

那双星眸中迸射的寒意,仿佛能凝结成实体的冰刀。

前日骑士挣裂伤口,轻而易举让他计划泡汤的一幕仍在眼前。

过去也从来都是他与白狼的争端最多,历史种种就在这一刹那涌上心头——他也已经忍耐太久了。

笔挺端正的鸦黑军装下方,骤然爆发出凛冽的雪松气息。

雪松信息素如同潜伏已久的舰群,一旦出击,便带着决斗之意滚滚袭向王座前后两人,要将两个胆敢在尼禄身边释放信息素的家伙彻底击垮。

“……有关帝国公民的医疗保健制度,我们根据图卡克领星的实际情况做出调整……根据陛下的规划蓝图,我们尝试在星环城建立免费的医疗基站……”

阶下的委员们攥着手,仍在认真向皇帝陛下禀报,一双双充满敬慕的眼,都紧张地注视着王座上的强悍帝王。

而叶斯廷蓦地转头。

他察觉空气中的Alpha浓度,突然变得很不对劲——那是足以令任何一个Omega当场发情的程度了。

他心中难得骂了一句很脏的话,用力咳嗽提醒。

正沉默对抗的几个Alpha,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在王座周围散逸的信息素,不可能在下一秒就踪迹全无。

……男人们显而易见慌了神。

他们一边拼命收敛信息素,一边飞速转动大脑,想在众臣前为尼禄想到体面的脱身方法。

“……在环星城的医疗基站内,我们提供全科医生和专业医护人员,以及使用图卡克领星的资源开发税入,为居民提供药品津贴……”

……出乎Alpha们意料的是,银发皇帝纹丝不动。

他仍好好地端坐在王座上,指尖支着下颌,眉眼淡淡地聆听领星事务,如同正呼吸着的并不是好几位顶级Alpha同时冲破抑制剂的信息素一样。

他甚至耐心听完了有关医疗保障的全套发言——除了逐渐急促的胸膛起伏,他看起来跟平日没有任何区别。

“很好。”

尼禄说,声线比刚刚沙哑一些,“我很高兴能听到你们为改善民生做出的努力。王都用以接应诸卿的公馆早已洒扫完毕,我希望公馆提供的接风宴能符合你们的心意。”

星省委员们纷纷鞠躬致谢,同时无法掩饰地露出一点失落来。

接见的时长……貌似比正常时间短了些?

他们不在王都供职,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能这样面见陛下几回呢……

好在,王座上飘下的淡淡声线,将他们心中的委屈一扫而光:

“我希望诸卿能暂且在公馆暂作休憩,洗去旅途劳顿。等各位恢复精力,我会再次安排接见。”

原来还比别人多一次面见机会哩!

委员们打起精神,俯首向陛下告退。

直到一行人高高兴兴走出太阳宫正殿,谁都没注意到皇帝陛下的最后一个咬字,已经有了一丝颤意。

“……”

尼禄仍坐在王座上不动,只是被靴裤包裹的大腿根部,开始痉挛似的颤抖。

“你们……”

他磨着自己尖尖的犬牙,试图调整呼吸,但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裹挟着刺激性的Alpha信息素,热烫的潮意顺着鼻腔刺进身体,渗透血管,顷刻间涌遍全身。

刹那间,创可贴下的部分如触电般翘起,腹中未成熟的孕囊开始战栗,银发皇帝被逼得从红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媚吟。

几只慌忙想来搀扶的手,蓦地僵停在半空中。

“……狼骑!”

尼禄赤红着眼,在理智绷断边缘,嘶哑呼唤阶下的狼骑军团,“封锁太阳宫正殿,禁止任何人进入。传召伊娃和米弥尔,现在、”

狼骑们距离较远,没能意识到阶上发生了什么,于是领命匆匆离去。

直到这时,几头惹下大祸的王座守卫犬,才终于在难得的惊惶中等到他们的指令。

“滚……”

雪白的手握紧王座扶手,颤巍巍的小腿肚子开始使力站起。

银发皇帝几乎咬着舌尖,逼迫自己从几种顶级Alpha信息素织成的密网中脱离。

“出……”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座前的地面,没有看向身旁的任何一个Alpha。

因为这具Omega身体,正饮鸩止渴般渴求着任何来自异性的抚慰。

“我的……”

尼禄颤着双腿,终于成功站了起来,同时有黏腻液体,在靴裤内侧缓慢流下。

没时间思考为何已经打过抑制剂,Alpha们的信息素还会失控。

他的卡厄西斯直觉告诉他,只要他的意志软弱一分,就会有极其荒唐的事情在殿上发生。

“……视线……!!”

一声咬牙切齿的厉喝,蓦地敲醒了几个惶然发愣的Alpha。

海德里希先拽住离他最近的阿撒迦,拖着他一起往阶下退:

“退后,保持距离!陛下被诱发易感期了——退后!”

白狼骑心头乱跳,鼻息间吸入越发浓烈的蔷薇信息素,连蓝眸都隐隐变得赤红。

Alpha对Omega生来就有野兽般的索取本能,而他对尼禄根本毫无抵抗力。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他不得不暂时放弃近侍职责,也快速向阶下撤离,尽可能在失去理智前,跟尼禄保持距离。

但少年皇帝在王座前喘息,一个踉跄,竟像是要朝前跌倒一般。

“陛下!”

“当心!”

“尼禄!”

纵然想以最快速度弥补过错,但没人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尼禄受伤。

Alpha们瞳孔紧缩,同一时刻伸出手臂,想要稳当地接住他。

……而这个决定,让他们错过了最后的安全时间。

尼禄撞在了叶斯廷的臂弯。

他紧咬着牙,艰难用肘部推抵着,似乎在极力抵抗Alpha的触碰。

但很快,他连推抵的力气也没有了。

鼻腔间突兀发出一声猫咪般柔软的轻哼。

素来凌厉的秾艳眉眼,忽然如春水般松缓开来。

眉梢微微下垂,糜红的唇瓣张开,玫瑰从脸颊一路盛放到耳根,再往衣领内攀援,直到雪白的胸腹下处。

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一幕。

易感期Omega比平时浓郁百倍的信息素,在高高的王座阶梯上方扩散开来。

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每一个Alpha的理智。

——四双眸色各异的眼中,骤现渴欲猩红。

第215章

“……陛下……”

一声低哑如呻吟般的呼唤, 沉沉滚过男人的喉咙。

尼禄听不出是谁在呼唤他。

Omega在刚进入易感期时,是极难保有自主意识的。

他尝试抵抗,可即便拥有过人的理智和忍耐力,想要一次性承受4个顶级Alpha的信息素冲击, 对Omega来说都太超过了。

尼禄眼前一阵阵白光闪烁, 无端地感到干渴,但王袍下的身体却濡润至极, 并无法抑制地抽紧颤抖。

那双被长靴包裹的小腿痉挛半晌, 终于再也不能承力, 要往地上软倒下去。

……可他的一只雪白手腕,却被面前的人牢牢攥在半空中。

叶斯廷一改往日和煦模样, 单片眼镜后紧盯尼禄的绿瞳,都要染成骇人的赤红。

他原本是最冷静的那个人,却因为直接接触发情的尼禄,成了第一个进入易感期的Apha。

白发宰相的一只手还拢着尼禄的后背, 手臂屈曲环绕, 手掌微微保持距离,那是一个完全的、充满克制的保护者姿态;

然而另一只手的姿态却截然相反。

他的左手简直如镣铐般, 紧密锁住尼禄的手腕, 在银发皇帝有朝下滑去的趋势时,甚至手臂发力, 微微朝上拉起。

直至他那全部的爱与光的容纳者,一只手腕被微微提过头顶, 双腿虚软地挨到他身上, 剧烈起伏的胸膛, 与他紧密伏贴为止。

他低头看着尼禄的脸, 曾经湖水般的绿眸, 都变得浑浊不堪。

最后连那只保护者姿态的右手,都缓慢上移至尼禄的脖颈处。

他捧着尼禄的后脑勺,骨节修长的手指深深插入那头漂亮的银发,表情因被欲望控制而显得多少狰狞,但注视尼禄的眼神,却莫名显得痛苦。

“……我曾有过机会,尼禄……去成为你唯一的守护者,自始到终都陪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有过机会的……

“所以就算只有一次都好,让我成为你唯一的什么人……就像你曾命名过的小狗,它对你就是宇宙中无可取代的唯一,只是让我成为它也好……”

尼禄迷蒙的红眸,有一瞬微微睁大。

“——把那只手拿开……”

骑士嘶哑的厉喝,从王座旁传来。

他跟叶斯廷就只相差一步左右,深植在身体的守卫本能,让他在看到自己的主人被提着手腕、拽近另一个Alpha时,一身狼毛都在一瞬间炸开。

然而为了让尼禄看到自己的金发,而决定摘除狼骑头盔的决定成了致命错误。

他就在被蔷薇信息素触及的那一秒发情了。

受训多年的结实身体蓬勃发出热气,然而所有反应都被冷硬的盔甲强行压制。

Alpha在易感期特有的狂躁和攻击性,让白狼骑重重推开叶斯廷,并试图将小主人抢夺进自己怀里。

“……放手,否则——!”

尼禄的靴跟,在金属战靴和贵族礼靴间踉跄两步,踩在了金属战靴的靴面上。

被踩住的骑士压根没意识到。

他只感觉一整团温香都在怀里,强壮的手臂挤出更多馥郁的花汁,尼禄身上带着热度的香气,简直能透过厚重的狼骑盔甲,毫无阻碍地渗进他的皮肉里。

骑士几乎在抱住尼禄的一瞬间,就听见了背上十字架轰然坠地的声音——

他连呼吸都停滞了,用力地收紧手臂,简直想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就此紧密嵌合在一起。

“……我一直都跟您在一起,小殿下……从您选我的那一天开始,我们都一直在一起……可为什么要让他们出现呢?明明是我一直在您身边……那么多年来,明明一直……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

他快要被易感期带来的强烈渴望逼疯了,在尼禄颈侧颠三倒四地喃喃着,鼻尖不住地蹭着主人的银发,像是只能这样缓解自己的焦躁似的。

而当尼禄无力攀扶着他的盔甲,眼神涣散地仰起头颅,他又急切地去蹭对方雪白的颈侧,颤抖的嘴唇从颈侧滑过,最终无意识靠近少年的后颈——

“……你敢!!”

Omega的后颈意味着什么,任何Alpha都一清二楚。

即便尼禄的腺体生在舌尖,但白狼骑这个动作的隐藏意味,已经足够引爆每一个人。

就见叶斯廷眼中凶光暴涨,从来喜欢以谋略取胜的帝国宰相,竟毫不迟疑挥出一记重拳,正中骑士的眉骨!

“唔……!”

白狼骑闷哼一声。

再抬眼时,蓝眸已被赤红的怒意覆盖。

但他还没发起反击,脖颈就被一只粗壮的褐色手臂勒住——

阿撒迦从背后发动袭击。

褐肤战神身上本来就有兽性未脱的凶悍,此刻被主人的信息素诱发易感期,更像是一头沉默撕咬猎物的野兽。

他裸绞住白狼骑不放,手臂上根根青筋暴起,金眸却一直紧盯前方散发信息素的尼禄,呼吸声非常重。

骑士虽然神智混乱,但受过严苛训练的身体本能还在。

判断无法从已完成的裸绞中挣脱,当即旋臂肘击,狠狠击中阿撒迦的肾脏!

“呃……!”

即便是半虫血统与帝国战神,但对方是身经百战的狼骑首领,阿撒迦仍然很难占到便宜。

他肌肉贲张的手臂因疼痛而松开,脚下往后踉跄,但那双燃烧爱火的金眸,却仍在痴痴地往尼禄的方向张望。

“陛下……”

他近乎虔诚、嘶哑地唤出那个称呼。

那个自斗兽场就已征服过他的人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整个宇宙与尼禄无关的事物都在离他远去。

“……我深深地……深深地爱慕着您……陛下……请求您……请求您看看我……只是一眼也好……”

他捂着剧痛的肾脏,脚下却跌跌撞撞,如同渴水的旅人,往吸引他灵魂的蔷薇香气源头靠近。

但白狼骑哪里肯让,当即挥臂阻拦,盔甲都因发力而咔咔作响。

一来二去,两个被易感期冲昏头脑的Alpha,竟当真在阶上扭打在一起,根本顾不得身份与体面。

“……”

在叶斯廷夺回尼禄以前,海德里希开始在混乱的局面中采取行动。

他闪身躲避拳头,一步迈近,抱住了少年皇帝纤细的腰身。

但与被易感期逼出真言的三人不同,帝国元帅竟然全程没有作声。

他几乎像在泥淖里迈步一般,每一步都在粗沉喘着,拖抱着银发皇帝前进。

最后,他缓慢将尼禄放回了王座上。

当做完这一切,海德里希的忍耐力就到极限了。

那身笔挺的军装从内部透湿,精心打理的黑发,也落下汗湿的几绺。

他用手撑着王座的靠背,手臂肌肉颤抖着发力,似乎拼命想让自己远离蔷薇香气的源头。

但当他刻意回避的目光,无法克制地落向尼禄时——

他知道,他完了。

少年皇帝瘫软在王座上,浑身滚烫无比。

他其实能听见混乱的厮打声,但眼前看不清什么人,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像被Alpha的信息素侵吞一次。

厉声痛斥的话吊在舌尖,可舌尖下方的腺体,却在轻微发肿,做好了被注入信息素的准备。

银发皇帝被迫分开双唇,将红嫩的舌尖吐出唇间,似乎这样能让腺体好受些。

“……”

海德里希原本强撑王座靠背的那只手,就在这一刹那扣紧五指,将他的身躯反朝尼禄拉近。

男人根本没再用大脑思考,指节抬起尼禄的下巴,薄唇轻颤着,就要吻下去——

“……不准……碰他……!”

