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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赫那拉

第三章

第三章

第二天寅时不到,静芬就再也睡不着了,匆匆地起了身,卯正准时上宁寿宫给慈禧请安。

十年来头一次,张兰德没跟在她身边,这还真叫她有点胆怯——怎样在慈禧面前耗上一天的时间,她还没有打算好。

但是,慈禧仿佛正好想留着她似的,先留她用了早膳,再接着就留她一起见递红头牌的大臣。

第一起叫进来的是荣禄,带着一本众大臣联名的折子,要慈禧过目。

慈禧瞟了两眼,说:“这么大事儿,谁挑起来的?留中。”

荣禄在下面磕头道:“这不是谁挑起来的,是内外大臣商议许久才由奴才执笔写的,请老佛爷定夺!”

慈禧道:“我老了,皇帝不中用了,这国家大事,你们问皇后好了。”说话时,把折子一甩,丢到了静芬的跟前。

静芬是心里有事的,听慈禧这话,颇有弦外之音,不由发了一身冷汗,可面上还强作着笑容,把折子翻开胡乱看着。

慈禧就把荣禄打发了出去,跟着叫下面的大臣进来。是体仁阁大学士徐桐。慈禧根本就不容他开口,也像打发荣禄一样吩咐道:“国家大事,以后问皇后。”

徐桐虽着实惊讶,但不能不从,也把折子留下了。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再接下来有故阿鲁特皇后的父亲崇绮,军机大臣徐用仪,礼部尚书裕禄,以及一大批静芬名字也叫不出,面孔更加生疏的大臣。

无一例外的,慈禧训话说,大事皆由皇后定夺,折子留下,然后就打发人走路。如此约莫到了辰时三刻,回话告一段落了,慈禧才站起身来,道:“我也乏了,去歪一会儿,皇后你慢慢看折子,回头我问你话。”

静芬吭也不敢吭一声,恭送慈禧进内殿休息去了——发现有一点反常,是二总管崔玉贵扶着的,李莲英留下给静芬站班儿。

真是心里有鬼看什么都有鬼!静芬暗想,左右慈禧不过是休憩去了,还在这宁寿宫里呢!这会子,张兰德该把懿旨传到了吧?怎么还不见回来呢?

她不敢露出声色,只低头看那些折子——有些说地方上有人闹事的,有些说某某处出了假皇上的,有些说哪里哪里洋人教堂被烧的……静芬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一本本翻下来,最下面是荣禄的那折子,真有百来号大臣的署名。静芬已经疲倦得眼皮打架了,根本一目十行,不知所云。她的心思都朦朦胧胧飞到瀛台——却不知道那边的情形究竟怎样了?

忽然间,台子上的自鸣钟“当当当当”地报时,静芬惊醒过来,手中半开半合的折子抖了抖,两个刺目的字跃入眼帘——废立。那竟是一本联名要求废立的折子!

静芬惊得“啪”地将折子合上:废立。还好珍妃的计策来得及时!还好她静芬的决心下得及时,否则皇上可真是……

只听外面有阵急匆匆的脚步,静芬惊喜得“倏”地从榻上立了起来——张兰德回来了!她几乎就要迎出去,可外面人说了句:“奴才有话和老佛爷回——”竟然不是张兰德。

李莲英道:“老佛爷歇着呢,有话同我讲!”便走出门去。静芬看一个小太监同他附耳说就几句,李莲英连连点头,道:“好,你去吧!”说完,转进来点头哈腰地冲静芬笑了笑,上内间去了。

没多时,静芬听慈禧重重地“哼”了一声,伴着花盆底的“笃笃”声出暖阁来。静芬忙起身问安。慈禧道:“我吉祥得很,折子你看得如何了?都有些什么意见?”

静芬寻思着道:“各……各位大臣说得都有理,就照他们说的办吧。这外面的事,奴才不清楚,不敢乱批。”

慈禧的目光在她脸上转悠了两圈,道:“说得好。我听说当年雍正爷也有这么一道朱批,说外面的事要外面的人办,要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你学得真好——可是,荣禄那个,我叫留中的,也按他们的办?”

静芬不敢接腔。

慈禧道:“你和法国公使的夫人谈了那么些话,她就没和你透露过什么?她没和你说,洋人都放话出来了,要是另立皇帝,他们决不承认?”

静芬骤然听提起法国公使夫人,晓得自己非得把那个谎扯圆了不可,急忙答道:“啊……她是和奴才提过……可是,咱们中国皇帝的事,洋人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

慈禧哼了一声,道:“这会子你怎么这样大度?偏偏叫洋医生看病,你就非依了他们不可?”

