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权

第一部北赵风云第三十二章大义凛然（二）

赵恢在洛阳又小住数日，清晨，听得一南楚侍者来报，黄昏时分，丞相将于太和殿设宴，赵公切莫推辞。如此情形，赵恢岂能推脱？只得勉强应下，待到黄昏，他与赵破虏一道，在众多侍卫的保护下，往太和殿赴宴。

天色灰蒙，暮霭渐渐涌上天际！殷虹的残阳早已不见踪影，空中只剩下几朵漆黑惨淡的浓云！

原本雄阔屹立的太和殿，此时也渐显昏沉。赵恢方行至殿前，一阵阵婉转曲折的声乐吟吟传来！多么熟悉的乐曲啊！

赵恢自幼在洛阳长大，这支充斥着北赵国风情的旋律，赵恢怎会不知？再看看赵破虏，那双低垂半弯的眼角之间，隐约划动着几颗剔透的泪珠。

迈进偌大的太和殿，昔日父皇宴请崔泰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只是如今坐在大殿首位的，早已不是父皇，而是须发花白，满脸写满皱纹的谢沁。酒席桌椅分两侧排开，右侧坐着谢政，袁恺一班楚国文武。左侧稍显奇异，兄长赵俊，身著一律淡绿色的袍子，下首田禄，田常等一字排开。只是左侧首位，却是空无一人。

侍者见赵恢已至，打个喏，将其引入大殿，至左侧首位入座。赵恢身后，摆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桌上酒水齐全，乃是赵破虏之位。谢沁朝着赵恢微微一笑。而兄长赵俊，却忽而将握在手中的酒杯置于桌上，挥起那只硕大的丝绸绿袖，半掩脸庞。赵恢看得分明，兄长脸色之间，浮现出阵阵羞愧之色。

酒过三巡，谢沁半眯着一双苍老的眸子，脸上露出点点红晕：“老夫奉陛下之旨，渡江北上。数月以来，三军将士风餐露宿，浴血厮杀，终使中原大定，四方倾心！此自然是托陛下鸿福，赖将士竭力作战。当然，亦是元俏（赵俊）深明大义！”

赵俊听罢，嘴角微微一颤，显然是有些许怒色。他强吞下一口热酒，极力抑制胸中怒火。赵恢亦心中不忿。

此时，但见谢政欣然一笑，双手捧起酒杯，挪至赵俊面前，道：“若非元俏识时务，明大义，真不知还有多少弟兄要魂留沙场，命归西天！谢某先干为敬！”言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南楚国文武众臣听罢，群声哄起：“平定中原，赵侯当为首功！”此时谢沁面色之间浮现一阵冰冷的浅笑。

若在平日，赵俊早即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如今，已是亡国之君，寄人篱下，朝不保夕。赵俊不再有奢望，只求日后到得江南，能保得一条性命，苟且于世，便已满足了。他绽出微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谢沁露出一丝忧色，轻叹一声：“中原虽宁，边患未除，不知近日幽州情形如何？”

谢政一脸严肃，道：“细作来报，崔秦得赵侯书信，却也未看，便将使者轰出！”言讫，面带愠色，放一道道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赵俊。

赵俊甚是惊慌，道：“丞相恐有所不知，崔赵两族向来不和，崔泰洛阳之乱过后，先皇便将崔秦发配幽州！某愿再书一信，并刻上故国玉玺，如此名目，不愁崔秦不降！”不知不觉，他竟渗出几点冷汗。

毫无骨节！赵恢心头那股怒火越发灼起。“国破家亡，纵然身死，也绝不似兄长这般甘受屈辱！”

“赵侯真乃深明大义！”谢政昂然笑道，随即双手作揖，道：“王健如何发落，还请丞相定夺！”

袁恺一只老拳早已重重的捶在案上，他一双雪白的眉毛登时翘起，恨恨道：“王健小贼，两面三刀，反复无常，毫无骨节，老夫深切耻之！”其子袁敖却绽出戏谑般笑容，目光停落在赵俊身上：“以王健为人，想必赵侯亦是深以为耻吧！”