含糊不似人音的咆哮声,自骑士喉间滚涌而出。

他一手还在招架阿撒迦的攻击,另一只手已经紧攥成拳,狠狠砸向海德里希的侧脸!

狼骑的手甲何其坚硬,一拳就让帝国元帅深邃的俊脸挂上重彩,血水顿时像雨滴似的,滴滴答答洒在王座旁。

然而S级Omega的信息素,已经浓烈到连Alpha的争斗本能都能退让的地步。

“……陛、陛下……”

阿撒迦几乎是跪着爬上王座阶梯的。

他脸上也挂了彩,却无心再去惦念仇人,只是眼瞳赤红,呼吸急促,大手颤巍巍伸向那只包裹小腿的长靴。

他把主人的小腿捉在掌心不放,如获至宝似的,鼻尖一路嗅闻上去,仿佛要探寻到蔷薇香气的源头才罢休。

尼禄的唇瓣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成形的词。

他的下颌还被后方的叶斯廷托在手掌里,不得不向后仰起脖颈,任由白发宰相捉着他一只手腕,用唇触碰他额上的银发。

而他因此暴露出的雪白颈窝,则被凛冽的雪松气息填满。

帝国元帅唇角还染着血,却已经忘了刚刚才被痛揍过,淡色蓝眸闪着狂烈的火光,似乎要将Omega一寸寸吞噬殆尽。

“咚。”

随着盔甲的碰撞声响,白狼骑终于丢盔弃甲。

他跪倒在王座的另一侧,手掌紧扣主人的指尖,凑到唇边深深亲吻。

那些压抑忍耐的日日夜夜,化作盔甲内剧烈沸腾的岩浆——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将它们尽数灌注到对方的躯体里去。

尼禄身体溽软,红眸涣散,唇瓣微微张开着,似乎始终想说什么,却被急促的呼吸封堵。

Alpha狂烈的信息素如他们的手掌一样禁锢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王座上微微颤动,被握住的手脚却都无力抽离。

理智在高热中烧灼,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冲击他转变为Omega的身体——

……只要接纳就好。

只要接纳,那么此刻所有的难耐,都将获得彻底的平复……

但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枪响。

……

巍峨的太阳宫殿前。

狼骑军团手持重武,在外侧巡逻把守。他们对内部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只是焦灼等着穿梭艇把伊娃和米弥尔送来——学士塔和太阳宫距离并不远。

太阳宫正殿外陆续有军官经过,但接见仪式都已经结束,不会有人闲得发慌,闯进没有庆典活动的正殿大厅。

只有一名年长的王都军官,在匆匆经过太阳宫殿前时,莫名顿了顿脚步。

他那双泛着白光的眼,转向太阳宫殿前的狼骑军团。

那通常是跟在尼禄身后的部队。

军官只稍微停了停,就冷淡地迈步离开了。

但没隔多久,他却又蓦地转身,笔直朝狼骑军团走来。

“在此止步,将军。这是陛下的旨意。”

狼骑之一立刻竖起手掌,并警告地握住枪套。

狼骑独立于任何政治集团,不需要给任何人好脸色,见军官没有停下的意思,语调立刻开始变得冷酷。

“重复一遍,这是陛下的旨意。在此止步,否则我将强制令你驻足!”

军官仍僵硬地朝前闯进。

狼骑之二二话不说,当场掏枪,朝天鸣枪示警!

“下一枪会瞄准你的膝盖,将军!”

这次军官驻足了。

他转动着空洞的眼珠,沉默看向太阳宫正殿封闭的宫门。

“你会后悔你今天做出的决定。”

一名狼骑无声绕后,直接将军官按倒在地,双臂反剪在背后。

按照帝国星律,军官将被扭送到审判庭,并等候尼禄处置。

然而奇怪的是,那名军官即便被按倒,也一声不吭,完全像个按指令设置的机器人。

……

Alpha滚烫的手掌握住了尼禄的腰肢——而且远远不止一只。

而尼禄的眼睫在颤动。

他那只被叶斯廷攥住的手得了些空隙,腕部淋漓的汗水,让他的手腕成功从对方手中滑落,无力地砸在王座上。

短暂停顿,那只手缓慢伸向白狼骑的腰间。

骑士正急切吸着蛊人的蔷薇信息素,完全没注意到尼禄虚软的指尖,正缓慢拨开他的枪套。

阿撒迦的焚香信息素最为霸道,对蔷薇香气的反应也最激烈。

他强壮的手臂抱着尼禄的小腿,正无意识往自己的方向拖,似乎想将少年那相比自己太过娇小的身躯,完全覆盖在自己身下。

然而他的额头,被森冷的枪口强势抵住。

微颤却冰冷的少年音,自被众Alpha层层环绕的王座中传出。

“——退下。”

第216章

……

尼禄的身体, 几乎要在礼装内软成一团雪泥。

端着枪支的那只手,却稳定异常。

“——退下。”

Omega皇帝奇迹般的清醒,并没能唤醒发情的兽群。

阿撒迦浑身汗湿地跪在王座前, 宽松的特种部队军裤,无法掩饰任何奇伟形状。

他仰望尼禄的金眸, 完全是赤红的, 宽肩上搭着尼禄的一只长靴, 鼻尖和嘴唇紧贴那条修长的腿部内侧, 往散发香味的神秘源头移动。

而当他的额头被枪用力抵住,他却像是根本认不出那是杀伤性武器,鼻息粗重地盯着尼禄的脸,连爬满肌肉的金色花纹, 都根根胀满。

“我爱着您, 陛下……热切地……疯狂地……从您征服我的那一天开始, 您从不知道……”

他甚至流出了眼泪。

一边颠三倒四地喃喃着, 一边不知死活地顶着枪口, 继续往前跻身。

粗砺的大手攥住尼禄的膝弯内侧,因易感期无法控制力量,加上帝国蔷薇本就肤质细嫩, 男人刚直的指节缝隙间, 甚至挤出了微微的腿肉。

“……您从不知道,您……从不……”

帝国将军的表白和眼泪, 没有让尼禄动摇分毫。

当褐色野兽赤红着眼, 终于扑上来。

尼禄眸色一厉,切换枪支模式。

“砰!”

响彻穹顶的枪声。

那些停留在尼禄腰肢上的手掌齐齐一震。

而阿撒迦的肩骨绽开血花。

剧痛让他向后踉跄, 并狼狈地往王座阶梯下滑了两三级。

尼禄用犬牙咬穿舌尖的腺体, 口中含着一口甜腥, 顶着周遭爆发性的Alpha信息素,去解白狼骑的盔甲。

每副狼骑盔甲内都备有的光鞭,和自动识别目标的智能镣铐,也落进了尼禄手中。

“——退下,元帅。”

尼禄沙哑而冰冷的声音,再次在王座上响起。

枪口抵上海德里希的下颌。

因为此刻对方的薄唇,距离他的嘴唇不过只有几厘米左右。

他与海德里希短暂对峙,试图判断对方引以为傲的理智,是否还有一丝回归的可能。

但海德里希注视着他,一贯理智淡漠的眉眼,只有压抑后爆发到扭曲的情欲。

帝国元帅直取要害的作战习惯,没有被发情轻易改变。

就见男人猛地压紧他的双肩,一低头,就要直攻那拥有腺体的红嫩舌头。

尼禄将脸一侧。

枪口下移,对准海德里希的胳膊。

……

穿梭艇在太阳宫的秘密入口降落。

当米弥尔慌乱扑进正殿时,他连一丝挣扎机会都没有,就呜咽着颤抖双腿,软倒在地上。

“……怎——”

伊娃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通过手术摘除了腺体,不会再有发情的可能,但感知信息素的犁鼻器还在。

几乎在闯入正殿的一刹那,她就闻到了足以让整个王都的Omega发情的Alpha信息素。

易感期Alpha。

而且不止一个人。

……一个极可怕的想法,刹那涌上她的心头。

她一把扣住米弥尔的口鼻,拖到殿外去。

即便反应这样快,米弥尔还是脸色涨红,两腿在地面踢蹬,眼看就要发情了。

“穿梭艇上有抑制剂,抢在易感期开始前打进去!”

安置好米弥尔,她又急匆匆返程冲回正殿。

太阳宫正殿极其宽广,宫门与王座阶梯之间,还有两排高耸的立柱,王座隐没在正殿尽头,伊娃看不清情况。

她原本在焦急奔跑,跑着跑着,步伐却开始踉跄起来——因为她的手脚在剧烈发抖。

从这个距离,她听不见王座上的动静,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

或许她该先去向谁求援——但向谁?整个帝国知道尼禄第二性的人,大半都在这座金宫了。

加涅大学士有心脏问题,断然不能让他面对那种场面……

狼骑军团?陛下他没有授权……他能接受被狼骑军团看见那种屈辱画面吗?

……或者狼骑军团一旦直面那一幕,是否会立刻狂暴拔枪,让几个Alpha血溅当场?

她独自踉跄在巍峨的立柱间,一边走,竟一边不自觉流下了眼泪,不知是为了陛下面临的残酷遭遇,还是为了她那即将被处决的亲生兄长……或者二者皆有。

同时她还无意识将身上的礼服斗篷脱下——因为至少还能用这条斗篷,为陛下遮盖身体……

不,众神在上!什么都不会发生!

只要她能尽快迈动僵冷的双脚,尽快抵达陛下身边……

“伊娃?”

王座上的人似乎听到脚步声,叫了她的名字。

“是,陛下……”

伊娃颤巍巍应了一声,仰起泪流满面的脸,试图从模糊的视野中判断王座的位置。

“来。”

尼禄的声音很哑,压抑着急促的喘意,但情绪却很平静。

银发皇帝的沉稳,无疑给了伊娃巨大的勇气。

她僵冷的手脚蓦地回血,顿时在巍峨的立柱间奔跑起来。

“陛下!陛下?!”

她一步迈上两级台阶,冲上宏伟的王座阶梯。

在将目光移向王座前,她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甚至拟好了她哥的墓志铭。

但随着与王座距离接近,伊娃却在Alpha和Omega交缠的信息素中,闻到了不小的血腥味。

易感期Alpha本就是帝国秩序的一大不稳定因素,随着进入易感期时间延长,无法得到满足的Alpha将愈发狂躁,每年都有数目不少的伤人致残事件发生。

越高阶的Alpha,控制力会相对越好些,但当所处空间还有易感期Omega,他们同样不可能抵挡生理本能——Alpha会死死压制Omega,无视Omega的挣扎与求饶,直到一遍又一遍标记完成。

“——”

伊娃听见尼禄发出一声很轻的喘音,明显仍在承受易感期的煎熬。

随后王座方向,传来一阵挣动镣铐的混乱声音,和某种野兽般的低沉咕哝。

她心中的恐惧和冰冷卷土重来。

刚要落向王座的目光猛地收回,只盯着阶上的一片血迹不敢动。

“过来这里,伊娃。”银发皇帝低声说,“别怕。”

伊娃踏上最后一级,并终于缓慢抬起目光。

银发皇帝端坐在蔷薇王座正中,礼装非常凌乱,但并没到衣不蔽体的地步。

他身体前倾,双肘支撑膝盖,肩背因情欲折磨而有点佝偻,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左手紧扣住几根镣铐链条不放,而右手里,还提着一把档位调节成“震击/威慑”模式的枪——

爆能枪本身的高杀伤光束,毫秒内就能将一个人大半身体撕开;

威慑模式则是带着电流的尖锐实弹,打入人体后不会造成致命伤害,只会让人无法动弹。

而蔷薇王座靠背的边角,此刻正被光鞭和智能镣铐的链条穿插缠绕。

恺撒时期建成的蔷薇王座,是用纯金直接浇铸在王座高台上的岿然重物。

除非掀起整块高台,否则无人能够撼动。

它的后背和扶手两侧,都浇铸着庞大、错综复杂的玫瑰藤蔓,王座前方缀有生着尖刺的黄金荆棘,寓意君主必将历经荆棘之路。

不过紧扣在王座上的镣铐链条,倒是避开了前方的荆棘尖刺,只从后方藤蔓的空隙间穿过。

然后牢牢缚住数双充血发红的手腕。

智能镣铐能自动捕捉人像,并束缚目标,但显然尼禄认为一层镣铐不足令他放心。于是又加束了一层光鞭。

光鞭和镣铐链条的末端,全部紧紧攥在银发皇帝手中。

尼禄攥住这些鞭链的力道之大,连手掌边缘的嫩肉都勒破出血,指关节泛出青白。

但他始终没有松手。

在伊娃赶来前,银发皇帝明显已经与他们僵持了好一会儿了。

除去因为自愈速度极快、很难按捺住躁动的阿撒迦以外,其他男人身上非要害部位,都有一个染血的弹孔——这成了压制这群野兽的关键。

Alpha们或跪或站,被束缚在王座旁的姿态略显狼狈,但看见伊娃接近尼禄,眸中仍不受控地迸出护食般的凶光。

只是他们的理智,显然在与兽性激烈对抗。

尽管目露凶光,却没人采取更加过激的抵抗行为。

白狼骑甚至艰难地闷哼一声,把脑袋抵在扶手上,任由镣铐将自己的双手锁得更紧。

“为什么哭?”