“这……奴才……”静芬背后已经湿嗒嗒冷汗粘成一片。骑虎难下,她不得不继续瞎掰道:“奴才想着……瞧病……真瞧出病来,咱们要换皇上,洋人还能反对么?他们不承认也得承认啊。”

“哦?”慈禧仿佛对这个答案既吃惊又满意,那转悠着的目光直直地停在了静芬的脸上,盯着静芬的眼睛,露出了些许笑意,道:“你还真知我心意了,看来皇爸爸在你身上的心思没白花。”

“是……是多承亲爸爸教导……”静芬结巴着。

慈禧笑:“我还真没想到,有这么一日,你的嘴也变这么伶俐呢——伶俐是好的,可我怎么就听着你这语气有点儿像珍妃?”

静芬一愕,连忙打哈哈:“哪儿啊……奴才几时会像她?”

慈禧道:“这倒也是。你是我亲侄女儿,她是个不孝的东西。你是不会像她的,你还该多替我上景祺阁里训训话,好叫她知道知道做媳妇的本分。”

这句话一说出口,静芬登时半个身子都僵住了,两腿坠得如铅一样,偏偏腰就瘫得像泥,整个人不听使唤地要蹭下榻去给慈禧磕头认错。可是,她的头脑嗡嗡直响,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厉声警告着她:静芬,坚持住,坚持住,只有你能救皇上了!

她因而两手死死抓住了榻沿,坐着不动,道:“这事……亲爸爸怎么知道了?”

慈禧道:“这么大事儿,还能瞒过我去?没见我这里前前后后这么些人都给我办事回话么?”

还没讲下文,内间出来两个小太监,一个捧镜子,一个持梳子,问慈禧是不是现在梳头。慈禧是最宝贝那一头青丝的,镜子里瞧了瞧,吩咐立刻梳,然后边梳边再寻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道:“你前脚出了景祺阁,后脚就有人来同我说了——你训话训得可真厉害,噼里啪啦的掌嘴,没把那不孝的东西打得面目全非吧?”

静芬道:“奴才……奴才可能是打得重了些,不过,珍妃实在说了许多不孝的话。奴才本来想劝她好好悔过的,她执迷不悟,奴才只好……”

“她都说了些什么不孝的话啊?”慈禧追问。

“她……”静芬顾不得许多了,“她说……亲爸爸您把持朝政,软禁万岁爷,革除新政,危害……危害社稷……”

“这是她的口气。”慈禧淡淡道,“她还说什么?是不是说我挪用军费修葺颐和园,祸国殃民啊?”

“这个……”静芬飞快地转动着心思,一咬牙,道:“是……亲爸爸明鉴,珍妃她就是这样说的,奴才才打了她。”

“呵,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女。”慈禧道,“不过,说这话的人多呢,犯不着为了这个就打她吧?她是不是还说了别的什么?”

“她……”静芬编得早已词穷,慌乱地抬起头,见慈禧正盯着自己。

“说啊!有什么说什么!”慈禧道,“在亲爸爸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敢说出来的?”

“她……她……她没说什么了。”静芬的声音低了下去。

“真的吗?”慈禧声音却加大了,“她没说,要你帮她救皇帝?要你放她们走?没说要和皇帝去天津?没说要去洋人那里继续闹新政?”

静芬耳边仿佛“轰隆”一声,眼前也猛然一黑。

坚持住,坚持住!那个微弱的声音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慈禧的脸上又显出那种全无表情的阴森,身子探向静芬这一边,逼视着。

那梳头的小太监不防备慈禧突然移动,失手拽下她一根头发来,吓得慌了神,连忙就把头发往怀里藏。然而慈禧正对着镜子呢,一眼就看见了,呼地把镜子夺了过来,回身狠狠抽在那小太监的脸上,骂道:“藏什么藏?一根头发有什么大不了?”

小太监满嘴鲜血,滚落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求饶。可是慈禧将手里的镜子兜头向他砸了过去,道:“为了一根头发,是可以饶了你。可是你想骗我,我就要你的狗命!”

一切都完了!

静芬躺在钟粹宫的黑暗里——当那个小太监的哭喊和惨叫响彻整个紫禁城,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有络绎不绝的太监去和慈禧回话:瀛台方面办妥了,钟粹宫看守起来了,景仁宫搜过了……一切顷刻就回到慈禧的掌握中了——或许,根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的掌握。

更那时,当静芬木偶一般傻坐在暖阁榻上时,张兰德居然从慈禧的内间走了出来,扑通跪在静芬的脚边,道:“主子,珍妃是在利用主子啊……奴才不忍看主子受骗……奴才不忍看主子和老佛爷被珍妃离间……主子……奴才是一片忠心……”

一片忠心,好个一片忠心!这一切,就是完在这个奴才手里么!静芬一脚将他踢开,真恨不得能将他碎尸万段。可是,将他碎尸万段又有什么用?没有这个奴才,就能斗得过慈禧么?没有这个奴才,静芬恐怕连命也没有了吧!