“正是，正是！”赵俊无奈的应和着。

谢沁颇显疑虑：“依元俏（赵俊）之见，王健当如何发落？”赵俊脸色略带凄惨，低声附和道：“一由丞相定夺！”谢沁淡然一笑，却不做任何答应，转而一双老眼细细打量着赵恢，笑道：“弘德有何高见？”

赵恢神情穆然，显而对王健极为不齿：“反复小人，无耻之辈，枉为大将！”

谢沁欣然抚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弘德之言甚合吾意。然而眼下中原虽定，幽州未平，斩杀王健，是绝众人之心耳！”他双眼左倾，扫视了行军司马一眼：“拟书一封，上奏天子，表奏王健为前军将军，封宜阳侯！”夜色已深，皓月狡黠，此时宴席方才结束。

又过了两三日，赵恢被告知要更换宅居，新居唤作泰康居，却是一间稍显狭小的府邸。四周楚军众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守的是越发紧了。更为诧异的是，兄长赵俊也被迁到此间宅地，距赵恢仅有一墙之隔。

一日黄昏之时，赵恢用过晚膳，在园中小憩，却被一阵马蹄声惊醒。赵恢依声望去，兄长赵俊宅居，涌出一行马队，诸多侍卫身著红袍，前呼后拥，围着一匹马车，至宅院门前而至。几名小厮簇拥上去，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一名身著红袍的男子缓缓走下马车。赵恢猛然一惊，那位红袍男子，竟是兄长赵俊！

赵恢一连观察数日，兄长皆是清晨离开泰康居，黄昏而归。每每进出，都有小厮前呼后拥，且身后小厮穿金戴银，捧着诸多礼品而归，如此模样，丝毫不似阶下囚！

“吱呀”一声，赵恢半掩着的房门被推开，数十位身穿红袍的侍女笑吟吟的蹿进屋内，个个双手捧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向赵恢嫣然一笑。

“恭喜赵侯，贺喜赵侯！”一名驼背老者，拄着拐杖，晃动着身子，一瘸一拐，行至赵恢身前，深深一揖。那老者正是谢沁丞相府管家曲伯。

曲伯浮现出慈祥的微笑，赵恢不动声色，道：“何喜之有？”

曲伯捋动着雪白的长须：“赵侯有所不知，归义侯（赵俊）与丞相促膝长谈多日，终究促成一件喜事，慕涵小姐不日将纳入谢府，为丞相之妾！从此谢赵两家，将结百年之好，赵侯日后到了江南，荣华富贵享之不竭！”曲伯一双深深凹陷的双眼此时已眯成了细缝，难掩喜悦之情。

“此事当真？”赵恢瞪大了双眼，浑身打了个冷颤，跌坐在椅上。

曲伯道：“如此大喜之事，赵侯犹不信乎？丞相赐给赵侯如此之多的金银财宝，即是寓意谢赵两氏永结同好！”说罢，他向赵恢一揖：“赵侯慢用晚膳，小人先行告退！”言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屋子。

戎马沙场，征战多年，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赵恢心中苦闷不堪，禁不住握紧拳头，狠狠的锤击着桌面！他如何不知兄长心中盘算，让慕涵屈身谢沁，无非便是想使赵谢两家修“秦晋之好”，日后若是到了江南，也算是有个靠山。

兄长真是糊涂！赵恢心中思道。毕竟亡国之君，阶下之囚，纵使与谢氏联姻，又能如何？

而谢沁心中盘算，兄长可曾知晓？一但赵谢两家联姻，便是向世人告知，赵氏皇族倾心降服，而不知有多少有心复国的将士会因此心寒！

赵恢满面愁容，思付许久，露出一阵无奈的苦笑。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征战沙场多年，最终自己的身家性命是否得全，竟要小妹委身侍奉一六旬老叟！

夜深了，繁星闪烁，月光狡黠。赵恢望着一轮明月，竟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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