当余光瞥见伊娃的靴子,银发皇帝抬起红眸,还注意到了伊娃的眼泪。

他讲话的时候,嘴角有血渗出来,或许是咬破自己腺体维持理智的缘故。

“伊娃,我需要你先把我秘密转移到寝宫。稍后,狼骑会负责将他们转移到府邸。一些口风很紧的私人医官,正在那里等候。”

当目光掠过混乱的残局,皇帝陛下的红眸中,或许曾经迸发过暴怒。

但僵持到现在,只剩一种极深沉的思虑。

他平静地对伊娃说:“你将永远不会对旁人提起。”

伊娃心中一凛,当即笃定发誓:“是的,陛下。我对众神发誓,今日所有所闻所见,我必将带入我的坟墓。”

“谢谢。”

尼禄用密钥将镣铐锁上王座把手,并艰难支撑着王座,试图站起。

伊娃才理解他说的“需要帮助”是什么意思——银发皇帝的两条腿颤得厉害。

这也是Omega正在剧烈发情的一个特征。

无法自主行动的Omega,才能让Alpha轻易追捕,并实施最终标记。

“……而你知道,伊娃。”

她扶着尼禄往秘密入口撤离时。

始终在低低喘息的银发皇帝,突然轻声开口。

“我……我知道什么,陛下?”

“有关我完全信赖、并共享第二性秘密的四位重臣——对他们的君主怀有爱慕之情这件事。”

第217章

“有关我完全信赖、并共享第二性秘密的四位重臣——对他们的君主怀有爱慕之情这件事。”

伊娃的舌头严重打结。

因为她从未想过有一天, 竟是由她来面对这个直白尖锐的问题——

她一直以为这是加涅大学士的环节。

但海德里希家族的血统,注定让她脱离平庸。

“——是的,陛下。”

她略一闭眼, 再睁开时,就已经选好了边。

她信任尼禄具备处理这一乱局的能力。

伊娃冷静地告诉他:“他们的确对您拥有超出君臣关系的爱意。”

“从虫族战争结束后开始转变的。”奇异的是, 尼禄完全没有停顿或沉默, 似乎在提出这个问题前, 就已经在王座上独自复盘过, “是吗?”

“……我不太明白您说的‘转变’是指什么。”伊娃回答,“因为据我所知,自从您将我的哥哥带回王都起,他就已早早泄露过对您的情愫。”

“……”

尼禄这时才出现第一次停顿, “你确定是在那么早的时候?那应该是在他第一次参加圣殿祭典前。这不合逻辑。”

“我确定, 陛下。”

伊娃不理解尼禄为什么突然提起圣殿祭典, 但她还是将自己所知的一切, 向君主全盘托出,

“白狼大人自那时起,就已经与兄长屡次发生冲突。我的兄长将这种行为,满怀敌意地称为‘对竞争对手的原始仇恨, 因为对手会迫使他悖德的觊觎之心浮出水面’。

“阿撒迦上将, 我与他没有过多接触,但他一直不擅长掩饰自己对您的爱慕。当您转变为Omega后, 我觉察他对其他竞争者的反应, 也在变得愈发激烈。

“唯独叶斯廷宰相阁下,他对您的感情是很难单一判断的。我倾向于认为他对您保护欲, 与对您的爱意并驾齐驱。

“陛下, 这一切并非是我的臆想, 实际皆为有迹可循。当您仔细回想过往种种,就会自然发现这些感情端倪。”

伊娃把尼禄扶上穿梭艇,并按住了冲过来想为尼禄检查身体的米弥尔。

她体贴地将尼禄安置在单人舱室,这里幽闭静谧,适合进行长时段思考。

而尼禄也的确这样做了。

当她为尼禄寻找干燥衣裤时,银发皇帝就靠在舱位上,敛着秾艳的眉眼沉思。

事实上,伊娃也很奇怪尼禄为何迟迟没觉察Alpha们的心意——据她所知,尼禄的洞察力应当远超她之上。

尤其是在尼禄第一次择偶时,Alpha们谁都没能掩饰急躁与痴狂;

按常理来说,这几个男人在那时就已经暴露所有底牌。

不擅长感情是一方面,但在某种程度上,过分疏忽也代表一种笃定。

若非早早判断臣子们心有他属,这种程度的疏忽一般很难发生。

可……尼禄原先认为他们爱着谁呢?

伊娃实在想不明白。

旁人她不清楚,至少她哥在学院时期就以其刀枪不入的冷漠闻名全校,而在流放时期又全天候负着镣铐,在指挥室里规划一场又一场防御战,等到被尼禄从德塔要塞发掘,一步步提拔回王都时,他就已经变成那副摸着陛下画像发呆的不值钱模样了。

至少伊娃看来,这中间似乎从未存在过“他人”,更别提“心有他属”的可能。

看得出,这个问题同样令尼禄非常困扰。

因为他的思考从穿梭艇持续到寝宫,时间比他经手的任何一桩政务都要长。

但是长久的反刍过后,尼禄还是用自己的大脑和认知能力,做出了正确判断——

一如他在政务上擅长的那样。

“我……无法反驳。”

他最终说。

“这一切的确有迹可循。而且当我把他们的感情考虑进来,就能完美解释曾令我困惑的一些时刻。”

如果系统在场,它会知道。

尼禄说的是那些忽高忽低的仇恨值。

银发皇帝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被鞭链割破的地方已经止血,血迹浸染了掌纹。

在古地球的一些文化中,手心的纹路象征“不可违逆的命运”,纹路的终点,必将指向固定的归宿。

“真有趣。”

他摇着头,低声自嘲,“我竭尽全力推翻那一切,只为证明它是废纸一张。结果到头来,我自己却始终固执地信奉其中的细枝末节,以至于竟被蒙蔽至今……太可笑了。”

米弥尔抱着防水垫,小心翼翼铺在床上。

他从伊娃凝重的表情里,猜出了现在正在进行的话题,顿时感到不知所措。

他是个很平凡的Omega,被尼禄赐予银剑后才磕磕碰碰成长起来,但他依然想不出该怎样应对这样的局面。

尼禄的追随者,毋庸置疑都是帝国独当一面的顶级Alpha,但凡换作其他Omega,被这些Alpha热烈地爱慕,或许都会忍不住心中窃喜。

但在御前诱使皇帝陛下发情、并集体进入易感期,导致帝国政务濒临停摆,这也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尼禄会被他们的感情震撼,从而不知所措吗?

会感到棘手还是羞窘?

会处置他们还是回应他们?

会暴怒将他们集体流放,远离王都,还是顺水推舟测定匹配度,直接择其一为配偶?

米弥尔怎么也想不出来,只是很害怕尼禄会因此感到窘迫——

因为换作是他,即便Alpha们给他造成了重大麻烦,他还是会在再次面对他们时羞窘到抬不起头的。

但尼禄始终神色淡淡。

他坐在防水垫上,先咬牙忍耐过一波冲击性的情热,然后冷静地呼叫狼骑。

“报告太阳宫情况。”

“向您禀报,陛下。叶斯廷阁下、海德里希阁下和阿撒迦阁下,分别被秘密送回府邸;白狼送回了狼骑基地的封闭训练室。您为他们派遣的私人医官,已经做好接管工作。”

“好。”尼禄将眸光转向伊娃,“王座上仍有信息素留存,我需要一个不会受信息素影响的人前往处理。”

“是,陛下。”伊娃躬身,“我会妥善善后。”

有关这次集体发情事件,尼禄统共就只说了这两句话。

此后,米弥尔便再也没听尼禄主动提起Alpha中的任何一人。

尼禄把书房的所有文件搬到寝室,好让他在易感期情潮的空隙里,见缝插针地处理政务。

御前议会成员7人,有4人进了信息素封闭舱,且个个都身居要职。

这意味着在对外严密封锁消息同时,尼禄必须同时接手他们的工作,避免帝国在一夜之间陷入混乱。

而一次在往寝室递送文件时,米弥尔看到了大量帝国杰出军政人才的档案。

皇帝陛下似乎在审阅是否还有人能胜任Alpha们的工作。

因为尼禄从不谈论,米弥尔也不清楚尼禄是希望有人短期分担自己的工作,或是……

一个更冷酷的、永久性职务替代决策。

但在把帝国现有的指挥系人才、机甲作战天才、科学界杰出研究官、行政界知名官员的实绩,逐一比较过一遍后。

银发皇帝轻啧一声,露出一个不太愉悦的表情。

他不再看,指尖把光屏一弹,然后说:“拿下去吧。”

尼禄并没有撰写替换御前议会成员的敕令,也没有动用他在审判庭的权力。

“荣恩中将曾试图硬闯太阳宫?”

尼禄也注意到了在集体发情当天,太阳宫外的一个小小异状,“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们对中将进行过审讯,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狼骑回答,“起调中将最近的通讯记录,也没有排查出任何异常。陛下,需要动用刑讯逼供吗?”

尼禄看了看这个老将军的履历。

优秀的服役记录,良好的人品评价,还有在王都长居的美满家庭,没有任何情况能让他做出那种无意义行为。

他感到有些事情不对劲。

思忖片刻,尼禄告诉狼骑:“不要动用刑讯。在审判庭找一个好些的房间给他,满足他的全部生活需求。一周后,我去审判庭亲自会见他。”

“遵命,陛下。”

……

“……小……小殿下……”

信息素封闭舱剧烈摇晃了一下,然后翻倒在地。

舱门落地摔开,里头滚出浑身汗湿的人来。

骑士呼吸粗重得骇人,浑身衣裤都湿透了,紧紧贴在疤痕交错的肌肉上。

但他仍竭力把握易感期里极难得的一丝清醒,双臂支撑着地板爬行,向守在门口的狼骑求助。

“快给我抑制剂……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必须尽快回到小殿下身边去,我必须保护他……万一提图斯·劳德……小殿下的敌人们还在虎视眈眈……”

两名黑色狼骑把守门前,只低垂狼头看他。

面对昔日战友与首领的求助,他们竟然都没有作出反应。

狼骑们的面部表情,隐藏在冷硬的头盔后,站姿如两尊肃杀的雕塑。

白狼骑愣怔了一下,汗水从金发间滴落。

他那被高热冲昏的脑子,终于开始缓慢运转。

随着回忆画面逐渐清晰,他的身体也开始剧烈战栗——

一种近乎恐怖的惊骇、懊悔与绝望冲击了他。

……他闯下了大祸……

他……他对阿撒迦的信息素做出了敌对反应,以致于抑制剂都无法约束他的身体……

……作为肩负守卫重任的白狼,他竟在明知小主人分化成Omega的前提下,释出了Alpha信息素!

之后的一切画面,就像蒙着一层赤红滤镜的混乱蒙太奇。

易感期的幻想与现实画面不断切换闪回,他时而看见自己抓着一只雪白的手激烈亲吻,时而又看见自己将无法反抗的小主人禁锢在臂弯里,酣畅淋漓地冲荡……

“……处决我!”

白狼骑嘶哑地请求道。

他紧紧拽住面前一名狼骑的黑色披风,仰起的脸因痛苦而肌肉扭曲,那只玻璃珠般的蓝眼睛,甚至淌出了眼泪。

“求求你们……”

然而两名狼骑沉默看着他,依旧像两尊不说话的雕塑。

白狼骑瞬间意识到,这是一种正在执行命令的状态——尼禄早已告知过他们该如何应对他。

“唔……”

Alpha的易感期比Omega狂暴得多,短暂清醒过后,又一波情热的巨浪滚涌而来。

白狼骑双拳紧攥,想起自己的行军床下还有储存的抑制剂,立刻翻身过去,想要把放有抑制剂的小盒子找出来。

盒子不见了。

“陛下把它没收了。”

私人医官从旁边经过,他手里端着染血的托盘,托盘中还放着刚取出来的威慑弹,

“白狼大人,您知道的,易感期不能注射抑制剂,会大大增加罹患信息素紊乱的风险。请您耐心等待易感期结束。”

白狼骑喉间发出绝望的呜咽。

他从未这样痛恨过自己兽性未脱的第二性,而此刻那股罪恶的情热,正妄图再度让他的理智沉沦。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地上翻身暴起,一把抓住门口的一名狼骑。

狼骑首领拥有千锤百炼的高超身手,即便在易感期的高热状态下,狼骑竟还是措手不及,被他成功夺到了枪。

狼骑厉喝:“白狼!!”

骑士双膝跪地,枪口直接抵住下颌。

他眨着那只还在流泪的蓝眼睛,望向雪白的天花板。

“……我亵渎了狼骑之名。”

他喃喃着说,“我亵渎了您赐予我的盔甲和荣耀,让灵魂屈从于无尽的占有和妒火……以卡厄西斯之名,我现将渎职狼骑处决。”

第218章

说罢, 他没有一丝犹豫。

“咔”地扣下扳机。

枪口没有喷出光束。

白狼骑呆滞在原地。

另一名狼骑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将他手里的爆能枪拿走,挂回自己的腰上。

白狼骑这时才注意到, 两名狼骑的爆能枪,都没有装能量匣。

仿佛早有人预料到他要干什么。

“小殿下……为什么……”

金发的大狗因痛苦而佝偻腰背, 将脑袋死死抵在地板上, 发出低哑的呜咽声。

叶斯廷的愣怔时间并没有比白狼骑更短。

自从着易感期香气的小玫瑰, 一头撞在他胸口开始。

他那颗即便遭受精神力毒害也未曾停转的聪明大脑, 便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空白。

王座上的一切都只听从本能驱使。直到易感期中罕见的清醒时分,让叶斯廷逐渐回忆起一切。

“不……!”

他把脸痛苦地埋进手掌中。

……他怎么能?

对那从他身上汲取最后一丝亲情温暖的破碎蔷薇——

他竟如此直白粗暴地朝对方显露兽性,朝他暴露出一辈子都该妥善隐藏的爱欲之心!

海德里希此前对他的攻讦竟都成了真。

没有任何设想好的、漫长温柔的铺垫,他就这样让尼禄措手不及地失去了最后的“兄长”……

……那些愚蠢的争执!

他为什么就是要掺和进去?!