还依稀记得,当时那张兰德泪流满面地匍匐到慈禧的脚边,抱着慈禧的脚道:“老佛爷……老祖宗……您饶了皇后娘娘吧……奴才跟了娘娘十年,知道娘娘是敦厚老实的人……都是珍妃花言巧语迷惑娘娘……再者娘娘对万岁爷一往情深,这才着了珍妃的道儿……娘娘对老佛爷,决没有二心啊……”

娘娘对老佛爷,决没有二心。

就是这一句话,静芬才能躺在钟粹宫,而不是宗人府。

但是这钟粹宫她还能躺多久,她心里都没个底——

珍妃在懿旨上添的几个人,都被端王爷逮捕下狱。

珍妃复囚景祺阁。

白宫女杖毙。

所有景祺阁看管太监宫女,瀛台看管太监宫女,凡有涉光绪珍妃私通书信者,杖毙。

钟粹宫,景仁宫凡知情不报,或窝藏珍妃者,杖毙。

一众参与其事的,除了“忠心”的张兰德,还剩下她静芬一个。

丁酉,诏以端郡王载漪之子溥?为穆宗嗣,封皇子。命崇绮直弘德殿,授皇子读——看来离废皇帝的日子也不远了。

那她这个皇后,迟早也废了吧。

她不在乎了,不能在乎了。她想她仿佛是用了一切来赌博,可是她的一切既算不上雄厚的资本,她也没有高明的手腕,如今是输得一败涂地,唯死才解决得了问题。

但可笑她竟是如此一个懦弱的人,连死的勇气也没有,躺在黑暗里想了无数的死法,却一条也没实施。

也许再好不过,是去到盛京故宫的凤凰楼,叫那个诡异的小女孩挖坑把她埋了,这样她再次做那个怪梦时,就知道那坑里是自己的尸骨。

可是梦里的小女孩并不答应她,而是笑嘻嘻对她道:“我是挖东西,才不埋你——再说,我挖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挖出你的尸体来有什么用?”

静芬问:“那你挖的究竟是什么?”

小女孩道:“你也来挖挖看,不就知道了吗?”

静芬起初愣了愣,有些犹豫,可是心里一想: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连命都不知道会在哪一天丢了,还怕什么呢?因往地上一跪,双手插进泥土里挖掘起来。

钟粹宫的人自此便都传皇后疯了,白天黑夜只在床上撕扯被子。

张兰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去慈禧面前求情,慈禧只是不肯来看,只传话说:疯就由她疯去,糊涂起来像根木头,疯了或许还好些!

张兰德无法,只有回来匍匐在静芬的床边上哭

静芬也分辨不清,只依旧扒拉着她的棉絮——

这一扒拉,光绪二十六年的什么事儿,她都没了印象——慢说正月里,拳匪起山东,号“义和拳会”,假仇教为名,劫杀相寻,蔓延滋害;便是夏末秋初乒乒乓乓的枪炮声也没让她清醒。她只觉得四周围好像“喵喵”地多出了许多猫来,吵得她挖掘都定不了心。

她恼火地问那个小女孩:“哪里来这么多猫?”

女孩不答她。张兰德一把将她扶住:“主子,不是猫!是洋人的子弹飞进来了!”

静芬还迷迷糊糊的,说:“放手,我还要挖东西呢!快把猫赶走!”

话音刚落,就听“咯噔”一声脆响,一件事物撞在了地上,滴溜溜直打转儿——这样新奇的玩意倒还吸引了静芬的目光,叫她好奇地盯着。可是那事物停止转动后,张兰德失声大叫:“哎呀,主子,这就是颗洋人的子弹啊!”

静芬还没清醒过来,但是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饶有兴致地把那子弹捡了起来,对着明媚的秋阳细细地打量。

张兰德急了,咚咚咚地磕起头来,拖着哭腔道:“主子,求您醒一醒吧!李总管那边传出话来,老佛爷要带皇上和大阿哥出巡去,正商议着妃嫔里带谁走……主子您这样,叫老佛爷见了可如何是好啊!”

“走?”静芬恍惚听见了,“走到哪里去?走去做什么?什么带谁走?”

张兰德急得不行,僭越地将静芬两手一抓,把那子弹甩脱了,道:“主子,拳匪闹事,惹火了洋人,都打进城来了——不走就要殉难!珍主儿昨儿已经奉懿旨殉难了!”

当头一棒,静芬的心智稍稍明白了些,愕然道:“你……你说什么?珍妃死了?”

张兰德道:“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主子——是珍主儿不识好歹,硬说万岁爷应该留镇北京和洋人议和,老佛爷就叫她投了琉璃井……”

静芬发出“啊”地一声低呼,接着两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张兰德又接着磕下头去:“主子,您清醒过来就好……快上老佛爷那边去,跟老佛爷请个安,问个好,求她老人家带您出巡。”

慈禧亲爸爸。

静芬连连摇头——一年来疯疯癫癫的不知窗外事,可慈禧当初狠狠瞪着她的眼神,她还血淋淋刻在心里。她是背叛慈禧的人,珍妃死了,下一个便是她。终于要死了。不如在死之前,让她挖出个结果来!

