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

“欠条？太见外了吧？还要写这个？”

“不写算了，交易取消。”

周行态度坚决，吴建军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行，我写。”

好歹是个初中生，吴建军会写字，拿了笔和纸过来，开始写欠条。

“我念，你写。”

周行指点：“本人吴建军，于1979年12月15日，欠周行1350元人民币，大写（壹仟叁佰伍拾圆整），于1979年12月25日还清，逾期不还，日息1%计，以此证明。”

“十天太短了吧？”

周行想了下，从善如流：“行，那给你十五天，12月30号还清。”

“利息太高了吧？”

“你只要不逾期不还，不就没有利息了？这个不重要，只是提醒你按时还款。”

吴建军无奈：“好吧。”

一式两份，两张欠条写完，双方签字按手印，搞定之后，周行收起一份欠条。

“现在卸货吧，我要走了。”

“行。”

把五袋打火机卸下来，周行骑上三轮车出门，吴建军在后面挥手：“慢走不送啊！”

“不用送，把事情搞定，下次再见。”

吴建军看着他走远，拿出欠条看了下，摇头不已：“年纪不大，心眼不小，至于嘛？我又不骗人。”

正说着，旁边吴倩钻出来：“什么骗人？你手里什么东西？”

“没什么。”

吴建军把欠条揣口袋里，转身往回走：“倩倩，以后对你哥的合作伙伴，你能不能客气一点？”

“合作伙伴？”

“算了吧，藏头露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吴倩昂着脑袋，伸出手：“哥，没酱油了，给钱，我要去打酱油。”

“又没酱油了？”吴建军无奈，嘴上抱怨，不过还是掏钱，拿出一块钱递过去：“省着点花！”

“一块钱不够。”

“一斤酱油一毛钱，怎么就不够了？”

吴倩摇头：“我还要买别的，一斤盐一毛四，一斤醋一毛钱，一斤白糖八毛钱，你算一下，加起来多少钱？”

在周行面前吃瘪也就罢了，在妹妹面前还这样，吴建军郁闷的不行。

“行，我给你两块。”

拿到两块钱，吴倩乐意了，回家拿了糖票，然后才出门去街上。

却说另一边，周行骑着三轮车，穿梭在街道上，眼看快到中午时分了，身上没有一分钱，更没有粮票，想买饭吃也找不到地方。

这个年代，限制确实比较多。

找了个地方休息，吃了点带过来的干粮，周行骑着车，直奔周家庄。

从汉阳去周家庄挺远的，在2010年坐公交车都要两个半小时，这个年代更不用说，道路不平坦，交通不方便，周行一路过去，到周家庄都快天黑了。

这年头，应该叫周庄大队。

周行90年出生的，自有记忆起，周家庄都很大了，一百户人的大村子，而现在才几十户。

沿着村庄的巷道下去，很快抵达老屋，站在门前周行有些踌躇。

忽然门被推开，一个人抽着旱烟出来，嘴里还哼唱着：“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二人一碰面，都是一愣。

周行愣的是，这人竟然是爷爷周克复，不过看起来年轻多了，才三十多岁。

而周克复愣的是，面前这人站在自家门口干嘛？

周克复停下，窦娥冤也不唱了，就站在门口，瞪眼睛直愣的盯着周行，上下打量。

周行迟疑了一下，忍住没叫，问：“大叔，这是周家大房？”

周克复是地主家的大少爷，解放后实行土改，周家苦日子到来，好不容易活过这些年，直到前几年不搞阶级斗争，日子才好过一点。

现在的人都知道周老蔫，没几个人知道周家大房，知道也不会说，周克复顿时有些警惕。

“什么周家大房，我是周克复，小伙子，你是谁？”

周行想问周克复有几个孩子，长子是不是叫周小东，但想了下不太礼貌，便说起别的事。

“我叫周行，香港来的。”

说话间，周行摘下墨镜和口罩，一张脸终于显露出来。

“我爸叫周克勇。”

这句话一开口，周克复瞳孔骤缩，死盯着周行：“你说什么？”

周克复震惊莫名，很小的时候，他听过这个名字，三十多年来，这个名字从来没人提起，到今天要不是听到，几乎都忘记了。

周家二房周澍文，也就是周克复小叔，民国十二年生的，人很聪明，学习很好。

周澍文中学毕业后，跑去成都考入中央军校，之后进了国军第八军，抗战胜利后寄来一封信，说41年和人生了个孩子叫周克勇，从此杳无音信，直到现在。

周克勇这个名字，家里知道的人屈指可数，而今再一次听到，周克复不知道有多震惊。

“你是周克勇的儿子？”

周行很无奈，没想到穿越一遭，要认大爷做父亲，不过好歹还是长辈和晚辈，只不过侄孙变成儿子，算起来也不是太逾矩。

周行看了下周围：“进去说吧，外面不方便。”

“好。”

周克复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周行，拉着他走进家门。

透过窗户，周行看到主屋内，两个孩子正在吃饭，大的才十岁左右，是一个男孩，小的七岁上下，是个女孩。

“大的那个，就是我爸周小东？小的那个是我妈？”

走进东厢房，把门紧闭，周克复再也忍不住，直接开口：“你是周克勇的儿子？”

没有多想，周行点头：“对。”

不等周克复询问，周行开始讲述：“我爷爷周澍文，中央军校十九期生，45年进入李弥第八军，50年撤到缅甸，59年爷爷殉职，那年我出生了。”

周克复目瞪口呆，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行继续说：“64年我爸带我离开缅甸，前往香港的路上，忽然遭遇风暴，结果海船失事，我爸失踪了，我被渔民救下。”

周克复一动不动听着。

“这些年，我一直在泰国，去年才到香港，正好有个投资考察团去内地，我找了关系才跟过来，到广州后坐火车到武汉，好不容易找过来。”

周行不急不缓讲述着过往。

周克复沉默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脑子里一团浆糊。

他很清楚，这人说的是真的，因为除了当事人，这事没有谁知道，周家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外人。

如果是假的，这是骗人，那他图什么？周家一穷二白的。

所以，这人就是周克勇的儿子，也是周澍文的孙子，他就是周家的人。

同样的，周澍文死了，周克勇也死了。

终于有了亲人的消息，谁知道却是死讯，周克复很心痛：“好孩子，你受苦了，我是你小叔周克复，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小叔！”

周行如释重负，这一关终于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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