黑暗的封闭舱将痛悔不堪的嘶鸣吞没。而在易感期又一波难熬的情热袭来时, 他蓦地想起什么来, 心脏再次抽紧。

“陛下现在正独自承担所有工作, 是吗?”

他慌忙推开封闭舱的舱门, 焦灼的绿眼睛捕捉到门口的狼骑, 声线哽咽沙哑,

“他也在易感期,一定非常难受……你们不能让他这样做!快将抑制剂给我, 至少在易感期期间, 让我代理政务!请禀告陛下,只要他的易感期结束, 无论杀死或流放我, 我都将毫无怨言接受——”

然而狼骑一如在狼骑基地中值勤的两名同僚一样,只如铁塔般守在门口, 沉默地监管着他。

叶斯廷反复央求了几次, 骑士们都没有任何反应。

既不出声, 也没有要向尼禄转达的意思。

像两堵冷硬的坚墙。

……从狼骑的态度里,他似乎得到了来自尼禄的某种回应。

身体仍被易感期的情潮烧得滚烫无比,然而心脏在逐渐冷却结冰。

叶斯廷牙关咬紧,目光快速掠过封闭舱所在的房间。

有些东西动过位置,狼骑明显清理过他的房间。

还好,这是他的府邸。而拜二皇子所赐,他习惯在自己的居住区设计暗门——用来隐藏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叶斯廷拖着高热的身体离开封闭舱。

他低哑粗喘着,踉踉跄跄,在书架胡乱翻找。

在狼骑反应过来以前,他的指尖伸进暗格,摸到了一管没被搜走的抑制剂。

……

……海德里希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抑制剂扎进了涨粗的血管。

易感期注射抑制剂,就像将烧红的热碳瞬间用液氮封存。

剧痛扩散至四肢百骸,男人在封闭舱里用力捶打舱门,却仍止不住发出沉闷的低吼。

毕竟比起自己赖以生存的理智消失,他宁肯承受信息素紊乱的痛苦。

海德里希在舱底挣扎喘息,肌肉都在军装下紧绷暴起。

直至胸口起伏逐渐平复,一双重归冷淡的蓝瞳,便缓缓睁开。

一支藏匿在封闭舱底部的抑制剂,本来就是他为意外发情预备的紧急方案之一。

有家族严苛的训练在先,他原本设想中的意外发情,通常只有来自政敌的暗算——

毕竟身为最受宠信的帝国元帅,他知道自己占据了能令许多人嫉妒到发狂的位置。

……只是他从未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尼禄面前发情。

海德里希稍作回忆。

因为易感期的影响,回忆里的画面非常混乱,而且比他的深夜妄想更疯狂百倍。

但舌尖在口腔里滚了一圈,没有尝到甜美的蔷薇信息素。

抬起手臂,军装肘部有沁血的弹孔,但手臂上的伤已经治疗过了。

尼禄并没有坐以待毙。

……好在。

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

在愧疚与懊悔之前,他必须优先考虑如何收拾好自己造成的残局。

海德里希将舱门推开。

在看到门口戒守的狼骑时,他没有露出太多惊讶。

“……我重新打了抑制剂,请允许私人医官检测,并让我通过远程通讯向陛下禀报这点。”

他忍着疼痛,像只确认过自己牵好狗链的军犬,冷静地告诉狼骑们,

“陛下也许正因我们造成的这一局面暴怒……但还是请允许我跟他谈谈。在处置我以前,我仍有能供帝国使用的剩余价值。”

但他遇到了跟他前两位同僚一样的冷硬坚墙。

海德里希无法透过头盔判断狼骑们的表情,正如他这回再也无法猜出尼禄会如何回应。

他的计划被意外发情彻底打碎,原定的战友——诞育王储的合作者——完美伴侣的路线再也行不通。

他此前为此付出的全部努力,都将在尼禄眼中成为不轨的企图。

元帅站在原地,眼神罕见地显得有些慌乱。

但他努力想在狼骑前维持好体面,恳求说:“如果陛下认为可以召见我,请第一时间让我知道,好吗?”

“元帅,您竟敢在易感期打抑制剂?!”

府邸的私人医官恰好听见了这番话,从门外两步冲进来,

“您不要命了吗?您以为信息素紊乱是开玩笑的?!一旦紊乱情况严重,找不到匹配的Omega安抚,您会因此丢了小命的!”

“我把握过剂量,阁下。会有一段轻度紊乱时间,但处于帝国医学可以解决的范围。不要给我找其他的Omega,我不需要——”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向后趔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因身体的疼痛感而剧烈喘息。

淡色的蓝眸既笃定,又显出一丝黯淡。

“我需要我的理智,因为帝国仍需要它……他也会需要它……”

余光落到窗外,一艘飞艇刚好从学士塔出发,前往皇帝寝宫方向。

男人几乎一瞬就明白了什么。

他那英俊的眉眼微微震颤着,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生出不甘与气恼。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姿态颇显颓唐。

……

“……所以上将这是在……筑巢吗?”

“……是的,很典型的筑巢行为。只是我第一次见到会筑巢的Alpha……通常这都是Omega在易感期的典型行为……”

两个私人医官在观察间低声交谈。

监控镜头里,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帝国战神,此时正安安静静窝在一堆衣服里。

他的状态倒是比想象中乖巧——

毕竟陛下往上将府派遣了最多的狼骑,只为了防止易感期的阿撒迦暴起伤人。

据医官观察,除了他盖在脑袋上、不知从哪捡来的驾驶座坐垫以外,其他衣服好像都是他自己的。

医官们当然不会知道,那些都是他曾穿到御前去的衣服。

对易感期感官格外发达的阿撒迦的来说,衣服里的每一根纤维,都还沾有主人的信息素。

“……我记得精神分析部认定,筑巢行为主要是心理因素,跟分离焦虑和伴侣依赖高度相关。只是……呃……阿撒迦上将看起来不太像会……?”

他们对着衣服堆里身躯健硕、一拳能抡死一头大象的男人,看了又看。

褐色大狗喉咙里发出一丝沙哑的呜咽,脑袋又往坐垫底下拱了拱。

少顷,阿撒迦似乎难得从易感期里恢复了一点理智,金眸闪烁着抬起来,露出一丝惊惧来。

但半虫血统本身就具有远超人类的荷尔蒙,他粗喘挣扎了片刻,再次被情热淹没,张嘴叼住了坐垫一角。

好在观察室距离远,医官们都没听清上将咬着一方坐垫,呜呜咽咽咕哝着谁的名字。

“……要不,咱们还是给上将留些面子吧。”

“……嗯。走吧。”

四名狼骑戒守在房间门口。

确认过阿撒迦不会在易感期里做出自残行为,其中一名狼骑退出房间,按着狼耳,朝尼禄做例行汇报。

“我知道了。”

尼禄回答。

这是易感期的第四天。

与米弥尔误以为的漠视不同,被派去看管Alpha的狼骑,实际每天都会向尼禄发来报告,确保他对Alpha们的举动了如指掌。

但对Alpha们的联络申请,尼禄却从没有应允过。

他抬手关掉光屏,目光落向面前的加涅。

“请继续。”

加涅捏着手里的择偶名单,动作略显僵滞。

“您在犹豫什么,老师?”

银发皇帝盘膝坐在床上,雪白的睡袍里露出漂亮锁骨,然而眼神却仍像身处王座,散发出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害怕我的臣子们再次对您围追堵截,干扰您为君主择偶的任务?我向您保证,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

加涅先是“啊”的一声,随后将目光投向旁边的伊娃。

伊娃默默地点点头,他才颤巍巍地回看尼禄。

“您……”

他低声说,

“您已经知道了。他们……”

太阳宫的信息封锁工作做得很好,他先前还一直以为,尼禄只是周期性易感来着。

“唔。”尼禄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红眸微微眯起,“而我也向医学院确认过一件事——当Omega被Alpha成功标记,他们的信息素,就不再会具备令伴侣外的人发情的能力;也不再会被其他人的信息素诱使发情。

“我认为从现状考虑,尽早确定我在王都外的Alpha配偶,可以杜绝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米弥尔和伊娃都愣住了。

“……王都外……”

米弥尔抓着腰间的剑鞘,额头都渗出汗来,

“您还是决定不在他们四人之中选择吗,陛下?”

“你提出了一个令我意外的问题。”

尼禄语气还是很耐心,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必须在他们四人之中选择?”

“因为……”

米弥尔捏了会儿剑鞘,终于鼓起勇气说:

“因为虽然他们这次弄巧成拙,嗯、的确闯了很大的祸,但您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确发自内心爱着您……”

“是的,他们爱我。”

尼禄平静地说,

“跟我为帝国选择什么样的君后,存在什么必然联系吗?”

米弥尔一时语结。

伊娃在旁对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试图劝服尼禄。

但Omega骑士憋了又憋,终于把心声全盘托出。

“我不懂政治上的东西,陛下……但我只是觉得,您经历过那么多,为帝国拼命付出,我只是一直在想象,要是有一个能全心全意爱着您,甘愿为您倾尽一切的人成为您的伴侣……就好了……”

米弥尔说着说着,竟觉得心里有些酸楚,便默默低下头去。

“同时,如果他能足够强大,能与您共度风雨,无需您再费心神去保护他……我想,比起让一个不知底细、不清楚是否会贪恋皇室荣耀大于爱您、更没能力爱护您的陌生Alpha与您共度一生……会不会好上许多呢?”

尼禄沉默了一会儿。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也感激你为我着想。”

最后他说,

“但事实是,早在许多年前,我已不再需要从任何人身上汲取爱怜。”

他翻看加涅的候选人接触记录,最终选定一名北境的平民Alpha。

相貌平平,资质平平,行事也相对笨拙,但他在鲁铂特统治时期最困难的情况下,还在贫民窟筹钱建了一所福利院,抚养过三十多名孤儿。

至少道德感上,这个Alpha能与自己并驾齐驱。

“易感期结束后,如无意外情况发生,我会接见这个候选人。”

银发皇帝说,

“如果这次匹配进程仍不顺利,我会视情况引入生物技术调控信息素,并尽快筹备婚礼。

“我的择偶事项早在分化时就该完成,本就不该拖延这么长时间。而这次意外事件,也毫无疑问佐证了拖延的错误。”

“遵命,陛下。”

加涅躬身领命,离开房间。

“当他们清醒时,转达我的命令。”

尼禄联系负责看管Alpha的狼骑们。

说话时,他的孕囊又开始轻微抽搐;潮湿的情热卷土重来。

这就是易感期最令他厌烦的时刻。

平日干爽的身体变成一个无底空洞,洞壁淌满了燥热难耐的汁液,并因为无法获得满足,而不断抽紧。

教科书只说过易感期是受孕最佳时期,且AO会本能吸引,但从没有提过会如此不适。

他实际也不大清楚该怎样填满它,只把这种需求感当做一种未能受孕的提示。

或许等他成功诞下王储,这种令人烦躁的需求感,就会自然而然消失。

想到是因为那四个Alpha,才让他不得不忍受这种时刻,尼禄的眉眼冷沉了下去。

好在,他只需要再忍耐三天。

只希望众神护佑帝国。

至少在他处于易感期内时,不至于发生太难应对的情况……

“帝国需要你们的忠诚与才能,这是即便为我造成如此严重的困境,我也不会从重处置你们的主要原因。但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在易感期结束后,任何与我的必要交涉,都将转为远程进行……”

狼骑接受指令,转身走入房间。

被禁足多日的Alpha们,目中几乎迸射出希望的火光,只希冀小皇帝能给他们以回应——

即便那将是一个最终审判。

狼骑冷肃站定,朝着目露渴望的Alpha们。

一字一句,宣读出宇宙中最冷酷的敕令。

“——而在我的皇室婚礼结束前,我将不会允许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再与我进行直接接触。”

眸色各异的瞳眸,就在这一刻,彻底坠入深渊。

“以帝国的名义,我承诺有关婚礼的一切筹备,都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

“……奇怪。”

帝国边境岗哨,类虫群生物传感研究所。

“怎么了?”

“距离边境百万宙里外的‘虚浮’,突然开始自发逃逸。但我们的光学雷达,也没有检测到任何东西……”

研究官挤到光幕前,莫名其妙看着大屏幕。

那些原本悠游自在生活在宙域中的微生物,在某个瞬间,突然朝帝国发出了极强的危险信号。

但雷达图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虫群,没有陨石,没有帝国科技能探测到的一切危险。

他们只能看着标记着虚浮的红色光点,突然像鱼群般朝四面八方逃窜。

“……有什么在靠近……但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更近了!”

研究官看着不断预警逃窜的虚浮,简直像有一群隐形的庞然巨物,从虚浮身边快速冲过,直奔帝国而来。

“好快的速度!”

“到底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禀报陛下!”