张兰德却不容主子在这节骨眼儿上继续疯狂下去,大声喝令小宫女们道:“都傻了么?还不快把那衣服拿来伺候皇后娘娘穿上!”

小宫女们素知张公公的厉害,不敢怠慢,急急上来伺候,而张兰德就亲自拿了梳子给静芬梳头。静芬没有力气的,任由他们摆布,只是两只手还不停地在空中乱抓。

没多时,静芬穿戴妥当了,张兰德早也备好了轿子,脚不沾地匆匆朝宁寿宫赶。正好在宫门口,撞上了慈禧和李莲英。

慈禧此时的样子简直不敢相认,金碧辉煌的朝服换了个灰土布的袄子,把儿头梳成一个汉家的圆髻,看来完全像个乡下婆子,若不是她在这紧要关头面上显出那副毫无表情的肃杀,静芬也要识她不得。

静芬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李莲英道:“老佛爷,是皇后啊。您不是才说,看个人造化么?究竟还是皇后娘娘跟您一条心,连模样都扮得好像母女一般哩!”

慈禧没说话。

静芬看自己,才也发现穿着打扮亦是汉家妇人模样,原来是张兰德早有安排。

李莲英道:“老佛爷?”

慈禧哼了一声。

张兰德忙推推静芬:“主子,快请安啊!”

静芬不由自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奴才……奴才给亲……亲爸爸请安……”

这声亲爸爸的威力能有多大,当听天由命了。慈禧并没有就答她的腔,只因那边路上匆匆赶来了各宫的主子,还都没换装束,火急火燎,哭哭啼啼的一大群。

慈禧叹了口气,对李莲英低声道:“你到处给我乱放话儿了?哪里带得走这么多人?”

李莲英道:“奴才不敢,就只张公公求奴才,奴才透了个风儿——事到如今,老佛爷您是一国太后,一宫之主,好歹敷衍她们两句吧——哎哟,您看,万岁爷到了——”手一指,果然那边几个太监抬着光绪奔了过来。

静芬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光绪了,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了看——光绪这一向又消瘦了许多,穿一件半旧薄棉袍,轿子跑得急了,袍子就在他身上晃荡着,让人有一种仿佛被掏空了的感觉。

他的确是被掏空了啊!静芬心里一酸,珍妃的事,他知不知道呢?

转眼光绪就到了跟前,下得轿来,颤巍巍地要给慈禧行礼,被慈禧拦住了。

慈禧自己向那群妃嫔都了几步,缓缓开口道:“洋人进京了,李鸿章大人会和洋人议和。只有我和皇帝走了,不落在洋人的手里,谈起条件来才容易些——你们暂时就不必和我走。洋人终不会进宫来骚扰的,你们放心。”

妃嫔们或有明白的,或有蒙在鼓里的,可听慈禧这样说话,都嘤嘤哭了起来,有几个同治皇帝的妃子呜咽道:“老佛爷这是不要咱们了么?”

慈禧看这情形,也有些此情何堪,面上虽还是没有表情,可是眼睛里滚出几滴泪来。她用袖子拭去了,声音微颤道:“如何舍得你们。要不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我也不带皇帝出去吃这个苦头。俗话说,一动不如一静,你们留下,我和皇帝到了地头,自然有旨意传给你们。”

众人听了这个话,晓得慈禧是心意已决,再求也无用。同治的敦宜荣庆皇贵妃富察氏,年纪较大些,率先擦干了眼泪,道:“皇太后,皇上早日回銮,奴才们一定在京里好好守着!”

“恩。”慈禧点了点头,算是满意。

众妃嫔就全都跪了下来,恭送两宫启跸。

静芬一直都跪在她们的对面——本来这事,该是她皇后带头的,可是,她的模样,哪里还像个皇后呢?她从来就不像皇后啊!这是她一辈子的伤心事,而她的一辈子,看来就要在这一次完结在紫禁城里。

慈禧和光绪都上了轿,穿过人群而去。

张兰德面如死灰地望着。

“主子,您开口说个话呀!老佛爷去啦!”

静芬说不出来,低着头,紧咬着嘴唇。

“张公公!”这是李莲英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跟前,道:“张公公,怎么还不伺候皇后娘娘跟上来?”