……

圣洛斐斯蓦地睁开金眸。

他收回了伸向王都四面八方的触角。

它们原本正一边工作,一边为他四处打探人皇多日不来圣宫的原因。

图书馆没有尼禄的身影,议事厅门口也没有。

眸中发出白光的军官侧耳偷听下属谈话,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那日人皇是否真的遭到毒手,被迫屈居在几个恶毒的Alpha身下——并因此负伤不能动弹。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支线目标。

开始思考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干掉那几个令他极度不爽的家伙。

庞大洁白的触手团攀上圣宫的尖顶。

他将精神力集成一束,探向极遥远的帝国边境。

……奇怪。

是某种……同类的气息。

他的确在释放精神力,召集自己的仆从。

但现在,还远未到他为人类选定的毁灭日。

圣洛斐斯盘绕着尖顶,沉默感知那群来势汹汹的生物。

金眸再睁开时,并未流露出多少欣喜或快慰。

反而逐渐显出一丝冷笑。

诞生于创生之柱,他深知深渊生物彼此厮杀的激烈与残忍程度。

源于人类无法理解的吞噬升维特性,低等深渊生物会在探测到一切高等同类信号时,沿着亚空间一路追击,直到伺机将同类吞噬殆尽为止。

不是他的仆从。

是敌人。

……稍有些不自量力的那种。

实际上,敌人比他的仆从要更早找到他,并未让圣洛斐斯感到有多挫败。

即便他在帝国与对方交战,人类也必然会死伤惨重。

最多他的仆从得再花些时间,去追猎妄图逃脱的鱼群。

但不知道为何,当消化这一事实时。

白发圣子第一反应,却是微微蹙了下眉。

然后沉默望向金碧辉煌的太阳宫方向。

……

第219章

……

“……必须尽快禀报陛下。”

帝国边境外, 距离深渊生物最近的科研前哨。

注视那片虚无的黑暗时,科学官们心中的不安在莫名扩大。

九百年来,帝国用于军事勘探、警戒的工具, 都是超远距光学雷达,辅以超敏生命探测仪。

凭借这些精密的战前警戒设备, 帝国已成功预警过不下千万次异族入侵、并得以反击胜利。

然而, 某种不明来意的“东西”正朝帝国悄然逼近, 而帝国全线预警设备, 就像吃了哑药一样一声不吭——

这种级别的军事漏洞,足以令任何一名前线军官惊出一身冷汗来。

若不是类虫群生物警戒系统,已经在尼禄的敦促下朝边境外铺设了几万宙里……

直到整个帝国被那“东西”吞没,帝国军队都未必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然要禀报陛下……不过维娜, 你好像出了很多汗, 你没事吗?”

一些正盯着光屏看的科学官, 像被惊醒一般, 移开视线, 看向自己湿漉漉的手心。

但另一些并没有来得及动作。

他们只是笔直地盯着光屏里空无一物的宙域,心跳愈发短促,皮肤上也渗出细汗来。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明明早已习惯帝国边境无垠的黑暗, 但那一片正被虚浮急速逃离的宙域,总感觉比普通宙域还要黑上太多。

黑暗里隐藏着浓烈的邪恶气息, 某种存在蓦地移来目光, 不怀好意地窥探他们的灵魂。

“喂……”有人拍他们肩膀,换来一声非同寻常的惊叫, 倒把拍肩的人吓了一跳。

不知怎么回事。

当意识到黑暗里的潜伏者时, 研究所的气氛开始变得异常。

为了将生物传感警戒网络铺设到更远的地方, 这个临时哨站本就离未知生物的发现地点很近,离作为故乡的帝国却相较遥远。

在等待皇帝接见的时间里,一些科学官在哨站内来回逡巡,但却一声不吭;

一些在角落焦灼地啃着自己的指甲;

一些在画纸上胡乱涂画,白纸上却只有一团麻线般的黑暗,以及用力过猛导致的破裂。

而这种诡异的不安氛围,随着银发皇帝出现在光幕上,蓦地被冲散了许多。

“陛下……!”

负责联络的科学官,声音甚至微微带着哭腔。

“——很抱歉。我被一些政务耽搁了。”

光屏背景是皇帝的书房。

尼禄坐在书桌后,雪白的手指交搭着,上半身是黑色的帝国军装——是他平常穿在王袍下的那一件。

他的脸颊似乎比平时要红润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从训练场回来。

凛冽的红瞳穿过量子通讯,沉稳看进每个人眼中。

“我看了前哨研究所提交的报告。”

他将手边的笔记光屏移过来,姿态一如既往淡定,没有人能听出那一丝嘶哑喘意。

“不可见,无生命迹象,无法判断是否对帝国怀有恶意。除了宇宙微生物虚浮,帝国的所有警戒系统,都未对它作出反应。根据行动轨迹和速度计算,约在40天后正式抵达帝国。”

“是的,陛下。您总结得意简言赅……”

联络官讷讷说,

“其实也可以考虑为未知的宇宙自然现象……类似,异次元风暴之类的。或许我们急着向您禀报,其实有点大题小做……”

驻扎在帝国境外的科研前哨,本就要面临许许多多古怪的未勘探现象。帝国像他们这样的科研哨站数量庞大,平时有什么情况,多是层层上报给王都,再根据重要程度呈至御前议会。

但一种不知名的恐慌情绪在裹挟他们。

发现未知生物时,前哨全体科学官以一种空前激烈的态度,要求必须直接面见陛下。

真的见了陛下,联络官又有点怯场,担心是不是破坏了正常的政务流程。

不过陛下脸上,好像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他抬起红眸,打量光屏里每一个科学官的表情。

“撰写本次报告的负责人是谁?”

皇帝突然岔开话题,

“研读他的报告让我多花了一些时间。我记得这个哨站此前负责递交报告的人,一直是史密斯下士,他的工作也一直完成得很好。是研究所换了新人?”

他点开另一面光屏,是一份情况报告。

前半段工整流畅,但随着行文变长,字词开始混沌错乱,到最后一段甚至已经辨不出原意: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为为逃逃逃逃死死死……”

“还是史密斯下士,陛下。”

科学官们面面相觑,发现已经无法在人群中找到史密斯的身影,

“咦?他怎么还没回哨站……撰写报告前,他说要驾驶单人勘探舰靠近些,好取回一些样本研究来着。”

尼禄浓郁的瞳色转深了。

帝国宙域膨胀的速度太快,每年都会在境外勘探到无数未知生物,这一点确实是事实。

只是虚浮觉察到的这一未知生物,尽管目前尚未展示出对人类的敌意,但他的战争直觉,却就在这一秒震响。

尼禄:“前哨的返回舱,是否可以正常使用?”

“啊?敬禀陛下,刚刚经过检修流程,可以正常使用……但您该不会是要我们——”

“撤离哨站。”

尼禄果断道。

“抛弃全部物资和研究材料,确保哨站中的每一个人都登上返回舱。我会派军队接应你们。”

“可……可目前对方还没有展示出敌意,而且为帝国勘探一切未知生物,就是科学前哨的职责,陛下!”

“我相信诸位已听清我的敕令。”

王命如山,科学官们不得不开始撤离。

要维持一个前沿哨站运转,除了百来个科学官外,更有将近2000余名引擎维护人员在哨站上工作生活。

比起直面深渊生物的科学官,维护人员的精神状态似乎要好上许多。

他们啜着咖啡,优哉游哉地收拾行李,聊着回到家乡后,要带自己的儿女去哪个星系度假。

有人疑惑抬头:“咦?那是史密斯下士吗?他采样回来了?”

众人抬头。

果然,在哨站底舱高高的舰桥上,正伫立着一个瘦长的人影。

距离太远,大家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以及怪异扭曲的肢体形状。

“长官!那块舰桥的护栏掉了,当心别掉进曲速核心里喽!”

曲速核心是机甲、要塞、星舰和哨站的能源,一个哨站级曲速核心,运作时的内部温度足有上亿摄氏度。

大家都知道没人会傻到跑那里面去,吆喝一声后,又高高兴兴喝起咖啡。

然而那个人影一斜。

便悄无声息坠了进去。

“操!!他掉进去了!!”

咖啡杯哐当跌落在地上,溅开一地棕褐色液体。

液体滴滴答答沿着舰板流淌,流进哨站的下水道,与混杂着黏腻血液的污水汇合。

留在研究室的科学官们对此一无所知。

尽管陛下要求他们立刻放弃哨站,携全站人员撤离,但没有科学家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心血——在往外铺设生物传感警戒岗哨的过程中,他们也靠着虚浮收集到许多新奇的宇宙数据。

要是能把这些样本背回帝国科学局去,必然会给人类带来更多福祉!

揉搓着视野愈发黑沉的双眼时,科学官们这样想着。

虽然非常尊敬陛下,但他们也并不完全算是在违抗命令。

返回舱的例行检修,的确需要好几个小时——尽管在例行检修正常、并需要紧急撤离的状态下,并没有再次检修的必要。

利用这几个小时,科学官们终于将样本收纳完毕,一人扛着好几只无菌箱,并朝走廊嚷嚷:“请开灯!看不见路了!”

昏黑的某处传来回应:“一直开着!”

离开勘测室前,最后一人想要看看未知生物的移动状况。

根据虚浮之前的预警位置,未知生物距离前哨大约几百宙里。它的行动轨迹直指帝国,哨站并不在它的前进路线上。

但此刻查看光屏,那人却发现,刚刚因未知生物而四处逃逸的微生物虚浮,又优哉游哉地游弋在原先逃窜过的位置上了。

仿佛警报已经解除,而那潜伏在黑暗里的恶意,突然看中了别的猎物似的。

“观测目标怎么会突然消失?”

光学雷达没有动静,生命探测仪也没有动静。

那人把眼睛揉得发痛,终于在即将全黑的视野里,看清了哨站周边的虚浮记录仪。

在哨站四周,原本自然存在并游动的微生物虚浮,此刻正大量地、疯狂地逃逸,竭尽所能远离哨站。

以哨站为中心,形成了直径几十宙里的无微生物空洞。

……如庞大的诡异早已降临。

……

“……B24-11d哨站已失联,我们没有接收到任何来自B24-11d的信号……报告,生命探测仪无反应,光学雷达显示,返回舱没有离开港口……完毕。”

尼禄派遣的接应舰队,约一小时后抵达哨站宙域附近。

有赖于虫族在帝国周边开出的大大小小的虫洞,在铺设生物传感岗哨时,尼禄也命科学局将现成的虫洞,改造成军用曲速通道,方便帝国向外运输勘探舰队。

接应舰队本该在距离观测点约两三个港口的位置,静候哨站返回舱抵达。

但他们没有等到任何人。

于是在舰队司令官的命令下,舰队继续向前跃迁。

“长官,前哨有2000多名帝国的同胞。他们是科学研究者和维护人员,没有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因此理应获得更多关照。

“但我与我的部下,是为帝国浴血奋战的军人,保护同胞是我们的使命。请让陛下无需对我们施以过多的爱怜。只要允许我们继续前进,我们的同胞就可以离开危险的地方回家。”

而这是负责接应的克里夫上校,与锚点指挥官之间的最后一道通讯。

边境外的一切,都像正被庞大的深渊缓慢吞没。

帝国目距最远的光学雷达,仍可以在哨站不远处,勘探到前往接应的舰队。

但那些星舰里,似乎已经没有活人在操控。

而是像一堆太空废墟一样,随着引力缓慢漂移。

王都指挥部连接上舰队的监控网络,并通过舱内监控,拿到了舱内的画面。

克里夫上校跪伏在指挥室的转椅上,脑袋被一把尖刀洞穿。

他嘴巴张得很大,眼珠暴突,表情扭曲暴烈,紧盯着指挥室的天花板。

走廊,过道,舰桥,遍布舰兵的尸体。

他们死状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其毫无尊严的惨状——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生物恶意摆布。

可以理解王都将领在看到这些后,陡然陷入沉默的姿态。

帝国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甚至战胜了如虫族这样远比人类强大的对手,但没有任何应对“幽灵”的经验。

某种东西正在逼近帝国,并且毫无怜悯地杀光了一个哨站和一支舰队的人类;

可哨站和星舰的外舱,却没有一丝破损痕迹。

根据监控调取画面显示,死者像是在生前突然遭到巨大的精神恐吓,并陷入幻觉中,最后将同伴攻击至死。

虫族战争不过几个月后,王都将领再次被要求在指挥基地紧急集合。

基地的金属墙壁还有裂纹,那是上次遭受攻击坍塌后重建的痕迹。

不过,上次战争中立下显赫功劳的几位帝国顶梁柱,在这次会议中却不见踪影。

——但陛下依旧出席了。

银发皇帝的身影,投映在圆桌中央的光幕中。

当看到帝国士兵惨不忍睹的死状画面时,他的唇线瞬间抿得很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帝国在虫族战争中,究竟损失了多少战士。

在虫族战争结束时,他就已经暗自下过决心。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会再让帝国聆听战士亲眷的哭嚎。

“……帝国曾有接触过这种类型的敌人吗?或者说,人类曾接触过吗?”

“不……人类没有接触过。至少虫族还曾有过一次记载……”

“难道那真是宇宙的幽灵吗?或者是某种无法捉摸的能量?”

“不能被帝国的光学雷达识别,就意味着不能被舰队自动瞄准,可是手动攻击就意味着……”

海德里希:“——意味着需要具备极稳定的心理素质,和高超的战斗技巧。后者帝国的尖兵军团都已具备,关键在于种种迹象表明,帝国这次的敌人,具有极罕见的精神污染能力。”

众将纷纷转头,先去看投映着陛下的中央光幕周围——毕竟不论什么场合,元帅总会挑距离陛下最近的位置,仅次于白狼骑。

但这次他们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于是将领们又回头张望,结果在指挥基地的最角落处,发现了元帅的全息投影。

不知什么原因,海德里希也并未选择真人出席。

而是使用智脑上的全息功能扫描自己,然后强行连接指挥基地进行投影,最后却占了一个卑微的门口罚站位。

全息投影通常会一比一复刻本人状态,很快,距离他最近的军官发现了异常。

海德里希的状况不是太好。

他额前有很多冷汗,脸颊肌肉微微发颤,似乎在忍受某种难熬的痛苦。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把那身元帅军装穿得整洁挺拔,并努力挺直脊梁站着,希望能在会议上展现出最佳状态。

只是在陈述意见时,在同僚和妹妹眼里永远聪明高傲的天才指挥官,声调莫名有些低声下气。

目光也只看着圆桌旁的地板,好像不大敢触碰光幕中的人。

“如果会污染人类的理智,是否可以尝试投放机械化部队?”