出蹈和门急步往西,在西华门前有瑾妃跪在那里,没功夫罗嗦,慈禧下令把瑾妃也带着。再出西华门,到西苑,稍停了片刻,上车混在难民中往德胜门仓皇出逃。

这时人人自危,街上乱成一团,几乎寸步难行,这几辆车子直花了两三个时辰的工夫才出到城外。

静芬和光绪坐在一辆车上,十多年的夫妻,相顾无言。

光绪一直失魂落魄地靠着,出德胜门后,静芬看他忽然掀起车帘回望北京城。静芬想要阻止他,因为慈禧吩咐过,帘子一定要遮严实,防备给人发现。可是,她一眼瞥见光绪的脸上挂下两行泪水,再眺望北京城头,竟赫然竖起了白旗。她也仿佛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眼泪夺眶而出。

光绪颤抖着手,连挑着帘子的力气都没了,颓然靠倒,眼睛只愣愣望着车顶。静芬跟着他抬头看——再看,也看不见天啊!

一行人一路向西走,因为走得急了,口粮也没有带上,临时叫各地官员进上来的,大半中途就被义和团的劫走,还有些官员干脆溜之大吉,众人风尘仆仆,更兼饥肠辘辘,都是狼狈万状。

行至沙城堡时更加凄惨,驿站中连活人也不剩一个,慈禧渴得喉咙发烧,命人打水来,一口井没吊桶,另一口中居然漂了个人头!

夜里的荒原狼嚎声声,驿站没有床铺,静芬和光绪背靠背坐在一条凳子上不能合眼。

静芬感觉光绪的心跳就从她的背后传来——讽刺啊,过去他们曾经同床共枕,倒还没有此刻的亲密。

光绪在黑暗里幽幽地开了口,没头没脑地说道:“皇后,原来你也瘦了很多。”

静芬鼻子一阵酸楚,道:“奴才替万岁爷担忧,万岁爷瘦了,奴才也就瘦了。”

光绪的身子微微抖动,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皇后——”他说,“朕哪里还是个皇帝呢?你何苦还要给朕担心?”

静芬“呼”一翻身跪到了地上:“万岁爷,您是一朝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来日方长,您要保重龙体啊!”

看不见光绪的脸,听他苦笑着说道:“来日方长?朕还有什么来日?北京城都陷落了……还有……”他顿了顿:“还有珍儿……珍儿也没了……”

他知道了!静芬骤然呆住——一路上,她最怕光绪问起珍妃的事,怕谎话编不圆。可是光绪居然已经知道了,而且说出来时,竟然那是这样平淡的语气!

她心里陡然有种莫名的恐惧,双手摸索着,抱住了光绪的腿:“万岁爷……万岁爷千万别乱想……珍妃她是殉难的……她……她是为了大清国啊!没了她,您还有瑾妃呢……还有……还有奴才呢……奴才没有珍妃的本事,但是万岁爷要奴才办什么,奴才一定帮您办到……”

光绪傻傻地由她抱着,泪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饥饿劳累使他染了风寒,身子滚烫,心也滚烫。他抖嗦嗦握住了静芬的手,颤声道:“皇后……朕……朕向日不仅错怪了你……还错待了你……朕只为你……你是皇爸爸身边的人……朕就……”

静芬的手被一点一滴地烫着,她撑起身子来,扶着光绪,也哭道:“万岁爷……奴才自选了秀女,就是您的人,您要怎么待奴才,都没错的……奴才无德无能……有心要万岁爷好,可是又没那个能耐……奴才倒希望……希望殉难的那个是奴才啊!”

光绪听了这样的肺腑之言,再也忍不住了,将静芬一把抱住,痛哭出声:“皇后……皇后……朕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你了,皇后……”

静芬亦是泣不成声,抽噎道:“万岁爷……您是奴才的天……奴才也就只有您了!您千万要爱惜身子,天下还指望着您——奴才也就指望着您了!”

光绪把头搁在静芬的肩膀上狠狠地点着。静芬感觉到那种走投无路,拼却性命的决绝,也跟着点头,咸涩的泪水就流进嘴里,咽进肚子里。

她想,这样的依偎,是她从来都没有奢望过的事。如果一件祸事才能成就一件好事,是不是北京城的陷落,成全了她呢?

出沙城堡再行,情况稍稍好了些,慈禧决定驻跸太原,可进可退

于是经张家口,过大同,进雁门关往南,路上就传来京城里徐桐投缳自尽的消息。慈禧本来还指望着徐桐能办些事,不想竟死了,来个一了百了,她不由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报讯来的大臣王文韶还跪着等批示呢。

光绪在一边就突然开口道:“国家到了这个地步,总要对天下人有个交代吧!”

慈禧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皇帝的意思,要怎么交代?天下还都指望着皇帝呢!”

立在光绪旁边的静芬不禁打了个冷战——她这样忤逆慈禧的话,居然被听到了,她恐怕要和同治的阿鲁特皇后落到一个下场了!

然而光绪暗暗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毅然决然道:“都是儿子的过错,儿子愿下罪己诏。”

慈禧有那么一刻的愕然,死死盯着光绪。

静芬感到光绪微微有些颤抖,她便反握住光绪的手,紧紧不放,夫妻俩互相依靠着,顶住慈禧的目光。

终于,慈禧笑了笑,道:“好啊,皇帝乾纲忽振,那就依你吧!”

光绪和静芬都舒了一口气。

当夜,就由静芬亲自磨墨,光绪草拟上谕。

静芬见那上面写的是“祸患之伏于隐微,为朕不察者多矣……此内讧外侮,是朕之过……”想,哪里就是皇帝的罪过呢?那会子新政的时候,不是一片欣欣向荣么?要怪,那得怪亲爸爸老佛爷——可是,这些大事,也不是慈禧一个人做的主啊!

想不透那些。她始终不是珍妃。她只享受着眼前逃亡路上片刻的安宁,她和光绪,在同一间屋子里,坦然相对。

她还是没有爱上他,她知道。但是她同样不能想象失去他。他真的是她的丈夫,她的主子,她的天。

她默默、默默地想着,看着,每一个字都成了光绪坚毅又脆弱的眉眼。

光绪二十六年秋七月丁丑,罪己诏下。

却不是光绪写的那一份。而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王文韶的亲笔,委婉地说了一大通推卸责任之辞,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家到了这个地步,也决不是一两个人的过错,太后和皇帝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此这般云云,光绪听后,几乎吐血。

他把一支毛笔折断了,竹签子戳到手掌中去,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只与静芬抱头痛哭。

静芬也什么都做不了,每此时,最恨不能同珍妃易地而处。她有几次,鼓足了勇气,想去慈禧面前替光绪说两句话,可是都被张兰德死拖活拽地拉住了。

“皇后娘娘,您就别惹事吧!”张兰德劝。

他一劝,静芬也就勇气全无,除了回去对着光绪发愁,再无可做。她便更加痛恨自己。

八月丙戌,到了太原。

王文韶奏,毓贤在山西,杀洋人、杀教民,手段狠毒,洋人会派兵到山西,慈禧便不敢久留,稍加休整,再次上路,取道陕西,经平阳,潼关,渭南,九月壬申,抵达西安府。

以巡抚署为行宫,朝廷恢复正常办理事务了——据光绪同静芬解释,这也是和洋人议和的一个重要筹码。

北京那边不断有消息传来,西安这边不断有批示发出去。当月,载漪因义和团事削爵,与载勋、溥静、载?并交宗人府圈禁。赵舒翘夺职留任。毓贤戍极边。

次月,戊申,慈禧圣寿节,停筵宴。辛亥,发内帑四十万赈陕西饥民,趣江、鄂转漕购粮以济。癸丑,授王文韶为体仁阁大学士,崇礼、徐?并协办大学士。癸亥,开秦、晋实官捐例赈旱灾。

十一月庚辰,命杨儒为全权大臣,与俄议交收东三省事。癸未,命盛宣怀为会办商务大臣。乙酉,命徐寿朋赴京随办商约。丙寅,增祺坐擅与俄人立交还奉天暂行约,予严议,寻褫职。

十二月,京里传来一句谣言,据说是出自李鸿章之口。他说:“庚子年,大清开国二百六十年,从没有这样窝囊过!”慈禧听了,很是不开心,可是,李鸿章说的是事实,她也无从反驳。

结果她就做出了一条决定,在十二月丁未,诏议变法。

光绪黯淡的双眸顷刻就发出了光芒。

慈禧把他当日的那封罪己诏还给了他,说:“这当儿才是用皇帝这份诏书的时候,皇帝改一改,过了元旦,就明发上谕吧!”

光绪喜不自禁,破天荒把静芬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静芬自然并不明白究竟的,只是慈禧点名要变法,光绪开心,她也好光明正大跟着开心。

于是诏书下了,说:“自今以往,凡有奏事之责者,于朕躬之过误、政事阙失、民生之休戚,务当随时献替,直陈无隐。”意思是要文武官员,参酌中西政治,提出改革方法。

四月里,袁世凯率先上变法奏折,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各位官员因而纷纷响应。与此同时,京里议和的时也有了指望,虽然那笔巨款预计要到光绪六十六年才能还清,可总算洋人也不计较一时。慈禧和光绪都知道大清又得了一个大好的喘息之机,便下诏,择七月十九回銮。预定出潼关,经函谷,到开封,由彭德、磁州到保定,一路祭拜名川大山、古圣先贤,再坐火车回京。

静芬心里好是兴奋,觉得那紫禁城里有一个全新的皇后生活在等着她。她此番回去了,要陪光绪看折子不提,还要好好做个更贤惠的皇后,广选八旗秀女,早日为光绪产下子嗣。

她正甜蜜地打算着时,张兰德就来泼她的冷水:“主子可别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跟老佛爷还是跟皇上,主子说不定还得选呢!”