银发皇帝并未对他的出现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像往常一样冷静分析,

“这种生命体精神污染的特性,使我们的科学官无法安全采集样本进行分析。与一个无法认知、能力不明的敌人战斗,目前这些情报,还不足以支撑指挥部制定出稳妥的作战方案。”

叶斯廷:“……我想,既然虚浮能预警到它的位置,我们可以尝试利用虚浮来分析它。”

众将再次纷纷扭头——令一些人相当吃惊的是,叶斯廷竟然是本人出席。

他不知何时已经等在指挥基地的大厅内,同样满脸冷汗,牙关紧咬,只能背靠着墙壁站着。

而因为本人出席的缘故,周围的Alpha军官都闻到了一丝错乱的白麝香气息:帝国宰相显然正处于不明缘由的信息素紊乱状态。

尼禄微眯了一下眼,侧眸看向狼骑匆忙发来的报告。

这还是狼骑头一次出现把人看丢的情况。

但考虑到叶斯廷对宫廷密道的熟知程度,以及他身边的狼骑,很可能还是二皇子和叶斯廷共同挑选给他的。

叶斯廷能在狼骑把守下一个人跑到指挥基地,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虚浮作为宇宙微生物,可以捕捉到它发出的微弱生物波,并在群体间同步传递信息。”

叶斯廷低声道,

“如果破译虚浮传递的信息,并通过数据模拟,还原出未知生物的可视形象,我们的科学官可以在不接触对方的情况下,分析出帝国将面对什么。”

尼禄:“我是否可以将分析工作全权交给你,宰相阁下?”

“是的,陛下。您可以全权交给我——”

叶斯廷立即说,又觉察自己语气太过急切,太像是想要就此将功补过,或者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向尼禄争取什么。

他怕极了尼禄要误会他,便慌忙让自己定神。

“是为了,为了宰相的职责,为了帝国,陛下……”

面对空前诡异的敌人,惨死的同胞。

众将领原本毫无头绪的焦灼状态,随作战会议的进行,慢慢开始冷静下来。

首席元帅和帝国宰相的才能,当然是无可匹敌的。

在最老练的将领都毫无头绪,并不知从何入手时,他们依然能从两次惨死事件的细枝末节处提取信息,冷静地为陛下提供有效方案,并将骤然被打乱的阵脚稳定下来。

但最强大的定心丸,依然是圆桌中央的那面光幕——

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只要看到皇帝陛下坐在那里,哪怕他并未做什么特殊动作、说什么激励的发言,人们就会习惯性地感到安心。

似乎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确信一件事:

只要他们不做任何背叛帝国的事情,他们就将无条件被强悍的银白光翼庇佑。

“不能让敌人越过这条红线。”

尼禄在距离帝国五千宙里的星图位置,划出一道鲜红的临界线。

“帝国唯一能依靠的警戒手段,目前只有虚浮的生物电波。而虚浮会主动回避人类居住星球和航道,一旦敌人进入帝国境内,我们将面临大量视野盲区,大概率会失去敌人的坐标。因此,如果未来将有遭遇战,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让战火远离帝国边境。”

“遵命,陛下!”

“此前在帝国权杖实验过的精神力分析装置,已经通过第六次测试。我希望所有可能接触敌人的战斗单位,都能尽快配备。同时,再为他们配置脑波检测、脑全息图扫描装置。”

“遵命!”

众将领匆匆奔赴自己的岗位。

尼禄关掉光屏,才压抑不住地低低喘了口气。

他靠在书房的椅子上,下身泥泞不堪,浑身燥热无力。

人类从未接触过的敌人出现,换作平时,他现在早已在边境前线,但易感期却让他寸步难行。

……好在Omega的易感期只是7天。

要是70天,他一定把那四个家伙吊在审判庭的庭柱上晾成人干。

狼骑:“敬禀陛下。白狼今日第三次清醒,仍在向我们强烈争取使用抑制剂。”

尼禄冷冷:“不准给他。强行注射对身体有害,他知道的。”

“遵命。以及,海德里希元帅希望能离开个人府邸,回到指挥基地去。他表示自己能展现超越作战会议的专业军事素养,如果不能,任凭陛下处置。”

尼禄闭眼皱眉。

“放他出来。”

在易感期强行注射抑制剂,会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这也是尼禄不得不忍耐7天、也不能顶着情潮注射抑制剂的原因。

但叶斯廷和海德里希能在狼骑眼皮底下打进抑制剂,这件事既让尼禄感到意外,又莫名觉得在情理之中。

根据长期共事的了解,他倒不至于认为他们性缘脑到自残以向心仪者乞怜。多半还是想承担起集体发情的后果,以及多少混杂些负荆请罪的意思——

若真连这点责任感都没有,他当初就不会在明知是“原著主角攻”的前提下,还把他们放在重要职位上。

但眼下不是为这些琐事浪费时间的时候。

易感期第五天。

未知生物的推进速度,依旧没有减缓。

叶斯廷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向尼禄递交了虚浮破译信息。

敌人不可识别,不可触摸,它的存在如同一团混沌的黑暗能量,只有虚浮弹射到它身上的生物电波,能让科学局概括出模糊的轮廓。

……而在看到模拟出的图像时,包括尼禄在内,很多人都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那轮廓看起来在不断发生变化。有的时候像大团的触手,有的时候像缠结的象鼻,有的时候又像肿胀的根茎。

单从轮廓看,那生物几乎就像沸腾的黏泥,不断重塑自身。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将领们不自觉喃喃着,发出灵魂质问。

“陛下,我高度怀疑那是暗物质生命体。”

叶斯廷低咳着说。

“暗物质是宇宙中未能被人类探测到的未知物质,它不与光、电磁辐射相互作用,因此无法被直接观测。但此前多数科研成果,将暗物质假想为黑洞、星系一类稳定的存在——但从未有人猜想过,暗物质有可能构成生命体。”

尼禄:“那么,什么样的攻击方式才对它有效?”

“我们会得到答案的。”

海德里希冷静下令。

“投放机械化部队。”

利维坦巨舰隆隆驶出边境要塞。

它谨慎地停泊在临界线外几千宙里的位置,跟全军覆没的接应舰队和哨站相比,与未知生物保持将近百倍以上的距离。

舱门打开,无数战斗机器人翻跃而出,直奔未知生物所在的坐标。

这些战斗机器人配置近似机甲,但由人工智能辅以手动操控。因为光学雷达无法识别暗物质生命体,机械部队也无法做到自动瞄准和追踪。因此在放出机器人的利维坦巨舰中,还有许多机甲精锐兵。

他们坐在操作舱内,头戴全息头盔,凭借个人经验和战斗本能,远程调试战斗机器人的作战方向。

“好古早的操作方式……”一名机甲兵非常不适应,“手动驾驶比精神力驾驶迟滞太多太多了。”

的确,人类正是因为宇宙距离的传输耗损、机械反应相比人体过于迟滞等现实问题,才会在旧联邦时就舍弃战斗机器人,改由具有高精神力的驾驶员在机甲中操纵。用精神力操纵机甲的反应速度,与战斗机器人相比,大约就是古地球超音速飞机和绿皮火车的区别。

“没办法,这次的敌人好像能污染精神,陛下也是希望保护我们,尽量让我们远离。”另一个机甲兵摇摇头,“听说操作舱也是他亲自要求改造过的,不知道具体改造了哪里?”

“情报太少,我们无法预测敌人会对攻击作出什么反应。也许敌人会就这样被消灭,也许会引发更可怕的反扑。反扑方式也将是无法预测的,可能会有极度危险的情况发生。”

在召集这批机甲精锐时,帝国元帅就已告诉过他们。

“诸位此刻仍有退出的自由。一旦与敌人正式接触,任何无故脱离操作舱的行为,都将被视为临阵叛逃。”

“——帝国第四机甲部队绝不退缩!为了帝国,为了陛下!”

男人的眸色变深了些。

他只低声重复最后一句话:“为了帝国,为了陛下。”

机械部队穿过又一个虫洞港口。

它们没有一丝迟疑,笔直驶向那片邪恶的黑暗。

不可见的暗物质生命体,仍在笔直向前推进。

当它即将与机械部队正面相接,机械部队集体爆发能量,张开一面巨大的高能护盾网,准备将其拦截。

“未知生物进入拦截区。准备攻击!”

机械部队在精锐兵的远程操纵下,熟练排布成扇形,避免形成交叉火力。

然后它们同时抬臂,开始手动瞄准。

每具无人机甲配备的武器都不相同,几乎囊括了帝国火力的全部种型。

对于无法接近、无法采样的敌人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只有将帝国现存所有武器远程尝试一遍,才能判断出最有效的攻击方式。

“攻击!”

刹那间,宙域像被被白昼焰火撕裂。

但随着攻击持续,指挥部发现,不管是爆能光束、高流射线、毒气弹药,都毫无阻碍地穿过暗物质生命体,并投掷向茫茫的宙域深处。

“攻击无效!”

“攻击无效!”

指挥部众人的脸色逐渐凝重。

直到一架无人机甲抬起右臂,高高举起虫族战争时使用过的液态光子刃。

除了皇帝陛下,没有人知道——

那是用圣子共生体的细胞,克隆提炼而成。

前进的黑暗突然有了反应。

液态光子刃并没有像其他的帝国武器那样,如穿透空气般穿过它的躯体。

——而是结结实实劈中了它。

一刹那间,那黑暗的黏泥,似乎因剧痛而抽搐。

诡异的象鼻状触手,也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

在虚浮的反馈图像下,那个黑暗生物的形态,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它的一部分身躯被撕裂,变成支离破碎的肉团。

“得手了!”

做出有效攻击的机甲精锐兵,兴奋地在操作舱里猛一攥拳。

“报告指挥部,对虫族专用武器是有效的!大家集中攻击!”

然而一击得手,暗物质生命体却没有再给帝国第二次机会。

被火力惊吓的微生物虚浮四处逃窜,反馈电波也变得混乱不堪。众机甲兵不得不在丢失坐标的混乱战场中,极力寻找暗物质生命体的行踪。

“雏鹰,你的后面!14点方向!”

一名机甲兵对同伴大吼。被叫到名字的士兵,果然从反馈电波中获得了鬼魅般的敌人踪迹。他坐在舱里,浑身肌肉紧绷,几乎把操纵杆推到了底:“该死——手动操纵——太滞后了——!”

当战斗机器人终于在宙域中拧转躯体,暗物质生命体却以跟先前行进时毫不相符的可怕速度,毫秒之间,便闪入黑暗中。

液态光子刃劈落下去,只劈到了一片宇宙真空——以及大群无辜的微生物虚浮。

“报告!失去敌人坐标!”

机械部队拉起的拦截网仍闪着电光,却没有拦到任何东西。科学局紧密分析虚浮的生物电波,却无法再解析出敌人的坐标。

暗物质生命体就这样突兀消失了。

“……是逃跑了吗?”

战斗机器人提着光子刃,开始对周边宙域地毯式搜索。机甲精锐们坐在几千宙里外的利维坦里,手推着操纵杆,全神贯注观察宙域。甚至有人关掉了显示反馈电波的模拟光屏,改用肉眼观察那片空无一物的宙域,似乎想用战场直觉来决一胜负。

但眼前视野却在慢慢变暗。

“操作舱故障?”

他揉搓着眼睛,情况却没有丝毫改善。当目光再次跟光屏中的黑暗宙域对上,如同一股邪恶的力量,在那一刹那窥探了他的灵魂。

“——!!!!”

机甲兵顿时汗毛倒竖,发出凄厉惨叫!

他一边在操作舱内激烈挣扎,一边用双手直挖向自己的双眼!

众人纷纷被惊动:“怎么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

机甲兵身上的精神力检测装置,发出刺耳报警;几条特制束缚带,则从操作舱内闪电般弹出,将他的身体紧紧束缚。

束缚带由高密度的纳米材料制成,机甲兵激烈地抽搐惨叫,试图挖出自己的眼睛,但他的手脚像陷在棉花糖里动弹不得,无法再做出任何自伤行为。

很快,操作舱内喷洒麻醉气体,发疯的机甲兵最后踢蹬几下,身体逐渐软了下来。

还没等指挥基地放松下来,士兵们的惨叫和踢打声,开始在数个操作舱内传响。

“……它就在操作中心里!”

尼禄厉声。

就像此前那个首次与暗物质生命体接触的哨站一样。

有生命的黑暗,骤然在几千宙里外的操作中心降临。利维坦四周的虚浮,开始疯狂向外逃窜;而所有机甲兵身上的精神力分析装置,都在同一时间发出嗡鸣。

在他们完全陷入疯狂状态前,无数纳米束缚带弹出,率先将他们牢牢绑缚在座椅上。

麻醉气体一瞬间充盈了整座利维坦。

“……作战单位全员,生命体征并未消失;精神力数值大幅度下降!”

王都的通讯官颤声汇报。

指挥频道也几乎被高声争论淹没。

“……它竟然可以瞬间移动的?!它为什么知道远程操作中心的位置??”

“既然是暗物质生命体,一切都有可能……或许是循着远距离操作的量子通讯回路,或者……它仅仅只需要追溯某一个观测者的意识……”

“敌人根本不受空间和维度限制!它竟然可以随时出现在任何一个坐标上!”

“……波动式生命体……量子层面……”

“那样的话,民众避难就毫无意义了……无视空间和维度移动的敌人,如果不能在境外把它消灭,那么不管我们撤离到哪里,它都……”

“如果它真是追溯意识行动……那么一旦民众观测到暗物质生命体的存在,它就会突然降临在某个领星吗?”