静芬不解道:“这是什么话?现在亲爸爸和万岁爷都一心要变法,还有什么矛盾不成?”

张兰德道:“主子,您又不知道他们各自要变的是什么法。现在北京那边还是洋人的天下,万一洋人都出来支持万岁爷,要老佛爷归政,您说老佛爷能让万岁爷回北京么?”

静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光绪是皇帝,君临天下是在正常不过的了,而慈禧训政也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尤其在西安,两宫就国家大事并无许多争议,静芬哪里会考虑“一山不容二虎”之事?

张兰德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叫静芬心力也抖了起来:“那……那要怎么办才好?”

张兰德道:“依奴才的浅见,主子近来和万岁爷走得太近了,老佛爷那边的请安问好,晨昏定省,可不能短了,多陪陪老佛爷,多听听她的教诲,对主子,对万岁爷都好。”

静芬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张兰德:出卖过她一次,或者不如说,救过她许多次。信,她只能信!不过,自从那日自己说出“天下都指望光绪”这句话,并且叫慈禧听去之后,她就害怕去见慈禧,这时候贸然跑去,慈禧会不会和她翻这本旧帐?

还在想着的时候,就听回廊转角后有人“哎哟”叫了一声,接着就看见大阿哥溥?没头苍蝇般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嚷嚷道:“自己站在路中间,撞着了怪谁?”一路脚步咚咚地,险些和静芬也撞个满怀。

静芬不喜欢他,觉得他是暗中威胁光绪皇位的人。但是,她的性子,又天生不会训斥人,皱了皱眉头,就由他去了。可偏偏此时,回廊转角后又转出一个人来,额头流血,身子踉踉跄跄的,竟然是光绪。

静芬吓得连忙和张兰德扶了上去,道:“万岁爷……这是怎么了?”

光绪嘴唇都肿了,含糊道:“大阿哥推朕!”

静芬惊得合不拢嘴,扭头张望一下溥?蛮横的背影,再看看孱弱的光绪。她一跺脚:正是她该回慈禧身边做回乖侄女儿的时候了!

静芬眼泪汪汪到慈禧面前告状,张兰德陪在一边添油加醋地数落溥?的不是。慈禧端详了他们主仆半晌,终于作出震怒的神气,传板子教训溥?。正好这些打板子的太监也心里为皇帝不平,静芬又暗中取了首饰叫张兰德典押了拿钱贿赂行刑太监,这一顿板子,只差没把溥?打死在当场。

静芬心里很是解气,回去照料光绪的伤势,同光绪讲起这报仇的事,光绪也微微含笑。

静芬由此终于从心底里知道慈禧的好处了,请安问好就勤快起来,而慈禧对她的态度也仿佛回到了戊戌之前,慈爱有加,并无嫌隙。

张兰德道:“主子这下,越来越像是皇后的样儿了。”

虽然这是句不成话的话,静芬听着,还是有了几分的得意。她也愈信张兰德了,凡事就和他商量,更不亏待他——她晓得慈禧最好唱戏,有时还亲自票上几曲,因而建议张兰德也学唱几出,逗慈禧开心。慈禧在西行途中,自己的戏班子都不曾带着,李莲英虽然能唱,但毕竟也上了年纪,不比张兰德,才三十多,苗条而秀气。因而张兰德一登场,慈禧就注意到了他,说:“素来只知道你对皇后忠心,没想到还有这点本事——你叫什么来着?”张兰德说了,慈禧就道:“拗口得很,你就叫小德张吧!”

张兰德由是等于既做了皇后面前的红人,又做了慈禧面前的红人,察言观色更加便宜,给静芬出谋划策,也更切中要害。

比如那年七月里,慈禧果然推迟归期了,静芬急得不行,张兰德就献计道:“奴才听闻各国使节皆说,两宫不到京,决不签定和约,主子大可在此事上做文章。”又教她给慈禧敲边鼓说,只要多多顺着洋人,洋人就不会再追究“拳匪祸首”了。

静芬依样说后,慈禧果然觉得有理,电报北京,说八月一定回銮。

那边李鸿章等人接了这消息,谈判顺利许多,终在七月戊子与十一国公使议订和约十二款成。

到八月慈禧预备起程,静芬惟恐她撇下光绪,再次依照张兰德教的,在洋人身上大做文章,说既然洋人喜欢光绪,只要母慈子孝,洋人敢说什么是非?

慈禧淡淡地笑着,道:“皇后一发长进了,正和我想的一样。”于是,八月丁巳,车驾发西安,两宫和所有扈从人等踏上回銮之路。

此番上路,自然没有来时的狼狈。有马队先行,太监和领侍卫内大臣开路,后跟五台黄轿——头一乘坐光绪,第二乘坐慈禧,第三乘给静芬,第四乘是瑾妃,第五乘是溥?,都挂起了帘子,以便臣民瞻仰。以军机大臣为首的官员,以及各衙门的档案车辆,扈从在后,好不威风。而所到之处,更有官员夹道,百姓跪迎,全然另一番气象。

静芬更是快乐——有时在光绪身旁得闺房之趣,有时又在慈禧膝下叙天伦之喜,总之有张兰德助她斡旋其中,她再也不是从前那里外不是人的窝囊皇后了。这样游山玩水般的一条路,她甚至愿意一直走下去。

不过到了郑州时,北京拍来电报,谓九月己酉,李鸿章卒。

慈禧接此消息,面色刹那变得惨白,两手颤巍巍抓不住那张薄薄的纸儿,失声痛哭。

静芬的记忆里,选秀的当日,慈禧就曾在殿上号啕大哭,后来每有事情需要动之以情的,落泪也是常事。可是像这样悲痛欲绝,还是头一次见到。

“亲爸爸……亲爸爸保重身子啊!”她劝说,劝不住。

而回到光绪处,光绪也怅惘地凝视着血色黄昏,叹道:“李中堂是大清的中流砥柱,是忠臣啊!”

李鸿章,就是那个北洋水师的负责之人,那个到日本签和约,被人刺杀却大难不死的人,那个曾经经过四大洲,横渡三大洋访问洋人朝廷的人……静芬只能依稀地回忆起关于这位封疆大吏的些许片段,但是能叫光绪和慈禧两个人都信任,都牵念,大约,他真的是个大忠臣吧!

静芬陪着光绪垂了几行泪。

次日,慈禧的意思,李鸿章谥文忠,赠太傅,晋一等侯爵。草稿拟好后给光绪看,光绪加上了“入祀贤良祠”一条,以示笃念。

“不过李鸿章留下的缺,总要有人补上吧?”负责拟旨的荣禄说道,“奴才等商议着这样几个人,请皇太后和皇上示下——”

光绪冷冷地哼了一声——静芬清楚,荣禄算是光绪的一个仇人。

“商议的是哪几个人?”慈禧问。

“是王文韶署全权大臣,袁世凯署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荣禄回答。

“好,就这么办。”慈禧说,“发上谕吧!”

荣禄应道“喳”,退了出去。

光绪的脸色就变得极难看,瞪着慈禧,要说,又说不出,最终倏地站起身来,也大步走了出去。

慈禧对个中原因心知肚明,却不说破,只道:“皇帝不小了,还这样毛躁,皇后你该劝劝他——我也不想用袁世凯,但是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担得起?”

静芬并不知道“谁能担得起”,只知道袁世凯出卖光绪,累得维新变法全盘皆输,这样一个人,在光绪的眼皮底下升官,再怎么劝,光绪也不能忍受。

但是慈禧既发了话,静芬不能不劝。好在还有张兰德给她出主意。张兰德说:“袁大人怎么能说是出卖皇上呢?当初若非袁大人,皇上果真带兵围了颐和园,伤了老佛爷,岂不是铸成大错?奴才说句没高下的话,正是有袁大人义举在先,奴才后来才敢甘冒被主子骂作‘出卖’之险,将珍主儿要逃的事告诉老佛爷——主子现在请看,奴才当时做的,是对是错呢?”

静芬这样一想,果然不假——倘若当初张兰德没去慈禧面前告密,坏则光绪珍妃和静芬全都死罪,好,也不过光绪珍妃去天津另立了朝廷,还不晓得闹成什么样,如何有静芬的今日!

静芬因道:“你说得很对。可是,袁世凯做了什么事,能叫万岁爷知道他其实是忠心的呢?”

张兰德道:“主子,袁大人做的,难道还少么?变法的折子,是他最先响应,据说那个‘善后捐款’也是他带头捐的,还捐得最多,这不正是他对皇上的忠心一片么!”

静芬点头道:“果然如此!”便到了光绪面前,照样将这翻说辞讲了一遍。

可是光绪却冷冷一哼,道:“忠心!谁要他来表忠心!他的忠心只怕早叫狗吃了!”边说着,边狠狠掷下手中的笔。静芬才注意到他画了一叠纸的乌龟,每一只背上都写着“袁世凯”三个字。

“皇后,你不明白么?”光绪道,“要不是袁世凯,朕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国家怎么会落到要赔四亿五千万两,还要让洋人在北京和山海关间驻军?居然大沽炮台也要削平——这叫朕死了之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张兰德没教,静芬不会说,只听着光绪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还有……还有珍儿……”光绪喉头哽咽,“如果不是袁世凯,珍儿怎么会死?袁世凯,他是害得朕家破人亡啊!”

家破人亡。这四个字说得声声是血泪。光绪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那叠画了乌龟的纸散乱飞舞。

家破人亡。静芬猛然间觉得自己很是邪恶——她所庆幸的,如今拥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建立在光绪“家破人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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