与指挥基地的气氛截然不同。

王都星系的居民,依旧沐浴在祥和的阳光中。

人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边境,刚刚发生过一场战斗,且以帝国的迅速失败告终。

尼禄坐在书桌后,一只手搭在桌面,冷戾的眉眼低垂。

他看着满屏被摧残殆尽的精神力面板,没有作声。

在加冕为皇的更早以前,尼禄其实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他的狼骑无条件追随他,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到他手里。因此他的每一个指令,每一次决策,都将决定骑士们会见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从此在血泊中长眠。

这是身为领袖者必须背负的压力。

而最残酷的是,他仍需要踏着整支机甲部队失去战斗力的这一事实,竭力分析出更多对帝国有利的情报。

负责操作战斗机器人的机甲兵们,每人身上都配备了脑波、精神力、生命体征、大脑全息图扫描装备。从操作中心被暗物质生命体攻占到现在,机甲兵们的大脑器官完好,生命体征稳定,只有精神力骤然降低,导致陷入临时疯狂状态。

根据虚浮的反馈,暗物质生命体在操作中心逡巡片刻,并粉碎了所有人的理智后,又开始以一种极诡异的前进速度,向着帝国边境快速接近。

“敌人距离临界线——3400宙里!”

敌人似乎没有物理层面的攻击手段——尼禄心想,或是它还未展示出来。

也并没有如虫族般坚硬的盔壳。

第一次接触战得到的信息是,它实际是可以轻易被液态光子刃伤害的。

如果像虫族战争一样,由尖兵军团驾驶机甲对它群起而攻之——有很大概率,能将它终结在帝国境外。

关键在于那攻击精神力的特殊能力——那才是切中帝国要害的阿喀琉斯之踵。

人类过于依赖精神力战斗,却没能进化出保护自身精神力的手段。从旧联邦到帝国,人类只将资源投入开发一套又一套用精神力支配的强悍机甲,并带着勃勃野心朝遥远的宙域进发。

一旦在精神力层面受到威胁,就意味着帝国现存的所有军队,无论精锐与否,都会被死死压制。

尼禄依然闭着眼。

无人机械部队,行不通。

战斗机器人的反应速度,无法与真人机甲媲美,更遑论要追击暗物质生命体。更何况,敌人并不在人工智能可以识别的维度。然而一旦有人类的意识参与其中,暗物质生命体似乎就能立刻追击而来。

“敌人距离临界线——3100宙里!”

在越过边境后,暗物质生命体将先与数以亿万的Alpha士兵接触,并将这些保家卫国的战士,变为失去理智的杀人机器。

紧接着,就是精神力数值不高、但仍有精神力的Beta科研人员与平民。

而至于——

尼禄蓦地顿了一下,睁开眼睛。

“敌人距离临界线——2900宙里!”

必须在它进入帝国以前解决掉它。

尼禄能听见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

争论不休的指挥频道中,唯独叶斯廷和海德里希在沉默。

他知道他们也在思考。

狼骑发来汇报:“阿撒迦上将今日第一次清醒。他请求注射抑制剂,并带领帝国权杖出征。”

“不批准。帝国权杖无法应对这样的敌人。”

“——敌人距离临界线:2650宙里!”

“……陛下,”另一个通讯官的声音打断他,“收到U90舰队的讯息,科研前哨仍有人员存活,且确认保有理智!”

尼禄愣了一下。

他说:“什么?”

科研前哨就是第一个发现暗物质生命体、并遭受攻击的哨站。紧接着,暗物质生命体又攻击了前往接应的舰队。

当敌人继续前进,并与战斗机器人正面交锋时,第二支舰队绕过战场,直奔科研哨站和舰队遗骸。

虽然没能再收到任何回应讯号,但王都依旧抱有希望。虽然监控画面非常不乐观,但尼禄认为,或许还能在前哨和舰船上,找到失去理智、却昏迷的幸存者。

“你说他保有理智?”

“是的,陛下。是一名藏在前哨底舱的实习后勤人员,他说他负责返回舱的例检,事发时……”

“——敌人距离临界线:2300宙里!”

海德里希直接打断:“给他使用精神力分析设备。陛下需要知道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实习后勤个子很小,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污渍和能源废水。想必前哨里的人集体发狂、互相厮杀的时候,他就是靠着潜在废水池里,才勉强逃过一劫。

精神力分析结果很快出具。

“你没有精神力?”负责搜寻的军官发现结果不对劲,又迅速查看他的档案——Beta,“Beta至少也该有500-3000左右的精神力。你是有过罕见病史?”

瘦小的后勤浑身滴水,咬牙站在一众军人的包围中。他估计从未经历过前方满是光屏,且光屏里全是帝国数一数二大人物的场面,裤子里的两条腿抖得很厉害。当搜查军官问他是否有罕见病史时,他几乎就要立即顺着点头了。

但通讯官急迫的声音顺着光屏,传进满地血肉的前哨。

“——敌人距离临界线:2090宙里!”

瘦小的后勤猛地一咬牙,双目抬起,看向尼禄所在的光屏:“请允许我……允许我单独向陛下禀报……!”

“批准。”尼禄毫不迟疑,”请诸位立即退避。”

当叶斯廷也被切出频道时,他的瞳孔微微紧缩。

“不,尼禄……”

当房间只剩后勤一人时,他双膝一软,朝尼禄扑通跪下。

而当他正要张口时,听见少年君主淡淡的声线飘下。

“伪造身份档案是帝国重罪。但事关重大,我以皇帝名义宽恕你。”

这是第一句话。

“你是Omega。是不是?”

这是第二句话。

瘦小的后勤颤抖着,将口袋里剩余的抑制剂全部捧起,抬到脑袋上方。

他泣不成声。

短时间内经历了巨大的惊吓、恐惧和身份暴露,就算没有被暗物质生命体侵染,这个Omega的理智,也快要绷到极限了。

“是的,陛下。您可以处决我……我只是想要尽力避开那些成见,自由地读书,自由地做自己最理想的工作……”

他一边哭,一边忏悔,却半天没有听见皇帝的声音。

而当他抬头,恰好看到那张秾艳到过目难忘的脸。

皇帝的唇角勾着——他竟然是在笑,无声的。

但眼神在缓慢燃烧。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我很感激你的诚实。你给了我当下最需要的答案。”

尼禄平和地说,

“我会让舰队将你安全护送到帝国境内。不久后,将有一个Omega骑士来接应你。

“——而今天的对话,我希望你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他关了光屏,给米弥尔发了一个敕令。

想了一会儿,又给看守两个Alpha的狼骑发了敕令。

然后便没有再联络任何人。

腿间还是湿黏不堪的。

但一种逆境中的狂喜席卷了他。

他又有机会保护他的帝国了。

体内的烈火盖过了情热,在每一根血管里沸反盈天。

“机甲库。”

他唇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声线却逐渐低沉,“为我准备猩红。”

第220章

帝国边境5000里, 临界线要塞。

皇帝陛下在星图上划出一道红线,于是在这道临界线上,由大量模组、巨型航母拼接而成的铅灰色钢铁要塞, 绵延数宙里,如同一道钢铁巨墙。

这里陆续集结了西南边境半数以上兵力, 但指挥官们的脸色相当不好。

临界线要塞指挥基地里, 到处都丢着乱糟糟的作战方案废纸团。

机械化部队的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 一旦敌人越过临界线, 整个边境军防体系甚至都有必要主动进入瘫痪状态——毕竟让发了疯的军人手握重武器,比纯粹破坏人类精神的杀伤力可强太多了。

但在解除所有武器后,帝国的安全该如何保障,帝国平民又该何去何从?

临界线指挥部同样争论不休。

有说要成立敢死队的, 有说要无差别发射液态光子刃的, 甚至有人提出以放弃12%帝国宙域为代价, 直接在临界线前方制造小型人工黑洞, 至少黑洞面前, 物质平等。

“——敌人距离临界线:1700宙里!”

“再不拦截,就没有时间了!”指挥官焦头烂额,“王都还没传来消息吗??”

“它为什么能空间跳跃?!起初预警的40天都完全没有参考意义了!”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该死!”

……那是一支颇弱小的部族眷属。

圣洛斐斯在心里回答。

弱小到只剩“吞噬精神熵”和“投射转移”两项技能可以拿得出手了。

兵荒马乱的指挥部里, 鲜少有人发现角落里那名安静独坐的中年军官。

他年近半百, 相貌平平,脸上有战火燎烤过的疤痕, 用棕色墨镜掩盖。

按照他肩膀的勋章和勋章所代表的责任, 他现在本该立刻前往动员边境舰队,但他却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里, 两腿搭在椅子上, 一边品茶, 一边翻看星网娱乐版块。

用以遮挡伤疤的墨镜下,是一双泛着淡淡白光的眼。

圣洛斐斯不是来跟同类打招呼的。

在深渊生物之间,没有任何能形容为“同伴”的感情。

只是恰好,他几千万根精神触角的一端,被召集到这个临界线基地,成了前线的星舰指挥官而已。

他的精神触角已经延展至整个帝国,自然把深渊生物被发现、入侵、帝国反击、反击失败的全过程看了个彻底。

尼禄在指挥基地召开作战会议时,他的其中一个“分身”也在场,顺带确认了一下人皇的状况——

他好像没有在人类渣滓手里遭遇太过卑劣的对待。

……但,的确久违了。

圣洛斐斯从墨镜后抬起眼,看向指挥部前方的光屏。

他的精神力无需透过虚浮反馈而来的模拟图像,就能看清深渊生物的真身——各个维度生物的特性,正在它身上光速切换。

时而是长满眼睛的沸腾黏泥,时而是四处甩动的象鼻状触手,更多时候只是不成型的、恶心的原生质肉块,混杂一些硅晶生命体和岩质生命体的特征。

诞生于创生之柱的生物,其实大多数也就是这副尊容了。

圣洛斐斯自清醒以后,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仇恨人类这件事上,很少再回忆起他离开创生之柱、在深渊里厮杀的经历。

事实上那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之处。

创生之柱本身是一片极其动荡、混沌、拥挤的宙域,无时无刻在诞生新生命,又无时无刻因其严苛的环境、频繁的战斗而不断灭绝新的种群。

深渊没有能够建构文明的环境,因为诞生的种族太多、太拥挤、因环境而被迫野蛮,不是在彼此吞噬,就是在赶往彼此吞噬的路上。

只有些文明侥幸诞生在深渊边缘——如从他的共生体细胞中诞生的虫族,于是它们才能脱离创生之柱,发展成新的宇宙种族。

而有些古老的生物——譬如他,在极漫长的时间内,只是飘荡在深渊内,无穷无尽地屠杀一切试图挑衅他的生物——直到那艘破旧的太空舰船漂泊到他面前。

直到降临在满目疮痍的地球土地,直到浑身都被暗物质光束射穿,直到在如深渊一样幽暗的圣山地底苟活,直到一只小白猫噗通掉了进来,剥开糖纸,说他们从此成了好伙伴。

直到小白猫成长为冷酷刚强的帝王,疏远他,利用他,又靠近他——

王都圣宫不过是又一个牢笼,但长得跟深渊和圣山地底都很不同。

那里实在铺洒了太多阳光和鲜花。

少年君主摸他怀里的小鹿,雪白的眼睫垂下去,表情多少有点不耐,但抚摸的动作很温柔。

少年君主坐在柱廊的长椅上,修长双腿相叠,在低声地念一首诗。

诗是这样的: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我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少年君主朝他抬起眼睛。

人类的一切闪耀美丽,所有挣扎坚忍,都在那双烈火似的红眸里了。

“——因为我改变了它。”

……圣洛斐斯陡然睁开金眸。

向帝国四面八方牢牢钳制的精神触角,就在这一刹那间出现极轻微的动摇。

又来了。

又是人皇的诅咒。

是人皇的某种特殊能力在逼迫他频频走神。致使他连自己最拿手的精神力技能都屡屡失误。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弱小的人类,有能力撼动他这种等级的深渊生物?

圣洛斐斯再次凝神,察觉精神触角的一端有些异常。

是上回他操纵过的一名军官——似乎是叫荣恩中将。

之前他操控这个人类硬闯太阳宫无果,狼骑便将他安置在审判庭的特殊房间,等候人皇提审。

当他将精神触角重新探回荣恩中将脑中,发现因为刚刚的失误,这个人类竟保留了一些被操纵时的记忆。

荣恩中将歇斯底里地捶打门板,将双拳都锤出了血。

他发狂般嘶吼:“警告——快去警告陛下——!!危险!!危险就在圣——”

卫兵匆匆打开门。

“阁下是有要事向陛下禀告吗?”

卫兵问,因为尼禄嘱咐过提审前不得轻举妄动,他对中将很客气,

“陛下刚刚启程离开王都。但如果事态紧急,我会通过指挥频道——您还好吗?”

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中将。

自被狼骑安置在软室,荣恩中将就一直呈现出一副迟滞模样。

他不回应狼骑的任何问题,但又能正常起居住行,医官也查不出原因。

直到刚刚,荣恩中将突然发狂般砸门,把走廊里的审判庭卫兵都吓了一跳。

可开门的一刹那,荣恩中将却卡着最后一个字,又不再说话了。

他的下颌仍维持张大的状态,微微泛着白光的双目圆睁,拳背还在滴落砸门时砸出的血。

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呆立着一动不动了。

“您需要医官吗?”

卫兵察觉到异常,开始呼叫更多人手,

“中将阁下,您是否有想要表达的信息?您需要光子笔吗?”

他问完,愣了一下——

中将的眼角,竟缓慢地淌出了两行血泪。

卫兵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而在他发愣的同时,荣恩中将却猛一伸手,劈手夺了卫兵腰间的枪。

“不……”

中将把枪塞进了自己嘴里。

“不……!!!”

“——砰!”

天花板溅开刺目的血花。

被爆能枪余波击飞的帝国军帽,无声地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落进满地血泊中。

……

确认那颗大脑死亡,一缕精神触角缓慢抽离。

临界线要塞内,眸中闪着白光的中年军官,又悠闲翻过一页光屏。

“——敌人距离临界线:1500宙里!”

“绝不能让它越过临界线!再试一次——组建第二支机械部队!无论如何也要把它从帝国引开!”

娱乐版块已经浏览完毕,圣洛斐斯把目光从光屏抬起,看向兵荒马乱的要塞指挥部内部。

他向后靠着沙发背,将搭着的腿换了一边,好整以暇地观赏着绝望中的人类。

就算带来混乱的并非是他的眷属,他也不排斥欣赏提前上映的末日影片。

那头为了寻觅圣洛斐斯精神力而来的深渊怪物,似乎在临界线要塞,感知到他所需要的高等生物的精神力。

深渊生物吞噬和厮杀的本能,令它开始变得空前兴奋,形态也变换得更加狰狞怪诞。

“——敌人再一次跳跃坐标!目前距离临界线:700宙里!即将进入目视距离!”

“暗物质生命体进入目视距离……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临界线要塞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发狂?”

“该死!告诉所有士兵,卸掉爆能枪的弹匣……”

“不!帝国军人绝不能就此缴械……我们放下武器,后方的民众该怎么办?”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机械部队!那怪物上次的跳跃坐标是机械部队的临时操作中心,那么,只要我们的机甲兵够多,操作中心建得足够远——”

“你要拿士兵的命去填吗?那东西分明就是冲着帝国来的,不把它彻底干掉,总有一天它还会再回来!我们有多少士兵的命可以往上填?”

要塞内部纷乱不休。

自从穿上那身象征荣誉的帝国军装,将领们少有这样窝囊的时刻——分明持有坚船利炮,肩负着保护帝国的责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逼近,而什么也做不了。

“来自王都的紧急命令!”

一名通讯官的嘶吼打破寂静。

“打开要塞防线,让陛下前往迎敌!”

……圣洛斐斯的神情蓦地一滞。

不仅是他。

临界线要塞里的全体将士都愣住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临界线要塞的防护盾暂时关闭,失去防护盾的电光照射,要塞宙域的宙域重新归于漆黑。

然而黑暗只是短暂几秒。

——几秒后,巨大的光火骤然将黑暗撕破。

庞大的猩红机身,从要塞上方轰然掠过。

只一眨眼,就变成了舱窗里一枚炽热远去的火点。

几乎所有人都扑到了光屏前。

他们无不瞠目结舌,声音如重石般卡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陛下竟不携带他的狼骑军团。

他身后只有虫群般密集的无人舰追随,手挽着莹白的液态光子刃,单刀悬停在宙域中。

圣洛斐斯从沙发上站起身,几步跨到光屏前。

他盯着光屏里的机甲背影,唇线异常紧绷。

“——敌人距离临界线:400宙里!”

猩红提着光子刃,静候在它的前进路线上。

它的机体设计本就集帝国审美之大成,那副背对帝国、提刀而立的姿态,简直就是一尊悬停在宇宙的守护神雕塑。

无人舰群在它四周集结布阵,而它抬着狭长的眼灯,注视敌人即将到来的方向。

长长的帝王光帜,正从它肩后缓慢飘开。

若此刻有真神从高维俯瞰,也必将被那个情景震撼。

以那道红色光帜为界,帝王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军队岗哨,和帝国如繁星海洋般的亿万灯火;

而帝王直面的方向,只有大片残酷黑暗的深空宙域,以及自深空来势汹汹的敌人。

圣洛斐斯僵立在光屏前。

当这一幕直观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他发现他的眼珠无法转动。

仿佛有比他更高等的深渊生物破坏了精神力屏障,像他轻易操纵人类一样控制了他。

但事实上不会存在比他更强的深渊生物,精神力操纵也并没有发生。

他只是像身边那些弱小的人类军官一样呆住了。

除了长久注视那个背影,他根本无法操纵这个躯壳的肢体。

不是诅咒,不是精神力。

……只是另外一种东西。

是更加震撼、更加炽热、更加耀眼的东西;是当创生之柱的混沌怪物偶然一瞥,便从此再也无法忍受深渊的东西。

生在黑暗的怪物不能回到黑暗,便只能长途跋涉数亿宙里,满怀期待地寻觅火光迸发的源头。

“……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能通过这样的决策?”

那些人类军官,甚至比他要更早回过神。

他们将拳头砸在与指挥基地的通讯按钮上,近乎目眦欲裂地质问。

“你们究竟认为我们有多废物,才不得不要让一个帝国的君主挡在我们面前??”

“……这是陛下本人的决意。”

王都将领的声线同样艰涩,从背景音听来,王都总指挥部似乎也有人在厉声争论,

“指挥部坚决反对,只除了海德里希元帅。是他无视所有人的阻止,强行征调帝国30%的无人舰,让陛下一并带往前线。”

“——你明知道陛下对帝国过强的保护欲,迟早将危及陛下自身!你怎么能就这样放任陛下孤身迎战?!”

王都指挥部同样一片混乱。

有情绪激动的将领站在指挥椅前,指着海德里希的鼻子破口大骂。

“如此冒险的方案,你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履行首席元帅、御前议会成员的劝谏职责——哪怕一点点努力都未付出!我是否可以质疑你对陛下的忠诚?我是否可以怀疑你期许陛下在战场丧命,好达到叛国掌权的目的?!”

叛国是极严重的指控,然而海德里希的神情并没有动摇。

他只是将那双沉黯的蓝眸,缓慢从智脑抬起,并删除了尼禄与幸存Omega的对话录像。

“帝国本可以拥有更多能够作战的Omega。可惜,我们长久以来对Omega的轻视,最终促成了今天的艰难局面。”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劝阻。

但尼禄只给他留了这句话,就直接从寝宫把猩红开上了前线。

爱着尼禄这样的君主,就是有很高概率会人格分裂。

深爱着尼禄的一部分,几乎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让他远离危险;但身为帝国元帅的一部分,却冷静计算出这是当前胜率最高的方案。

但凡帝国还能再有一个拥有极高战斗天赋的Omega——

就算对方向他苦苦哀求,因恐惧和不愿远离家人而哭泣发抖,他仍然会不容置疑地将对方推上前线。

眼下不是公开陛下性别的时机,因此他没有去反驳什么。

他只是扶着指挥椅的椅背,尽力笔直地站着,因强行注射的痛苦,冷汗仍不断从额角淌落。

“我接受任何指责。在战争结束后,诸位可以以喜欢的方式公开审判我,我没有怨言。”

海德里希平静地扛下一切骂名。

“但看在战况紧急的份上,我恳请军部先集中精力,全力提供一切陛下需要的支持。”

“你!”

王都将领又急又怒,扑上来就要揍倒他。

然而王都地面震动,狼骑军团和帝国权杖先后起飞,风驰电掣朝王都港口进发。

尚不知情的平民好奇举目,只能看见两支军团的领袖机甲,遥遥领先于自己的队友,似乎是在心急如焚地赶路。

超高速导致的空气摩擦,在天边划出长长一道火光灼痕。

“妈咪,机甲放烟花!”

“喔,”抱着孩子的父母同样好奇抬头,“白天放烟花?”

敌人精神污染的特性,使最高议会被迫决定在敌人越过临界线前,将信息完全封锁,连避难准备工作都在暗中进行。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平民观测者成为敌人的目标,进而引发严重的社会恐慌。

孩童幼嫩的手指描摹过高空中的灼痕,却并未被真正的战火燎伤。

他在婴儿车里好奇眺望同时,几千万宙里外的猩红,在即将接触敌人的警报声中,无声地抬起眼灯。

系统:“……宝发现你就是很爱搞这种极限求生。你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了,离上次想冲进虫洞嘎王虫才过去多久?你说你是不是潜意识就是很想让自己在前线嘎掉?”

猩红:“你不能这样跟主人讲话。”

尼禄平静地:“敌人的精神污染能力对Omega无效。”

系统:“但帝国又不是只有你一个Omega,让Omega去开战斗机器人哇!”

尼禄:“我已经将精神力探究日志转交给叶斯廷。也许在不久以后,第一批完成训练的Omega就会上前线,但不会是这一次——已经来不及了。贸然把未受训的帝国公民放在前线,除了让他们送死毫无意义。”

系统:“你就不是在送死吗?而且你也不是纯的Omega!你的精神力是AO都有,它既然可以打击Alpha的精神力,你不怕自己在前线发大疯?好不容易才摆脱疯症呢!”

尼禄靠在驾驶座上,微微勾唇笑了一笑,露出那枚小小的犬牙。

他说:“你看,帝国应该很难再找一个能像我们这样熟悉发疯的组合了。我承认我很多时候都是在赌,但战争的本质就是这样。100%胜利的方案是不可能存在的,你只能尽己所能选择最高胜率的赌局,并为一切可能对帝国不利的状况,做好后置方案。”

系统有不祥预感:“组、组合……”

尼禄伸手去拽衣领,还没拽下,系统就已经大叫起来:“你又来!宝就知道!”

衣领下的纤细脖颈上,挂着尚未开启的阿西莫夫项圈。

尼禄:“跟我的士兵不同,我有两种精神力。比起他们,我有更高的概率在面对敌人时保留理智。

“而你,是帝国独一无二的、唯一的高维人工智能。你不会受精神干扰,在虫族战争时,也展现过与精神力操纵相媲美的机甲操控速度,只是没有实战经验。如果我用以驱动机甲的精神力被摧毁,只要保有理智,我仍然可以通过你继续战斗。

“而你会判断该在什么时候开启项圈的,对不对?你知道的,统宝,我一直相信你。”

系统:“……你才没有一直相信我而且你现在是在搞统德绑架。”

尼禄轻笑,松开衣领,回眸看向临界线方向。

“阿列克谢和阿撒迦稍后也会抵达。如果我在机甲外发疯,海德里希会知道该怎么做。但当我在机甲里时,整个帝国,也只有他们能充当我的保险装置了。”

系统:“所以宝才说你不是一次两次搞这种事了啊,你没有发现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的频率太高了吗?你潜意识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为帝国送命吧?因为你的父母兄姐都葬身在帝国,而当时的你根本没有能力挽回。只要为帝国战死,你就能在实现理想同时彻底解脱……”

猩红:“234908,你不能用这种语气跟主人讲话。”

少年皇帝在驾驶座上沉默。

神经纤维微弱的荧光,无声流淌过他漂亮的脸部线条。

但他并没有反驳。

只在良久沉默后,回答了一句:“也许你说得对。但在给帝国留下一个皇室继承人以前,我不会那样做。”

“……陛下,敌人已进入目视距离!”

浓重的黑暗自深空滚涌而来。

猩红的眼灯一瞬间变暗,主动切断了所有视觉接收功能。

尼禄眼前骤然只剩前方铅灰的墙壁,在黑暗密闭的驾驶舱内,只有连接驾驶员的神经纤维在发出微光。

从现在开始,猩红将完全凭借虚浮的生物电波判断敌人方位,而每一簇反射电波,都将经过王都科学局的高精度演算,再传送回猩红的神经纤维,以做到让驾驶员在封闭视觉、削弱对方精神污染能力的情况下,依旧准确地感应到敌人的位置和状态。

敌人坐标与猩红完全重合的一刹那,临界线要塞内鸦雀无声。

他们无法看见深渊生物的真实形象,只能通过虚浮的电波反馈,确认陛下与敌人短兵相接的事实。

但圣洛斐斯的视网膜中,却真真切切映出了猩红被庞大黑暗吞没的事实。

他的精神触角轻微震颤,因为心神动摇,甚至险些让这个前线军官脱控。

但身处王都圣宫的白发圣子,猛地一咬牙,将那枚暗物质碎片攥入掌心。

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人类没有资格再获得他的援助,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背叛他。

他的眷属即将在这头深渊生物之后不久抵达,因此不论这次他们抵御成功与否,人类灭亡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精神触角的震颤没有停止。

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问,为什么非得是人皇?

……这个以性命捍卫他最憎恶的人类的位置——

为什么非要是你在这个位置上,尼禄?

“唔。倒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

尼禄在驾驶舱内低喘自语。

他是在跟系统说话。少年整个人都浸在密闭黑暗中,只有双眸因与机甲精神同步而覆着银光。

当跟暗物质生命体短兵相接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一股黑到发蓝的侵蚀感,如冰水一样从他的精神海兜头浇下。

即便猩红的驾驶舱已经足够黑暗,但他的视野仍然被某种更黑暗的东西遮蔽。

以至于连人类闭眼时仍能看见的凌乱光斑,都完全不见踪影。

某种东西在搅动他的精神海,并直奔那股Alpha精神力源泉。

企图将源头完全侵蚀,让他的精神海转化为深渊的食物。

像卡厄西斯家族这样的精神力强者,最多也只能做到用精神力压制、鞭挞或者感知。

侵蚀精神力,是人类从未具备的技能,更加从未见识过,也难怪他的士兵毫无招架之力。

——但在圣宫的精神力探索,绝非是浪费时间。

极短暂的僵滞过后,尼禄陡然凝神,将那股不同于Alpha暴烈的恬静源泉,激发出滔天巨浪。

温暖的Omega精神力,如长蛇般游走震荡,最终在尼禄的精神海表面,生长出巨大的屏障。

他时常摸着圣洛斐斯的精神海,像个笨拙孩童一样,磕磕碰碰模仿对方细微的精神力反应。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像圣洛斐斯这种等级的深渊生物,每一种精神力驱动方式,实际都是吞噬无数同类后残存的战斗本能——

用来抵御低等眷属的精神入侵,多少有种降维打击的不公平感。

视网膜前的浓重黑暗突然散去,驾驶舱内操作屏的微光重新亮起。猩红的右爪猛一握紧,径直挥刀下落!

漆黑的宙域中,划出刺目的电光长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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